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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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了下来,像一团面一样,软到在小宁波用门板搭成的简陋的床上。
这个雨天门板床就那么吱吱地响着,筱兰花抱着小宁波的头,她的嘴巴略略有些歪斜了,喷着粗重的气息。小宁波也喷着粗重的气息,像一头牛发出的声音。筱兰花就像躺在一堆浪上,浪在一波一波地送着她,她的身子剧烈动扭动着,像是想扭断什么似的。而一身的汗,让他们的皮肤都有了那种潮潮的粘滑。筱兰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她轻声问,门关上了吧。声音里也有了那种激情之中颤颤的味道。小宁波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愤怒地冲着筱兰花。他越是愤怒,筱兰花就越是抓紧他头上的头发。小宁波越来越愤怒了,他的愤怒使得筱兰花有了痛苦的喊声。她的喊声越来越响,好象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筱兰花说,冲,你冲,小宁波你冲。
瓦片上落着雨珠,瓦片是房间和雨的隔断者,瓦片却不能抵挡声音从瓦片的缝隙传向天空。一个暧昧的雨天里,有人就那么地寻死觅活着。花青出现在青石板街上,和筱兰花一样,也有像家狗一样跟着的一群雨跟在她的脚边。花青就笑着那些雨,花青想,你老是跟着我,像癞皮虫一样,干什么?筱兰花仍然在喊,小宁波,你冲。筱兰花没有想到一条青石板街上,一个叫花青的女子,正在向着小宁波的裁缝铺进发。花青站在了小宁波的裁缝铺前,她撑着黄色油纸伞,她看到油纸伞挂下了许多粗大的水滴,看到裁缝铺的屋檐也挂下了许多粗大的水滴。花青在裁缝铺门口站了很久,她看到一扇陈旧的门已经合上了,这令她有些失望。本来,她是想要拿走那件月白色的旗袍的。她站了很久,然后举着伞离开。雨水仍然欢快地在她脚边跳跃,在她走出了很远以后,她好象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你回过头来,你来敲我的门。花青站定了,她很快转身,她向着小裁缝铺走去,她推了一下门,门无声地开了。然后她就站在那张裁剪台前,她被一种暧昧的气息包围。
花青听到了一种压抑着的声音,她走进了里半间的时候,看到了一道白光。一个男人奋力地把身子往前送了送,然后昂起了头。而那个女人,头发已经散乱,脸色潮红,她把脖子伸得很长,她的手紧紧掐着男人后背的皮肉,而她的眼睛闭上了,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然后,男人的头垂下来,整个身子软软地压在女人的身上,他们一动也不动了。
花青就那么站着。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小镇为什么那么潮湿。男人拉过了一床薄被,盖在两个人的身上。女人坐在了身子,她雪白的乳房就那么裸露着,像突然跳出来的两只兔一样。她从床边的一口床头柜上摸过了香烟和自来火。她纤长的手指头并拢来,拢住了一小簇微弱的火光。那火光引燃了香烟,然后她喷出了一口烟。男人也看着花青,而花青的表情没有了,花青不知道该有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所以花青的表情没有了。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听到了屋顶瓦片和雨滴相撞发出的声音。屋顶上有一片明瓦,明瓦漏下来一片窄窄的白光,落到在床上。白光冲撞着床上的暧昧气息。白光让屋子里的空气和氛围都变得飘忽不定。女人又吐出了一口烟,淡淡地说,你看到了,你想怎么样。
花青看到那句话就在烟雾里飘浮着,这句话飘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像一条丝丝缕缕的线一样,钻进了她的耳膜。花青想了想说,我只是来拿一件旗袍的,我来拿那件月白色的旗袍,我不是想来看到一些什么的。筱兰花笑了一下,又吐出一口烟。筱兰花仍然很淡地说,老三,你可以去告诉宋祥东,如果你想看我好看的话。你去告诉他,我恐怕就活不成了。花青说,不会,我不会那样做,我说过了,我只是来拿那件月白色的旗袍的。花青这样说了,但是筱兰花的话,却让睡在床上的小宁波感到了害怕,他的眼睛里闪过了恐惧的神色,他突然想到,和他一起睡觉的女人,是东浦镇上最大的财主宋祥东的女人。他一个小裁缝,居然让这样一个人物戴了绿帽。那么,如果宋祥东知道了的话,他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小宁波跳下了床,他是光着身子跳下床的,所以花青看到一道白光从被窝里钻出来落到地上。这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这个男人跪了下去,跪在潮乎乎的地上。花青看一了男人丑陋的东西,就那么在身体中间晃荡着,而刚才,它还是那样的生龙虎。小宁波说,你不要说出去,我不算你那件旗袍的工钱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花青说,我不会说的,我也不需要你给我省这点工钱,我真的不会的。小宁波伸出了手,他的手是伸进向筱兰花的,筱兰花仍然在抽着烟。烟雾在她的身边缠绕着。小宁波说,你起床,你起床吧,你求花青不要说出去,我们给她下跪了。筱兰花向小宁波投去了鄙夷的目光,筱兰花说,你跪你的, 我不会跪。小宁波的语调变了,他跪着的方向转向了床上的筱兰花,他说我求你了。小宁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小宁波说,被宋祥东知道了,我的下场不太妙,我的裁缝铺也别想开了。筱兰花突然用光着的脚踢了小宁波的上身一脚,她的脚是从被窝里伸出来的,被窝里伸出来的力量落在了小宁波的上身,使他差点跌到。筱兰花说,你现在才怕呀,那你刚才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怕了,你第一次脱我衣服的时候怎么不怕了。我不跪,我是老二,她是老三,为什么要我向她跪。
筱兰花又把脸转向了花青。筱兰花说,老三你也知道的,宋祥东不是男人,是个畜生,我们都是人,都是女人,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我们当然想要男人。但他不是男人,你知道的。花青没说什么,但是筱兰花的话让她想起了宋祥东在床上时的枝枝末末,那是令女人感到委屈的枝枝末末。筱兰花又吐出了一口烟,淡淡地说,老三,我们都在宋家台门里枯萎了。
这句话触动了花青,让花青难以从一种自怜中拔出身来。小宁波却急了,他几乎是冲着筱兰花在吼,他说你起来,你为什么不起来,你难道要害了我。筱兰花也吼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像一把正在布匹上行走着的裁衣剪,带着一种刃口很快的锋利。筱兰花说,你这个脓包,不许再让我起来,不许让我为花青下跪。小宁波终于跳了起来,从地上纵身跃上了床,花青看到一条白光又嗖地蹿到了床上。接着,花青听到了清脆的声音,花青看到筱兰花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而小宁波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是小宁波,给了筱兰花一个响亮的耳光。筱兰花缓缓地从被筒里褪出了身子,像一条从洞里钻出来的白蛇。
花青看到了筱兰花漂亮的乳房,她不下坠,两只腥红的乳头微微向上翘着,这是一双和太太完全不同的乳房。她的肚脐眼,嵌在平坦柔顺的小腹上,像一只美妙的眼睛。她的大腿是丰满的,却不肥胖,透着的是一种惊人的白和圆润,她的小腿也有着一种好看的弧度。而她的整个身子,那么长那么挺拔那么的有风韵,天生,这就是一个适合穿旗袍的女人。筱兰花站了很久,她的光脚板落在潮湿的青砖地上,她长长的手指间仍然夹着那支香烟。她站着抽完了那支烟,然后把烟蒂仍在了地上。那是一只寂寞而伤感的烟蒂,它跌落在地上的时候,碰到了青砖地上的潮湿。所以它亮着的烟头,慢慢熄灭了。在这个落雨的下午,烟蒂想要哭了,烟蒂看到一双美丽的膝盖慢慢弯了下来,跪到在青砖地上。烟蒂想,一个寂寞无助却又那么要强的女人,烟蒂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它看到另一个女人不知所措的神情。另一个女人伸出了双手,拼命地想拉起地上的裸身女人,却没有能够拉起来。
筱兰花的泪水,在膝盖落地的一瞬间流了下来。筱兰花抬起了头,她拒绝花青的拉扯。筱兰花说,老三,我今天跪你,是为小宁波在跪你,是为了让他好好做人,让他的小裁缝铺能平安地开下去跪你。我是无所谓的,我既然做了出格的事,我就愿承担一切。只是你看到了,男人在这种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嘴脸。老三,我不再相信男人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千万别相信男人。
花青后来走出了裁缝铺,她离开了一对裸体的男女,离开了一个充满潮湿与暧昧的下午。走出裁缝铺之前,她打开了那把黄色的油纸伞,然后她迈出门槛,听到了急促的雨落在油纸伞上的响声,像蚕吃桑叶的响声。走出裁缝铺之前,她没有忘记拿下衣架上挂着的那件月白色旗袍,没有忘记在裁剪台上丢下工钱,也没有忘记对筱兰花说一句话。
花青说,二姐,不,老二,我们都会恨男人,但是,我们都不会离得开男人。她的话让筱兰花愣了一愣,也让小宁波感到莫名其妙。然后花青出现在青石板街面上,她撑着伞,拎着月白色旗袍。雨水斜着飘进来,飘到旗袍上,很快旗袍就有了被水打湿的印痕。花青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宋家台门不远的河埠头,她看到了打伞的香川照之,他看着花青。花青却没有看他,花青听到香川照之在叫她,花青,花青,花青花青。花青没有答应,她沉着脸走向宋家台门,台门的大门开了又合上了,她却仍然能看到天井里飘落的雨。她把伞收起来,伞就落下了一大片的水,水落在她的脚边,在地上形成一个黑的图案。
第六章在台门里灌醉一个日本人
1943年的初夏,东浦镇发生了许多事。花青和筱兰花都忧郁寡欢地坐在1943年的初夏里。花青喜欢站在廊檐下,看着安静的天井发呆。天井上方会飞过一些麻雀,有时候花青就想,人快乐还是麻雀快乐,麻雀只要有谷子和虫子吃,就快乐了,而人不会。花青也时常出现在西厢房里,和香川照之一起画画,和宋朝一起画花雕坛子,还和筱兰花一起听留声机里女人唱的歌。他们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喜欢呆在一起。有时候,他们用眼神说话,他们已经很熟悉对方的眼神了。
那天留声机正在唱着歌,筱兰花的手搭在留声机的手柄上,她的手动得异常缓慢,歌声却不缓慢。他们四个人,几乎同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沉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放着铳。沉闷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像是炒豆子时爆豆的声音。他们都竖着耳朵,他们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了异常的东西,他们都相互看着,希望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一点什么。但是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他们只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缩小了的影子。
段四突然忙了起来,他频频地出入宋祥东的屋子。宋祥东出去的时候也明显多了起来。有一天,大家在饭厅里吃饭的时候,等了宋祥东很久。宋祥东缓慢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他举起了筷子和碗,说,吃饭。大家纷纷举筷。除了咀嚼的声音,谁也听不到其他的一丝声音了。宋祥东把饭吃得很快,他捋了一下嘴巴站起身来,离开饭桌以前他说,日本人已经打进来了,日本人几天内就要到东浦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香川照之看着,他对捧着饭碗傻愣住了的香川照之笑了一下。香川照之说,你怎么会知道?宋祥东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要以为我成天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经营那么大的家业。不要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宋祥东比谁都明白。宋祥东的目光从一个个人的身上掠过,使太太、筱兰花和花青都感到了不自然,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不自然。宋祥东又笑了,他的目光在太太身上落了很久,他说太太,你最懂我,你跟我时间最长,你说我是不是比谁都明白。太太吱唔了一声,她的笑容有些苍白,但是她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然后宋祥东又把目光落在了香川照之身上,说,香川少爷,你可能不知道,来东浦镇驻扎的,是你的叔叔香川太佐。
宋祥东离开了饭桌,而香川照之却把嘴张得很大。他很久都没有去扒一口饭,他愣在了饭桌旁。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花青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倦怠,所以她在屋子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就走出屋子,在廊檐下梳着头。她看到了香川照之,香川照之站在大门口,他对花青笑了一下。然后,一个小个子的日本军官出现了,军官背后跟着两个荷枪的士兵。军官腰间挂着一把东洋刀,手上戴着白手套,他在香川照之肩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然后,段四敲了敲宋祥东的门,宋祥东从屋里出来了。花青看到宋祥东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看上去,他的气色也比平时好了不少。他很友和地迎上去,像迎候一位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花青仍然在梳发,她的眼睛不再朝这几个男人看,这几个男人脸上都挂着虚假的微笑。花青看到筱兰花的房门也开了,筱兰花站在房门口抽烟,而她的目光正朝着这边张望着。她们也相互地对视了一眼,她们的目光在天井中央有了一次小小的碰撞,然后,又散开了。花青听到那个日本军官不太流利的中国话,他的话有些硬,他的话中少了一种南方土语里的柔软,所以听上去,他的话显得很不好懂。他在感谢宋祥东照顾了香川照之,花青看到他退后了一步,向宋祥东鞠了一躬。宋祥东也连连后退,也向日本军官鞠了一躬。宋朝站在西厢房的门口,他的臂弯里,有一只小巧而拙朴的坛子。他在画花雕塑。
后来这个被称作香川太佐的日本军官和宋祥东在天井的石桌子上杀了一盘象棋,这是花青第一次看到宋祥东杀象棋。花青慢慢踱到了他们的身边,她看到那是一副积满灰尘的象棋,被很潦草地用湿布擦过了,但是还是能见到灰尘的印记。香川太佐和宋祥东下棋下得很慢,有时候,他们长时间地不落一粒子。站在他们旁边看棋的花青就显得郁闷,她是不懂棋的,她只是想要看看而已。最后她无趣地走开了。她走开的时候,看了一眼在旁边观棋的段四和香川照之一眼,段四没有抬头,而香川照之朝她笑了一下,眼睛中闪着亮光。
花青走出了宋家台门,花青在街上走着,花青看到了几个冲撞过来的孩子,他们的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太阳旗,很小的,巴掌大的那种。他们在光影底下的跑动,显得有些飘渺和不真实,跌跌撞撞的味道。他们的嘴里含着糖,糖的香甜气味,在阳光下显得粘乎乎的,粘住了花青这个初夏这个下午的神经。有几个背枪的日本兵向这边走来,他们在高声地谈笑着什么,他们还朝花青看了几眼,然后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些什么,然后是一阵大笑。几个孩子又向这边走来了,他们向日本兵摊开手,有一个日本兵蹲下了身子,他从口袋里掏着什么,终于掏出一把东洋糖果。他在这些孩子的手心里,各放了一粒糖,然后剥了一粒放到自己的嘴里,开心地大笑起来。孩子们笑着离开以前,这个日本兵叫住了他们,他逐一按住这些孩子的头,然后逐一刮了他们的鼻子。他还乘一个孩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扯下这个孩子的裤子,露出小小的屁股,以及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小的鸡鸡。他用手指头触碰了一下孩子的鸡鸡,鸡鸡就颤动了几下。日本兵开心了,那个孩子也开心了。那个孩子理了一个畚箕头,由于怕羞,他奋力地往上拉着自己的裤子。日本兵站起身来,他和那群日本兵扛着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