山鬼-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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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缝补过很多次的陈旧的船帆仍旧竖在长海之上,然而波光粼粼的海面却不再风平浪静。
两个鹿家的御鬼师被从水里拽出来,抹着脸禀告:“花长老,并没有发现那鸟和小姑娘的身影,但是有不少异鬼跟在船的后面。”
“哼,长明火是天火,鬼凤凰早就被烧成灰烬了,如果当初有这东西,家主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害余离还栽在了上面!”花病酒的眼神冷若冰霜:“可惜沈桐儿却是丢不得的。”
黑衣人们半句话都不再讲,乖乖听候她的安排。
齐彦之和吴容大概已经被这变故吓呆,双双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花病酒感受到他们的注视,立刻投去可怕的眼神。
齐彦之结巴着指向大海说:“再往前开一里,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鲛王、得到灯的。”
“长老,水底半只鲛人都没有,小心有诈。”刚刚下过海的御鬼师低声禀报。
花病酒抬起水袖轻笑:“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我拿天火烧了鬼凤凰,也不晓得家主会不会生气,如果能找到更多当然是美事一件。”
话毕,她便踱步到笼边。
齐彦之诡计多端,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紧紧地抱住妻子道:“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好感人呐!”花病酒感慨,而后抬高声音骂道:“可我这辈子最讨厌男女相爱,把这大肚婆给我拴起来丢到海里,若那鲛王真像齐老板说得那般善良,肯定会去救她的!”
“不要!”齐彦之拼命地拉住妻子,可他怎舍得大力,终究还是任吴容被拽了出去。
想必花病酒对沈桐儿的教育发自真心,她干起这种事来毫不含糊,亲手捆绑孕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齐彦之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妻子就这样被投到海里,从腹底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喊。
未想这时操纵着航船的水手却毫无预兆地拿出个火炮扔到空中,瞬间炸裂出浓黄色的烟。
花病酒只抬头一望,便抬袖捂鼻:“闭气!有毒!”
可惜那浓烟还是随着海风四散出去,但凡嗅到其间鱼腥气味的御鬼师立刻手软脚软,瘫倒在了甲板上。
自始至终都不露弱点的花病酒黛眉一皱,竟然也学着沈桐儿,带领剩余的御鬼师跳入了茫茫大海。
“在长海,鹿家算什么?这银莲鱼可是好东西,尾能缝制鲛人,胆能炼制麻药,就算是天王老子闻到后也站不起来!”坐在笼子里齐彦之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匆匆开锁,指挥着服过解药的水手说:“快,快把容儿救上来!”
挺着足月的肚子泡到还水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吴容躺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嘴唇却仍旧泛着青灰。
齐彦之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再去别处做生意也是一样。”
吴容没有力气说话,颤抖地抬起手来,好像要提醒他些什么。
尚未反应过来的齐彦之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忽然被遮住,在水手绝望的惨叫中寻声望去,毫无防备地看到有只二十余丈的异鬼爬上了船,身上没有鳞片,只有阴森黑毛,将摇摇欲坠的桅杆瞬间撞碎,不管不顾地朝他袭来。
船随着异鬼落地而甲板飞碎,摇晃不已。
齐彦之本可以稍微躲避的,可他却选择死死地抱住妻子,故而刹那间就被异鬼挥爪抓起。
身下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巨口已经张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急转的漩涡。
异鬼没有急着吞食猎物,反而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
只见一直浑身青色、布满鱼鳞的恐怖鲛人破水而出,顿时风涌浪起!
“鲛王!是鲛王!”齐彦之又喜又怕的呼喊。
异鬼丢开这毫不起眼地家伙,躬身做起了迎战的姿势。
——
好热,又好冷。
眼前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思绪也完全是空白的……
是不是灵魂丢在了海里呢……
我是谁,这是哪啊……
天尽头裂开紫色的闪电,转而滂沱的雨便落了下来。
大概是雨点的急促与冰凉太过难以忍耐,它们一次又一次打在沈桐儿的脸上,终于让昏迷在沙滩上的她睁开了眼睛。
被灼伤的小姑娘茫然地呆滞片刻,才意识到怀里焦掉的鸟儿,不顾疼痛地爬起来哭喊:“……小白!你快醒醒——!你不是说自己死不掉吗!小白!”
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鸟耷拉着脑袋,脖子软软的毫无力气。
沈桐儿趴下去聆听它的腹部,发现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顿时哭得更加凄惨:“小白——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从花病酒说入海我就觉得她奇怪——可你怎么会出事呀,你不是说陪我到我死的那刻吗,我还没死呢……”
可能被放在腿上的苏晟再也不会安慰她了吧?
沈桐儿这般沮丧着,就像被人戳了刀还无情搅动,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带你回家……我还叫季大哥帮我跟你提亲的——可你们怎么都没好下场!谁粘到我都要倒霉吗,我以后再也不心软,再也不理你们,再也不要跟别人讲感情了!”
小姑娘的眼泪混在雨水里,滴到了白鸟烧焦的羽毛上,它薄薄到眼皮忽然动了动,然后发出微弱的声音:“叽……”
“啊,小白!”沈桐儿忙用烧到血肉模糊的手扶住它:“小白!!”
可怜的鸟儿终于努力张开眸子,用仅剩的力气发出虚弱的追问:“……提亲?”
第45章 长湖遗址
天边黑云翻墨,海面浪涌将倾。
清晨出发时的平静仿佛成了压根不存在的幻象。
被卷到岸边的沈桐儿惊喜地发现苏晟还剩一口气; 生怕鹿家人趁机追杀过来; 赶紧脱下外衫把它仔细包裹好; 绑在背上便急急地踩着沙滩潮对面不知名的山崖跑去。
自从答应押送鲛膏的生意后; 怪事频出; 并非没有怀疑过花病酒的善恶。
但在这么多日的相处中; 沈桐儿根本不曾想象过,那女人竟然会朝本无瓜葛的苏晟动手。
现在再琢磨迷雩山里的棺材和金银岛的秘密,不可能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或许鹿家根本不算被害者、而是施害者!
只是苏晟自己不知道吗……
十几年前,它到底是为什么被抓到那里去的?
沈桐儿皱紧眉头; 没时间再去细想,只能轻声安慰道:“小白别怕,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你!现在天气忽然变这么差; 花病酒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也没办法驾着船追来; 咱俩赶紧躲一躲。”
身后没有回答。
悲惨的鸟儿在回光返照之后,又耷拉着脖颈一动不动了。
沈桐儿压抑住沉重至极的担忧; 嗓子发着颤:“等、等我找到能避雨的地方,就去帮你搞魂尘,你不许死掉!”
说着话的片刻功夫,伤痕累累的她就跑到沙滩尽头的悬崖峭壁地下,眼看这里寸草不生的荒凉,也不存在山洞之类的地方,不禁抬头仰望高山; 在下定决心的刹那,便甩出染着血的金缕丝勾住石壁上的老树,奋力朝上爬去。
闪电伴着雷震在身后的海面上肆虐,可怕到仿佛要把万物都毁灭似的,撼动着天与地之间虚假的安宁。
——
平时虽常会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但万分危急的时刻,反而不存在多去细想的余地。
只盼着找个安全地方的小姑娘无所畏惧,用最快的速度窜上了极高的山崖之上。
她原本计划是靠近容易藏身的林地,完全没想道走了几步后,却发现许多被正雨水洗刷着的房屋废墟。
它们在斜坡的矮树下掩映成片,几乎曾有不少人在此居住。
铺就错综道路的青石板仍在,可惜苔藓丛生。
“咦……这是个镇子吗,难道也被异鬼给毁了?”沈桐儿抹了把脸,却并来不及细细探索。
她顶着雨冲到个还算完整的石屋里,想都不想就推开桌上的蜘蛛网,用袖子抹干净了才将奄奄一息的白鸟放在上面,抽抽鼻子道:“小白……这里没有雨了,你很痛吧……”
原本美丽的鸟儿羽毛焦黑狼狈,根本再没有力气回应她。
现在再叫沈桐儿回想当时发生什么事,她实在无法记得很清楚,只知道由于太害怕苏晟被烧死,而紧紧地抱住他跌入了海中。
尽管水火不容,但怀里几乎要把她焚成灰烬的巨热却没有因为海水减少半分。
忍受过灼烧的小姑娘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松手、不能松手!
于是她用生命将它裹得死紧。
最后也不知是痛到极致还是溺水太严重,渐渐地便失去了所有意识,朝着更深处的海底漂浮。
在那般绝境中还能被海浪卷到岸边,大概是老天仍怀仁慈之意吧?
沈桐儿憋住迷茫的眼泪,明白只有魂尘才能帮苏晟寻回生命力,不由俯身摸住鸟儿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异鬼可以抓……”
苏晟冥冥中有所感知,声音虚弱地阻止:“不可以……”
“你熬不过去的!”沈桐儿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皮肉伤了,她坚定地说:“别小看我,之前自己也杀过很多异鬼,我肯定能治好你!”
苏晟喃喃道:“不要走……”
沈桐儿心生片刻犹豫,考虑到如果遭遇太多饥饿的异鬼,自己有可能没命回来,那样彼此便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外面的雨似乎比方才温和了些,却仍不时回荡起雷音。
最后小姑娘一咬牙,决定说:“好,那我带你一起,就算死咱俩也在一起好不好?“
这回苏晟终于没了反应。
沈桐儿深喘过气后,便再度将它背在身上,顶着暴雨夺门而出。
——
从前与异鬼战斗是为了自保,而今却要把它们当成食物。
心中有了杀意后,整个人的手段都变得不同了。
但沈桐儿并不犹豫、也不后悔,因为至少此刻,让苏晟活下去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不懂太多道理的姑娘终于明白了云娘所言“众生无别”的道理。
原来在私欲面前,自己并不比异鬼更高尚。
傍晚忽至,暴雨终于停歇。
运气还算不错的沈桐儿在林间连捉住两只落单的异鬼,也不敢更多恋战,又带着战利品回去了废镇。
她将其魂尘给鸟儿服下后,就在那间破屋的外面打来清水、支起篝火清洗起破旧的衣服。
由于逃命太过匆忙,许多行李都弄丢了,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完全不存在食物和药品。
沈桐儿虽然饥肠辘辘、却又精疲力竭,坐在房檐下感觉自己再也折腾不动,终于抱着白鸟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她因烧伤而隐隐发着低烧,浑噩的梦里一会儿出现安宁的芳菲岛,一会儿出现无边黑暗的海底。
浸在此起彼伏的思绪中,竟便如此跌入夜色深渊的尽头。
——
亘古不变的海浪不停地翻涌,将浮在水面上的木板冲击得上下晃动。
早就于海难中失去意识的齐彦之缓缓睁开眼睛,凝望过漆黑的海水后,猛地仓皇回神、发觉妻子仍在身边。
“容儿、你怎么样了?”他急着跳入水中,让开位置把吴容完全推至木板,扶着她那鼓起来的肚子冷汗直冒。
身为御鬼师的吴容比普通人都要坚韧些,此刻竟还留有余气,小声呻吟:“彦之……我好冷啊……”
齐彦之四下瞥见遥远的海岸,忙道:“我带你上岸,等着、等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附近的忽而响起低沉的声音:“人类都是这般言而无信吗——”
齐彦之脸色大变,瞬间回头对上鲛王蓦然出现的恐怖巨脸,结巴道:“饶、饶命!”
“我把灯借给你们,是为了保她平安,你说过隔日便会还回来。”鲛王冷冰冰地质问:“结果之后,你再未来过长海。”
齐彦之当然心虚:“因为容儿她身体不好,所以我才迟了几个月……”
“若不是被挟持,今日你当真还会来吗?”鲛王全是都是青色鳞片,在月色下闪着奇异的光,它比两三个壮汉还要高大,甩着巨尾瞬间冲到齐彦之面前:“听说你在岸上卖鲛膏?哪里来得鲛人,又是什么东西做得油膏?”
齐彦之搂着吴容渐渐泛冷的身躯,快要被它吓得昏迷过去,终于承认道:“我绝对不会伤害您的同类!只不过把些流难的女子砍断腿后,和南水河北边的银莲鱼的尾巴缝制在一起,去欺骗那些蠢人、讨点生活的本钱而已。”
鲛王的眼珠没有眼白,纯粹的黑在月色下格外惊悚。
它摇头叹息道:“残害同类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我真后悔救过你!”
“可是同类于我无恩、只有恨!在这纷乱的世道里,比异鬼更可怕的就是人心啊!”齐彦之苦苦哀求道:“我明白自己死不足惜,但请您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吧!”
鲛王冷笑:“你以为我是什么?鲛人?神明?还是恶魔?”
齐彦之沉默片刻,回答道:“您是这长海的主人!”
“我也是异鬼!你究竟在想什么!”鲛王忽然用大手掐住他的腰,把他举离了微凉的海水:“是长海养育了我,长海才是我的主人!”
齐彦之被吓得抖成筛子,哆嗦着讲不出半句话。
鲛王伸手把他丢到水里::你毁了母亲的灯!我不会再为了救你而惹怒她,是死是活都是你的命,再与我无关!”
话毕它便迎着月光一跃,在被激起巨大的水花中消失无踪。
齐彦之狼狈地苦苦挣扎之后,终于再度扶住了吴容所在的船板,他拼命地用手滑动,只觉得四周已被异鬼低沉的嘶吼所包围,却又没阴阳眼可以确定,不禁抬头对着天空发出了绝望的惊叫!
——
曾经看起来那般强大而荣华的水商行竟然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这件事情简直比它的出现还要离奇。
被季祁威胁住的吉瑞没得选择,见此人也并不是长湖匪患一伙,便忍住眼泪,将妹妹悲惨的遭遇倾吐而出,然后哽咽着说:“所以无论如何,只要能找到齐彦之,我一定亲手会宰了他!”
季祁听得面色凝重,扶住胸口的伤痛处悲叹:“没想到一桩惨事未了,人间又添新灾,不知还有没有尚且存活的女子,复仇事小,现在更该做得是给她们寻条生路。”
吉瑞身子微微一震,不禁羞惭于自己的心胸狭窄,点头而后疑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身份自己也没资格告诉你,你只需记着,我在为百姓好便是。”季祁咳嗽着拿起桌上长剑,准备出行。
吉瑞慌忙阻拦:“且慢,外面乱作一团,大哥你负伤如此之重,还是……”
季祁叹息:“没有选择,死而后已。”
说着他便推开门,示意忠诚守在外面的御鬼师跟上自己。
无处可去的吉瑞赶忙尾随在后面,与他们一同出发寻找受难的女子。
——
事实上水牢里的“鲛人”全被花病酒放了出去,她们本就失血过多,加之没有隔绝河水的铁箱保护,已然全部被淹死在河底,不能不说是无意间办了件大坏事。
已迟太多的季祁自然扑了个空,兜兜转转之后,竟带着亲信与吉瑞到达停工的油坊。
为确认心中残酷的猜测,吉瑞忍着反胃将一只尚未焦熟的“鲛人”拖到地上,颤抖着双手检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