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札记-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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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谣拉着我硬是在花岛上转悠了大半圈,到后来我实在是被她念得累了,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打消她接下来准备请我去谭音洞的念头时,她却忽然顿住了步伐。
我还以为她转累了,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她轻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道:“丫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浓厚的血腥味?”
血腥味?
我一愣,赶忙闻了闻,却是什么也闻不到,只闻到了原先的那股花香,便摇摇头:“没啊,我没有闻到。”
花谣就皱了皱眉。
我刚想问她怎么会闻到血腥味,就见她就猛地肃了一张脸,大步往前方走去。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神色弄得一愣,又立刻回过神来,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猜测,便小跑着追了上去:“花谣,你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花谣挥了挥手,那些垂下的藤蔓和花海就自动分开了一条一人宽的小道,露出了里面遮掩着的一坨东西,或者说,是一个人。
苏晋。
不,应当说……是天宫太子怀逐。
天宫太子怀逐,因违犯天规而被天帝惩戒,在被剥神身、削神骨之后,以凡人之躯,悲惨地死在了花神岛上。
不得不说,苏晋说的话有时也是可以信一两句的,比如说他的死状,就和他在面对司命时说得一般无二,身体腐烂,灵鹫啄食其肉,泥土吸收其血,死得当真是悲怆惨烈至极,即便是在洛玄的记忆中看了不少人被战鬼吞食的恶心景象,咋见到他时,我也被他的死相吓了一跳。
不知道天帝用了什么刑罚惩罚了他,还是剥神身削神骨就是这么一项残忍的行文,他整个人几乎都被血染透了,黑色的血浸了他一身,并且还在不断向外汩汩流着,他周身方圆几尺的泥地都被染红了。
这么多的血,怪不得花谣说闻到了一股很浓厚的血腥味,可……为什么我却闻不到?
花谣在看到苏晋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当我以为她也和我一般认出了苏晋时,她却大着舌头道:“这这这……我花岛何时变成一个什么人都能登上的地方了?这个凡人这么厉害?不不不,就算被凡人登上了,我也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地让他去死啊,是谁在害我?!我就说嘛,花神一职哪有那么清闲好当,要不然当年的先花神怎么听闻我要接任就喜极而泣,怪不得啊!”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不是凡人。”
“不是?”花谣一愣,复又惊道,“那这是哪路妖怪?居然这么厉害,修炼得这么像凡人,我在他身上一点都闻不出属于妖怪的臭味!”
“……他是苏晋,也就是那个……天宫太子怀逐。”
“太……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向她,正色道,“他是天宫太子怀逐,因违犯天规而被天帝下令惩处,剥其神身、削其神骨的天宫太子,怀逐。”
花谣沉默了。
她原先面上的那些惊讶之色都不见了,只余下我看不懂的无尽沉默,默默地盯着苏晋看了半晌,才道:“素闻太子怀逐温文尔雅,雅致端儒,且在天宫颇具人心,怎么……他死的时候,居然……”她轻声道,“这样狼狈?”
“活该。”看到苏晋居然也有这么悲惨的时候,我就觉得一阵心头大快,话中就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得意之色,“他心狠手辣,冷血凉薄,就这么死了还便宜他了,而且天帝都那么惩罚他了,他却还没死成,真是……祸害遗千年。”
“没死成?”花谣一愣,又仔细看了苏晋一眼,挑眉道,“可……我看他这样子算是死透了啊,身上一点生气都没了,还是这么一副凡人的模样……”她默默念了几句,忽然猛地一抬头看向我,震惊道,“难道竟是我当年救了他?”
我随口道:“不然呢?这花岛可只有你一个——”忽然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滑过我的心头,让我猛地一震。
这花岛上只有一个花谣,其余花仙都只是月初才会来一趟。
我身上的法阵把这里的地势都改变了,人出不去,鱼也出不去。
那么……岂不是只有我跟花谣两个人知道苏晋来过花岛,并且还差点死掉?
如果……这一回,花谣没有再救苏晋,那……
“花姐姐,”想到此,我连忙转身,急急地对花谣道,“苏晋他作恶多端,篡改天道,害死了无数人,他死有余辜,你不要救他,就这么看着他死了吧!”
花谣正在细细看那苏晋,猛一听我此言,惊讶地抬头看向我:“你说什么?”
不知是否因为此事干系甚大的缘故,我此刻灵台异常清醒,怕是当年听师傅讲课都没有这么情形过,我盯着她,情真意切地道:“花姐姐,你看过我的记忆,那你一定知道他害死过多少人,改过多少回天道,若他今日就这么死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可以活下来,天道也不会被大改,我也不会被他掳走,被他设计,可以立刻回去。花姐姐,天帝虽然处置了太子怀逐,但若不是司命亲口告诉我,我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三清也从没有太子怀逐违犯天规的说法,只说他失踪万年,天宫却也没派人出去找,想必也是存了让他自生自灭的心思。花姐姐,你当日救他,或许只是因为不知道他过去的行径,只当他是个无辜的凡人。但现在不同了,你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苏晋后来做下的种种事情,他心狠手辣冷血凉薄,视人命如草芥,视天道如无物,更有甚者,你……你或许也是因为他才死的。这样的人,我们何必去救?”
“你是……要我见死不救?”
我冷笑了一声:“当日苏晋见死不救的可不止一人,不说别的,就说战鬼一事,他害死了多少凡间无辜百姓,那些被战鬼吞食的人们都没了魂魄,连转生都没了机会,他们不可怜吗?花姐姐,你就当是为了那些无辜而死的凡人吧,别救他了,让他这么死掉不好吗?再说了,今日我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他设了转生阵的缘故,若他今日因为我的到来而死掉,那也是他咎由自取,自己害了自己,和姐姐你全没关系。”
“……”花谣定定地看了倒在血泊之中的苏晋半晌,最终摇了摇头,“不行,让我就这么看着一个人在我眼前死去,我做不到。”
我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他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那也是后来的事了,现在的他还没有做。”花谣走上前,我试图拦住她,可不知道是她施了法还是我自身的缘故,我的手当空穿过了她的身体,像是一个真正的魂魄那样透明、无法与生者触碰。
这个变故让我愣了一愣,也就是这个愣神的一瞬间,花谣已经踏入了血泊之中,开始蹲下/身施法检查苏晋的伤势。
她一边施法,一边道:“或许是我之前猜错了,送你来的不是苏晋,是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天道送你来这里,定不是为了让你现在杀了他的,它若是想要太子怀逐死,随时都可以给他降下天谴,何必要把你送回来这么麻烦?”
我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好好地跟她说一说理,她却又念道:“太子怀逐,天帝长子,生来负有万千功德,天帝福泽三清,太子怀逐则为其臂膀。丫头,不知你可曾听过当年的黜神风波?当年,神女彤仗着其为天规三分化身便祸害九洲,就连天帝也一时不查,被她所害,是太子怀逐……是他以一人之力对抗神女彤,不顾其身上天规所施威压,硬拼着将神女彤打入六十六重深渊,拔出其天规化身,还了三清一个清静。我知道他在成为苏晋后做了许多错事,可他也不是完全无功的,就说当年神女彤一事,锦华神尊闭关不出,天帝伤重,你那沉新神君更是尚未出生,没有他,三清或许就此乱了。”
我张张口,刚要话说,她就又道:“而且他现在不是还没有成为苏晋吗?他还没有篡改过天道,没有害过人,我现在对他也有了警惕戒备之心,就算我救了他,也不一定会放任他出去害人。他伤得很重,没有几百年调养不过来,这几百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我教化感动他?再退一步,就算他本性不改,伤好了之后依旧要出去害人,当那个苏晋,难道我就对此毫无办法了?我能救他,自然也能杀了他,现在我们先放过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好吗?”
“不好。”我冷笑,“花谣,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也这么糊涂。他要改过自新,那四万年间他早就改了,何必等到了我那时还没改?你既然不愿意见死不救,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我很乐意!”
说罢,我疾步上前,对着苏晋一掌挥出,准备将他立毙于掌下,花谣却手一抬,以结界截住了我。
她对着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有转圜之地,有时,一件事做得太绝,反倒是给自己绝路。”
☆、第171章 花神调(兰)
我愣住了,不是因为她那宽宏大量的心胸,而是因为她这一番愚蠢之极的言论。
冷静,冷静,听碧。
冷静。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是,”心绪勉强平定下来后,我对着花谣道,“他现在是还没有做后来的事,所以后来的事我可以不算到他头上。可是你别忘了,”我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的苏晋,狠狠地咬了回牙根,才继续道,“他现在之所以会这么狼狈,是因为他被剥了神身、削了神骨。那他又为什么会遭受到这样的惩罚?那是因为他违犯了天规,天帝亲自降罪!太子怀逐贵为天帝长子,若非不是他做下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依天后那溺子的性子,会容许天帝降罪于他?!”
“你现在还敢说,”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他无罪吗?”
“可天帝不是已经给他惩罚了吗?”花谣蹙眉,虽面现犹豫之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已经被剥了神身,削了神骨,已经为他此前的错误受到惩罚了,还想怎么样?天条刑罚的存在不是为了惩罚那些犯错的人,而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他们罪不至死,就都还有救,还能救,需要救。”
“还想怎么样?我就是要他死!”我冷笑不已,只觉得她简直荒谬,“他改过自新,那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上哪说理去!他们甚至连魂魄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跟那些魂飞魄散的无辜百姓比,他哪里惨了?哪里需要救赎了?”
花谣被我这话说得一时无言。
半晌,她才颇有些疑惑不解地道:“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呢?反正在你的记忆里太子怀逐也是活了下来的,若是贸然改变历史,让他现在就去死了,你怎么确定这天道不会因此变得更糟?”
“再没有比他活下来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平静道,“他就是个祸害。”
“祸害?!”花谣猛地抬头看我,她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又念了一遍,“祸害?是谁教你这个词的?这两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想起苏晋对我们所做的种种,尤其是沉新面对神女哨时的痛不欲生,我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挫骨扬灰,祸害二字自然也说得毫不犹豫,“总之,不论是苏晋还是太子怀逐,他都是个祸害,都该死。”
“你就这么恨他?”花谣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可在你的记忆中,他对你极好,又给你熬药,又给你弹琴,虽然他设计了你,可他从未动过你一份毫毛。”
他对我好?他对我要是算好的话,那三哥岂不算是对我宠上天了?
我因为她这近乎天真的话语而忍不住讽笑了:“那是因为他要拿我的身体去滋养你的魂魄,自然会对我好!我现在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龙族中人那么多,他却偏偏看中了我,要拿我的龙身,看来是因为我和你长得有八分相似之故,所以他推测我的龙身会对你的魂魄滋养更为有利。说起来,花姑姑,你也算是差点害死我的凶手之一呢。”
花谣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慢慢地道:“我明白了。”
“丫头,你恨苏晋,但不是因为他害了多少人,篡改了多少天道,而是因为他掳走了你,让你身魂分离,差点死掉,更因为他对付了你那沉新神君,让他痛不欲生,对不对?”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我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他的命宝贵,沉新和我的命难道就不宝贵了?我差点被他害死,我喜欢的人也被他好一番折磨,为什么我不可以恨他?难不成,”我冷笑一声,“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就没有理由恨他了?可笑。”
听出我话中明显的挑衅之意,花谣的眼中就带上了几分薄怒,“可你心中对他已经形成了既定的看法,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她压了压眉,看上去有些生气,但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听碧,我知道你恨他,觉得他该死,但是这世上没有无道理的事,他为什么要去篡改天道?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复活我?如果是为了复活我,我有了你的警告,难道还会那般容易地死去吗?那他不是就有一半的可能不会成为后来的苏晋了吗?”
对她这番看似语重心长的话,我只说了八个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花谣神色一冷:“那你是坚持不肯救他了?”
“我现在是魂魄之身,什么也做不了,要不要救是你自己的事。”我道,“但是花姑姑,我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当了东郭先生。”
“这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似乎是认为我在无奈之下松了口,花谣秀眉一扬,笑得张扬又自信,“我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你准备救他,已经是愚蠢至极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那好吧,你是这花岛的主人,你要做什么,我这个做侄女的也管不着你。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花姑姑。”
“我为什么会后悔?就算以后事情有变,杀了他也不晚呀。”听了我这话,花谣明显神情一松,“说来,我也曾在仙会上见过几次太子怀逐,觉得他这人不像是你想的那么坏,或许是后来出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性情大变的。总之,你就放心吧,我现在是在救人,但这也不代表我就要救他一辈子。我是花神,自然要为我三清的清明出一份力,既为神仙,自然不会对他篡改天道一事坐视不管。他若是以后妄图篡改天道,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我轻笑:“那你就救吧。”
花谣微微点了点头,就再度走到苏晋身旁蹲下/身,继续给他检查伤势。
我盯着她的背影,一错不错地看着。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闭上双目双手虚合,周围就陆陆续续有花瓣飞到她掌间,飞舞着凝成一团,紧接着,她以右手御花,就对着苏晋的脖颈处按了下去。
就是现在!
我敛了笑意,手中凝聚了全身法力,全部加诸在水灵珠上,在花谣将花团按下去的同时朝着苏晋翻手击出!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苏晋……我绝对不会放过!
随着我手中水灵珠光芒大盛,花谣匆忙回头,手忙脚乱间祭起的结界被我的法力一下穿透,聚集了我全身法力的那一掌化成一道亮眼夺目的光芒,一下子覆盖住了苏晋全身。
“太子!”
一片大盛的白光中,我耳边响起花谣的惊呼声,我伸出手,挡住这越来越亮的白光,同时闭上了眼睛。
白光盛极,在一瞬间就淹没了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