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庶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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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贞俯身拾起,犹忆母亲当年的巍巍梵音。犹豫了一下,叶贞将竹叶送到唇边轻轻含着,吞吐间,一曲杳渺之音缓缓而出。
无悲无喜,眼底空了一切,风雨中,她一曲悠远绵长的小调宛若有一种平静心神的力量。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她没有蓑衣没有伞,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栏杆处,任凭风雨打湿她的鬓角。
雨水沿着她消瘦的脸颊缓缓而下,她却置若未闻,视线定定的望着天际,吹着那首梵音般的歌谣。叶儿有心入卿唇,铺一曲浅殇,奏一回寂寞的喧哗。
平静的容颜,眼底重新绽开坚韧的精芒。
不远处,一抹青色的身影慢慢走着。身旁伴着一名太监,高举着青色的油纸伞缓缓而去。
“带她来见我。”淡薄的声音,有着清泉般的清洌干净。
“是,爷。”身侧的太监将伞面全部倒向他,自己悉数打湿也浑然不惧。青色的油纸伞落着冷冷的雨,伞面遮去了他的容颜,只留下宽大的青色披肩被风吹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他越走越远,雨越下越大。
叶贞微微一怔,随即涌上来一群太监,将她困在中央。眉睫微微挑起,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竹叶,羽睫上滴出水来,“何事?”
“走吧。”为首的太监尖细锐利的声音,让叶贞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没有反抗,事实上也容不得她反抗。在这寂寂宫闱,她命如蝼蚁,任何一个人都能将她踩碎。她只祈求,不是叶家姐妹便算万幸。
殊不知,那人却比叶家姐妹更恐怖,几乎成了她此生梦魇的始作俑者。
叶贞深吸一气,跟着这群太监的身后,绕过九曲回廊,走进了一座地狱般寂冷的宫殿。
17。帷幕深深风华冢
寂冷幽暗,没有风,没有光,唯一的亮色便是外头忽明忽暗的闪电。爪*机書屋 雷声阵阵,好似阴曹地府般的惊悚恐怖。
叶贞被丢跪在正殿里,空荡荡的大殿,没有任何装饰物,就连最简单的排座都没有。唯有眼前拾阶而上的寒玉榻,以及满目华贵无比的白玉铸吞金兽的柱子,金丝线悬在每根白玉柱之间,下头吊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灯笼。
仿若这里,容不下旁人,唯有最高处的那个人才能恣意睥睨。这样的狂傲,让叶贞的脑子里,陡然想起了那个墨发白裳的男子。
还来不及她多想,一阵冷风掠过她的身边。
她伏跪在地,只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一抹青衣掠过自己的身边。那一袭青色的袍子在黑暗与闪电的交相辉映中,显得尤为暗沉。就好像压在心头的石头,沉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他的脚步声却很轻,轻得让人毫无感觉。除了那道来去间的冷风,几乎无法感知他的经过,却早已坐上那张铺设着白虎大氅的寒玉榻。
叶贞不声不响,男子进来时,许多脚步跟着进来。她未敢抬头,只看见黑布皂靴,精妙绣鞋,想必太监宫娥不下数十人。
心中咯噔一下,在这宫闱中,到底何人出行有这般的阵仗?然又为何设这冷宫般的殿宇,分明富丽堂皇,却不含一丝光线。这样的矛盾呈现出来的阴郁,让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你叫什么?”她垂着头,却听见头顶传来尖锐如鬼爪磨砺的声音。
恭谨磕头,叶贞敛了自己所有颜色,不卑不亢回答,“奴婢叶贞。”
她陡然觉得不远处的寒玉榻上投射而来冷冽彻骨的寒气,不由的心中一颤,顿生隐忧。眸色微转,叶贞不动声色,只是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别过头去低着,让脸上的伤疤略略显露在众人跟前。
四周死寂一片,她听见自己极致压抑的心跳声,在大殿内扑通扑通跳着,好似随时都能跳出嗓子眼。
“国公府的三小姐,想不到如此沦落,那老头却也舍得。”一声冷若鬼魅的声音从顶上飘来,无根而漂浮,带着来至幽冥地狱的幽冷肃杀。
叶贞的身子微微僵硬,五指微微蜷握成拳。
不远处的男子唇角微扬,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国公府满门荣耀,国公爷战功赫赫,嫡长女叶蓉身为贵人,次女叶杏亦是美人。然而一个连国公爷都称之老头,如此大逆不道而狂傲的男子,不是他又是何人。
叶贞揪紧了心,声线略带轻颤,“奴婢叶贞,与国公府无半分干系。”
是的,她是奴婢,何来的国公府三小姐?
“抬起头来。”
又是一道命令式的冰冷。
叶贞没有迟疑,缓缓抬起头。对于这样邪肆的人,片刻都不能犹豫,否则她走不出这阴森的大殿。
黑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扬起,乌墨般的瞳孔不卑不亢的迎上高高在上的青衣男子。
蓦地,她倒吸一口冷气。
一盏孤灯立于寒玉榻侧,微光下肌肤胜雪,白璧无瑕。上眼睑飞扬的眼线宛若他恣意张狂的行事作风,抬眼间,毫无光亮的幽暗瞳孔,如同无间地狱能吞噬心神。面微白,唇微白,修长的指甲在闪电中如幽冥鬼爪,有着震慑人心的寒光。
他妩媚而冷戾,侧躺在寒玉榻上,妖娆如美人,却能在凝眸瞬间将人拆骨入腹。她看着他的指尖划过宫娥手中的红石榴,流下血一般的汁液。
叶贞摒心静气,身子却是轻颤。那人口中的放肆她听得一清二楚,故而她只能用自己的伤痕证明,撇清自己与国公府的关系。骄傲的人,总喜欢探寻有故事的人,喜欢与自己脾性相同的骄傲。
“奴婢叶贞,叩见大人。”叶贞卑微的伏跪,是真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尤其他那双能吞噬人心的黑瞳。
“你很好。”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为之一颤。隐隐感到一丝冷厉的杀气,指尖微微抖动,心头咯噔下沉。
18。四弦天蚕丝
良久没有声响,叶贞羽睫微扬,那身青衣已然站在她的眼前,她看见那双金丝绣四爪蟒纹的黑色皂靴。'**' 眨眼间,他如鬼魅般的俯下身子,冰冷的手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力道之大,让叶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双幽暗无温的眸子直视她的灵魂深处,“你刻意靠近,到底用意何在?”
她知道,再多的辩解也是无力,尤其在这样一双从不赋予信任的眼睛之前,她卑微得随时能灰飞烟灭。
深吸一口气,叶贞倔强的昂起脸,“奴婢有所求。”
“哦?”他的眼底掠过冷冽的寒光,眉头微挑。
“奴婢欲求四弦西域天蚕丝,重修冷宫琵琶。”叶贞很清楚,在狐狸面前耍聪明只能自取灭亡。他不仅是狐狸,也是狼,更是嗜血的恶魔,容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伪装。对于这样的人,赤诚相待是最后的以命相搏。
松开她,他起身,“小丫头心思不小,你可知西域天蚕丝可遇不可求?如今却要四弦,果真是了不得。”突然,他冷下眉头,“冷宫那老贱妇倒是一手的好琵琶,若你能习得那一身的技艺也算不亏。”
蓦地,他低眉看着叶贞脸上的伤痕,眼底的淡漠与唇角勾勒的弧度呈现出妖异的邪冷,“是她让你来的?”
叶贞摇头,“不,是奴婢一心想修复太妃娘娘的琵琶。”
小小年纪,却是敢作敢当,在他面前多少男子尚且没有这般骨气。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何人?”
叶贞微微颔首,“司乐监,慕大人。”
慕风华倒是颇欣赏她的勇气,看她的身形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俨然一副持重老成的姿态。不卑不亢,不怒不喜,跪在那里就好似虔诚的教徒,分明骨子里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傲气,却要蛰伏隐忍。
他忽然想知道,她与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国公府那老匹夫何以要将自己的幼女,送宫为婢?
只是……
国公府的人,除了那两个有了位份的,其余之人都不能留。这是命令,也是他一贯执行的原则。
手心,微微扬起,既然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死了也该瞑目。
只可惜了这样聪慧的女子,这般好的音色。
突然一道寒光掠过,骤然一道黑影扑上来,冷剑直抵慕风华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慕风华翻手为掌,眼底嫌恶冷戾,一掌推在那人剑身,将冷剑径直从眼前震开。慕风华腾然落回寒玉榻,正要侧眉去看惨烈厮杀。谁知那人却一剑直抵叶贞而去,叶贞双眸骤然睁大,侧身一撇,冷剑擦着她的脖颈而过,登时在她颈上留下浅薄的血痕。
叶贞忽然明白,那人不是来杀慕风华的,她才是真正的目标。
慕风华何其锐利,早已看破,却是按捺不动。
叶贞看着太监和侍卫们飞扑上去与黑衣人纠缠,可是黑衣人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却直勾勾的落在她的身上,宛若死神的召唤。
她看着那人狠狠砍杀侍卫和太监,剑,陡然划过黑暗,直接刺向她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如泥塑木桩,根本无法移动,她看着冷剑穿心而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她的手突然抓住剑尖,任凭鲜血淋漓也不敢放手。
剑尖已然没入她的心口,只消再用力,她就能穿心而死。
冷风突起,眼前凶神恶煞的黑衣人顷刻间毙命当场。眉心,一颗如血的红石榴籽。
叶贞的身子晃了晃,重重靠在石壁上,手中还握着那柄刺入心口的冷剑。他何时出手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的时,黑衣人倒下的瞬间,她看见慕风华峻冷无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的手直接拔出了她身上的剑,不管她是否会血崩而死。
“又多了一盏灯笼。”冷剑在慕风华手中轻而易举的断成数截。
那一刻她才看清楚,昏暗的视线里,白玉柱间的金丝线下,悬挂的是一盏盏人皮灯笼。风一吹发出肌肤摩擦的惊悚之音,宛若来自地狱的冥音无数。
鲜血沿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煞白的脸带着惊悚的伤痕,愈发的触目惊心。
叶贞的身子晃了晃,终是撑住了不许自己倒下,耳边却传来慕风华阴冷靡丽的声音,“去取四弦天蚕丝。”
19。这是你的
叶贞身形一震,胸口鲜血淋漓,透过指缝染红了衣襟。黑岩谷;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以慕风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她与国公府的划清界限,让他觉得可堪利用?还是……胸口冰凉,她的唇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望着叶贞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慕风华眸色阴冷无温。
看样子国公府的人等不及要杀这个三小姐,想来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叶惠征那老匹夫要杀女,到底是何缘故?
不过,这个三小姐倒是可塑之才,表面恭谨却是个蛰伏高手,分明是那样的骄傲,却不露声色的让人以为她惯来的柔弱。
如此,叶家两姐妹在宫里,怕是不会寂寞。
看她如此尽心去修复冷宫俞氏的琵琶,可见她并非甘心沉寂之辈。
只有人心有欲望,便能为人所用。
一支好曲,没有趁手的乐器,又如何奏得天籁之音。
这算不算绝处逢生?叶贞一步一顿的回到冷宫,面色煞白如纸。进门的那一刻,连带着月儿都险些叫出声来,看着浑身是血的叶贞,浑身战栗。
“这是怎么回事?贞儿姐姐?”月儿身上有伤,只能极力搀住容颜雪白的叶贞。
叶贞觉得自己的身子冷得厉害,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倾泻殆尽。微微颤抖,唇色惨白无光,眼底的光浅浅散去。
“月儿,去、去请俞太妃。”叶贞只觉得眼皮好重,重得抬不起来,视线里的光逐渐消失殆尽,迎接她的是漫无边际的冰冷和黑暗。
无力的跌坐在床沿,胸口的鲜血还在源源的淌着,消耗着她引以为惜的性命。可是娘,贞儿不会放弃,一定不能放弃。
我、我不能睡……不能睡……
门外响起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她看见俞太妃错愕的目光,清浅的扯出一丝惨白笑靥,手缓缓伸出去,“太妃娘娘,西域天蚕丝。”
掌心,四弦西域天蚕丝,一根不少。
晶莹剔透,光泽迷人,弹性上等。
俞太妃眼底的光忽然蒙上了薄雾,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叶贞的眼皮重重合上,一头栽倒在床上。
那一剑,离她的心脏只剩分毫之距,叶贞从鬼门关溜了一圈,终于活了下来。她未死,因为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娘,我还要为你报仇,岂能轻易的死去。
我要笑着看他们每个人生不如死,让他们知道,何为剥皮拆骨。
只是叶贞一闭眼,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月儿衣不解带的照顾叶贞,俞太妃将珍藏多年的金疮药取出,也亏得这瓶大内御赐的金疮药,保住了叶贞一命。
再睁眼,叶贞只看见月儿乌青的眼睛,还有俞太妃泛红的眼眶。
凄然惶笑,叶贞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真好,还会有人想要她活着,还会有人记得她还活着。干裂的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还活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以后,这就是你的。”俞太妃抚摸着手中精致无比的琵琶,坐在床沿看着刚刚苏醒的叶贞。眼角眉梢是浅淡的哀伤,眼里噙着泪,“贞儿,你……”
她犹豫了一下,终归没能说出口。
眷眷不舍的看着手中的琵琶,她轻柔的放在叶贞的床头,而后一语不发的走出去。
叶贞侧过脸,看着枕边华贵无比的琵琶,见证了俞太妃毕生的荣宠,也见证了她失败的宫闱厮杀。指尖轻轻拂过她用命换来的四弦西域天蚕丝,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极了娘亲低低的歌唱。
泪如泉涌,眼底光芒璀璨。
“贞儿姐姐,太妃娘娘她?”月儿愣了愣。
叶贞的羽睫微微扬起,声音有些哽咽,“太妃娘娘……太累了。”
20。怀抱琵琶,出冷宫
指尖轻弹,一曲琵琶怨,一曲离人殇。(爪讥书屋 修长而精致的指甲在琴弦间恣意跳跃,幻化做一声声天籁,如梨花绽放,如雪花飞逝,若寒风刺骨,似万马奔腾。收缩自如,宛若与性命连为一体。
俞太妃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眼前的叶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天分极高,悟性极好。便是轻轻点拨,她的造化便可胜过自己百倍。
四弦裂帛拢静音,却似羌笛别杨柳,就此停歇不复转。
叶贞徐徐起身,怀抱琵琶冲着俞太妃恭恭敬敬的行礼,“师傅。”
“你学得很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俞太妃目光清浅,幽然背过身去,看着遥远的天际,若有所思,“本宫已无可教授,贞儿你走吧。”
叶贞微微一怔,鲜少见到俞太妃如此悲怆的模样,却让她想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她看着俞太妃,隐隐觉得好似有种绝望的萦绕,仿若她此生已经别无所恋。
对上俞太妃空空荡荡的眼神,叶贞的脊背好一阵发凉。
“娘娘让贞儿去哪?”叶贞垂下眉睫,却死死握紧了手中的琵琶。
“既非池中物,何必自欺欺人?”俞太妃扭头看了她一眼,散去精芒的眼睛,还残留着沧桑过后的悲凉,“本宫此生困守宫闱数十载,昔年若非一念之差,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叶贞颔首,伏跪在地,“贞儿必定为师傅完成所愿。”
“谈何容易。”俞太妃站在门口,叶贞看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