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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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沉璧
作者:雁渡寒塘
☆、挨打
康熙三十三年,她奉召入宫选秀,因一首诗,得圣上嘉奖,特恩留在御前听用。
临入宫前一夜,父亲来她房里长谈。父亲一生戎马,太宗年间,便在军中,四处征战,几十年刀剑风霜,尽管他强撑着,仍已是老态可见了。
他在桌前坐了很久,话却说的不多,只是他说什么,她总听着。
他说:“御前侍奉,是体面,可也极凶险,自古伴君如伴虎,这样的道理,我不说,你也知道。”
她点了点头,说:“父亲说的是,儿记住了。”
他吸了口烟,顿时烟云缭绕的,那味道有些呛人,半晌,才又说:“宫里不比别处,最紧要的是谨言慎行,藏能守拙……”说到此他顿了顿,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你虽说入了宫,可身后这些事,家里这些事,却不是说断就断了的。”
她无意识的绞了绞手里的帕子朝里朝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道理,她怎会不懂。她家不比别家,有那些位高权重的作依仗。她父亲年迈,长兄夭折,虽还有个哥哥,却天资有限,她父亲说这样的话,就是提醒她,这样的家世,日后,她在宫里怕多有艰难。
许是见她明白事儿,她父亲也就未再多说什么,只又坐了坐,便起身了。
她送他,临出门,父亲迟疑了会儿说:“有些缘分,明知道没结果,该断就断了吧。”
当时,她一听,就愣住了,就像现在一样,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
她看着手里的碧玉簪子,又出了会神儿,听见外间有动静,才匆匆的将簪子收了起来。
是前头伺候茶水的绿屏,跟她一块儿进的宫,父亲才补了缺,礼部侍郎。
绿屏一进来便往她身边的火炉上靠,口中还啧啧有词:“前两天,眼看都转暖了,怎的又冷起来了,我呀,最怕冷了。”
有些倒春寒,不过比起寒冬腊月,已经好太多了。
她笑着说:“冷还在外头转悠,又爱玩,又怕冷,刚才李嬷嬷还来问过你,你可仔细些,少不得,过会儿要问你话。”
绿屏撇了撇嘴说:“能有什么话,不过是她带的人,犯了事,自己心里不畅,来寻我们的不是。”
她听了,急的捂绿屏的嘴:“你还敢嚷嚷,李嬷嬷交代多少次了,淑荣的事,再不许提了,你怎么还敢说嘴。”
绿屏却浑不在意:“只我说了么,私下里,那个不在说这事,刚我还听小桂子说,淑荣进了慎刑司,几板子下去,当时就昏死过去了,现在还不知怎样了呢。”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好的。
绿屏凑过来又说:“要说淑荣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没想到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她见绿屏没辙没拦,便拧她的胳膊,衣服穿的厚,倒不见得有多疼“你这嘴,什么话都说,仔细早晚在这上面吃亏。”
绿屏不服,作势还要说,却是有人挑帘进来,她抬眼一看,是掌事李嬷嬷。
她忙站了起来,说:“嬷嬷进屋暖暖,外头冷的紧。”
李嬷嬷盯着她们俩看了一会儿,才说:“不了,舒伦,你走一趟,德主子指了人过来,说是寻前日里圣上赐给四阿哥的字帖子,你送过去吧。”
舒伦忙说好。
字帖是颜清臣的,舒伦拿了,便跟着德主子的人,往外走。天的确冷,凉风刺刺的往衣服里灌。
舒伦见不是去永和宫的方向,细思了会儿便问了句:“姐姐,我们这是去何处?”
那女子笑了笑说:“我是德主子跟前的纯格儿,你叫我名字就是了。这帖子本是四阿哥派人过来取的,碰巧给德主子见到了,就留了小盛子说几句话,这才指了我过来。我们直接送到四阿哥处所就是了。”
她们到的时候,服侍的人说,四阿哥正在里间沐浴。纯格儿便嘱咐舒伦,要她在这儿等主子出来,她自己须得回去向德主子复命呢。
舒伦点了点头。
在外间伺候的人,自己说是叫王德贵,舒伦并不熟悉,四阿哥身边的人,她只记得小盛子。
不知道为什么,王德贵对她极为恭谨,请她入座,低着声,笑问道:“姑娘可是费扬古大人家的小姐?”
舒伦听了一愣,不知道他一个内侍,怎的知道她父亲的名字,亦不明他这一问是何意。
她说:“费扬古正是家父名讳,至于其他,我不过殿前侍候笔墨的女婢。”
王德贵眉眼弯着,说:“姑娘过谦了,这宫里虽说都是皇上主子们的奴才奴婢,可这奴才奴婢也要看是谁,姑娘这样有福气的,自不是别人可比的。”
舒伦不着痕迹的沉了沉眼,过了会儿说:“王安达必是弄错了,我那里是有福气的人。”
王德贵也是一笑,不再说什么,捧了桌上黄橙橙的蜜桔,说:“姑娘吃一个,这是南边才供上来的,不比那些酸的,这个甜的很。”
舒伦看了一眼那蜜桔,人却不动。
这是极不合定制了的,没有主子赏赐,便是再得宠的奴才,一根针线也是动不得的。况这蜜桔,时鲜的果子,就是后宫的那些得宠娘娘,都不一定有福分用。
王德贵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在一边说:“姑娘别多想,这是主子吩咐了的,专门留下来等姑娘过来吃的。”
舒伦奇怪,她与四阿哥从未有什么交际,怎会说是留给她吃的,一时,倒弄不清楚,这里面是个什么缘由。
王德贵一味的让,只差没亲手剥了,喂到她嘴里。
舒伦推不过,便剥了一个,果真与一般的橘子不同,清清凉凉,很是甘甜。
王德贵在一边说:“这蜜桔,主子费了些心思的,拿冰冻着,只怕不新鲜了。姑娘来了,主子的心思倒没有白费。要我说,姑娘可多到我们这边转转,这两日,主子身上不爽快,本是闹了极大的脾气,可一听姑娘要来,立马便来了精神,这不,怕把病气染到姑娘身上,硬是这时候了要洗澡。”
四阿哥身上不爽,舒伦是知道的,头两天小盛子去养心殿回信儿,说四阿哥身上发热,当时正值她当差,圣上立刻便吩咐太医去瞧,不过,幸的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听他这么说,舒伦便问了句:“不知四阿哥身上可好全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间一阵喧闹,是个少年内侍的声音,有些尖,分外刺耳“主子别急,发上的络子还没打紧实呢。”
紧跟着,便从帘后走出个人,正是四阿哥胤禛,着了件深蓝色的丝质长袍,玄色腰带,腰带上掖着荷包,衬得人很是高俊。
舒伦见了,立马跪了,道吉祥。抬眼刚好能看到这位主子簇新的皂靴。看的出,他是特意穿戴了出来的。
胤禛以为那人早来了,本是很好的心情,只等见她,却谁知外间坐的竟是个眼生的奴才,顿时就变了脸色。
他看着身前跪着的人,极不耐烦的问了句:“你是谁?小盛子出去半天了,交代他的事儿,办了没。”
这后半句话,本不是问舒伦的,只是她见半晌没人回话,眼前这位主子,又是急躁脾气,眼见就要火起来,就连带着回了“奴婢是养心殿伺候笔墨的舒伦,是给主子送御赐的字帖的。听德主子跟前的纯格儿姐姐说,小盛子现在德主子处。”
胤禛却听的烦“我几时要过什么字帖了,交代个事情都办不明白,一个个有什么用。”
他一回脸,刚巧看到那剥了一半的蜜桔,瞬时火气便起来了“这桌上的东西,那个混账奴才动的。”
他这一说,一边的王德贵吓的没了魂儿,立马就跪下了,结巴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舒伦没法子,磕了个头,说是自己。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胤禛便一脚跩在她身上,似还未解气,又补了两脚,这才站在一边喘气“没眼见的东西,那也是你能碰,你能吃的么?”
他正值少年,又在气头上,三脚下去,舒伦哪里受得住,当时便跌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跟在胤禛后头出来的那内侍,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女子,说了句:“亏你还是在御前当差的,这点儿规矩都不懂,竟有胆子动主子的东西。”
说完又朝着王德贵,说:“要你们在屋里伺候,都是死人们,见人没规矩,也不知道拦着。”
王德贵颤着音说:“奴才问她了,她自己说是费扬古大人家小姐,奴才这才没多留意的。”
那内侍却是扬手打了王德贵一巴掌“刚来的,就不学好,那么多事儿不说做,竟忖度起主子的心思了。”
胤禛听了,轻哼了声,话语里满是鄙夷:“费扬古家的小姐,你?你也配。”
舒伦缓了许久,才说:“奴婢父亲的确是费扬古,领了内大臣的官衔,爷若不信,自可遣人去问。”
“果真是不长进的,主子说上两句,倒会顶撞了。”
胤禛想了想,满朝文武里,是有个内大臣费扬古。他说:“我当是谁,原是他,不错,你父亲也是战场上出来的,有军功,只可惜,跟着先辈们闯天下的大有人在,那个没有军功。你父亲是费扬古,这没错,只是,那誉满天下的费扬古,是你父亲么?至于你,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父亲沙场悍将,勇冠三军,她姑姑是先皇宠妃,孝献皇后,你呢,你是谁。”
舒伦现在才明白,这中间是怎么回事,这王德贵多半是自己猜度主子的心理,误听了消息,弄错了身份,将力气错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低着头,想着四阿哥说的那些,半天说不出话。
胤禛见小盛子仍不回,心里愈发烦躁“把这没用的东西弄出去交给管她的姑姑,好好调教,没的在御前也这么没规矩。”
屋里的人立马把舒伦拖了出来,她强撑着,回了自己处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的文,大家批评指正哦,另偶还有另一篇《南归》大家点我笔名,过去看看,已经完结了,亲们放心看。
☆、夜谈
绿屏正在炕上描花样,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舒伦歪在枕上,竟呕出一口血。
这可吓坏了绿屏,她说:“刚还好好地,就这会功夫,这是怎么了。”
舒伦脸已经脱了色,说:“别嚷嚷,没事,这口血呕出来就没事了。你跟李嬷嬷说一声,我身上不便,安排人跟我换一换班。”
绿屏说:“还是找个太医来瞧瞧吧,万一有个好歹。”
舒伦掖了掖被子说:“我心里有数,不妨事的。”
绿屏说:“那行,你歇着,我去回李嬷嬷。”
舒伦见绿屏挑帘子走了,才慢慢解了衣服,低头一看,胸口上竟是青紫一片。
她窝在床上,将枕头下的碧玉簪子又拿了出来,簪子是上好的玉,通透温良。她瞧着那簪子,又想起刚刚四阿哥说的那些话,她是谁?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到哪里都逃不开这个身份。
想到此,她一阵惨笑,最后竟笑出了泪。
其实舒伦这顿打,挨得极其偶然。
原本是皇太后想着西北战事多,董鄂费扬古又在军中效力,劳苦功高,便下了道懿旨,请费扬古的福晋和小女儿到宫中坐坐,以慰其辛苦。
谁知这信儿不知怎么被四阿哥得知了,这四阿哥本就属意董鄂家的小女儿已许久了,好容易有个机会,自不会放过。
只是这份心思,他藏得深,倒没有几个人知道。
今天上午,他估摸着时间,派了自己最得意的贴身太监小盛子去慈宁宫打转,想着趁机会,将人约出来。
只不想,小盛子才过御花园,就碰到四阿哥的生母,德主子。
德主子见他走的急,毛毛躁躁,很是看不惯,便命人拦了他,训话。
也亏得他脑子反应快,想起之前圣上赐四阿哥字帖的事,便说是四阿哥吩咐他去跟御前的李嬷嬷拿字帖,因主子要的急,因此才有些急。
德主子听了这话,脸色才和缓了些,说:“遇事便慌,那还是平日里不稳重,四哥儿急躁的性子,少不得与你们这些奴才有关。天天一个个跟三脚猫似的,再沉静的爷们儿,也给你们捎带坏了。”
四阿哥因着性子急躁,不知被圣上斥责了多少回,德主子私下里很是担忧,所以最是见不得那些毛躁的。
当下便带了小盛子回永和宫,不免教导一番,问些四阿哥平日里的事。
小盛子被绊住了脚,这样才有纯格儿和舒伦送帖子的事。
舒伦是在掌灯的时候,烧起来的,李嬷嬷见势头不对,忙请了太医,太医开了药,连吃了两剂,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人才清醒过来。
她醒时,李嬷嬷正在边上坐着,见她醒了,说:“阿弥陀佛,总算醒了,吓的人一身冷汗。”
舒伦强撑着想坐起来,说:“不打紧的,倒让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给她垫了个靠枕,扶了她一把,说:“觉得身上如何,还疼不疼?”
舒伦摇了摇头说:“不疼了。”
李嬷嬷笑着说:“不疼?只怕是别人身上不疼,青紫了那么一块儿,还说不疼。”
舒伦抿了抿唇说:“真不那么疼了。”
李嬷嬷盯着她的眼睛,里面真是无怒无怨,她叹了口气说:“你是能忍的性子,我知道。能忍,这很好,在这宫里,再没有比能忍要紧的了。不论主子奴才,那个不是忍过来的,忍别人不能忍,才能成别人不能成。你说是不是?”
她似乎也不是真要舒伦回答,接着说:“既然要忍,忍字心头一把刀,刀嘛,见血伤人才叫刀,你如今挨了打,也算是见了血了,是好事,这后宫里头,做奴才的,那个没挨过打,挨了打才能知分寸,懂进退。远的不说,淑荣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
宫里从来就不是个能藏事的地方,舒伦说:“听说了些。”
李嬷嬷说:“我亲自带出来的人,手脚不干净,按那些说嘴的人的意思,我这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只是明眼人,谁会瞧不出这里面的门道,圣上会不知道?各屋的掌事会不知道?圣上的扳指丢了,在伺候衣帽服饰的奴婢的箱子里翻出来了,又有人亲眼瞧见,人证物证具在,坐实你就是个偷,你有什么话讲。”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或许你会说,你冤枉,那扳指你从不曾碰过,从不曾拿过,可又能怎样,那些人谁心里不清楚你确实冤枉,确实没见那扳指,可就是没人替你说一句话
说到此,她轻哼了声“那不过是个教训,给淑荣的一个教训。淑荣也能忍,只是忍过之后,却忘了藏,以为有个机会,就可展尽才华,占尽恩宠,岂不知,锋芒毕露,那刺伤的必是自己,要知道,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妒忌攀比,阴谋算计。”
李嬷嬷这些话不是随口一说的,她是好意跟她提个醒儿的,舒伦喊了声:“嬷嬷”
她自幼丧母,虽有长姐,却不常在身边,这样体己知心的话,她长这么大,却听的少之又少。
李嬷嬷笑着说:“不讨你的谢,我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舒伦瞬时睁大了眼睛,怔怔的,半天无话,直到眼睛酸疼,才费力的说了句:“嬷嬷替我跟他说一句,忘了吧,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话落,她到底未忍住,哭了出来。
李嬷嬷握了握舒伦的手,说“你是个明白人,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一定要忍要藏,熬过这几年,被送出宫去,再没有比这好的结果了。这是我的意思,更是他的意思。”
舒伦止了哽咽,说:“嬷嬷放心,我知道的。”
自此,舒伦做事越发谨慎小心,只是对对错错,无大功亦无大过。
舒伦,绿屏,以及其他几位殿前伺候的人,各屋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