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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苏雪林·文论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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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用惊异的眼光看他。有的心怀妒忌,恨不得趁这条巨蟒尚未完全蜕
化为头角峥嵘的龙来争夺自己的地盘时,把它一拳打死;有的却暗暗欢喜说:我们的真诗人
出现了,我们渴望的艺术诞生了。前辈文人如梁启超等对他特别赏识,甚至嫉视白话文学如
寇仇的章士钊,也许之为“慧业文人”,死抱传统思想,学衡派巨子吴宓对他亦具有好感。
徐志摩这奇怪的人物,出马文阵不久,便征服了青年、中年、老年的心,跃登第一流作家的
坛坫。他在文学界成名之迅速,正不亚胡适之于学术界。

    “徐志摩曾一手奠定了新诗坛的基础”,这话虽成了反对党嘲笑的口实。但我们若屏除
任何成见,将他对于新诗坛努力的成绩,一一检查,则将承认这话并不算过分的恭维。现在
把徐志摩的创作分形式、精神两方面来研究一下:徐志摩诗的形式

    一、体制的讲求 新诗自胡适时代至于郭沫若时代,都没有一定的格式。郭沫若虽然采
取西洋格式以为创作的模范,但他第一次试作《凤凰涅~劇飞杏行└衤桑罄此*了美国
诗人惠特曼(Whitman1819—1892)的自由豪放作风,又趋于卤莽决裂之
途。他集中十分之九为自由诗,他对于新诗体制实无贡献。徐志摩知道诗没有声律便失去了
诗的原素,所以他的试笔《哀曼殊斐尔》便是有韵的。民国十五年春,于赓虞想在北新书局
办一个纯粹的诗志,徐志摩与朱湘劝他移办于《晨报》。于是遂有《诗刊》产生。这诗刊便
是后来新月书店诗刊之先驱。据于赓虞说诗刊发行之前夕,共聚于闻一多寓所讨论,在座共
有七、八位新诗人,共同的意见是在使诗的内容及形式,表出美的力量,成为一种完美的艺
术。《诗刊》的发刊辞即出之徐志摩手笔。《诗刊》发行后,每周要在徐志摩家开一次读诗
会。会中讨论最多的是诗的形式及音节。及《新月诗刊》出后,诗的格律愈加严谨,胡适的
《新诗已上了轨道》,便是那时说的话。

    徐志摩的诗变化极多且速。他今日发表一首诗是这种格式,明日是另一种,后日又是另
一种。想模仿都模仿不了,他人是用两只脚走路,他却是长着翅膀飞的。他在民国十四年发
表了一本《志摩的诗》,据他朋友陈西滢为他做的体制统计有:散文诗、自由诗、无韵体
诗、骈句韵体、章韵体。诗刊派的诗有“方块诗”之诮,他人为之,不免稍受拘束,而徐氏
独能于此严格规律之中,自由表现其天才,这一点也是他人所不及的。

    二、辞藻的繁富 白话诗初起时,为了摆脱旧诗词的格调起见,排斥旧辞藻,不遗余
力。又因胡适说过,真正好诗在乎白描,于是连“渲染”的工夫多不敢讲究了,看刘复《扬
鞭集》那样朴实无华,汪静之、胡思永虽说是比较年轻的诗人,也不敢把他们的作品带上一
点鲜明的色彩。白话诗之主白描,情形也正相类似。但诗乃美文之一种,安慰心灵的功用以
外,官能的刺激,特别视觉、听觉的刺激,更不可少。西洋某文学家说诗不过是“颜色”和
“声音”组成的,这话虽偏,不能说它完全无理。中国文人也早有见于此,刘勰《文心雕
龙》有情采篇,曾说“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更少不得“彪炳缛采”。袁枚也说“美人当
前,烂如朝阳,虽抱仙骨,亦由严妆!”又说“圣如尧舜,有山龙藻火之章,淡如仙佛,有
琼楼玉宇之号,彼击缶披褐者,终非名家。”所以文学革命大师的禁令,只能收效一时,略
有才气的诗人便不甘受这种束缚。冰心的小诗是有些辞藻的,郭沫若的长篇也是充满了“心
弦”、“洗礼”、“力泉”、“音雨”、“生命的光波”、“永远的爱”种种西洋辞藻。徐
志摩出现后,诗的辞藻,更为富丽了。但他的辞藻不是中国的,也不是西洋的,那是经过他
的心灵炼制过的一种东西。陈西滢说:“他的文字,是把中国文字西洋文字融化在一个洪炉
里,炼成一种特殊而又曲折如意的工具。它有时也许生硬,有时也许不自然,可是没有时候
不流畅,没有时候不达意,没有时候不表示是徐志摩独有的文字。再加上很丰富的意象,与
他的华丽的字句极相称,免了这种文字最易发生的华而不实的大毛病。”这批评是最切当没
有。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西滢还说:“他的毛病是太没有约束。在文字方面,有时不免堆砌得
太过,甚至叫读者感到烦腻。”徐志摩有一篇小品文字,描写新加坡和香港的风景,题为
《浓得化不开》,谑者遂以名其文。甚至“唯美派”、“新文学中的六朝体”,这些名称也
是反对派加给他的。钟嵘诗品论谢灵运道:“颇以繁芜为累”,又说:“若人兴多才博,寓
目即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若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
赴,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我于徐氏亦云。徐志摩后出版
的《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已免除上述毛病了。

    三、气势的雄厚 郭沫若诗颇雄,而厚则未必,因为他的作品,往往只有平面而无深
度。所谓“力量与气魄不相称”也。徐志摩诗则雄而且厚。凡辞藻过于富丽者,气每不足,
足者即为上乘。曾国藩日记云:“奇辞大句,须得瑰玮飞腾之气,驱之以行,凡堆重处皆化
为空虚,乃能为大篇,所谓气力有余于文之外也,否则气不能举其体矣。”徐之作品,可当
此语而无愧。散文诗如《毒药》、《婴儿》、《白旗》、《天宁寺闻礼忏声》,都足见他真
实的功力。试举《婴儿》中的一段:

    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遍体
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像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
泅似的,汗殊站在她的前额上,像一颗颗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
着、奋挺着、纠旋着,仿佛她垫着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成的;
一个安详的,镇定的,端庄的,美丽的少妇,现在在阵痛的惨酷里变形成魔鬼似的可怖:她
的眼,一时紧紧的阖着,一时巨大的睁着,她那眼,原来像冬夜池潭里反映着的明星,现在
吐露着青黄色的凶焰,眼珠像是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她的原来红色的口
唇,现在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着、撅着、扭着,死神的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
安,她的发是散披着,横在口边,漫在胸前,像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间紧抓着几穗拧下来
的乱发;这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这个选材极难的题目,他试以正面描写的方式,形容得那么淋漓尽致,刻画得入木三
分,真是十分不易的。而且以上所引的两段约三百五、六十字,下文还有二百余字才完。一
首六百多字的散文诗有曲折、有层次、有奔注、有顿挫,我们读来毫不觉得它的冗长拖沓。
真如韩愈所谓“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又如吴挚甫所谓“声音之道,尝以意
求之;才无论刚柔,苟其气之既昌,则所谓抗坠、曲直、断续、敛侈、缓急、长短、伸缩、
抑扬、顿挫之节,一皆循乎机势之自然……”

    四、音节的变化 陈西滢又论徐诗音调云:“音调方面也没有下研究工夫,因为他喜多
用实字,双双的叠韵字,仄声的字;少用虚字,平实的字,他的诗的音调多近羯鼓、烧钹,
很少是提琴、洞箫等抑扬缠绵的风趣。他的平民风格的诗,尤其是土白诗,音节就很悦耳,
正因为在那些诗里,他不能不避去上面所说的毛病。”这话未尝不对,但我以为徐志摩作品
在音节上试验是同他体制上试验一样勤苦,而且一样具有许多变化的。他的音调随着诗的情
绪而生变化,如果情绪是愉快的,音节即异常轻快;悲伤的,则音节也显出凄凉。试看他的
《雪花的快乐》,第三、四两段: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
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
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音节之轻快,真有雪花随风回舞的感觉。又如《落叶小唱》:

    一阵声响转上了阶沿(我正挨近着梦乡边);这回准是她的脚步了,我想——在这深
夜。

    一声剥啄在我的窗上

    (我正靠紧着睡乡旁);这准是她来闹着玩——你看,我偏不张皇!

    一个声息贴近我的床,我说(一半是睡梦,一半是迷惘):“你总不能明白我,你又何
苦多叫我心伤!”

    一声喟息落在我的枕边(我已在梦乡里留恋);“我负了你”你说——你的热泪烫着我
的脸!

    这音响恼着我的梦魂

    (落叶在庭前舞,一阵,又一阵);梦完了,呵,回复清醒;恼人的——却只是秋声!

    诗人失恋的苦恼,完全在这凄凉音调中传出,读之每使人联想及白人甫的《梧桐雨》和
长生殿《夜雨》一折。虽然唐明皇的情况与诗人是不同的。

    又如徐志摩在《沪杭车中》第一段: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
纷:匆匆,催催,像车轮的声音,以下连用“………”三字短句,形容火车进行的速度。读
者也恍惚坐在那风驰电卷的火车中了。此外则《盖上几张油纸》,连用叠句,如聆坐在风雪
孤坟旁妇人的哽咽。《天宁寺闻礼忏声》,俨似梁皇忏的声调。《庐山石工歌》用无数“浩
唉”表出汉族耐劳苦爱平和的心声,足与俄国《伏而加摇船曲》(VolgaBoatma
n’sSong)媲美,其他音节优美的甚多。不及细述。

    五、国语文学的创造 胡适作文学革命论时,曾提出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
国语。”所谓国语,不是指的白话文,其实是指的“官话”。

    中国语言太庞杂,为国民交换思想感情一大障碍,而且也阻滞文化的发展与进步。我们
提倡白话文,一半为改良文学工具,一半也为推广国语。但推广国语,以文学的实验为要
著。如法国国语之臻于完密,也是路易十四时代,各个戏剧家、文学家、诗人之功。莫里哀
(Moliere)剧中的言语,到今还在法国人口中说着呢。

    但胡适白话文虽写得极其明畅流利,所用不过长江流域通行的言语,搭上旧有的白话文
学如水浒、西游、儒林外史……的调子。冰心的小说用的一半红楼梦,一半欧化的文字,也
不是纯粹的国语。至于珠江流域的文人,对于国语,更不能运用自如了。所以胡适“国语的
文学”他自己先就不能做到,至于文学的国语,那更谈不上了。

    徐志摩虽是浙江硖石人,国语倒说得很标准的,他就毅然肩起这创造“国语文学”的责
任。他的小品散文全用国语,诗则一部分用国语,一部分用砖石调子,一部分是普通白话。
刘复用北京下等阶级的言语,模拟人力车夫的对话,虽然口吻逼肖,但像那“一个镚子”
(一文钱)、“半喇子”(一撮)、“揍”(打)、“甭”(不要)究竟太不普遍了。而且
我们创造国语文学的宗旨,是要将国语提高程度,作为士大夫的言语,不是要把士大夫的言
语降低,去与车夫谈话,所以刘复的办法是学不得的。徐志摩写叫化子、车夫、士兵,也模
拟他们的口吻,至于别的诗便不如此。像《海,不再是我的乖乖》、《残诗》、《卡尔佛
里》都是用的国语,到了《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则作者运用国语的技巧,更为进
步。如《休怪我的脸沉》中的两段:

    不是的,乖,不是对爱生厌!

     你胡猜我也不怪,    我的样儿是太难,反正我得对你深深道歉。

    不错,我恼,恼的是我自己:    (山怨土堆不够高;    河对水私下唠
叨。)

    恨我自己为甚这不争气。

    徐志摩诗的精神

    一、人生美的追求 陶孟和说徐志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理想曾受了希腊主义的
影响,求充分的完全的生命。他要生命中求得最丰富的经验……志摩不是哲学家寻求理智,
他是一个艺术家,寻求情感的满足……他所爱的是人生的美丽。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哈代的
对照。他咏哈代曾说:‘为什么放着甜不尝,暖和的座儿不坐,偏挑那阴凄的调儿唱,辣味
儿辣得口破。’正因为他自己所寻求的都是阳光、暖和、甜蜜、美丽,一切人生的美。他永
远设法避开人生的丑陋,正如小儿避开状貌狰狞的偶像一般。他不单是怕看丑陋或蠢笨,他
直是不看,不加理会……他永远希望他所寻到的是神奇、新颖、奥妙、聪明、美丽,一切人
生的宝贝,而不愿有与它们相反的出现;他更希望他所寻到的,永远保持着它们的神奇、新
颖、奥妙、聪明、美丽,而不愿他们露出使他失望的破绽;即使露出,他也不看。幻灭是志
摩所不能忍受的。”这话真把徐志摩整个人格都表出了。有人因为他文笔优美,称他为唯美
派,其实,他是理想派。唯美派的文人对于俗众以为不足与语,把自己深深藏闭在“象牙之
塔”里,或高坐艺术宫殿上,除游心于古代希腊或异国文艺之外,与现实世界非常隔膜。理
想主义者不然,他们看定了人生固然丑陋,但其中也有美丽;宇宙固是机械,而亦未尝无
情。况且他们又认识人类“心灵力”可以创造一切。宇宙是个舞台,人类是这舞台上的表演
者,我们固可以排演出许多毫无精彩恹恹欲绝的戏剧,我们也可以表现出许多声容荼火,可
歌可泣的戏剧,只看我们肯不肯卖力罢了。

    所以徐志摩寻求人生的美,不但为了慰安自己,还想借此改善人生。他以一支生花妙
笔,写明月、星群、晴霞,山岭的高亢、流水的光华;写那朝雾里轻含闪亮珍珠的小花草;
写那像古圣人祈祷凝成“冻乐”似的五老峰;写爱、写光明、写真美善。甚至雪中哭子的妇
人,垃圾桶边捡煤屑的穷人,深夜拉车过僻巷的老车夫,跟着钢丝轮讨钱的乞儿,沪杭车中
的老妇,蠢笨污秽的兵士,都予以无限的同情。他说:“贫苦不是卑贱,老衰中有无限庄
严”,在这些里面也可寻着人生美的。他写精神上最高境界更好,比如:“他的前面有无穷
的无穷;他在有限中见着永恒;他的精神似一粒无形的埃尘,追随造化车轮不停地前进;他
的灵海中常常啸响着伟大的波涛,应和更伟大的脉搏,更伟大的灵潮。”沈从文说,在徐诗
《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中,作者的文字简直成为一条光明的小河了。我说不如谓
作者的思想,成为一条光明的小河之为恰当。

    他在《新月诗刊》创刊号曾说:“我们诗是一个时代最不错误的声音,由此,我们可以
听出民族的精神,充实抑空虚,华贵抑卑琐,旺盛抑消沉。一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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