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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苏雪林·文论集-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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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葛藤,更是他百变不离其宗的一套陈戏法。

    除了上述三端以外,张氏小说特具的色彩,一则多用科学术语。他的处女作《冲积期的
化石》(是一部自叙传。韦鸣鹤是作者自指,天厂则为他的父亲。)是留学日本时期写的,
学生原好卖弄知识,所以科学术语络绎笔端,正系原文以矜奥博:

    这小河在数十万年前不过是一座高山的断层(Fault)。

    这河的两岸也受了不知多少次的洪水浸洗变成一个很规则的河成段丘(Terrac
e)。

    由上海搬运来的沙土堆积成的三角洲(Delta)。

    说要到山顶上去看火山喷火口(Crater)。我像一块均质性的破辟石片(Jso
tropic)无论你拿什么强度的十字聂氏柱(Crossednicolsprism
s)来检查我,都不能叫我发生别种颜色。

    承有父系的刚毅的感动气质(SentimentalTemperament)和母
系的沉静的胆汁气质(CholericTemperament)。

    申牧师此时气得几根鼠须倒竖起来,脸色像按着光色带(Speotrum)的顺序,
由红转黄,由黄转青。她头上两条乳锁头筋(MusculusStrerocleido
mostndens)只有一层苍白的薄皮包裹着。Cenotherabiennis①
是一种属柳叶菜科(Onograc-eae)的植物,日本人称它做月见草。

    以上所举之例属地质学者四条,心理、物理、生理、植物各一条。他在日本是研究日本
地质学的,所以后来作品,别的科学名词虽略见减少,地质学名词则仍然是摇笔即来。这种
“掉书袋”的坏习惯殊不足取。

    再则反基督教的色彩很是浓厚。《冲击期的化石》已有教会学校腐败内幕的描写。短篇
小说《约伯之泪》、《公债委员》、《约檀河之水》,均有涉及教会生活之处。《上帝的儿
女们》则算是他对教会总攻击了。书中主角余约瑟穷苦出身,以善于逢迎美国传教士,得至
牧师地位。但他表面虽装做十分虔诚,暗中酗酒赌博无恶不作。他与K夫人私通,生一女瑞
英,后娶一贞操已破且怀孕之女郎金恩,生一子阿癿。瑞英与阿癿长大后兄妹通奸。金恩情
人文博士与她的母亲又曾发生恋爱,则又为母女聚麀。此外则美籍某主教爱中国女郎而至成
孕打胎;教友偷偷摸摸抽大烟,开旅馆,私贩烟土,以博取些微利益而向外人献媚取怜,以
争夺权位而互相排斥造谣,其腐败堕落,几出情理之外,基督教徒固未必个个善良,而像这
样丑态百出则亦未必。有人批评左拉作品为“野兽的喜剧”(BestialComed
y),其实左拉小说人物尚有人性,如张氏之所作,则真是“野兽的喜剧”了!

    不过平心而论:张氏作品文笔清畅,命意显豁,各书合观结构虽多单调,分观则尚费匠
心。他是以“为故事而写故事”为目的的,所以每部小说都有教人不得不读完的魔力。《木
马》、《约伯之泪》、《不平衡的偶力》,及《公债委员》尚算得优秀的作品。

    原载《青年界》,1934年6月,第6卷第2号


郁达夫及其作品

    在文艺标准尚未确定的时代,那些善于自吹自捧的、工于谩骂的、作品含有强烈刺激性
的、质虽粗滥而量尚丰富的作家,每容易为读者所注意。所以过去十年中“创造社”成为新
文艺运动主要潮流之一;有夸大狂和领袖欲发达的郭沫若,为一般知识浅薄的中学生所崇
拜;善写多角恋爱的张资平,为供奉电影明星玉照,捧女校皇后的摩登青年所醉心;而赤裸
裸描写色情与性的烦闷的郁达夫,则为荒唐颓废的现代中国人所欢迎。

    郁达夫在一九二一年发表小说集《沉沦》,引起上海文艺界剧烈的攻击,当时握批评界
最高权威的周作人曾为文为他辩护。以后他陆续出版《寒灰》、《鸡助》、《过去》、《奇
零》、《敝帚》、《薇蕨》、《忏余》等短篇小说集;《迷羊》、《她是一个弱女子》(后
改名《饶了她》)等中篇小说;以及《日记九种》等其他杂著,以产量论算是很丰富的。

    郁氏的作品,所表现的思想都是一贯的,那就是所谓“性欲”的问题。本来“性”是人
类一切情欲中最基本的一种,像弗洛依德所说还是情感的泉源,能力的府库,整个生活力的
出发点,抓住这个来做谈话和写作的题材,决不怕听者读者不注意的。何况中国民族本如周
作人所说,多少都患着一点“山魈风”,最喜谈人闺阃和关于色情的事情,对于这些蒙着新
文艺外衣的肉麻猥亵的小说,哪有不热烈欢迎之理?况且郁达夫的作品又喜欢尽量地表现自
身的丑恶,又给了颓废淫猥的中国人一个初次在镜子里窥见自己容颜的惊喜。郁氏作品之不
胫而走,传诵一时,便是这个缘故吧。

    但郁达夫虽爱谈性欲问题,他所表现的性的苦闷,却带着强烈的病态。即所谓“色情
狂”的倾向,这就是郁氏自己的写照,而不是一般人的相貌。像《沉沦》中的主人公一见女
性呼吸就急促,面色就涨红,脸上筋肉就起痉挛,浑身就发颤,还有其他许多不堪言说的情
形,这是一般青年所有的现象吗?《茫茫夜》里的于质夫,到小店女人处,买针买帕,回来
自刺等等可笑的行为,又是普通男子感到性欲无可发泄时的情况吗?这些地方郁氏若以“自
叙体”的文字来写,我们无非说作者生理状态异乎常人而已,但他所用大都为他叙体裁并声
明这可为现代青年的典型,那就大大地错误了。小说贵能写出人类“基本的情绪”和不变的
“人间性”,伟大作品中人物的性格虽历千百年,尚可与读者心灵起共鸣作用,郁达夫作品
中人物虽与读者同一时代,却使读者大感隔膜,岂非他艺术上的大失败?陈文钊论达夫代表
作,有这样几句话:“总之,达夫初期的创作背景,性的苦闷,是其骨干。这种苦闷自然不
是达夫个人的,每一个人在青年期从生理的发展,必然会发生这种作用……而像达夫这种病
态,在一时成为青年苦闷的典型。”这如非故作违心之论,便是青天白日闭了眼睛说梦话!

    此外则“自我主义”、“感伤主义”和“颓废色彩”,也是构成郁氏作品的原素。他的
作品自《沉沦》始,莫不以“我”为主体,即偶尔捏造几个假姓名,也毫不含糊的写他自己
的经历。像《茫茫夜》里的于质夫,《烟影》里的文朴……谁说不是郁达夫的化身?郁氏曾
说:“我觉得‘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是千真万确的。客观的态度,客观的描写,无
论你客观到怎样的一个地步,若真的纯客观的态度,纯客观的描写是可能的话,那艺术家的
才气可以不要,艺术家存在的理由,也就消灭了。”最后他表明他创作的态度:“起初就是
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将来大约也是不会变的。我觉得作者的生活,应该和作者的艺术,紧
抱在一块,作品里的自我主义是决不能丧失的。”

    本来自我主义是由个人主义发展而来,个人主义原是现代思潮的产儿,而在颓废派作家
的思想里,这色彩的反映,更为浓厚。他们常说:“我们所真能知道而且真实存在的,在这
世上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宇宙不过因为自己的心绪如何,而看成了美或丑的一张壁画罢了。
我们需要始终执着我于我们自己。”无怪乎厨川白村说所谓现代是什么,那就是佛朗士说的
“人者常将自己摆在世界的中心”的时代了。现代文艺里“自我表现”,之特多,原是当然
的道理。

    但是,像郁达夫的自我表现,与其说他想踵美西洋,特意提倡这一派文学,无宁说他艺
术手腕过于拙劣,除了自己经历的事件便无法想象而写不出罢了。他说:“没有这一宗经验
的人,决不能凭空捏造有关于这一宗事情的小说,所以没有杀人做贼经验的人,不能描写杀
人做贼的事,因此,无产阶级的文字,只好让无产阶级去创作。”这话也不能说没有一部分
的理由,像《水浒传》里的武松打虎,便不合事实,因老虎是腰骨柔软,前爪锋利的猛兽,
它不像牛马一样,被人揿住头便无法挣扎,它几下翻腾,便会将你抓个稀烂。不信,捉只大
猫来试试看。《儿女英雄传》里十三妹在能仁寺救安公子时,发弹打小和尚三儿的情形,也
不合事实。子弹从右耳贯入,左耳透出,则人的神经中枢,立遭破坏,就会一声不响地倒
下,那能像那小和尚还叫一声“我的妈呀!”而后豁琅琅摔开铜盆而倒?因为作者没有打虎
和弹人的经验,所以写来虽用十二万分气力,却不值识者一笑。不过说个个作家如此,亦复
不然。我们并没有听说杜斯妥也夫斯基杀过人,而他的《罪与罚》中青年谋杀盘剥重利的老
妇姊妹,绘声绘影,惨澹动人,为脍炙人口之谋杀描写。莫泊桑并非女儿身,而他的《一
生》写一个女子一生悲苦的经历,能叫身世相同的女子读时感动到下泪。此外如茅盾的《春
蚕》、《林家铺子》等,均能教我们知道抗战前几年中国农夫和小店主惨苦的生活是怎样的
一个光景,那么,所谓无产文学要由无产阶级自身来创造,又靠不住了。总之人生经验,当
然极其重要,而所贵乎文学家者,还是能利用他丰富的想象力,来补足他未曾经验的人生,
若事事必经验而后始能写,则世间那里有这许多文章呢。

    “感伤主义”也和“自我主义”一样,是近代思潮的特征,是“世纪病”所给予现代文
人的一种病态,而歇斯底里的病态,尤为其重要者。郁达夫作品里的主人公大都有一个灰白
色脸庞,高高颧骨和深深下陷的眼窝,而且眼窝外必带一层黑圈;又必终日无缘无故自悲自
欢,见了晓林薄雾,眼里会涌出两行清泪;对着平原秋色,又会无端哭了起来,回答日本下
女自己是支那人时,又感触至全身发抖,而滚下眼泪,我们看起来,那些事,实不值得落泪
发抖的,而作者笔下却非落泪发抖不可,那只好说作者自己神经有病了。不过自己神经有
病,竟叫小说中人物也个个患着神经病,不知小说人物“个性”为何物,这样作家,居然在
中国文坛获得盛名,岂非奇事!

    郁氏除了性的苦闷,又好写鸦片、酒精、麻雀牌、燕子窠、下等娼妓、偷窃、诈骗,以
及其他各种堕落行径,所以人家给他戴上颓废作家的冠冕。作家对于丑恶的题材,本非不能
采取,不过紧要的是能将它加以艺术化,使读者于享乐之中不至引起实际情感。我们瞻仰希
腊裸体雕像时的感觉,与阅览春画时的感觉不同,即因为我们的情感已被优美的艺术净化
了。法国的波耳汉(Paul-han)一派批评家主张艺术是欺瞒的,即说艺术是给我们
以现象的假象,而不是给我们以现象本身的东西。弋恬说,艺术的作用不过唤起了意识的幻
影或半欺瞒的状态,就是使我们不忘却现实而踏出现实一步的状态。西洋颓废派所取题材,
大半是不能给人快感的,而经过他们巧妙艺术陶熔后,居然使读者觉得并不可憎,反而可
爱。即如现代诗坛李金发、邵洵美的诗也富于颓废色彩,我们仍然觉得清新有味,这就是因
为他们懂得艺术化的缘故。郁达夫虽号为颓废派作家,但并没有西洋颓废派的艺术手腕,不
过利用那些与传统思想和固有道德相冲突的思想,激动读者神经,以此获得人的注意而已。
像他很坦白的暴露自己丑行,甚至暴露他母亲的——如他母亲之酗酒、凶狠、疯狂——对于
善自讳饰和富于伦理观念的中国人自然觉得是很新奇的。若摒去这些,他的作品还有什么?
恐怕什么都没有。有人骂他的作品为“卖淫文学”实不为过。他后来以这类文学销路渐少,
而艺术又苦于无法进步,遂明目张胆为兽欲的描写,而有《她是一个弱女子》出现。书中女
主角追逐性欲的满足,宛似疯狂,而且同性恋爱、叔侄结婚、父女通奸等故事,秽恶悖乱,
可谓无以复加,刺激性不能说不强烈了,而以艺术过于糟糕故,竟不堪一读。这本书是郁达
夫“卖淫文学”图穷匕见的著作。是背城借一的决战,决战失败,他的写作末日即临了。

    现在我们再来研究研究郁氏作品的艺术。第一,他的作品不知注重结构,所以有人呼之
为“生活的断片”,正如陈西滢批评他所说:“一篇文字开始时,我们往往不知道为什么那
时才开始,收束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到那时就收束。因为在开始以前在结束以后我们知道还
有许多同样的情调,只要作者继续的写下去,几乎可以永远不绝的,所以有一次他把一篇没
有写完的文章发表了,读时也不感缺少。有时他有意的想写一个有力的结束,好像《沉沦》
那一篇,我们反感觉非常不自然。”这话是赞美呢?还是讥讽?我不知道。

    从前一篇小说大都由一个主要情节和许多琐碎情节组成,而“缘起”、“进展”、“错
综”、“峰极”、“收场”这五个阶段更像八股文章格式一样,不能略有变动。现代小说动
作故事,变成了次要的,有时完全付之阙如。或者将它当作框子,在这框子里作家反映他的
印象,展开他的幻梦,宣布他的奇想,讨论他对一切社会道德宗教问题的意见,结构已不如
从前严格讲求。所以郁氏作品不讲结构,原也不算什么奇怪,但篇篇如此,却也讨厌,只显
得他对文字缺乏安排组织的天才,一味乱写罢了。现在中国文艺新趋势又讲究客观描写,排
斥第一人称,对结构也重视起来了。所以郁氏那些散漫松懈,首尾不分的作品,渐渐已有被
淘汰的倾向。第二,句法单调是郁达夫作品最大毛病。单调与简洁、单纯的体裁是大有分别
的,简洁和单纯是作家根据敏锐的感觉,正确的判断力,摒去堆砌的辞藻,无谓的形容词,
和一切可以压抑情感的描写,直接表现的力的艺术;单调则字句间缺乏细腻的“阴影”(绘
画学上的名词),好像没有伴音的乐调一般。中国文字言语所含阴影本不丰富,今日正在力
学西洋文字上的长处以为补救,郁氏的文字比之旧小说更为单调,请问有什么价值?

    第三,小说人物的行动没有心理学上的根据,也是郁氏作品的大缺点。现代西洋小说有
所谓心理小说,其写人物除外表的刻划外,兼重心理的解剖。即不作心理小说,人物行为的
“动机”和行为的进展、变化,也非有心理学上的根据不可。现在我们不妨来举一个例,好
像佛郎士的《黛丝》(Thais),一个沙漠里苦修数十年的高僧,忽变为肉欲的奴隶,
而一个奢华淫荡的女优,倒能成为圣女,这当然不是什么“魔障”、“夙根”的话头可以解
释的。不过高僧之所为,乃禁欲过度的反动,女优则恰得其反,所以有此结果罢了。作者虽
没有显明的解释,暗中却都给他们行动以心理学上的根据了。不然这二人生活态度之转变,
岂不突兀离奇,远于情理之至。

    郁达夫的《沉沦》中主人公的种种堕落,尚略有少时环境不良,和到日本后患忧郁病的
背景,其他的小说则不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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