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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5731-八百万种死法:一人一个活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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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后,我在公园坐下,在路边摊上买了一个热狗吃掉。三点左右,我回到旅馆,打了一个盹,四点半左右再次出门。我买了一份《邮报》,拿着它拐过街角走进阿姆斯特朗酒吧。买报纸时我肯定瞟见了大字标题,只是没有在意。我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然后看第一版,那条新闻就在那里。


《八百万种死法》 第二部分应招女郎被剁成肉酱(1)

    “应招女郎被剁成肉酱”,标题写着。    
    我知道有可能是她,但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我闭上双眼,静坐了一会儿,两手紧握报纸,试图完全通过意志的力量来改变这个故事。颜色,她北欧式眼睛的湛蓝色在我紧闭的双眼中闪过。我的心紧缩,喉咙深处再次隐隐作痛。    
    我翻开那该死的一页,果然第三页上就有我预感到的内容。她死了。那个杂种杀了她。    
    6    
    金·达基嫩死在银河旅馆第十七层楼的一个房间里,这是五十年代在第六大道上建起的少数几个摩天大楼中的一座。房间租给了一位来自印第安纳州韦恩堡的叫查尔斯·欧文斯·琼斯的先生。他先付清了现金,在星期天晚上九点一刻登记入住一个晚上,此前半个小时他曾打过电话预约房间。根据初步调查,韦恩堡没有查尔斯·欧文斯·琼斯这个人,他在住宿卡上登记的街道地址似乎也不存在,可以断定他登记的名字是假的。    
    琼斯先生进房后没打过电话,旅馆的账上也没有他点过任何东西的记录。说不清是几个小时之后,他离开了,也没费神去把旅馆的钥匙留在前台。实际上,他在房间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一直到上午十一点过后,旅馆的清洁人员都谨慎地遵照那个牌子的指示行事。后来,一个清洁女工打电话到那个房间,当电话无人接听时,她就去敲门。没听到任何反应,她用总钥匙打开了房门。    
    她走进去,见到了《邮报》记者所说的“无法形容的恐怖现场”。一个裸体女子躺在床脚的地毯上,床上凌乱不堪。床和地毯浸满了她的鲜血。女人身上伤口重重,不知被刺了多少刀。据法医判断,凶器可能是刺刀或砍刀。凶手把她的脸砍得“血肉模糊”,但一个娱乐记者从达基嫩小姐“位于默里希尔区的豪华公寓”拿到一张死者生前的照片。与平时不同,在照片中金的金发披在肩头,只编了一条发辫盘在头上,像花冠一样。照片中,金明眸善睐,容光焕发,天真无邪。    
    死者身份是根据现场发现的钱包确定的。钱包里的一些现金使警方办案人员排除了为钱杀人的动机。    
    还像模像样的。    
    我放下报纸。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这并不奇怪。我的心抖得更加厉害。我捕捉到伊芙琳的目光,她过来时,我点了两杯波本酒。    
    她说:“你确定吗,马修?”    
    “不可以吗?”    
    “嗯,你好久不喝酒了。真的要开戒吗?”    
    我暗想,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做了个深呼吸,说:“也许你是对的。”    
    “喝点咖啡怎么样?”    
    “好。”    
    我重看那条新闻。根据初步检查,死亡时间确定在午夜时分。我努力回忆当她被害时我在做什么。聚会结束后我去了阿姆斯特朗酒吧,但何时离开的呢?我记得那天晚上回去得很早,不过即便如此等我上床时也将近午夜了。当然,死亡时间只是大概估计的,所以,在他砍死她时我可能已经睡着了。    
    我坐在那儿,不停地喝着咖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条新闻。    
    从阿姆斯特朗酒吧出来,我来到圣保罗教堂。在后排长椅上坐下后,我尽力思考着。我与金两次见面的景象与同钱斯谈话的景象交替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闪来闪去。    
    我把那于事无补的五十美元投进募捐箱。然后点起一根蜡烛,凝视着它,似乎期待蜡烛的火焰中会跳出什么影像来。    
    我再次坐下。一个年轻的神父走过来,告诉我晚上关门时间已到,他声音和缓,略带歉意。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看上去你好像有烦恼,”他主动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想不能。”    
    “我看你常来这儿。有时同别人谈谈会有所帮助的。”    
    “是吗?”我说,“我根本不是天主教徒,神父。”    
    “那无所谓。如果有什么事让你感到烦恼——”    
    “不过是些坏消息,神父。朋友意外死亡。”    
    “那总会让人感到难受。”    
    我怕他给我灌输关于上帝的神秘旨意之类的东西,但他似乎在等我讲下去。我好不容易才离开那儿,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到哪儿去。    
    大约六点半。聚会两个小时后才开始。可以早到一小时,坐下喝点咖啡,跟大家聊聊,但我从来没那么做过。我有两个小时需要打发,只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他们对我说不要让自己太饿。自从在公园吃了热狗之后,我什么都没吃。一想到食物,我的肠胃便开始翻腾起来。    
    我走回旅馆。似乎我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酒吧或酒铺。我上楼回到房间,一直待在那里。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会场。有五、六个人叫着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我倒了一些咖啡,坐了下来。    
    演讲者简单讲述了自己的酗酒史,然后就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讲四年前戒酒后所发生的事情。他的婚姻破裂,最小的儿子被车撞死,肇事司机逃逸,他长期失业,并有几次忧郁症发作,以至于入院治疗。    
    “但我没再喝酒,”他说,“当我第一次来这儿时,你们这些人对我说,喝酒只会令事情更糟。你们告诉我,要想戒酒成功,就是死也不能喝酒。我告诉你们,有时我想,我能滴酒不沾,靠的完全是他妈的固执。没关系,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在乎。”    
    休息时,我本想一走了之。结果,我倒了一杯咖啡,拿了几块巧克力饼干。我似乎听到金在告诉我,她非常喜欢甜食。“但我从未增加一盎司体重。我幸运吧?”    
    我吃着饼干。感觉像在嚼稻草,但我咀嚼着,然后就着咖啡吞下。    
    自由讨论时,一个女人没完没了地讲她的人际关系。她真讨厌,每晚重复同样的话。我不再听了。    
    我在想,我叫马修,我是一个酒鬼。我认识的一个女人昨晚被杀了。她雇我保护她,我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她很安全,她相信我。杀她的人骗了我,而我相信他。她现在死了,我却无能为力。这件事困扰着我,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每个角落都有酒吧,每个街区都有酒铺,喝酒不会让她起死回生,但可以不必清醒,我他妈的为什么要遭这份罪?为什么?    
    我在想,我叫马修,我是一个酒鬼,我们坐在这个该死的房间里,没完没了地说着同样该死的话,与此同时,外面的那些野兽正在互相残杀。我们说不要喝酒,参加聚会,我们说重要的是保持清醒,我们说做起来很容易,我们说一天一次慢慢来,当我们像洗过脑的僵尸一样叨咕个没完时,世界正走向毁灭。


《八百万种死法》 第二部分应招女郎被剁成肉酱(2)

    我在想,我叫马修,我是一个酒鬼,我需要帮助。    
    当轮到我时,我说:“我叫马修。谢谢你们的经验。我很喜欢听。我想我今晚听听就好了。”    
    祈祷之后,我离开那里。我既没去科布角,也没去阿姆斯特朗酒吧。而是朝旅馆方向走去,经过旅馆,再绕了半个街区,来到第五十八大街的法雷尔酒吧。    
    这儿人不多。自动电唱机里放着歌星托尼·贝内特的唱片。酒保我不认识。    
    我看看吧台后方,第一眼便看到了名为“早年时光”的波本酒。我点了一杯,不加冰块。酒保给我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    
    我拿起酒杯,端详着它。我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    
    我一饮而尽。    
    7    
    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始时我甚至都没感到在喝酒,然后觉得有些头晕,像是要呕吐。    
    唔,我的身体系统不再适应酒精。一个星期没喝酒了。上次整整一个星期不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记不起来了。可能是十五年前吧。也许是二十年,或更久。    
    我站在那儿,前臂搭在吧台上,一只脚踩在身旁吧椅底部的横档上,努力判断自己的感觉。我认为,同几分钟前相比,现在不那么痛心了,而是有种古怪的失落感。但失落了什么呢?    
    “还要一杯?”    
    我本想点头,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摇摇头。“现在不要,”我说,“可以给我换些一角硬币吗?我得打几个电话。”    
    他帮我把一元钱换成零钱,然后把公用电话的位置指给我。我把自己关在电话亭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开始打电话。我花了几个硬币来了解谁在负责达基嫩的案子,又花了两三个硬币找这个人。最后,我终于被转接到城北分局的办公室。我说想跟德金警探讲话,一个声音说道:“稍等,”然后,“乔,找你的。”片刻之后,另外一个声音说:“我就是约瑟夫·德金①。”    
    我说:“德金,我叫斯卡德。我想知道你是否抓到达基嫩凶杀案的凶手了?”    
    “我没听清你的名字,”他说。    
    “我是马修·斯卡德,我不是要从你那儿打探消息,而是要提供消息。如果你还没抓到那个皮条客的话,我可以给你些线索。”    
    片刻停顿之后,他说:“我们还没抓到任何人。”    
    “她有一个皮条客。”    
    “我们知道。”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瞧,斯卡德先生——”    
    “她的皮条客叫钱斯。那也许是名,也许是姓,或只是一个绰号。犯罪记录里没有他,至少没有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犯罪记录的?”    
    “我从前是警察。瞧,德金,我有很多信息要给你。我们谈一会儿如何,你可以随便提问。”    
    “好吧。”    
    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钱斯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向他详细描述钱斯的体貌特征和他的汽车,外加驾驶执照的号码。我说他至少控制了四个女孩,其中有位索尼娅·亨德里克斯女士,可能大家都叫她桑妮,我描述了她的长相。“星期五晚上他把汉德瑞克斯送到中央公园西街四百四十四号。她或许住在那儿,但也有可能是去参加为一个名叫基德·巴斯科姆的职业拳击手举行的庆功宴。钱斯对巴斯科姆很感兴趣,也许那栋大楼里有人为他举行庆祝会。”    
    他想要插话,但我不停地讲下去。我说:“星期五晚上钱斯得知那个叫达基嫩的女孩想要终止他们的关系。星期六下午,他到她在东三十八道街的住处找她,告诉她他没有异议。他让她月底搬出这个公寓。那是他的公寓,是他租下公寓把她安置在这里的。”    
    “等一下,”德金说,我听到沙沙的翻纸声。“登记的承租人是戴维·戈德曼。达基嫩的电话也列在他的名下。”    
    “你查到戴维·戈德曼这个人了吗?”    
    “还没有。”    
    “我猜也查不到,也许戈德曼是钱斯雇来为他做掩护的律师或会计师。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钱斯看上去根本不像会叫戴维·戈德曼这个名字的人。”    
    “你说他是黑人?”    
    “对。”    
    “你见过他。”    
    “没错。虽然他没有固定的出入场所,但有几个地方他常去。”我把几个地点开列给他。“我查不到他住在哪里。我猜他是有意保密。”    
    “没问题,”德金说,“我们可以逆向追查。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们,记得吗?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号码去查他的住址。”    
    “据我所知,那是他的代接电话服务站的号码。”    
    “好,他们会有他的电话。”    
    “也许吧。”    
    “你听上去似乎挺怀疑?”    
    “我想他不愿让别人轻易找到他,”我说。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你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斯卡德?”    
    我想挂断电话。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们,但不想回答问题。但我比钱斯好找得多,如果我挂断德金的电话,他很快就会把我找去问话的。    
    我说:“我星期五晚上见过他。达基嫩小姐让我给她当调停人。”    
    “调停什么?”    
    “告诉他她想要跳出火坑。她不敢亲自跟他讲。”    
    “所以你就替她说了。”    
    “对。”


《八百万种死法》 第二部分应招女郎被剁成肉酱(3)

    “怎么,你也是皮条客吗,斯卡德?她从他那里跳槽到你那儿?”    
    我握着话筒的手一紧。我说:“不,我不干那种勾当,怎么,德金?你妈想换个皮条客吗?”    
    “到底怎么——”    
    “小心你的臭嘴,如此而已。我可是把内幕消息都告诉你了,我本来不必给你打电话。”    
    他一声没吭。    
    我说:“金·达基嫩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如果你想了解我的情况,过去有一个叫古吉科的警察,他认识我。他还在城北分局吧?”    
    “你是古吉科的朋友?”    
    “我们互不欣赏,但他可以告诉你我为人诚实。我告诉钱斯她想退出,他说他并不介意。他第二天去见她,跟她说了同样的话。结果,昨天晚上有人杀了她。你们仍旧认定死亡时间是午夜?”    
    “对,但只是估算。他们发现她时已是十二个小时之后了。你知道,尸体的状况几乎让验尸官考虑改行了。”    
    “唉。”    
    “我看最可怜的是那个旅馆服务员。她来自厄瓜多尔,我想她是非法移民,几乎不会讲英语,结果偏偏让她撞上那种惨状。”他哼着鼻子说,“你要不要看看尸体,好帮我们确认一下?保证让你看了终生难忘。”    
    “你们确认是她吗?”    
    “哦,对,”他说,“我们有她的指纹。几年前她在长岛被捕过。当街拉客,拘留十五天。此后没再被捕过。”    
    “后来她在室内接客,”我说。钱斯把她安置在三十八道街的公寓里面。    
    “真正的纽约冒险之旅。你还知道些什么,斯卡德?如果我们需要你时怎么才能找到你?”    
    我没有别的信息了。我把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他。彼此之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我挂断了电话,接着,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的一角钱只够打三分钟电话的,我现在欠了四十五美分。我在吧台又破开一美元,将零钱放进投币口中,然后回到吧台又要了一杯酒。还是“早年时光”,直接喝,不加冰。    
    这回味道好些。酒一下肚,我感到体内的什么东西化开了。    
    聚会时,他们告诉你让你酩酊大醉的是第一杯酒。你喝了一杯,便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不觉中,你会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喝醉为止。好吧,或许我不是酒鬼,因为我的情形不同。我喝了两杯,心情比没喝之前大为好转,因此,我当然没必要再喝。    
    然而,我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考虑是否要喝第三杯。    
    不。不喝了,我真的不想再喝了。我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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