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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苏雪林·文论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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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看表面也还是一首诗。胡氏论诗有所谓“意境”,这便是“意境”,总之他的作品是
“思想的艺术”,是“醒者的艺术”。

    胡氏自己颇为得意的是《应该》那一首诗。诗云:  他也许爱我——也许还爱我——
但他总劝我莫再爱他。

    他常常怪我,

    这一天,他眼泪汪汪的望着我,说道:“你如何还想着我?

    想着我,你又如何能对他?

    你要是当真爱我,

    你应该把爱我的心爱他,你应该把待我的情待他。”

    …………

    他的话句句都不错——上帝帮我!

    我应该这样做!

    这首诗虽收于初版的《尝试集》,别人也常引,究竟为谁而作则不知。直到《新文学大
系》诗歌集出版,引胡适此诗,却多了一篇序,是胡适民国八年所撰,这个哑谜才揭晓了。
序文云:“我的朋友倪曼陀死后于今五六年了,今年他的姊妹把他的诗文抄了一份来,要我
替他编订。曼陀的诗本是我喜欢读的,内有《奈何歌》二十首,都是哀情诗,情节很凄惨,
我从前竟不曾见过。昨夜细读几遍,觉得曼陀的真情有时被词藻遮住,不能明白流露。因此
我把这里面的第十五、十六两首的意思合起来。做成一首白话诗。曼陀少年早死,他的朋友
都痛惜他。我当时听说他是吐血死的,现在读他的未刻诗词,才知道他是为了一种很难处的
爱情境地死的。我这首诗也算表章哀情的微意了。”

    胡氏在《谈新诗》那篇文章里自评此诗云:“这首诗的意思,神情都是旧体诗所达不出
的。别的不消说,单说‘他也许爱我——也许还爱我’这十个字的几层意思,可是旧体诗能
表得出的吗?”

    这首诗是借诗人的旧情人之口说的,从“他也许爱我”到“他的话句句都不错”一连几
个“他”字,都指的那个旧情人。至“对他”、“爱他”、“待他”之三个“他”字,则指
诗人之妻。盖诗人私恋一女,旧时代礼法森严,婚姻不能自由,迫于父母命,媒妁言,与他
姓女子结婚,而心则不能忘旧恋。恋人秉性忠厚,故流着眼泪劝诗人,莫再爱她,应该以爱
她之心爱他的妻子。

    胡适写这首诗,表性别的代名词尚未发明。指女性之第三身代名词,多用“伊”,用女
旁的“她”是稍晚才有的。所以有些人每将此诗的性别弄错,以为是一个男子对旧情人说
的。这样一来,好好一首哀情诗,弄得味如嚼蜡了。倪曼陀的《奈何歌》,可惜我们未能得
见,胡适既说他这首《应该》是由倪氏《奈何歌》第十五、十六两首蜕变而出,当时若将之
抄于诗后,做个比较,并用以证明旧体诗不能表达复杂的意思,岂不有意义吗?胡适译苏格
兰女诗人的《老洛伯》亦为世界有名的哀情诗,与这首《应该》情调意境有些相似,不过
《老洛伯》是翻译品,只好不去说它了。

    好为苛论者,每说胡适的诗不过是新诗的试验品,是后来成功者的垫脚石,在现在新诗
界里是没有他的地位的。不知胡适的诗固不敢说是新诗最高的标准,但在五四后十年内他的
诗还没有几个诗人可以比得上。诗是应当有韵的,他的诗早就首首有韵;诗是应当有组织
的,他的诗都有严密的组织,不像别人的自由诗之散漫无纪;诗是贵有言外之旨的,他的诗
大都有几层意思,不像别人之浅薄呈露。我们对他诗的格式现在看惯了,觉得太平常,太容
易做,但有些新诗学着扭扭捏捏的西洋体裁,说着若可解若不可解的话,做得好,固然可以
替中国创造一种新艺术,做得不好,便不知成了什么怪样,反不如胡适平易近人的诗体之自
然了。

    何况以新诗历史论,《尝试集》在文学史上将有不朽的地位!

    选自《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五四左右几位半路出家的诗人胡适曾说过:“当我们在
五、六年前提倡做新诗时,我们的‘新诗’实在还不曾做到‘解放’两个字,远不能比元人
的小曲长套,近不能比金冬心的自度曲。我们虽然认清了方向,努力朝着‘解放’做去——
然而当日加入白话诗的尝试的人,大都是对于旧诗词用过一番工夫的人,一时不容易打破旧
诗词的镣铐枷锁。故民国六、七、八年的‘新诗’,大部分只是一些古乐府式的白话诗,一
些击壤式的白话诗,一些词曲式的白话诗——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新诗。”(《蕙的风》
序)。所谓“我们”也者,就是本编前言里所说的沈尹默、沈兼士及周氏兄弟一派人。他们
都是“半路出家”的新诗人,他们做诗腕底常有“旧诗词的鬼影”出现的,但那“尝试”的
勇气,比青年人更为可佩,而且他们在当时也给读者留下许多很好的印象。

    沈尹默本是一个旧诗人,他的《秋明集》在词上的贡献是谁都承认的。五四时代他也了
许多新诗,如《三弦》:  中午的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长街上,
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柳。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的土墙,挡住
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穿破衣裳的老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

    这首诗据其自述做了半月方成。胡适《谈新诗》云:“这首诗从见解意境上和音节上看
来都算是新诗中一首最完全的诗。看他第二段‘旁边’以下一长句中,‘旁边’是双声,
‘有一’是双声;段、低、低、的、土、挡、弹、的、断、荡、的,十一个字都是双声。这
十一个字都是“端透定”(D.T)的字,模写三弦的声响,又把‘挡’、‘弹’、
‘断’、‘荡’四个阳声字和七个阴声的双声字(段、低、低、的、土、的、的),参错夹
用,更显出三弦的抑扬顿挫。”

    一首诗有这许多音节上的讲究,非深通音韵学者不办,也无怪短短几行,费了他老先生
半月的推敲了。

    沈兼士和李大钊的新诗,是完全为旧诗的音节所支配的。如沈的《香山》:

    我来香山已三月,领略风景不曾厌倦之。

    人言“山惟草树与泉石,未加雕饰有何奇?”

    我言“草香树色冷泉丑石都自有真趣,妙处恰如白话诗。”

    但另一首《香山早起作寄城里的朋友》,则有新诗意味。李大钊的《山中即景》:

    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

    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

    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内,云飞人自还,尚有青山在。

    这些诗,可以使我们知道新诗由旧诗蜕变出来时经过的阶段。

    周氏兄弟即周树人(鲁迅)与周作人。鲁迅最早的笔名为唐俟。他是小说家、随笔家,
不是诗人,所以在新诗上成就不大,但他所作的《梦》、《爱之神》、《桃花》,有些冷峭
深刻的意味,很像他的小说及随笔。现在举《梦》为例:  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前梦
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颜色许
好,暗里不知;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暗里不知,身热头痛,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周作人的《小河》是一首长的散文诗:“那条流动不息的小河,冲倒了阻挡它的土堰,
又被更坚固的石堰遮住,但它还只是向前流。它在地底里微细而可怕的呻吟,使堰外田里的
稻为它皱眉,它终年挣扎,脸上添出许多痉挛的皱纹,使田边的桑树为之摇头,它痛苦的奋
斗,又使地上的草和虾蟆叹气。但筑堰的人虽不知到哪里去了,石堰却还一毫不动。”有人
说这首诗象征由忧郁到光明的生活的斗争,我想还不如说是形容人对那伟大的运命抵抗失败
的悲剧吧。胡适称赞说:“这首诗是新诗中的第一首杰作,但是那样细密的观察,那样曲折
的理想,决不是那旧式的诗体词调所能达得出的。”(见胡适《谈新诗》)

    周作人又有一首《过去的生命》颇有趣味,录之于下:  这过去的我的三个月的生
命,哪里去了?

    没有了,永远的走过去了!

    我亲自听见他沉沉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我坐起来,拿了一支笔,在纸上乱点,想将他按在纸上,留下一些痕迹——但是一行也
不能写,

    一行也不能写。

    我仍是睡在床上,

    亲自听见他沉沉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又《慈姑的盆》小诗:  绿盆里种下几颗慈姑,长出青青的叶。

    秋寒来了,叶都枯了,只剩了一盆的水。

    清冷的水里,荡漾着两三根,飘带似的暗绿的水草。

    时常有可爱的黄雀,

    在落日里飞来,

    蘸水悄悄地洗澡。

    这诗虽写日常所见平凡的光景,但颇有闲适之趣。又《儿歌》写得也好:  小孩儿,
你为什么哭?

    你要泥人儿么?

    你要布老虎么?

    也不要泥人儿,

    也不要布老虎。

    对面杨柳树上的三只黑老鸹,哇儿哇儿的飞去了。

    在这一班半路出家的新诗人中,最成功的则为字半农的刘复。他早年和周瘦鹃、程小
青、赵苕狂、袁寒云一班“礼拜六”派在一起,本来不过是个上海滩的文士。但他天才高
朗,见解超卓,认清了世界潮流和文学的趋势,便投入陈胡革命团体里。早年和他在一起的
周瘦鹃等不过在《申报》当个编辑,而刘半农却已成为新文学界偶像之一了。

    刘半农初期的诗作和沈尹默、李大钊一样是些洗刷过的旧诗,如《学徒苦》,是仿汉乐
府《孤儿行》的音节的。不过他有一首《窗纸》(后改为《相隔一层纸》),即使今日看起
来还不失为一首有价值的好诗。胡适的《谈新诗》举了周作人的《小河》,不举这首,不知
是何缘故?

    《扬鞭集》的诗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接着五四以来的路径发展,用旧式诗词的音节,但
排斥了富丽的词藻,略去了琐细的描写,而以淡素质朴之笔出之。如《卖乐谱》、《忆江
南》、《秋歌》、《记画》、《侬家》、《阵雨》、《归程中得小诗五首》。现举其《侬
家》为例:  君问侬家住何处,去此前头半里许,  浓林绕屋一抹青,檐下疏疏晒白
纻。

    读了此诗,自然会想起揭曼硕的盘江遇水仙诗:“盘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
黄土筑墙茅盖屋,庭前一树紫荆花。”

    也有用白话写而仿古诗格式,如思祖国而作的《三唉歌》:

    得不到她的消息是怔忡,得到了她的消息是烦苦,唉!

    沉沉的一片黑,是漆么?

    模糊的一片白,是雾么?唉!

    这大的一个无底的火焰窟,浇下一些儿眼泪有得什么用处啊,唉!

    这首诗是仿汉梁鸿《五噫歌》,但变化得一点痕迹没有,却是难得。

    第二类为用方言作诗,这是刘半农最大的成功。一八九六年,驻京意大利使馆华文参赞
卫太尔男爵(BaronGuidoVitale),在北平专搜民歌,编成一部《北京歌
唱》(PekineseRhymes)。他在三十年前就能认识这些歌谣之中有些“真
诗”,并且说:“根据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
产生出来呢。”胡适附论道:“现在白话诗起来了,然而做诗的人似乎还不曾晓得俗歌里有
许多可以供给我们取法的风格与方法,所以他们宁可学那不容易读又不容易懂的生硬的文
句,却不屑研究那自然流利的民歌风格。这个似乎是今日诗国的一桩缺陷罢。”但是刘半农
能补足这个缺陷。他有用江阴方言所拟的山歌、儿歌、用北京方言作人力车夫的对话,无一
不生动佳妙。现在且看他用江阴方言所写的山歌:

    你乙看见水里格游鱼对挨着对?

    你乙看见你头上格杨柳头并着头?

    你乙看见你水里格影子孤零零?

    你乙看见水浪圈圈一晃一晃或两个人?(“乙”疑问词犹国语之“可曾”,吴语之
“阿”)

    又《河边阿姊》

    河边阿姊你洗格舍衣裳?

    你一泊一泊泊出清波万丈长。

    我隔子绿沉沉格杨柳听你一记一记捣。

    一记一记一齐捣笃我心上!

    又其拟儿歌记杀婴之事,有小序云:“吾乡沙洲等地,尚多残杀婴儿之风;歌中所记,
颇非虚构。”

    “小猪落地三升糠”

    小人落地无抵杠!

    东家小囝送进育婴堂,养成干姜瘪枣黄鼠狼!

    西家小囝黑心老子黑心娘落地就是一钉靴

    嗡口额!一条小命见阎王!

    蒲包一包甩勒荡河里,水泡泡,血泡泡,

    翻得泊落:

    鲤鱼鲫鱼吃他肉!

    明朝财主人家买鱼吃

    鱼里吃着小囝肉!

    刘氏拟儿歌于小儿之心理口吻,无不揣摩毕肖。甚至还仿小儿所唱种种无意义的声调。
如“气格隆冬祥”(像锣鼓之声,小儿每喜言之,含有“拉倒完结”之意)、“瓦哒渤伦
吨”,这都是普通文人所不注意的。不过我们须知道这种拟歌,只是刘氏的一种文艺游戏,
是“不可无一,不能有二”的刘氏专利品,他人万不可学他。因为民歌和儿歌都极粗俗幼
稚,不够文学资格。我们从它扩充发展,如杜甫、白居易采取古乐府格调,另创新作,才是
真正途径(胡适所希望于我们者正是如此)。若一味以模仿为能事,则此等民歌现存者何止
千万首,何用文学家再来辛苦创作呢?亡清末年,王公大人往往故意化装为乞丐,徉徜酒肆
茶寮之间,以其“唯妙唯肖”引同侪之笑乐,刘氏之拟民歌也是这样情形。若我们错把这种
模仿当做最后目的,那就像王公弃其安富尊荣的生活,永远当乞丐去了,岂不成了笑话吗?
从民歌的音节,变为我们理想的文学,是徐志摩一部分的诗歌,后当讨论。刘氏又有用北京
方言所写如《面包与盐》:  老哥今天吃的什么饭?

    吓,还不是老样子——俩子儿的面,

    一个镚子的盐,

    搁上半喇子儿的大葱。

    这就很好啦!

    咱们是彼此彼此,

    咱们是老哥儿们,

    咱们是好弟兄。

    咱们要的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可也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做,咱们吃。

    咱们做的是活。

    谁不做,谁甭活。

    咱们吃的咱们做,

    咱们做的咱们吃。

    对!

    一个人养一个人,

    谁也养得活。

    反止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咱们不要抢吃人家的,可是人家也不该抢吃咱们
的。

    对!

    谁要抢,谁该揍!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对!对!对!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咱们就是这们做,

    咱们就是这们活。

    做!做!做!

    活!活!活!

    咱们要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么一点儿——俩子儿的面,

    一个镚子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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