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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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连民从河边看完麦子回来,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头,看见老邮差坐在树底下发呆,不知道他又在思想什么,就说:“爷爷,河底里的麦子都抽穗了,你不去看看?”
老邮差听见孙子在门口说话,头也没抬地对孙子招了招手,说:“连民,你过来。”
尚连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就边往院子里走,边问爷爷有什么事,说我一会要去厂里开个会,早就定好的,快到点了。
老邮差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去把你爸给我找来,让他到你三叔那里去一趟。”
“我二叔呢?刚才我去河边的时候,不是他的车停在门口吗?”尚连民问。
“他到你三叔那里去了。刚来就被你三叔一个电话叫走了,一杯茶还没喝完。”
‘‘我二叔去,你有事怎么不叫他一块给我三叔说。我爸可能也没空,他们这几天又在忙着商量修庙的事。”
“怎么又议起了这档子事?他们也不睁开眼看看,锦官城现在哪里还有地方修庙?”
“群艺馆里一个女人来了两趟,说如果崇光寺还在的话,一定能给锦官城带来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所以又把这事给勾了起来。听我爸的意思。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在南边盖几座楼,学着城里的样子建一个生活小区,把锦官城的人都迁到小区里去住,然后把北边的老庙址空出来,再把北庙建起来,搞旅游开发。”
“噢,是这样。”老邮差机械地点着头说,“现在的人,干什么事都围绕着个钱转,满脑子里就剩下钱了。什么是金钱世界,这就是金钱世界。过去我们都笑话人家美国人,说人家只认钱,余下的六亲都不认。这倒好,咱们锦官城的人现在也快变成美国人了。”
“您放心,锦官城人都是黄脸皮,再变也变不成白脸的美国人。”
尚连民看着爷爷笑了笑,觉得老头子满脑子里都是对锦官城的忧患意识,只可惜他老了,力不从心了,什么也做不了了。尚连民又抬起手腕子看了看表,说,“您有什么事还是给我三叔打个电话吧,我该去厂里了。您要是不着急呢,就等我开完会回来去给您办。”
老邮差挥挥手说:“走吧,去开你的会,我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尚连民前脚一走出门,老邮差就从树底下站起来,跟着走出了院子。他要亲自去找大儿子尚进荣,让他到尚进东的公司里去,看看他两个兄弟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鬼。这两天他的右眼一直在跳,不知道要跳出个什么事来。他已经三个晚上睡不着觉了,今天尚进国一回来,他的右眼突然就不跳了。他在想这个眼是不是为尚进国跳的,他今天又一个人回来了,脸上还挂着一脸遮盖不住的心思,脸上硬撑着笑出来的那个小模样,就跟被雨水浇了多少年的老土墙似的,沟沟坎坎里都冒着叫人牙疼的寒气,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刚拐到街口上,老邮差就被小顺叫住了。
小顺调侃地说:“老邮差大爷,您今天怎么没去墓地里转转看看?天这么热了,墓地里的草可是一天能长出二寸高。”
老邮差看也没看小顺,只是说:“就是一天长三寸高,那墓地还能被草拐带着跑了?它们一没长腿脚,二没人愿意去争抢。”
“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小顺说,“要是以后锦官城发展的速度快了,跟提速的火车一样,时速到了二百多公里,锦官城改变模样,还能用几天的工夫。您看现在才几天,庄稼地不是都没了。您仔细想想,锦官城若是提起速来,变得寸土寸金了。那些规划它的人,还能让墓地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睡闲觉?肯定会像城里一样,想法子把那片墓地迁走,空出闲地来弄别的。没腿没脚的一群死人,还能争过一帮子对地皮虎视眈眈的活人?所以,老爷子,墓地长腿,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小顺的话好像突然戳在了老邮差的心窝子上,戳得他心头一颤。老邮差仔细地瞅了一眼小顺,小顺从城里回来后,他头一回觉得小顺的话说得顺耳,就说:“小顺,锦官城的人都说你是个人物,今天看来,你还真就是个人物。你这个话,咂摸咂摸还真有那么点味道,照这样下去,早晚是有这么个苗头。”
虽然老邮差赞同不赞同他的观点都无所谓。但被老邮差赞同了,小顺心里还是有些快活。他看着老邮差手里的拐棍,又说:“老邮差大爷,您天天只顾着去看墓地,就不关心别的事了?您悉心观察观察,看看锦官城现在是不是热闹得像一出戏,您儿子他们现在想通了,要恢复建庙了,我倒又想建一座基督教堂了,您说这是不是有些热闹?您先来猜猜,是他们的庙能够先建起来,还是我的教堂先建起来,看看是外国的上帝战胜了中国的上帝,还是中国的上帝战胜了外国的上帝。”
老邮差觉得小顺的话又没谱了。他哪有工夫去管中国的上帝和外国的上帝谁能战胜谁。他既不想关心儿子他们建大庙的事,也不想关心小顺现在要盖基督教堂的事,他现在只关心那块还没有被水泥固住的墓地。人死后只要入了土,化成了泥,谁还管得了上天堂下地狱的事情。他从小就是在庙里玩着长大的,天天坐在那条活门槛上看着那些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看着那些香烟缭绕中的佛像,听着暮鼓晨钟,听着笃笃的木鱼声.听着阵阵的诵经声,也没看见一个人得道成仙。还有他老伴,信了十几年的外国上帝,信得风雨无阻,一塌糊涂,末了还不是没白头发就走了。唉。信什么呢?只有信脚底下的土地最踏实,因为它天天在你的脚底下踩着,在你的手里摸着,在你的眼里看着,实实在在,毫不缥缈。
问题是,这些踏踏实实的土地,现在都已经被坚硬的水泥吃进了肚子里。被水泥吞噬的锦官城,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五谷丰登的锦官城了。他想不出来,再下去两年,锦官城的人都搬进了水泥壳子一样的楼房里去住,他的手再抖起来时,他上哪里去找泥土让它们停下来?
撇下小顺,他只往前走了几步,就把手里的拐棍杵在水泥路面上,站住了。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二先生。二先生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玻璃片,在冲着他点头笑着,那神态就跟一只老猴子似的,身边跑着他的那条大黑狗。
老邮差还没开口,就听小顺在他身后说:“二先生大爷,又到街口上传您的福音去?要是他们真能把大庙建起来,您就更有活干了,让他们在庙边上给您弄一个茶馆,您坐在那里滋滋润润的喝着茶,可以天天给来庙里旅游的人讲您那些凤凰的传说了。”
二先生慢慢腾腾地说:“果真要重修大庙了?只可惜那些老旧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喽。就是重修起来,也不是原先的老味道了。原先那是一种什么情形,那股子缭绕寺院的宝气,怕是再也修不回来了。”
老邮差和二先生这两个老亲家相互点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只顾着仰头往高处看,没人会低头看看脚底下,更没人愿意回头看看过去的光景了。过去日子穷是穷,但人心到底平和。现在的人腰里揣了几块钱,富是富了,心里却只剩下两块钱了。
小顺本来想说你们又错了,想想还是走吧,不说了,但心里仍然暗暗地嘲笑着走过去的这两个老古董,嘲笑他们的老脑筋已经变成了糨糊,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时代的潮流了,更别说去理解什么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经济建设不抓钱,叫什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二先生和老邮差的时代了,他们的时代是怎么打日本鬼子,怎么和国民党争夺天下,然后是怎么搞土改。怎么搞大跃进,怎么搞文化大革命那些轰轰烈烈的运动。二先生是锦官城唯一到省城里读过洋学堂的人,接受过那个时代最新潮的言论和思想。读完洋学堂回到锦官城后,二先生把在洋学堂里学的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无论是搞土改还是搞大跃进,他都是锦官城一马当先的人物。土改一开始,他就率先把家里的一百亩地交了出来,分散给了村里那些手无寸地的佃户。为此,他还被土改组的组长严大鼻子评为了锦官城最进步的开明人士。大跃进时,他又率先砸了家里的铁锅,洗脸盆,起下了门上的铁鼻子,桌子柜子上的锁扣,连同挖草的铲子,炒菜的铲子,甚至他老婆修脚指头的一片小刀片,都送进了锦官城的炼钢炉里。只可惜到了文化大革命,他的这些举动却被一一掀了出来,让他成了锦官城搞批斗的一只大靶子。
第11章
锦官城的大多数人,至今还习惯把尚进东的大东集团叫做肉联厂。
小顺听了,嘴头上就会禁不住地嘲笑锦官城人的迂腐,不跟形势。他总是似笑非笑地抽抽嘴角,想锦官城人这是怎么了,连个厂子和集团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你们该搞清楚了,原先那个肉联厂和今天你们嘴里的这个肉联厂,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了。原先的肉联厂之所以叫肉联厂,因为它是个纯粹的肉联厂,每天只是屠猪宰鸡,然后按照市场的需求,把杀完的猪和鸡分门别类地分割好,低温冷藏杀菌包装起来后,再装进一辆一辆的保鲜车里,通过高速公路的入口,驰上一条一条不同方向的高速公路,驰过一棵一棵高矮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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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树木,驰过一条一条流量不同的河流,驰过一座一座姿色各异的城市,驰过一个一个或疏或密的村庄,然后再从高速公路的某一个出口拐出去,拐进某个或大或小的城市,大的比如北京,比如上海,比如广州和深圳;小的比如那些大城市的翅膀底下覆盖着的各个小城市。但是,你们现在眼里的这个肉联厂,实质上已经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集团公司了。
知道什么是集团公司吗?不论谁在小顺跟前说出肉联厂这个名字,他都会看着人家,一本正经地这样问道。小顺这么问的时候,说话的人大多会选择不屑一顾地笑一笑,找个托词匆忙地走开,没人稀罕听他小顺在那里装神弄鬼。这些不理会小顺的人,一类是武清这样的,武清在街上看见小顺就烦,说他身上阴气太重。他从小跟着鸟人在墓地里学那些滥鸟叫,先是用鸟叫声骗了个城里的老婆,后来老婆又偷着到别的树上去找鸟叨毛配对,他能不受刺激?“所以,”武清总结说,“小顺这个人彻底地完了。买了个破城市户口,到城里混了几年,靠着老婆当了两年什么公司的经理,趁机捞了一把钱,回来就把锦官城的人都当傻瓜看了,成天摆着一副见多识广的臭架子,以为世界上就他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明白。你钱多,有尚进东多?你见识多,有互联网这个东西见识得多?”
另一类就是二先生和老邮差这些老人了,他们不关心小顺在城里到底受过什么刺激,只是觉得他逃回到锦官城后,精神好像有点不大正常了,说话做事没根没梢,什么事情也不干,整天在锦官城的街上闲游逛,样子实在像条无所事事的流浪狗。
小顺呢,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眼神,他站在街心上,看着武清他们假装匆匆忙忙赶路的脚后跟,就用嘲弄的口气说:“连个集团公司都弄不清楚,还忙活个什么劲,一辈子还没有一棵树见识的风雨多。”
尚进东现在的集团公司,正像小顺纠正锦官城人时说的那样,已经不是一个单一化的公司了。目前的大东公司,已经拥有了十几个子公司。是一个资产近二十个亿的集团公司了。眼下,仅仅是肉制品公司本身,就不光是继续把那些分割好,包装好的生肉,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更多的大小城市,摆进更多超市的柜台,装进更多人的菜篮子里了。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已经把许多的生肉,加工成了形形色色的熟食,比如各类名目,各种形状,风味,品种繁多的火腿、香肠。这些产品不仅摆进了全国大大小小的超市,同时还摆进了欧盟和其他许多国家的大小超市。
在肉制品公司不断往外地扩张的同时,尚进东还在锦官城不停地构筑着其他生产基地,把触角伸进了所有能和大东相关联的领域,形成了一条结实的产业链。仅仅是对玉米和大豆这两种最普通的农作物的开发,就让他掘开了好几座金矿。单说玉米,从生产火腿之初,车间里每天使用的大量淀粉都要从外地购进来,尚进东就意识到了这是个问题,但他一直没考虑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来。他不想单纯地为生产淀粉而去生产淀粉。
那段日子,尚进东正在为淀粉的事头疼时,就在公司门口遇到了武清。武清是到大东公司里买火腿,送给报社里管着发稿子的几个人。尚进东送完市里的领导回来,看见武清还在门口和蔡雯说话,就叫住了武清,问了他一些武明的情况。尚进东好像听尚进荣说过一回,说武明那个小子,人长得像颗豆子似的,还真就是颗金豆子,听说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后,一直还在那里搞什么玉米还是豆子的研究开发。
尚进东留了个心,武明研究生毕业实习时,就被尚进东邀请来了大东公司。武明一来,尚进东就笑说:“你在这里什么活也不用干,只在各个厂区里转着看看就行。”
武明在大东公司里待了一个星期,就发现了低温线上淀粉使用量的问题:这些每天都需要的大量淀粉,竟然都是大东公司从外边购进来的。凭着大东公司这样的实力,现在还这么做,就可以说有点不可思议了。
从低温线上出来,武明径直进了尚进东的办公室,开口就提议尚进东进行玉米开发,说他的导师正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如果联合开发成功了,一粒玉米给大东公司带来的利益,可能就不单单是节省了多少淀粉开支的问题了,后面肯定还会有令大东公司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
请武明来之前,尚进东早就找人搜集了一大堆有关武明导师的资料。现在听着武明的介绍和分析,尚进东就不停地点着头,表示赞同。武明一说完,尚进东几乎没用再考虑,就让武明去联系他的导师。武明没想到尚进东立即就能同意他的建议,他看着尚进东,眼睛里闪着奕奕的光芒说:“如果不能在我保证的时间里做成这件事,我就到车间里给你杀三年的猪。”
尚进东不动声色地看着武明,说:“你杀猪的手艺肯定没有我好。”
“那我就坚决不拿杀猪刀了。”武明笑了笑,说。
尚进东也笑了笑,问武明:“现在还下围棋吗?”
武明说:“偶尔在电脑上和那些看不见的对手走几手。”
尚进东点点头,说你什么时候过来和我走几手,我杀猪的手艺比你好,下围棋的手艺和你比起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武明说那就找空下几手看看,在锦官城,你可是第一个捏着黑白棋子下围棋的人。
没几天,尚进东就组织起了一队人马,交到了武明手里,由他带领着,专门从事玉米的研究开发。有武明和他导师前期的研究做铺垫,玉米的开发出人意料地顺利,在成果出来之前,尚进东就已经建好了植物油脂生产线,玉米糖稀生产线,玉米低聚糖生产线和淀粉生产线。从进了实验室.到进入车间试生产,武明几乎没离开过大东公司一步。女朋友从北京来看他,也是天天跟着他在大东公司里看着他干活。直到从玉米里提炼出了玉米油,玉米糖稀,玉米低聚糖,然后又从剩余的物质里生产出了玉米淀粉。
玉米系列产品的开发一完成,尚进东就一次性地给了武明一百万块钱的奖金。另外,又以每年五十万元的年薪,力邀武明正式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