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先生,一往情深-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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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道火辣辣的疼徒然打在后小腿肚上,沐修文让情天跪了下来。
捏着木尺的他气得对她怒目而视,他是沐家的长子,当起表率,从未想过自己教出来的孩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沐家在场的家眷,似乎隐隐有人劝说“啊呀,小孩子,你打她干嘛——”
但是说说只是说说,没人真的上来拦着,或者拉她一把。
情天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唇。
“奶奶那儿少的钱,你看看是不是都在你这里了?”
沐修文质问的声音在身边持续,杜妤看着女儿,既心疼又叹气。
“我记得情天曾说,生日的时候想请同学吃大餐,怕是因为……钱不够?”
娇俏的声音响起,正是来自站在沐老夫人身边的沐尹洁。
她看着情天,一脸不忍,拉着祖母的手帮求情:“奶奶,或许情天只是想生日请客,就不要怪她了吧——”
情天的生日在九月,彼时是七月,沐尹洁这一句,在众人耳中似有道理。
彼时除了沐尹洁念大学,情天高二,沐少堂沐箐箐才念初中,沐老夫人房中备着一些现金,是偶尔奖励晚辈给的零花钱。
但这涉及教养问题,沐家的孙女做出这样小偷小摸的举动,传出去是丢脸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情天,以后可不许再这样。”
沐老夫人看着她。
跪在地上的情天低着头,她坚持说:“我没有拿。”
“情天听话,认个错,这事情就过去了,没人怪你。”
听她还不肯承认,苗丽云也在身边劝道。
“悄悄拿确实不对,要过生日可以问大人嘛——”这是白慧的声音。
众家眷七嘴八舌,情天紧紧咬着唇,她说的没人相信。
“这是怎么了?”
才从外回来的沐圳良入来,看着一家子的人,还有跪在地上的侄女。
周龄低声对丈夫说了事情大概,沐圳良来到情天跟前,蹲身看她:“情天?”
情天抬眼:“四叔,我没有拿奶奶的钱。”
她的声音轻而坚定,清澈的双眸蒙上薄薄水雾。
沐圳良将她拉起来,往外走。
“哎,上哪儿去啊?”
白慧惊讶道,沐老夫人也皱了眉。
第158章 以人格担保,她泣不成声
沐圳良此人,在沐家兄弟中排行最小,为人处世也是最随性的一个。
他好烟好酒,但并不油气,也不精明,情天偶尔看小说,会觉得他这样的人有着武侠小说里闲游山水的旅人的气质,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路见不平……相助看心情。
此刻,他拉着情天下楼。
沐宅的祠堂里,他燃了香恭恭敬敬插在沐家祖先牌位前,然后跪在蒲团上。
他极为认真郑重地,对着沐家众先辈牌位,说他愿以自己的人格担保,侄女情天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有跟来的沐家家眷,看到此景都沉默不再说话。
如果说掉眼泪是本能,那么情天刚才在屋里始终没让自己哭过。
那一刻,情天站在祠堂门边,一直倔强忍着的泪终是掉下来,泪眼模糊里看着自己的小叔,泣不成声。
此刻,那些委屈,不被理解,全都烟消云散。
沐家男儿长得好,情天年幼时,觉得父亲与几位叔叔都模样英俊,但四叔的那种潇洒与父亲跟其他几位叔叔不一样,他们各自或沉稳或严肃或精明,而四叔总是对她笑意盈盈。
彼时年逾四十的他,身形已经开始偏瘦,不复当年风采,对她的好,十几年却从未变过。
那一日在沐宅祠堂,情天便想,今后大家都老了,她要孝顺的人,一定有四叔。
…
风波过去半个月,时间走到七月中。
对于之前发生的事,事后情天母亲杜妤,曾经找情天谈过。
情天父母对其的管教,一直是望她懂事理,其实不管情天是否真的有拿了祖母的钱,最重要的是,沐修文与杜妤当时的处境也不易。
沐修文是沐家长子,杜妤是长媳,古时有句话,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如果家里没了长辈,那么无疑长兄就是长辈,就是要持家规的人。
情天说自己没拿,但证据却确凿摆在眼前,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沐家这样的大家族,沐修文无法在众目睽睽下因为心疼女儿而一味庇护,因为他要给沐家做榜样,情天之下,还有年幼的沐少堂与沐箐箐。
情天没有真的怪父母,要怪,只能怪暗地里做手脚想要陷害她的人。
能接触到她的东西,能对她的东西动手脚,非沐家人莫属,但放眼下去,谁会做这样的事?
她若说是别人陷害,有谁相信?
彼时沐宅大家庭和睦,17岁的少女因为想要过生日请客所以偷拿了祖母的钱,与她是被沐家人陷害的,这两者,大家都更容易相信前者。
不管沐家其他家眷相不相信她的清白,总之,在四叔为她证明之后,这事大家都闭了嘴,她也不再想将此事揪着。
居心叵测的人,不可能藏着一辈子。
……
这一日,天气没有那么炎热,高二暑假,补课的一天才结束,傍晚时,情天踏着暮色回到满庭芳。
才刚进家门,家里客厅的座机响了,那突兀的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蓦然让情天心中一跳。
第159章 梦魇,像玩具一样翻倒的车
三天前,沐修文与杜妤赶赴鹭城,参加好友儿子的婚礼。
今天本应是他们归来的日子,中午情天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时,还曾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爸爸妈妈傍晚就到了,最近天气热,你自己要多注意,多喝水,不要去阳光烈的地方。”
然而此刻,情天站在满庭芳家中客厅,手里的听筒滑落,一身僵硬冰凉。
她转身就往外跑,却踉跄磕到了沙发角,整个人摔在地板上。
膝盖上的痛已经没有感觉,眼神茫然地撑起身,她继续往外跑,从满庭芳最里面的那片住宅区,一直沿着夏日的花丛小径奔向小区的大门。
一辆车经过,倏然停下,唤她:“情天!”
情天脚步蓦然怔住,停步转头,彼时,沐圳良正疾步迈过花圃,担忧地眼神看着她,声音沉沉:“跟四叔走,上车。”
情天茫然地被沐圳良拉着上了他的座驾,然后往满庭芳门外驶去。
一路上,情天一语未发,也不问沐圳良他们是要去哪里,她一点不想知道自己将要去的是哪里。
沐圳良的神色很凝重,在经过某一个无人路段的时候,他抬手抹了把眼睛。
转头看着副驾驶上坐着的,只有十七岁的侄女,一脸呆滞面色苍白,今后,她该怎么办?
在车上的一分一秒,都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情天却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车上,不用下车,也就不用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悲伤。
……
去的是医院。
沐圳良脚步很快,情天机械地跟在后,可是越往里,她越恐惧,她想逃。
刚到家时,给她打来电话的是四婶婶周龄,周龄在电话里说,她的父母,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情天心里一直在念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等到去到医院里,经过那长长的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走道,四叔沐圳良在她身前终于停步时,她抬头,眼前只有一片白布。
……
这一日,沐修文夫妇从鹭城返回,航班降落机场之后,沐家的司机去接。
这一日,机场高速上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事故,后来在第二日C市的新闻曾有报导,沐氏集团沐保泓老先生之长子与长媳,因遭遇严重车祸意外离世,沐保泓老先生与沐家大受打击,连带沐氏的股价也有所下滑。
…
…
这一个暑假,原本与以往的那些暑假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后,却成为情天永远忘不掉的日子。
情天与父母一直单独住在满庭芳,平日只是周末会回沐宅小住,现今出了事,情天被接到沐宅来。
沐保泓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满头白发,他搂着情天,隐忍悲痛。
彼时情天已经不会哭了,从接到电话那一日到父母下葬,痛哭过嘶叫过,泪仿佛已经流干。
只是,她开始彻夜彻夜不能入睡,无数的梦魇在她闭上眼之后侵袭,脑海里全是纵横来往的车流,刺耳的刹车声,像玩具一样翻倒的车子,零件破碎散落,以及……蔓延一地的鲜血。
情天开始生病,高烧不退。
沐家的家庭医生来看过,开了药,原本住在玉致居的沐圳良与周龄比以往回来沐宅的次数频繁,周龄常常在照顾她,直到有一天——
第160章 从未失望,天若有情天亦老
午后,周龄算好时间,盛了热开水跟退烧药,才要叫情天起来,却听到佣人来报说老夫人晕倒了,便顾不上这边,放下药跟水,急忙忙离开。
情天大约是在周龄离开二十分钟后醒来,醒来时似乎听到门刚轻轻关上的声响。
看着桌上的药片跟尚还微温的开水,缓缓坐起身,拿过来服下。
祖父沐保泓对于情天而言,一直是严苛与慈爱并存的存在。
他对她高要求,这种高要求比之对沐尹洁,对沐少堂沐箐箐,只有多而不会少。
情天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祖父对自己那么严苛,而其他的堂姐妹,只要做到优秀就好。
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祖父的用意,但彼时,只有十七岁的她,尚不能明白。
但即便当时不明白,她也从未让祖父失望过,在她高烧不退时,祖父曾来看她,他说:“意秋,你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坎要过,哭过了,要懂得坚强起来。”
祖父叫她意秋,意秋是幼时祖父亲自给她取的表字。
书香门第,知识渊博的长辈给晚辈取表字是很常见的事,但在沐家,因为有四个孙儿,沐尹洁从小受外婆家影响,觉得除开本名,英文名比表字洋气,并不喜欢什么表字,久而久之,沐老爷子一视同仁,称呼上慢慢全都变成了本名。
唯独对情天,但凡沐老爷子有郑重的话要说,都会唤她意秋。
情天出生在秋季,秋是个美好而温和的时节,天高舒爽,秋是收获,秋也是结果。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最早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笔下,一句道出无限感慨与伤怀。
倘若上天也有感情,那么天也会随着岁月蹉跎而老去,但,自然法则是无情的,上天也不可能有情。
自然法则无情,但人可以有情,祖父给她取名情天,或许希望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女,一生能活在爱之下,对人对事也能回馈以爱。
不管是意秋还是情天,都饱含祖父对她最美好的祝愿,愿她一生心怀沉挚,最终也将收获美满果实。
所以,情天觉得,自己该是振作了。
在历经多日的伤痛浑噩之后,在终于病倒之后,她想起了祖父的话,要自己振作。
只是,她没有料到,那一次高烧,成为她后来经年不可挥去的噩梦始源。
…
情天于午后服下退烧药,喝掉一整杯的温水,坐起来看着窗外发呆。
下午时下了一场雨,天气变得凉快,情天于傍晚时起来梳洗,出了门。
七月末,这是父母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出门,随身只带了一只手机跟一些零钱。从沐家出来,无人注意,她一路走到很远很远,有公车站牌的地方,上了公交车。
那一趟往市中心的公交人很少,情天坐在左后方的位置,额头抵着车窗,怔怔出神。
那时她一直隐隐觉得头疼还有些犯恶心,只以为是多日来悲伤过度造成的不适,或许出来多透透气就会好。
第161章 检验报告,药物有问题
市中心,下过雨的步行街路面微湿,情天在一家有名的老店喝了一碗暖暖的黑芝麻糊,那家店,她以前常跟同学一起来。
后来又独自在行人稀少的步行街走了一圈,霓虹闪烁,倒影在微湿的路面,情天越发觉得自己胸闷头晕,不得不赶紧返回家。
回到沐宅是晚上八点过,情天入了房里,蓦然感觉一阵恶心袭来,跑到洗手间,至此吐得一塌糊涂,不止是吐,她的眼前一阵阵犯起黑雾,耳鸣头晕,开始觉得天旋地转,那种感觉如此骤然汹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的神智都淹没。
那一夜,沐保泓找林简来沐宅,两人在书房谈了很久。
林简是沐老爷子的御用律师,从书房出来后,想起那个刚刚失去父母的沐二小姐,便想要去看看她。
却不曾想,发现她倒在房中洗手间里已经失去意识,彼时向添也在,两人连忙一起将情天送去医院。
…
一番紧急救治,所幸并没有生命危险,林简将此事告知了老爷子沐保泓。
白发苍苍形容威严的老者,坐在沐宅书房里握着电话,听到诊断是中毒时,面容严肃沉默。
自从父母出事,情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直到发高烧,沐家的家庭医生来给她开药。
除了在家里吊点滴之外,她吃退烧药已经吃了好几天,一直都没什么异样,直到今天。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就是在那一夜半夜,情天数次昏沉间被强烈的头疼逼醒过来,然后在天旋地转间吐了无数次,铺天盖地的晕眩与失衡感,几乎击垮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的意志。
那是向添记忆中最提心吊胆的一夜,情天几乎是每小时都起身吐一次,晕眩让她眼前迷雾一片,昏沉分不清东南西北,每次向添都急忙上前稳着她的肩怕她摔下床,看着她吐得一塌糊涂,却无能为力。
情天实在难受了,嘴里迷糊喊着父母,向添从小看着情天长大,在守着她的时间里,曾一度红了眼。
……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天亮。
到后来,情天已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呼吸不上来,向添连忙去找了医生。不久,情天被插上鼻氧,心率不对,护士在她胸前贴了电极片,给她测心电。
之后住院的三日,依然不定时发作的阵阵眩晕,天地旋转,让情天几乎无力承受。
她的右耳开始产生严重的耳鸣,那种耳鸣除开睡着时无知觉外,在她醒着时从未间断,那时而像是电视无图像无信号时的沙沙噪音,时而像是细微的金属摩擦鸣响,永远在右耳内叫嚣着,原本就清瘦的情天,被折磨得头疼欲裂,更是消瘦。
晕眩,畏光,情天第一次被诊断为药物中毒引发的急性眩晕,右耳前庭神经功能受损。
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八岁。
……
检验报告出来,情天近期服用过的药物成分有问题,林简在病房门外与向添说话时,不巧被刚醒来的情天听到。
第162章 总是要往前,哪怕负重前行
后来那位家庭医生不再见踪影,听说是被祖父辞退,情天拉着祖父的手摇头:“……不会是四婶婶。”
除开沐家那位家庭医生,唯有四婶周龄那些天一直在照顾发高烧的她,退烧药跟热开水大多是周龄给她拿来劝着她服下,但她不相信,周龄会在退烧药上动手脚。
……
沐家所有人都以为,情天这一次突然生病入院,是因为之前悲伤过度身体垮了。
退烧药有问题的事,沐老爷子也并不让知情的林简与向添声张,只以情天生病需要静养为由,让大家不必去探望。
关于那件事最终是怎么处理的,病中的情天不清楚,只是自从那次之后,她发觉祖父威严的眉目总是蹙得越发地紧了,有时候看她,目光深沉似有沉痛。
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情天情况逐步稳定,她不愿意继续住医院,沐老爷子也没再让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