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只老狐狸-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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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岳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却有一种奇异的宿命感。
曾经,他也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满腔热血,满脑袋正义。少年时,曾拜在龙爷门下学功夫,艺成之后,帮着官府捉拿了几个菜花大盗,风里来雨里去,做好事向来不留姓名。
年轻人嘛,听到说书的讲起那些侠义之士的传奇,总是心生向往,也想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让坊间巷里都流传起自己的故事,然后淡淡饮一口酒,道:“嗯,还可以。不算白活一遭。”
可惜世道太平(呃,用可惜二字似乎稍有不妥),并没有多少大显身手的机会。就连捉那几个菜花大盗……其实也就是听说某寡妇家里有人爬墙,于是去蹲了几天,逮到几个腰里揣着大钱敲窗户的。
那几个人喊不喊冤他管不着,只知道从此那寡妇是恨毒了他。
他无所谓。他一向是不理会那些俗人的眼光的。
那些个亲戚只道他穷,借钱给他就是打水漂,见到他个个绕路。
他也的确是穷。江湖侠客怎么能去种地……怎么能去养猪……
侠客可是从来不差钱的!那他们哪里来的银子?!张岳琢磨很久,琢磨出劫富济贫四个大字。
可惜放眼望去,一个为富不仁的歹毒豪绅都没有……
村里最有钱的刘老八,人家那钱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叫他劫谁去?
终于有一天,银虎的人盯上了他们寨子,派了十来号小匪来收粮。
这下英雄可找着用武之地了!他扬起一双铁拳,揍趴了那群小匪,还顺势抢光小匪们身上的大钱。
当真是扬眉吐气,做了大英雄,还白白捞了些钱财。寨子里的乡亲看他的眼神儿都变得滚烫了,甚至还有好多户人家跑来提了提——闺女大了,还没定婆家。
可惜侠客梦只持续了一天。
第二天,银虎亲自率了几百人,拎着大刀把寨子围了,要求交出昨儿那个大侠。
然后张岳被准岳父们绑了,送给了银虎。
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那一段人生,是他最不堪回首,却也最是自豪的。
在银虎的山寨里头,他们在他身上用尽了酷刑。这些匪徒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身正气、脑袋迂腐的大侠,他们想要彻底征服他,想要把他的尊严和高傲踩到泥地里面去。正是这样,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因为他不肯屈服,不肯求饶,怎么打,怎么折磨,他都一声不吭。
匪徒们并不是畏惧他的精神和气势,只是不服气,憋足了劲儿,想要整服他。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身为一个大侠的骄傲支撑着他不屈的意志,到了后头,他想屈服了,又觉得没面子,也找不到这个机会——匪徒们根本不给他机会,上来一顿揍,完事就走人。他总不能说——“哎哎,哥,咋不问问我服不服气了?”
再到了后头,他意识到他能活着,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低头。匪徒们已经把征服他当成了日常任务来走一走过场,一旦目的达到,留着他的命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整整挺了十年。其实这些年间,从某种意义上说,张岳已经实现了年少时的侠客梦。因为他的事迹已渐渐在江东民间流传开来。
匪徒们为了让打他的“手感”更好,每日里好吃好喝侍候着他,将他养得十分壮实。
直到溃堤。
这一片都淹成了沼泽。银虎卷起家当,率着众匪离开山寨。
途中,张岳逮到一次机会,逃了。
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银虎亲自率领数十名心腹好手,誓要将他捉拿归案。
就在被逼到穷途末路,又要重新落进银虎手中时,他遇到了曾经的师父——龙爷。
一套“伏龙拳”打遍江东无敌手的龙爷。
龙爷横刀立马,带着百来号人,个个一身精壮肌肉,齐声一喝,地动山摇。
银虎怂了。道一声误会,带着人灰溜溜跑了。
从此张岳重新投入龙爷门下,自以为加入了名门正派。
等到他发现一切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这个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172章 如何回头
龙爷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懂得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最初的时候,龙爷告诉张岳,有一队贼人冒充官兵在附近欺压百姓,令张岳亲率五十人去为民除害。
张岳到了地方,果然看见官兵模样的封了路,拿刀枪对着逃难的灾民,当即二话不说,冲上去将那一队“贼人”扑杀了。
下一回,龙爷告诉张岳,前头村子东面住着富人,粮食堆仓里发霉,让老鼠啃,也不愿意接济西面的穷人。令张岳带二百人过去劫富济贫,有反抗者杀无赦。张岳虽然心中有些许抵触,倒也照做了。
再到后头,龙爷再也懒得编织理由,只交待某时某地做某事。
张岳沉浸在“行侠仗义”的美梦之中,不愿醒来,甚至不愿睁眼去看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究竟像不像恶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稚童骂他“坏土匪”,然后一粒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才将他从美梦中击醒。
张岳如释重负——哦!终于戳破了。
从此放下心中负累,专心做一名土匪。
但骨子里,他还是他。虽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成了龙爷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但在那尘封的心灵最深处,他张岳依旧是那个想做一名大侠的张岳。见到弱者,能帮扶他就会稍微帮扶。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昨天夜里才能从林少歌的剑下捡回了一条命。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和林少歌说上这许多话。
所以,当他听到林少歌说——“恳请大哥助我一臂之力,惩奸除恶,解救父老乡亲!”
他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荒诞至极!
曾经,他做梦都盼着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做一个大侠,那是燃烧他整个青春,也毁掉他整个青春的梦想。如果当初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愿意死上一百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撼恶人的钢刀利剑,用自己的鲜血淹没他们,叫他们畏惧,用自己的意志击垮他们,叫他们颤栗。
如今,这样的机会终于摆在了他的眼前。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命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注视着他,嘲笑着他。
很好,总算是有机会惩奸除恶了。然而,他自己就是这个奸,就是这个恶。
虽然,是他劝龙爷留下了枣花庄村民的性命。但,逼问他们、毒打他们,这些事情,他张岳一件也没少干。
谁能教教他,林少歌的请求,他该怎样面对?
他感受到了宿命的力量。
眼前的年轻男人,仿佛变成了他自己——那个年轻的、满腔热血和正义的自己,正向着如今一身污垢的他伸出手来。
年轻的他说——事在人为,只要有心,都是回得了头的。
这是上苍终于开了眼,要来点化他了吗?
可是,如何回头?
他仰望着天空,直到将泪意尽数收回身体里面,这才慢慢低下头来。
这时,张岳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将他的心神重重拽向黑暗深处。他正要挣扎时,耳旁乍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问——
“人活一世,什么最重要?!“
这个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响亮。听在旁人的耳中,甚至有点慵懒的、玩世不恭的味道。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简直可以算是诡异。因为——
张岳听到这个声音,竟然如遭雷击,从马背上飞扑而下,双膝重重落在黄土地上,整个人跪坐着,浑身颤抖,两个手掌平摊在膝盖上,仰着头,哆嗦着嘴唇望向他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的几个弟兄以为他遭了暗算,冲到他身前拔出刀,指向林少歌。
然而当他们小心地回头查看张岳究竟哪里受伤时,才发现他一脸虔诚,两只眼睛闪耀着泪光,然后眼泪就大股大股涌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落到他面前的黄土地上,很快就汪成两小滩,又向中间聚拢,连成了一片,随即,张岳扯着嗓门大声嚎哭起来。几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他们和张岳出自同一个村寨,张岳被银虎带走时,他们还是黄毛小儿。后来,张岳的故事渐渐流传开来,他们知道自己寨子里出过一位大英雄,身陷匪窝,宁死不屈,连那些丧尽天良的土匪都被他的气势震慑,数年不敢杀他。
也有另一种说法,张岳其实练过铁布衫,刀枪不入,那些土匪想尽了办法都杀不死他,只能做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把他关在百丈悬崖之上。
总之,张岳是寨子里每一个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还带着传奇色彩。
后来江东的天地都变了,正当大伙儿垒起高墙,每日提心吊胆防着盗匪上门时,张岳回来了。他带着他们加入了龙爷的……“起义军”。
什么大是大非,和平头老百姓其实并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只晓得张岳是个大英雄,是个大好人,跟着他,一准是对的。
而现在,这个刀枪不入的、正直勇敢宁死不屈的大英雄,跪坐在一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甚至还长得很漂亮的后生仔面前,哭得就像一个刚刚出生就遭遗弃的婴儿。
稚气、迷茫、仿若新生地嚎哭。
又像是经历了无尽的委屈,对着神祗控诉天地不仁,向着命运抗议世道不公。
他的神情,就像是苦行僧赤脚而行十万八千里,直至垂垂老矣,在油尽灯枯生机丧尽之时,终于走到了一生所求的圣地。然而,当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却发现圣地只是一片废墟、一片荒芜。
这几个人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张岳是他们心中的英雄,是他们崇拜的偶像,见张岳如此,这几个人感到了同情和共鸣。他们默默退了半步,用同样的姿势跪坐在张岳身后。
待张岳嚎哑了嗓子,发不出什么声了,林少歌再次懒懒开口问道:“人活一世,什么最重要?“
一锤又一锤,重重击在张岳心间。那些曾经燃烧过他生命的信念重新回到了他的躯体,在这样一个宿命般的午后,他知道,这是命运对他的垂怜,给予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张岳猛地瞪圆了眼睛,扯起嘶哑的喉咙,放声吼道——
“大义!正气!信念!”
第173章 生的意义
“大义!正气!信念!”张岳放声大吼。
他身后那四个人受到感染,也一齐振臂高呼:“大义!正气!信念!”
林少歌轻轻一笑:“错。”
他跃下牛背,慢慢走向那几个人。
不知他有意无意,他的脚步仿佛蕴含了某种奇异的韵律,一步一步,明明极近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
那几个人不由自主把心悬得老高,他提脚,他们吸气,他落脚,他们呼气。
等到他走到他们面前时,张岳已经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怔怔地望着他。
林少歌抬起手来摆了摆,斜着眼望他们。
“人活着,吃和睡,最重要。”
挽月生生被涌到嘴边又强行憋回去的一声大笑噎得翻起白眼。她伏下身,把脸埋在小牛脖颈后边。
太丢人了。这样的大义凛然的气氛……他、他、他……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林少歌面前,以张岳为首的那五人。
正在他们被胸中的豪情淹没,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顶天立地,不惧生死,化身为正义之刃,要将这混浊的世道捅出一个大窟窿眼时,这个叫林少歌的男人竟然走到他们面前,轻描淡写地说——
“人活着,吃和睡,最重要。”
张岳急得满面赤红,想要反驳,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少歌蹲下身子,目光和他平齐。
“有多久,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有多久了?”
挽月一怔,从牛颈间抬起头来,顺手给小牛捋了捋颈后的毛。
那几个人的目光变了。
慢慢地,有两三个人垂下头,将脸埋在指缝间。
林少歌轻轻一叹:“连吃和睡,这两件头等大事都做不舒坦,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几个呆了很久。
“是啊……”其中一人喃喃道:“自从跟了龙爷,吃香的喝辣的,但这个心就是踏实不下来,眼睛跟前总是晃着几张血淋淋的脸……”
另一个说道:“我已经半个月没敢碰肉了,再这么下去,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夜里一闭眼,唉……”
又有一个说道:“每一觉睡下去,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再睁眼看见明天的日头了。怕官兵来剿,怕银虎,怕老爷子,还怕那些来报仇的……”
张岳说:“是啊。从前再苦,嚼菜根也还要挑香甜的,地里刨到个落下的土豆,烧一烧,当真也是人间美味。夜里枕着风、抱着月,天作被来地作床,睡得踏实!哪怕是落在银虎手里那几年,也还会盼着今天他们烧了什么菜,会不会多两个肉……夜里无人来折腾,抓紧时间闭了眼,舒舒服服,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如今……果然是吃啥也没味道了。”
他嗓音嘶哑,一字一句慢慢说出这些话。
五个人慢慢转动着目光,像是要从彼此的脸上,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
就在昨天,他们还笑嘻嘻地用拳头打、用脚踢那些村民,还翻箱倒柜,把红三娘还来不及搜刮的那些窑里藏的好酒拎出来,宰了村里的猪牛,痛痛快快大喝大嚼。就在昨天。
但,只过了一天,他们竟然完全记不起,村中的酒究竟是用什么酿的?昨天吃的是鸡肉、猪肉还是牛肉?吃了白米还是黑米?
曾经,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的时候,才能这样大口地吃肉。那肉多香啊!宰一头猪,还要留下半头来,将那肉切成一条一条,钩在屋檐下,做成腊肉,可以慢慢吃一整年。馋了,切下一小块来,炒在米饭里头,那叫一个香!
如今,如今……
五个人的目光慢慢凝成一股,落到林少歌脸上。
“我帮你救人!”张岳喉结颤动。
林少歌粲然一笑:“多谢了。”
张岳阖上眼睛,慢慢平复着心绪。
许久之后,他又说:“但是,你得听我的,不可以瞎搞。龙爷……是我的大恩人,我不可以恩将仇报。这件事……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和弟兄们回去,帮你把人救出来,就这样。”
“大哥,太冒险了!”一个圆头短眉的青年劝道:“龙爷已经不信任我们了,这个时候……”
“山子。”张岳重重叹气,“这件事,我非做不可,连累你们了。其实你们也不必跟着我回去冒险,你们……就去投奔老爷子。我晓得,你们早有这个心思了,这一次,也算是个机会。”
“大哥!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我不走,你们三个,跟不跟着大哥?”叫山子的圆头青年望向其余三人。
“跟!咋不跟!我程一飞生是张岳大哥的人,死是张岳大哥的……死人!”
“好!好兄弟!”
五个人手掌叠手掌,生死情谊激荡于怀。
待他们平静下来,林少歌点了点眉心,道:“你们不要瞎搞,这件事,听我的。”
“你不懂。”张岳道,“你可能比我们多读了点书,多听过几个英雄侠义故事,但你这样没见过真刀真枪,没见过血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你应付不来。你们两夫妇就老实在这里等着,我们弟兄一定能帮你们救出人来,相信我,没错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我倒不是看不起你们读书人。就在刚才,你几句话,就让我感觉什么……什么灌顶,总之就是开了窍了。这一点上,我承认你比我厉害,把人生看得比我透彻。但要动真刀明枪,你就不行了。你看,朝廷里头,文官和武官,官是一样大的,我们不能因为文官不会打仗,就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