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中国散文排行榜-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风沙越来越大,我无法承受它的无情撕打,便顺势走向路口的地排平房,站在了房檐
下。风沙果然小了,身上也暖和了许多。这时我举目一看,门楣的三块方砖上刻着三个字:望柳庄。字用红漆涂过,格外醒目、我的心一下子滋润了,好像在风沙世界里望见了一片翠绿的草地。
/* 66 */
王宗仁:望柳庄(2)
也就在这时候,我才发现平房前的沙滩上横七竖八地半躺半立着一棵棵树苗。这就是将军带领大家栽的那些柳树,有的已经被沙土埋得不见真面目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我的感觉里,它们仍然是亭亭站立的硬汉子。
望柳庄前的树站在冬风和春风之间。它们要告别寒冬实在不容易,要把春天迎来路途也蛮艰难。然而,大海不会老去。望柳庄前怎能没有柳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三个字是慕生忠将军亲笔题写。
我长久地不错眼珠地望着这三个字。高架桥点亮了星河之灯,昆仑山的世界突然变得亲切。我的眼前仿佛开满了鲜花。
风沙还是那么大。
可它绝对吹不落我心中这片春天的世界。
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望柳庄的前前后后。好些天后,战友们告诉我,次日清晨,当风沙停止以后,慕生忠带着同志们把那些倒地的柳树苗一棵一棵都扶了起来,培好土。他边收拾这残局边对大家说:吹倒一次,咱扶起它一次。吹倒一百次,咱扶它一百次。直到它可以结结实实地站在沙滩上为止。
柳树是远方来的移民,在将军爱抚的目光里它忘了惆怅和家乡,克服了水土不服的娇气,格尔木成为它的第二故乡。
瀚海孤树,林中一木。
有几棵树只绿了短暂的生命,就消失在戈壁滩。
它们死了。
这似乎是预料中的事,但人们还是觉得太突然。
它们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
又是一个烈日暴晒着戈壁滩的午后。我出车归来,路过望柳庄。我有意停下车,要看看那三个字:望柳庄。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每次从雪线上回到格尔木,必然在望柳庄前停一下,这样我的灵魂就得到了自由,就有一种从黄昏走进晨曦的美好感觉。
可是这一次破例了,一片隐晦落在我心头。
我看到望柳庄前不远的戈壁滩上,一群人围着一堆土丘,默默静立,一个个低着脑袋,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我上前打问。竟然没人理睬我。几缕阳光从云头上泻下,照射在土丘上,很有几分燥热。不过我很快就看出来了,那土丘是一个坟堆。
埋的什么人?
我又向一个人打问,他仍然不理睬我。我好生奇怪。便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一起默然地站立着,心中的疑团越挽越大。
弄清真相是后来的事。原来在头天,望柳庄前有三棵柳树死了。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死去的。这地方缺水,少氧,干旱,寒冷,其中哪一样都会把这些移栽而来的幼苗置于死地。戈壁滩的树,活下来的是强者,死去的也绝不能说是孬种。
骆驼驮着夕阳走在不归的路上。
慕生忠把三棵死去的柳树掂在手中,端详几番又几番,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未了,他说:“它毕竟为咱格尔木绿了一回,让我们这些饥渴的眼睛得到了安慰,是有功之臣。现在它走了,我们难受,怀念它是合情合理的。不要把它随便扔在什么地方,应该埋在沙滩上,还要举行个葬礼。”
于是就出现了这个土丘,独特的柳树墓。
戈壁滩上第一个醒来的人是寂寞的人;第一棵死去的树呢?人们没有遗忘它。
常有格尔木人给那土丘浇水。其实浇水的人想法很简单,这些树也像人一样,躺在戈壁滩会口干舌燥。浇一瓢水,让它们滋润滋润。树要喝水,就得有人递给它。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人们有心无意浇的水,唤醒了死去的柳树。到了第二年夏天,土丘上冒出了一瓣嫩芽儿。那芽儿一天一个样,由小变大,由低变高。
啊,柳树!
这是从埋葬着三棵树的坟墓上长出的柳,是一棵死而复生的柳,是将军用怜悯的心唤醒的柳!
后来,人们就把这棵柳称为墓柳。
经过了一次死亡的墓柳,活得更潇洒更坚强了。青铁的叶子泛着刚气,粗褐的枝干储存着力量。大风刮来它不断腰,飞沙扑面它不后退,寒冬腊月它依然挺立。死里逃生的战土最显本色,最珍惜生命。
墓柳接受过无数路人投来的目光,这目光多是赞许,也有不以为然的嘲讽。嘲讽什么?嘲它孤独?讽它清高?不得而知。它继续着它的轨迹活着,藐视一切懦弱者地活着。
时间年年月月地消逝着。望柳庄前的柳树种得越来越多,树片越来越大。它们和墓柳连在了一起,混为一体。已经分不清哪棵是墓柳了。
在望柳庄生命的进程中,这肯定是个生辉发光的日子。那是青藏公路通车到拉萨后不久,彭德怀元帅来到格尔木,就住在望柳庄。彭老总的名字在青藏线上被人们神话般地传颂着,这当然与慕生忠将军有关,与修青藏公路有关。当初,国家没有把修青藏公路纳入当年计划。慕生忠修路时遇到了财力人力的困难,他便找到了老首长、时任国防部长的彭德怀。彭老总刚出国抗美援朝回来,他对慕生忠说,我回国脚跟还没站稳,手头没钱。这样吧,我把你的修路报告转递给周总理,让他解决你的问题。就这样慕生忠得到三十万元的经费。彭老总还给慕生忠调来了十辆大卡车和十个工兵,一千二百把镐,一千二百把锹,三千包炸药,才使修路工程开展起来。
现在,彭老总来到了格尔木,他不住那座专为他修的二层小楼,却和慕生忠一起住进了望柳庄,延安式的砖拱窑洞里。将帅的心相通。这一夜,美酒和春宵……
柳树的枝儿碰醒了杨树的梦。
彭老总:你们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在柴达木的戈壁滩上建起了一座新城。这个地方是大有希望的。
慕生忠:没有彭总你的支持,我是不行的。大树底下好乘凉,格尔木人都感谢老总。
说话间,彭老总让人拿出一瓶好酒,对慕生忠说:人生做事就要有你们把公路修到拉萨的这股劲。猫在屋里不出门是干不成大事的。来,今天我敬你一杯。
/* 67 */
王宗仁:望柳庄(3)
人称慕生忠为“酒司令”,“昆仑酒神”。他浑身豪气,一腔爽笑,以至他的粗暴过失,都带着酒的精神。难怪人说这四千里青藏公路是他用酒打通的。
彭老总敬酒,这是慕生忠没有想到的。他
端起酒杯,连干三杯。还要继续喝时,彭老总把酒瓶拿开了,说:“你这酒鬼,再喝就醉了。我不想让你喝醉,还要你干事。”
慕生忠说:“谢谢彭总,我已经喝好了。你有什么任务就下达吧。”
彭总走到墙上挂的中国地图前,右手从西北甘肃敦煌方向往西南角上一划,说:“这一带还是交通空白,从长远看,是需要修一条路!”
还是慕生忠在北京请求修筑青藏公路时,彭老总就提到要修格尔木到敦煌的公路。慕生忠照办了,在青藏公路修到可可西里时,他就派工程队修通了格敦公路。现在,彭老总又提起了这件事,慕生忠如实地告诉彭老总:
“我们已经在格尔木到敦煌之间修起了一条简易公路,下一步我们把它修成一条正式公路。”
彭老总高兴了,又端起酒杯,说:再敬你一杯。
这一杯下肚,慕生忠真的醉了……
彭老总来到格尔木的第二天,就离开望柳庄,在慕生忠的陪同下,乘车南行踏上了青藏公路,一直上到海拔四千六百多米的昆仑山口。车过纳赤台养路段,彭老总在昆仑泉边遇到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他把孩子抱起高高举过头顶,满含希望地说;你是昆仑山的第一代儿童,你的名字就叫社会主义吧!
慕生忠听了彭老总的这活,勾起了他深切的回忆。五年前就是在这个昆仑泉边,修路大军被阻挡……
彭总见慕生忠走了神,就戏说他:
“你是不是又在想把这昆仑泉水变成酒潭才好?”
“没有。我是想那年修路到了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昆仑河真够难为我们了,为了架起青藏公路上的这第一座桥,我们想了多少办法,付出了多少代价!桥架起后我们把这桥叫天涯桥。那真是天之涯海之角啊!不久,陈毅元帅进藏路过昆仑河,是他把天涯桥改名为昆仑桥。这名字改得好!”
彭老总说,他是个诗人,我们这大老粗肚里可没这么多墨水。
当夜,两位将帅返回格尔木,仍然投宿望柳庄。他们肯定又推心置腹谈了许多,这是私房话,别人无法知晓。但是,有一点传出来了。慕生忠对彭老总说,谁都有见马克思的那一天,他说自己百年之后,就安葬在格尔木,这样能天天望见昆仑山。他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舍弃,就是离不开格尔木,离不开昆仑山。彭总听了,爽声一笑,说,你这个慕生忠,想那么远干啥?好好活着,把格尔木建设成柴达木的大花园,好好活着!
慕生忠生命的进程严格地按照他的设计完成。
1994年10月18日,八十四岁的慕生忠将军在兰州与世长辞。10月28日,将军的九位子女护送着他的骨灰,踏上了昆仑山的土地。在昆仑桥上,二儿子把将军的遗像安放在桥头,大儿子从车上拿出两瓶平时老人最爱喝的皇台酒,启开瓶盖,面对昆仑山,双手恭恭敬敬地把酒瓶举在头顶,说:
“爸爸,你在世时,为了你的身体,每次你喝酒时,妈妈总是背着您在酒里掺矿泉水,请您原谅。爸爸,今天您回来了,您就喝喝这醇香的家乡酒,敞开喝吧……”
昆仑桥在颤抖,昆仑河在抽泣。
随着将军的骨灰洒向高天,昆仑山忽然飞起了漫天的雪花,天地皆白!
此刻,覆盖着积雪的望柳庄格外庄严,神圣……
/* 68 */
祝 勇:昆明:最后的顺成街(1)
最深的痛苦来自那些房子的主人,当巨大的机械臂把古老的房梁砸得粉碎,我几乎能够听到主人们的尖叫。二○○四年十一月一个平常的午后突然触痛了他们,这天下午,一群工人开进了工地,老板在计算着所需的费用,而工人则估量着他们工作的强度。
房子的主人早已被忽略不计。他们都是一些非凡的人,但他们早就死了,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面孔,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时间已经剥夺了他们发言的权利,并让那些掌握推土机的人成为胜利者。后者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为他们粗暴的劳动附加了若干果决、欢乐和正义的成分。他们将用一座摩天大厦来修饰他们的成功,而来自时间深处的叹息,将被永远埋在大厦的地基下面。
在沙溪,Kim就预言了今天的这个场面,因为这个喜欢中国文化的美国女孩,已经在昆明居住了将近四年,她亲眼目击了对这座美丽古城里的老房子的围剿过程。经验使她能够准确地判断下一个工地将出现在什么位置。于是,我们在茶马古道上的偏僻小镇沙溪会面的时候,她向我透露了有关顺成街拆迁的可靠消息。显然,这已不是什么内部机密,那些正向古街靠拢的威风凛凛的塔吊,已经宣布了对那些老房子的最后判决。
二
Kim经常到顺成街的小馆子吃饭。这是一条回民街,街道两旁有大量的穆斯林饭馆,当街还有许多卖羊肉的摊位。那些沾着血汁的鲜肉以及呛人的炭烟使得这条狭窄的小巷显得无比亲切和诱人。这条街破旧、简陋,但
它远比那些现代化的街区更令人向往。在这里,历史首先是作为一种味道存在的,它在每个人的鼻孔上晃动着,被他们吸附进去,成为他们身体里的某种养料。
我和Kim一起去档案馆查阅有关顺成街的资料。也许是方法不对,我们一无所获,只是从当地居民口中得知,在昆明古城墙没被拆除的时候,顺成街是大南门城墙外的一条古街,毗邻城里最热闹的商业区三市街,所以一直比较繁华,甚至连英国旗昌洋行这样的外国商号,都在顺成街附近落户。与顺成街垂直的沿河路原来是一条河,奔波于茶马古道上的商旅,有时会顺河而下,到达昆明城外,如果天色已晚,他们就不再进城,而是在顺成街寻找一家客栈住下,沽酒吃肉,准备在第二天天亮时进城。我在Kim的指引下来到顺成街的时候,这条街已经丧失了半壁江山,也就是说,有一侧的老房子几乎已经被拆干净了,只留下一座老客栈,在一片废墟中负隅顽抗。
这是我第一次到达这条古街。现在,它正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残损形象等待着我的造访。街道的一侧暂且原封未动,是一些相互挤靠的二层木楼,下层一般是铺面,上层则一律是各式各样的雕花木窗。长年的烟熏改变了木窗的颜色,把它们加工得更具历史感,让我们相信这里是古代人的天然住所。有时会有一张清幽的面孔在窗口一晃,当你试图看清时,它又不见了。那些偶然出现的年代莫辨的面孔增加了这些建筑的神秘感,使得小街对面那片明晃晃的废墟显得丑陋不堪。在所谓现代生活的迫不及待的攻势下,这条古街已经失去了平衡,道路两侧的房屋不再有对话的可能。那些相对的窗子本来可以孕育许多传奇,但是现在,这种可能性不存在了。仅存的老屋开始失语,对一切事物无动于衷,而那些已经死去的主人,则在地下等待着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三
现在需要描述的是古街的另一侧,在那里,差不多所有的老房子都已下落不明,那些栖息在梁枋间的麒鳞仙鹤、飞禽走兽已经树倒猢狲散,春兰秋菊、茶树梨花也不知去向。那些精美绝伦的房屋仿佛一颗颗牙齿被拔掉了,我们此刻所能见到的仅仅是血肉模糊的牙床。一座三十层的庞然大物将取代原来的老房子,我相信它会成为一颗巨大的假牙,以包金嵌银的方式宣告并且炫耀它的胜利。
韩国大宇的重型起重机隆隆驶过,仿佛坦克,企图以暴力的形式重建秩序。古街上的老房子如伺钟表一样,一律有着精密的结构。那些房屋大部分是通过榫头连接在一起的,历经风雨地震,可以东倒西歪,却从来不曾倒塌。“各种材料相互之间有许多的缝隙和宽容度,且质地柔软,彼此不舍势不两立,随时可以妥协、调和、谦让;仿佛它们是有着生命的活物,能够应合着天地的变化而自动调整与地面的角度、关系,使之与自然界更和谐。” (于坚语)但是起重机显然对这样的秩序心怀不满,它工作的目的就是强行取消这样的秩序。显然,没有起重机的埋头苦干,那些老房子一时很难自行倒塌。暴力于是成为旧秩序与新秩序之间最好的纽带,也只有暴力,可以使二者发生关系。起重机用它粗壮的铁臂宣布着它的真理,而在它的铁臂下已经不堪入目、一片狼藉的废墟,则成为对它的真理的最佳注解。
四
那座负隅顽抗的客栈,表面看去平淡无奇,铺面被一些商贩分割,分别兜售服装、饮料、胶卷、百货。房檐下完好无损的精致柱头被一束束纷乱的电线掩盖着,只有懂建筑的人,才可能在石板街站上半天,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打量它们。一个普通的游客,从这座房子面前走过,只需要一分钟。我也应该夹在人流中从它门前匆匆而过,但是我决定推门走进去,情况就有所不同了。Kim已经向我预言了它内部的华丽,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