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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苏雪林·文论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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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虽然也是这老大民族中间的一分子,但他属于生活力较强的湖南民族,又生长湘西地方,
比我们多带一分蛮野气质。他很想将这分蛮野气质当做火炬,引燃整个民族青春之焰,所以
他把“雄强”、“犷悍”,整天挂在嘴边。他爱写湘西民族的下等阶级,从他们龌龊,卑
鄙,粗暴,淫乱的性格中;酗酒,赌博,打架,争吵,偷窃,劫掠的行为中,发现他们也有
一颗同我们一样的鲜红热烈的心,也有一种同我们一样的人性。那怕是炒人心肝吃的刽子
手,割负心情妇舌头来下酒的军官,谋财害命的工人,掳人勒索的绑票匪,也有他的天真可
爱处。他极力介绍苗瑶的生活,虽然他觉得苗瑶是被汉族赶入深山退化民族,但他们没有沐
浴汉族文化,而且多与大自然接触,生活介于人兽之间,精力似乎较汉族盛旺。所以故意将
苗族的英雄儿女,装点得像希腊神话里阿波罗、维纳斯一样。他嘲讽中国文化的地方也极
多,如《阿丽思中国游记》,《猎人故事》等等皆是。沈从文文字能得多数青年的同情,或
者就因为他文字中具有这种投合青年心理的哲学思想吧。

    谈到沈从文作品的艺术,我也有点意见想倾吐。沈氏作品艺术好处,第一是能创造一种
特殊的风格。在鲁迅,茅盾,叶绍钧等系统之外另成一派。丁玲在文坛上的地位虽然高过
他,但丁玲文体却显然受过他的影响。他的文字虽然很有疵病,而永远不肯落他人窠臼,永
远新鲜活泼,永远表现自己。他获到这套工具之后,无论什么平凡的题材也能写出不平凡的
文字来。好像吕纯阳的指头,触到山石都成黄金,好像神话里的魔杖能够将平常境界幻化为
缥渺仙国。第二,结构多变化。茅盾在《宿莽》弁言中曾说:“一个已经发表过若干作品的
作家的问题,也就是怎样使自己不至于粘滞在自己所铸成的一定的模型中。”郁达夫除自叙
体小说外,不能写别的东西,张资平三角恋爱小说千篇一律,可见茅盾所说的困难打破之不
易。沈从文小说题材既极广博,结构上要使它不雷同很难办到。但我们的作家,在这方面很
显了些手段。他的小说有些是逆起的,例如《喽罗》;有些是顺起的,例如《岚生同岚生太
太》;有些是以议论引起来的,例如《第四》;有些是以一封信引起来的,例如《男子须
知》。他虽然写了许多篇短篇小说,差不多每篇都有一个新结构,不使读者感到单调与重
复,其组织力之伟大,果然值得赞美。而且每篇小说结束时,必有一个“急剧转变”(aq
uickturn)。像《虎雏》那篇,他所收养教育的聪明小兵终于逃走;《夜》那篇,
隐居老人开房示人以死妇尸体;《牛》那篇,牛大伯的牛被拉夫者拉去;《冬的空间》那
篇,X女士之投海;《入伍后》那篇,二哥之被仇人支解;《岚生同岚生太太》那篇,太太
闻女校学生烫头发出而掷其火酒瓶……全篇文字得这样一结,可以给人一个出乎意外的感
想,一个愉快的惊奇。

    第二,句法短峭简练,富有单纯的美。听说沈氏常以此自夸,则这种文笔之造成,一定
是他有意的努力。如《我的小学教育》自述小时生活道:“正月,到小教场去看迎春;三月
间,去到城头放风筝;五月,看划船;六月,上山捉蛐蛐,下河洗澡;七月,烧包;八月,
看月;九月登高;十月打陀螺;十二月扛三牲盘子上庙敬神;平常日子,上学,买菜,请
客,送丧。”这似由一首旧式儿歌变化而来,句法则似《月令》。举此一例可概其余了。

    第三,造语新奇,有时想入非非,令人发笑。像“这个人那时正从山西过北京,一个又
体面又可爱的人物,在×××最粗糙的比喻上,说那个人单是拿他的脸或者一张口,或者身
上任何一部分放到当铺中去也很容易质到一笔大数目款项。”(《第四》)“因为好的天
气,是不比印子钱可以用息金借来的。”(《牛》)“人家的怜悯,虽不一定比送礼物来得
不慷慨,却实在比礼物还无用的一种东西。”(《爹爹》)诸如此类的言语,沈氏作品中几
于俯拾即是,不必具引。别说这是容易,一个性灵尚未被旧文学格式压扁和窒死的人才能有
这样自由的想象,才能作这样有趣的譬喻。

    沈从文创作的缺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首为过于随笔化。他好像是专门拿EssayC
onter的笔法来写小说的。他曾自己解释道:“从这一小本集子上看,可以得一结论,
就是文章更近于小品散文,于描写虽同样尽力,于结构更疏忽了。照一般说法,短篇小说的
必需条件所谓‘事物的中心’、‘人物的中心’、‘提高’或‘拉紧’,我全没有顾到。也
像有意这样做,我只平平的写去,到要完了就止,事情完全是平常的事情,故既不夸张,也
不剪裁的把它写下去了……我还是没有写过一篇一般人所谓的小说的小说,是因为我愿意在
章法外接受失败,不想在章法内得到成功。”(《石子船跋》)本来用随笔体裁写故事,在
法文有所谓“Conte”①者之一体。如佛郎士《我友之书》(LeLiverdemo
nami),都德的《磨坊尺牍》(LesLettresdemonmoulin)、
《日曜故事》(LescontesduLundi)就是这类文章,这与小说(Nove
l)是大有分别的。沈氏原是个“说故事的人”,用Conte体裁来写故事亦未尝不可,
不过篇篇如此,也就有些讨厌了。

    次则用字造句,虽然力求短峭简炼,描写却依然繁冗拖沓。有时累累数百言还不能达出
“中心思想”。有似老妪谈家常,叨叨絮絮,说了半天,听者尚茫然不知其命意之所在;又
好像用软绵绵的拳头去打胖子,打不倒他的痛处。他用一千字写的一段文章,我们将它缩成
百字,原意仍可不失。因此他的文字不能像利剑一般刺进读者的心灵,他的故事即写得如何
悲惨可怕,也不能在读者脑筋里留下永久不能磨灭的印像。在这一点上他与王统照初期作风
倒有相象处。据赵景深说,王统照的文字“都是经过若干次的修改和锤炼的”,然而我们读
了他的《春雨之夜》,《黄昏》,《一叶》等作只觉得它们“肉多于骨”,只觉得它们重
复,琐碎,令人厌倦。世上如真有“文章病院”的话,王统照的文字应该割去二三十斤的脂
肪,沈从文的文字则应当抽去十几条使它全身松懈的懒筋。作者写文字时信笔挥洒毫不着
急,思想到了哪里,他的笔锋也就到了哪里。不幸他的思想是有些夹杂不清的,所以文字的
体裁也就不能十分精醇爽利。

    作者虽未曾受过高深的教育,未曾读过多少书,然而他有像英国哲学家斯宾塞磁石一般
善于吸收的头脑,野猫一般善于侦伺的眼光。那怕在一个平凡人生经验上,一篇书上,一句
普通朋友谈话上,都可以找到他创作的灵感。似乎世间没有一件事一件东西不足融化而为他
写作的题材的。有时他的灵感从什么地方得来,我们都可以清楚知道,不过叫我们去写却写
不出来。他自己说能在一件事上发生五十种联想(《阿丽思中国游记自序》),大约不是一
句夸诞的话。为了他有这样能力,所以拼命大量生产,拼命将酝酿未曾成熟的情感,观察未
曾明晰的对象,写成文章。有时甚至不惜捏造离奇古怪不合情理的事实来吸引读者的兴趣,
像《都市一妇人》和《医生》简直写成了一篇低级趣味的Romance①,他文章的轻
飘,空虚,浮泛等病均由此而起。这时候他过强的想象力变成了他天才的障碍,左右逢源的
妙笔也变成他写作技巧的致命伤了。我常说沈从文是一个新文学界的魔术家。他能从一个空
盘里倒出数不清的苹果鸡蛋;能从一方手帕里扯出许多红红绿绿的缎带纸条;能从一把空壶
里喷出洒洒不穷的清泉;能从一方包袱下变出一盆烈焰飞腾的大火,不过观众在点头微笑和
热烈鼓掌之中,心里总有“这不过玩手法”的感想。沈从文之所以不能如鲁迅,茅盾,叶绍
钧,丁玲等成为第一流作家,便是被这“玩手法”三字决定了的!

    但是作者的天才究竟是可赞美的。他的永不疲乏的创作力尤其值得人惊异。只要他以后
不滥用他过多的想象力,将作品产量节制一点,好好去收集人生经验,细细磨琢他的文笔,
还有光明灿烂的黄金时代等着他在前面!

    原载《文学》,1934年9月,第3卷3期


叶绍钧的作品

    五四左右以创作小说引人注意除了鲁迅、冰心,便要推叶绍钧了。他是一个多产而作风
却极其精炼纯粹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说集有《隔膜》、《火灾》、《城中》、《线下》、
《未厌》;长篇小说有《倪焕之》;童话有《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散文集有
《脚步集》,和与俞平伯合著的《剑鞘》。叶氏的思想可分为两个时期,五四至五卅为第一
时期;五卅至对日抗战为第二时期。前者为整个五四时代思想之反映;后者则感染世界潮
流,而有左倾色彩。

    当五四运动前,周作人在《新青年》提倡“人的文学”,又翻译波兰、捷克等弱小民族
的作品甚多,于俄国文学尤多介绍。俄国文学本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博大同情,和一种四海同
胞的主义;而十九世纪与托尔斯泰、柴霍甫,鼎足而三之杜思妥也夫斯基,尤为当时青年所
欢迎。按英国脱利特司(W.B.Trites)论杜氏所著小说《二我者》,主人公戈略
特庚的性格“他断不肯受人侮辱,被人踏在脚下,同抹布一样,但倘有人要将他当做抹布,
却亦不难做到。他那时就不是戈略特庚,而变成一块不干净的抹布。但并非寻常的抹布,乃
是有感情,通灵性的抹布。他那湿漉漉的折叠中,隐藏着灵妙的感情,抹布虽是抹布,那灵
妙的情感却依然与人无异。杜氏著作就善能写出这抹布的灵魂给我们看。使我们听见最下
等、最秽恶、最无耻的人所发的悲痛声音:醉汉睡在烂泥中叫唤、乏人躲在漆黑地方说话,
窃贼、谋杀老妪的凶手、娼妓,靠娼妓吃饭的人,亦都说话。他们的声音都极美,悲哀而且
美。他们堕落的灵魂原同尔我一样,他们也爱道德,也恶罪恶,他们陷在泥塘里悲叹他们不
意的堕落,正同尔我一样悲叹,倘尔我因不意的灾难,同他们到一样堕落的时候。”按杜思
妥也夫斯基名著《罪与罚》(TheCrimeAndPunishment)写到主人公
在酒店喝啤酒,有醉鬼与之攀谈,自述靠女卖淫,维持生活之身世,为有名感人一段。又
《卡拉玛助夫兄弟》(TheBrothersKaramazoff),《白痴》(Th
eGdiot),《被压迫与被侮辱的人》(TheDownTroddenAndOff
ened),《穷人》(PoorPeople),差不多篇篇都是高贵的灾难图画,篇篇
闪射着神圣的同情和怜悯的光辉,常为五四前后中国文学界所称道。这些小说和理论初介绍
到中国来时,那些思想比较敏锐,感受性强的人,自然受到感染,一时模仿其作风者甚众,
而叶绍钧可算中国第一个成功的杜氏私淑者。他在《阿凤》里曾说“世界的精魂:是爱,生
趣,愉快。”顾颉刚替他解释道:“他理想中有一个很美满的世界的精神:他秉着这个宗
旨,努力地把它描写出来,可说是成功了。试看这几篇里写学校中认为顽皮的学生、低能的
儿童、婆婆认为生气的养媳妇,在平常人眼光之下真是不足挂齿的人物,而其内心里却包含
着无穷的生趣和愉快。至于没人理会的蠢妇人,脑筋简单的农人和老妈子,他们也都有极深
挚的慈爱在他们的心底里。他们虽是住在光线微弱的小屋里过很枯燥的生活;虽是受着长辈
的打骂,旁人的轻视,得不到精神的安慰,但是“爱、生趣、愉快”是不会被这些环境灭绝
掉的。不但不会灭绝,并且一旦逢到伸展的机会,就立刻会得生长发达,这时候,从前的一
切痛苦都忘了,他们就感到人生真实的意义了”(《隔膜》序)。

    叶绍钧表现这种倾向的创作,在《隔膜》中有《低能儿》、《阿凤》、《绿衣》、《潜
隐的爱》。《潜隐的爱》是写一贫家少年寡妇对邻居小孩发生母爱的故事,真是悱恻动人。
作者描写少妇小时状貌道:“命运和愚蠢,使伊成为一个没人经心的人。伊仿佛阶前一个小
小的水泡,浮着也好,灭了也好,谁还加以注意呢?伊有小而瘦的脸庞,皮肤带着青色,眼
睛圆睁,看外物时常呈怅惘的神情,微带红色的发,生得非常之浓,挽成发髻,臃肿而散
乱,更增全体的丑陋。”这种描写出现于民国十年间,实不可多得,因为那时人的脑筋尚受
浪漫主义的支配,觉得世间人物只有英雄豪杰,才子佳人,才有被写成小说的资格,贫穷卑
微的人实不必加以盼睐,即学写实主义的写法也必如英国迭更司小说描写落难的男女,貌必
美丽,性必聪明,且必禀有醇厚正直的天性,如《孝女耐儿传》中之孝女耐儿;《贼史》中
之倭利佛皆是。叶绍钧把《潜隐的爱》的女主角写得那样丑陋、愚蠢,读者感想如何,不可
得而知,但笔者当时曾引起一种反感,以为这种妇女哪里值得描写?她的不幸遭遇,又哪里
值得我们惋惜与同情?现在才知我们只知珍惜陷于泥淖中的无瑕美玉,却不知看重具有灵性
的抹布,实是一种重大的错误。

    这个丑陋的女孩长大后,嫁给陈家,丈夫不久死去,生活日益凄苦,忽一日邻居乳媪抱
来一肥白可爱的小孩,日日在她家中嬉戏。天然之母爱,一天一天发荣滋长于那寡妇胸中,
但以贫富悬殊之故,心里虽然火炽似的想抱他一抱,却总不敢接触他。一日小孩无意摔了一
交,才使她达到这个愿望。作者描写少妇这时的感觉道:  当肥白的小手抚伊的额角,温
软的小脸庞亲伊的颧颊时,伊高兴得自己和他已合而为一,遨游于别个新的世界,是亲爱和
快乐造成的;而眼前的婆婆嫂嫂,自己冷寂阴暗的卧室,和使自己两手作酸的接麻工作,那
许多造成的旧世界早已见弃于己,而且毁灭了,没有了。

    她后来以接麻所得的工资,买了一些糖果赠给小孩。

    伊从没吃过糖果,也不知道糖果是什么滋味,看人家都买了给孩子们吃,伊就学着他们
的样。伊认为那些糖果就是自己的劳力,将劳力馈赠于他,实是无上的快乐,而且这才觉每
天的工作确有甜美的意味。总之伊的外形虽然并没有变更,别人看伊依然是愚蠢和不幸,实
则伊内面的生活变化了。伊的近二十年往迹,对于伊的束缚,悉数解放了,伊是幸福、快
慰、真实和光明了。

    后来写到小孩患病,少妇闻之焦急一段,以及采白荼花问病一段,均写得非常细腻。
以及少妇见孩母唱歌抚慰病孩,在旁发呆一段,也微妙传神,为全篇极有力量的结束。《火
灾》集中《被忘却者》,述一小学女教师田女士被丈夫弃而与一同事童女士为友,因而忘却
本身痛苦。《地动》和《小蚬的回家》,则写小儿对人类和动物原始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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