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鳞-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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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呢!”她打哈哈笑着:“合欢,你刚才吟的那首诗,听上去有点耳熟。”
合欢不以为然,“是李白的诗啦。”
“我怎么记得是苏轼的?”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可能是我记错了。”合欢一摆手,“管他是谁,总之殿下来看我,合欢好高兴好高兴。殿下想吃点什么,我命人做来。殿下想要什么消遣?打双陆好不好?投壶好不好?或者……”顿了一下,脸红红地说:“殿下比较喜欢流汗的活动,合欢刚洗完澡,可以任君采撷。”
夷波抚抚额头,“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前面那个话题。合欢,苏轼是哪里人?”
合欢不以为然,“眉州眉山人啊。”
“我说的是朝代。”
“北宋的……”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惊惶地捂住了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兜了个大圈子,谜底居然近在眼前!夷波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语的忧伤,叹了口气说:“你来,我们好好谈谈人生。”
合欢眼泪汪汪地挨过来,看上去像朵淋了雨的小雏菊。夷波搂着他,掏出净婆梨照了一下,一只青铜壶盖作三维立体式旋转,盖身上镌满梵文,顶上还镶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
他又开始嘤嘤嘤,“绿云罩顶,我一辈子都挣不脱这个命运,真是作孽。”
夷波扣住他,“你不会跑吧?”
谁知他没有挣扎,反而紧紧抱住了她,“殿下在,合欢哪里都不去。”
入戏真是太深了,在暴露之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演下去,简直就是新一代的影帝。夷波当然也怕他遁走,毕竟她和龙君入了轮回,扔下了所有包袱,只带上了魂魄。他不同,他是强行穿越的,一定还保有自身的灵力,他要是跑起来,谁还抓得住他。于是她开始给他讲责任和道义:“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他独特的价值,而你的价值非常稀有,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正因为稀有,所以更应该自尊自爱,你怎么跑到这里当起男小三来了?这份职业是没有前途的,你的过去一片辉煌,现在何必自甘堕落。”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爱。”
“不对!”夷波豪迈地一挥手,“你的爱应该献给天下苍生,你应该涤荡妖界罪恶,让妖界充满和平友爱。如此伟大的使命,怎么能够放弃呢。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身首异处,这样影响多不好!听我的话,你应该当至高无上、受尽景仰的九黎壶,而不是个人人喊打的娈童。”
合欢听完就哭了,“可是我当娈童,当得很享受啊。殿下待我很温柔,天底下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原来是缺爱太久,迷失自己了。夷波说:“他是人,你是神器,你们两者完全没有交集。你说你,连生殖器都没有……”
合欢哭得更凶了,“就算我有残疾,我不当神器可以吗?我就给他当鼎器……”想想又不对,紧紧抱住她,“什么你啊他的,你就是殿下,合欢最爱你了。”
夷波很尴尬,“你应该知道我的真身吧?”
他答得很干脆:“知道啊,不就是一条胖鲲鹏嘛。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嫌弃你,以后会一直爱着你的。”
夷波张口结舌,“你不能随便爱我啊,我是有另一半的人。”
“你和他无缘,所以还是不要想着他了,和我在一起吧!”
说起这个简直一记戳中她的泪点,今生无缘,当初听到白泽这么说的时候,她都已经要放弃了。本来希望这辈子能改一改命盘的,结果阴错阳差,你变女来我变男,又是相爱相望不能相亲。
她捧着脸,瘫坐在地上,“我是来劝你走正道的,你不要扰乱我的心智好吗!”
合欢抽了条手绢递给她,“看开点吧,就像当初他和你母亲无缘一样,他和你也没有希望。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还遗传呢,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嘴上这么说,脸上全不是这样,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得非常畅快。
这就是对待情敌该有的态度,反正他已经决定把太子弘和这只鲲鹏看作一个整体了。人的生命太脆弱,鲲鹏就好多了,她可以活亿万年,不论沧海桑田她一直都在,就像储备石油一样,她的爱也可以源源不断,单这么想,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夷波受够了刺激,在崩溃说了几十句“我不信”后,决定还是得振作起来。她扶住他的肩说:“你不在,壶身会吞噬天地!难道为了你个人的私欲,就不顾所有人的死活吗?如果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了,大家一起完蛋,所以为了大爱舍弃小爱吧!胡大则拿她那口镔铁煎饼锅子暂时顶替你,可是撑不了多久,锅已经裂了,你知道吗?”
他有点无奈地垂下了嘴角,“我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就因为这样,我被吊在那里几万年,腰酸背痛腿抽筋,简直不是壶过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一次逃出来的机会,你又让我回去!”
夷波摊了摊手,“不要抱怨出身,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合欢别过了脸:“用不着给我喝鸡汤,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
“吊着你是为了防盗,既然你不愿意,那回去之后就把你放下来,包在棉被里,这样好不好?”
他又显得很不屑的样子,“我还有一个要求。”
夷波只差没有给他跪下了,“你说,我要是能办到,一定照做。”
“我要跟着你,以后由你当我的监护人。”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办啊,他是神器,东皇太一绝对不会同意让他离开飞浮山的。如果她应了他这个要求,就意味着她要接替白泽,常年无休地守在冰天雪地里,一直到死的那一天吗?
她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合欢忿忿道:“又想让我回去,又不愿意付出代价,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夷波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合欢说:“我的他心通偶尔也会灵验,可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殿下,难道合欢不可爱吗?你那么不愿意和合欢在一起吗?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要你陪着我!我的壶生是个悲剧,一旦归位,就再也不能离开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这样一说,夷波的同情心泛滥了,“那等我处理好北溟的海务,就去飞浮山陪你,这样可以吗?”
他又往上一跳,跳进了她怀里,脸颊在她脖子上猛蹭,“殿下太好了,合欢太幸福了。我就看出你是一只毫无妖气,品性纯良的鲲鹏。把我自己交给你,你一定不会虐待我,会对我很好的。”
夷波欲哭无泪,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了,咱们现在去找龙君,找到他,一起回飞浮山,时间不多了。”
对于一只专司净化的神器来说,他没有一点坏心思,就连这种隔离情敌的机会都没有想过要利用,开了天眼,四处寻找龙君的下落。视角转到太液池旁,终于发现了困在临照殿里的龙君,这人现在好歹是女身,为了逃出来一点形象都不顾,高高挽起袖子,裙摆塞在袒领里,正忙着扒窗户。是不是有胸部就了不起啊?白花花的一大片肉,真是叫人觉得扎眼!
他和夷波一起去,虽然武后命太子思过,但储君就是储君,看守的人只能行劝导之责,不能横加阻拦。当他们像一阵风似的卷进内廷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武后和高宗耳朵里了,于是三路人马赶赴那个偏僻的宫殿,夷波他们自然先到,大脚一蹬踹开了殿门,那时候龙君正挂在窗户上不上不下,见他们进来很惊讶。
夷波忙把她抱了下来,激动地向他介绍,“干爹,我找到了,他就是壶盖。”
龙君对自己这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表示极度不满,盯着合欢转了两圈,“从哪儿看出来他是壶盖了?”
夷波掏出镜子说:“星君人真好,他给我偷运了净婆梨。”
正要再行计较,殿外人声吵嚷,原来武后和高宗也到了。武后是极端强势的人,连审问都不需要,大袖一挥,“这两个妖孽胆敢蛊惑太子,来呀,给我把他们抓起来,一并烧死。”
☆、第 82 章
对于这么有来历的人来说,被活活烧死是非常屈辱的。其实合欢要是狡诈一点,还可以借机嘲笑一下龙君,毕竟脱离肉身需要经过一番挣扎,不像他,他是壶盖,三昧真火都烧不烂,就算肉身受苦也感觉不到痛。但他实在是心思单纯,听说要受刑,比龙君还急,慌忙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顶子耐不耐高温?会不会被烧化?”
夷波当然觉得应该大事化小,大家回到东宫,商量妥当怎么离开,不要大动干戈,也不影响宿主以后的生活比较好。于是她站出来求情:“母亲息怒,这件事不能怪他们,是儿一意孤行,母亲要罚就罚孩儿吧!”
武后面沉似水,“你不必急,待处置了他们,自然会轮到你。你堂堂一个东宫太子,居然屡次三番做出这样令人齿冷的事,这天下将来如何交付与你?今日圣人也在,看到弘儿有多肆意妄为了吧?他眼里没有母亲,日后还能让老母依仗你吗?”
武后满脸凌厉,连高宗都有些怕她,但和事佬做惯了的男人,还想在妻子和儿子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最好两边都能兼顾。他长长吁了口气,“弘儿行为的确莽撞,这几天责令在太学读书,好好读一读《孝经》。”又对武后道:“你就不要生气了,孩子做错了事,训诫教导都可以,为什么非要以人命作为代价呢!那个合欢,多次犯错不知悔改,让他出宫,他又流连不去,既然如此,去了势留任也无不可。至于这个女孩儿……”
高宗还没说完,合欢嗷地一嗓子嚎开了:“我不要去势!我不要去势……你们这些惨无人道的独裁统治者,为了个人享受把人弄残,你们不是人!”
他这一番哭闹,彻底让矛盾白热化了,连高宗都给气得腿颤身摇:“他说什么?说朕不是人?”
武后狠狠瞪着他们,恨不得一口吃了他们,夷波拉了拉合欢的袖子:“这下完了,恐怕真的死定了。”
合欢说不怕,拍拍龙君的胸口,“有他,他可以带我们飞。”
龙君原本想说自己也无能为力,穿到一个弱质女流身上,他连窗户都爬不出去,就别指望他救人了。可是经那壶盖这一拍,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一蹿窜上九万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夷波是美丽善良的鲛人,虽然自己会离开,但宿主的寿元没完,还得继续生活下去。她看了皎然一眼,“耶耶知道这女孩是谁吗?”
高宗摇头,武后蹙起了眉。夷波拱了拱手,“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请阿耶摈退左右,容儿回禀。”
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最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了,高宗抬手,对身后的内侍挥了挥,所有人都躬身退下了,夷波才道:“当初陛下和魏国夫人曾经育有一女,陛下知不知道?”
高宗很震惊,震惊过后茫然摇头,有些羞愧地看了眼武后。姨丈勾搭了外甥女,这种事简直堪称丑闻,所以在妻子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
夷波指向皎然,“她就是魏国夫人的女儿,千方百计入宫来,是为了和陛下相认。请陛下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妥善安排她。至于合欢,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因为躯壳不受他自己控制,他也是身不由己。我等走后,还请不要为难他。”
她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令高宗和武后很不解,高宗迟疑道:“弘儿,你的身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怎么一味的胡言乱语?”
夷波说没有,“我们不是这里人,现在要回去了。站远点,别被我干爹的尾气扫到,伤了你们。”
龙君对尾气一词很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手抓住夷波,一手揪住壶盖,打算腾空而起,离开这里。然而法术太久不用,似乎失灵了,尝试了一次,并没有成功。
高宗和武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跳起来,又落地,跳起来,又落地……反复折腾了五六次,简直有点无语了。正要斥令他们别胡闹,忽然一阵狂风骤起,一条奋张着双翅的巨龙直冲上天,满身的鳞片闪耀金芒,把太液池的湖水都照亮了。因为起势汹汹,遍地飞沙走石,然后听见无数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长翅膀的妖龙啊!”
半空中的龙君听后十分生气,“没见识的人类,就知道苍龙!本座可是应龙,比他们的图腾高了好几个段位!妖龙,真是瞎了眼!”一边嘀咕,一边在长安上空盘旋,抖了抖鳞鬣,立刻雷电交加,“我也是能够呼风唤雨的,是正统龙!”
抱着壶盖的夷波无可奈何,“干爹,私自降雨会不会被罚?”
他说不会,“只要不超标就行,本座生来如此,出入有风雨相随,这是我的特权。”发了一通牢骚后,方才扬长而去。
夷波回身看,他们越飞越高,长安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看不见了。
“若干年后,一定会流传着一个神龙传说,那个神龙就是本座。”龙君沾沾自喜,在广阔的云海中飞驰,“龙从大明宫升天,史官们会大加歌颂,借以渲染二圣统治是多么的顺应天命。谁敢说本座是妖龙,连武后都绕不了他……阿鲛,壶盖拿紧了。”
她嗯了声,把壶盖塞进怀里,“干爹放心。”
龙君加足了马力向飞浮山冲去,一路风驰电掣。兜兜转装绕过了几个山头,志得意满,叹息着:“多久没有这么痛快的飞过了,本座的手脚都生疏了……”
夷波趴在他的脑袋上,抱着他的一只角忧心忡忡,“干爹,你认得路吧?”
龙君说没问题,“飞浮山独一无二,哪能不认识呢!你坐好了,抱紧干爹,干爹带你畅游。”
哦,抱紧干爹……多么具有挑逗性的词汇!夷波喜滋滋地,全身心地拥抱他,怀里的壶盖挣扎起来,“压着我了,不许抱!”
居然忘了还有旁观者,夷波忙松开,龙君却对它的嚣张很看不过眼,“别人的私事,你最好少插手,她抱不抱我,关你什么事?”
“就关,她是我的心上人,她还答应守护我一辈子。”壶盖吱吱地反驳着,宣告主权。
夷波感觉身下的龙鳞一阵紧缩,他回过头来问她:“有这种事?你怎么擅作主张?”
壶盖洋洋得意,“干什么?不服气啊?这是我跟你们回去的条件,如果反悔,我现在下车也可以。”
“别别别……”夷波忙压住了衣襟,“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出尔反尔不是君子所为。”
龙君却郁闷了,“这世道真是太乱了,连壶盖都会威胁人了。九黎壶不是正义的化身吗,原来趁火打劫就是所谓的正义!”
壶盖嘿嘿笑了两声:“连佛都讲因果呢,我争取这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也不算过分吧!”然后故意加大音量喟叹,“哎哟,殿下身上好香,这是什么味道,合欢喜欢。”
龙君闻言扭动起来,“阿鲛,你把它放在哪里了?什么好香?为什么我闻不到?”
夷波讷讷道:“我们得好好保护壶盖,所以小鲛把它塞在怀里了。再说干爹从来没有对小鲛说过甜言蜜语,小鲛在干爹面前那么豪放,你都没有夸我漂亮夸我香,居然还说我……说我……身上有鱼腥味!这些嫌弃的话深深刺伤小鲛的心了,你知道吗?”
龙君很惊讶,“本座什么时候说你有鱼腥味了?”
她想了想,“哦,好像是阿螺说的……那也不必狡辩,你嘴里没说,心里说了。”
壶盖趁机讨好:“殿下别难过,在合欢心里,殿下是最美的人,当了男人英姿勃发,当了女人美艳不可方物,反正合欢会爱你一万年的。”
夷波委屈地嗯了声,嗫嚅着:“干爹还不如一只壶盖!”
龙君顿时暴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