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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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帮西南的番邦贼子。”他淡淡道。
“听闻西南人狠厉,上了战场亦是泼蛮剽悍。”小山素来横冲直撞,戾气满满,总归得要小心。
他抬起了手,托着腮说:“谁上了战场不是拼命?”
“你可有过受伤?”我口舌干燥,按住茶壶。
“难免。”他却是满脸笑意盈盈。
“老爷夫人知道么?你又伤在哪里?”喉头一痒,低眉侧过身去,又倒了一杯水。
“小夫子是要看么?”他吞字浅言,“你好似还不曾如此关心过我。”
凉水入腹,我亦是呛了几口,脑中沉沉杂杂,听了他这话也不知是何滋味。
“伤在何处?”我提了一口气,复问。
天色渐暗,廊柱游巷都被夕日映照成了枣红,金芍药泛着最后一丝余晖的霞光。
晏千山轻笑启唇,执过我的手,往他心口处按,恰是在这时,楼奕推开了房门,他方到嘴边的一句话,却是在看到楼奕之后,硬生生地吞下。
楼奕站在门口,撇了撇嘴,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小山也在,我们一道去外头吃一顿如何?”
晏千山面色寡淡,向楼奕轻轻点头,却不是应允的模样,起身,对我道:“你今日好似没有很讨厌我的样子?”
我看了一眼背着光立着的楼奕与瞧不清神色的晏千山,一想到自己方才片刻的动摇,是为这天底下莫大的不齿与荒唐。
是羞是耻,我怎的能够不领会呢?
头皮发麻,血如逆流,只觉四肢仿佛被冻过,吱吱嘎嘎流过百骸,僵涩得难受,抿了湿了干巴巴的嘴角,干干笑了笑道了一句:“不止是今日。”
晏千山一派得意之色,却是如同刚递到手里头的玉杯中的醇酒,因我接下来的一句话,一把被打散,瓷碎玉裂,一滴不剩。
我咬咬牙说:“正因我是你阿姊,嫡亲的阿姊,又怎会嫌恶你呢?”
寒潭破冰,骤然玄冷。
他顾不得楼奕亦是在场,眼底如雾似瘴,写清了不信我说的任意一字,张嘴又合,声音轻颤:“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二十余年前,是你爹娘亲手将阿禾交托给她师父的。”我低头不语,楼奕却是迈进屋子里头,进来替我说道,“而现在我二哥,她师父……正在厅堂上做客。”
晏千山身躯一震,问道:“谢禾分明同阿紫一般大,试问我爹娘怎的能在一年之间连生二子?”
“双生子一说,你可有曾听过?”楼奕淡言。
“你俩身量容貌,无处相像,又怎会是双生子?”他百般不信。
“双生子亦有不像者,牡丹与芍药相似却非双生。”
闻言他面色似愠似怒似喜似悲,皆是莫辩,末了竟是笑出声来。
楼奕攥着我的手,我出了一手心的汗。
抬起头来,却是始终不敢见他的脸色,狠了心道:
“小山,为人夫子,我从不骗你。”
捏紧了拳头咬牙屏息,险些昏厥,他眸光深深,喉头翻滚,话语中间的留白并不长,却难熬得似千年,而夕阳西下,余辉尽弭,空落落的疏妄如一副挽联。
“那,便是要谢谢小夫子了。”
头脑一发热,便是口不择言。
原本是藏在最最心底的隐秘,却是一张口便说了出来。
自然没了心境去随楼奕外头用餐,我师父在府中也未逗留多久。待我回过神来,他早已走,我没有去送。
饿着肚子,胃里泛酸,亦是达不成欲语泪先流。
点了一盏灯笼,凉风飕飕,火光忽的全灭了,身周陷入一片阴寒黑墨。
我一个人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呆了许久。
有人小叩房门半晌,我方是意识到,便允诺可进,来人踏入屋内,将门窗打开,问:“怎么不点烛火?”
这才发觉来人是晏夫人。
我站了起来,让她坐。
晏夫人重新点了一盏油灯,吹灭火星,盖上罩子,低低唤了我一声阿禾。
我端出笑容,等着她继续说。
这一等,却是等到了二十三年不曾听到的一句开口。
“娘对不住阿禾。”泫然欲泣。
我鼻子一酸,硬是扯笑说:“何必要说这样的话,阿禾受不住。”
她却是寻着我的手,双手握住,说:“一切都怪我。”
我浑身起了鸡栗,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夜风有些大,我先去关了门窗,怕是把烛火吹灭了。”
晏夫人悄悄抹泪。
我于心不忍,燃了一盆暖炉,交给她手中。
前尘往事,总是娓娓而来。
前朝先祖皇帝喜好美色,选秀女之前,便是相中了丞相之静女,下旨迎娶她为嫔。本应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却是在丞相女入宫之后,发觉她性情乖戾暴烈,全然不似大家闺秀的模样。皇帝盛宠不过十天之后,便是忍受不了这般的性子,将之冷落宫中。
宫内新人不断,娇妍更替,又过了三年,几乎是将她忘却了之后,静女忽的在雪夜里弹奏了一曲《汉宫秋》,其曲其调,无不锥心刺血,让皇帝猛地记起还有此女。回忆其人容颜,更是灼灼其华,心痒难耐又生愧疚之情。
静女一改从前秉性,由此因嫔成妃,乃至正一品贵妃,诞下二子一女,成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可惜好景不长。流言蜚语疯起,有人言亲眼见静妃与人私通,皇帝与二位皇子滴血认亲之后,发觉皆不是由他所出,便下令将静妃与二子斩首。
皇帝又见色起意,将那静女幼女公主侵占,公主不堪侮辱便是自缢而亡。十年之后,宫中旧人却是常见到冷宫处有一女子酷似静妃,纷纷言其为静妃鬼魅,前来报仇。皇帝某日暴毙而终,宫人皆说是因见到静妃了。
而事实上,少有人知老丞相有二女,一女名静,一女名姝,此二女为双生。皇上从前爱慕的,实为姝女,大婚当日却是静女替姝女入宫,性子跋扈截然不同,因而后被打入冷宫,姝女为其姐争得欢宠便奏琴弹乐。而那两皇子,则是静女与外人珠胎暗结之子,公主却是姝女与皇帝之女。
宫闱秘辛,实为可怖。
违叛纲常,逆反纪律。因而本朝将双生子视为凶兆,倘若一见双生子,便定要将其处决而弑杀。
晏府夫人自怀胎十月以来,胃口一向来大得惊人。眼看就要临盆了,却是被告知一生生了双生女。
晏府上下皆是大乱,给了接生的婆婆一大笔金,方是将人送出了府。那时晏家夫妇与一青俊公子楼九天相识,私交甚笃,便是将其中一女托付给了他,代为管教。
八年之后,楼九天此时已身染重疾,不得不令晏家之女“谢禾”回归晏府。
谢禾自幼聪慧,自作主张做了晏府小公子的夫子。
可谁料到晏府小公子竟是阴差阳错地欢喜上了自己的阿姊。
阴差阳错。
晏夫人抽泣着对我说:“阿禾,对不住,当初娘分明知道你欢喜温衍,可温衍却是娶了阿紫,如今,我见你与小山二人亦是有情,不如就同小山在一起罢。”
我蓦地抬头,一刹间竟是觉得晏夫人神志不清脑袋糊涂,分明是在讲一个荒唐笑话。
“你对小山的一句话,比我的十句更是有用。你们亦是相处了那么些年份,甚少有和和睦睦的,但小打小闹也是情分。”
“晏夫人,”我抿着嘴打断她的叨叨絮絮,苦笑出声,“为了你的幺子,竟是能容忍不伦了么?纵便天下人不知,上天总是知晓。何况,你有什么立场来干预我同小山?我与他,亦不过是师徒一场、姊弟一般的情分”稳了稳身子,咬着牙道,“哪有什么情分?!”
“阿禾你……”
晏夫人她不过就是偏心,溺爱到不分是非的地步。明知我与晏千山为姊弟,却还要这般。当初在她心中,我不如在她身边养了十余年的阿紫,我欢喜的,阿紫也欢喜,但我却不能有所得。如今在她心中,我不如她嫡亲的儿子,小山喜欢的,我却不喜欢,却硬要我做这有违天道的事。
我越想越是荒凉,越想越是冷意,愠怒攻心,咬着牙齿,违着本意道:“晏千山素来看我不惯,我亦是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不闻仁义道德礼,不识诗词赋歌经,认他做弟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
是身世缘来什么的w
不是亲姐弟就可以……_(:з」∠)_
☆、第二十二章
夜阑珊,一室风冷彻,我衣厚衫重,却是抵不过一席话的凉意。
晏夫人闻言愣住,面上泪横流。
她闻言似是惊异,不敢置信地轻声唤我:“阿禾?”
我嘴巴颤抖,双眼酸涩,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阿禾,事实并不如此。”晏夫人抽泣声止住,一拳揉着帕子,“你与小山并非亲姊弟。”
“事到如今,”我攥着裙裾,发颤道,“晏夫人你就莫要信口开河。”
“阿禾,是娘错了。”她拉住我的手,“无论你是否欢喜小山,为娘只是想将一切说个清楚。”
“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娘’,我‘谢禾’受您款待,受您血肉,即便是心中忿恨难当,亦是不得不从。”我腹中烧灼,失了理智,扶着桌坐下,看着她夹着血丝的湿润的眼,“那好,您说。”
晏家夫妇踌躇苦闷,将其双生子之一交付他人,此后抑郁了许久。时过两年,晏家老妇人催促儿子儿媳也不应沉湎于往,嘱咐着儿媳什么时候生个大胖小子,给晏家传宗接代。夫妻二人只能应下,果不其然,因两人感情甚笃,孩子立马就怀上了,时逢一年之后便是又要生产了。
汲汲寻来了稳婆,准备好剪子、手巾、热水,晏夫人这一生,便是生了三天三夜。晏老爷在外不得入内,因此对里头的事儿一无所知。谁料到那娃儿生下来却是不会啼哭,稳婆一探婴儿鼻息发觉是个死胎。
哭丧着脸告诉了晏夫人,晏夫人满头汗水,下肢一片血污,便是撑着一股劲听完了稳婆所说的话。正巧此时有人从后门传来消息,说是楼九天一脸憔悴,带着生下不足十日的婴儿前来。晏夫人忙吩咐道下人莫要让老爷知道此事,探寻楼九天是否愿意将怀中婴儿交给她抚养成人。
楼九天思了半晌,应允下来,把此婴递给了稳婆。晏夫人抱着死婴默泪,最后终是放开了手,令人燃了婴儿的尸身,留下骨灰装入妆奁盒子中。楼九天又提着酒,往晏府前门去。一推开门,便是听到晏夫人终于诞下一子的喜讯。
晏老爷喜出望外,见友人携酒而至,挥毫一句:“寿烟起处,千山天远,寿杯满后,千尺泉清。”便是起名曰为:
晏千山。
我一个恍惚,怔了许久,问道:“小山,是师父带来的?”
“确实如此。”晏夫人轻叹,“但老爷并不知。他向来视小山为己出,听闻小山对你倾慕,几次愠怒暴跳如雷霆,我始终拿捏不住分寸该如何对他说。”
我无言相对。
苦意从心泛了上来,晏老爷素来认为小山是他亲生儿子,是以传递晏家香火,若是被告知实情,他又如何承受得住。
怕是不可说,亦是不能说。
“阿禾,都是我的错。”
晏夫人沉声哭诉,闻她戚戚,我血脉似是被抽空,吞下喉中酸涩,刻意按下心间憷痛。我向前稍稍一倾,环住她的肩,拍了拍她的背,胸中呜咽起起落落,哑着声音道:“不是你的错。”
这此间种种,皆是无奈之举,不能怪罪晏夫人。
她眉宇之间淡染沧桑,湿了帕子,湿了我的袖口,而我却是没有胆子唤她一声娘亲,开一次口。
第二天天未明,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却闻到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睡得正熟,被人打断了混杂的梦,惺忪着眼打开了门。却发觉是阿三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出了事儿了?”我披着外衣道。
阿三嗓子极大,一出声便是将我唬醒了七八分。
“小夫子!少爷!少爷他不见了!”
我猛地抬头,只见阿三一下下拍着门框,又担心又气恼地说:“今早阿三还没起来便是见少爷收拾行李,翻了好久的柜子找到了本不知什么书,我当是在做梦,后来待少爷走了才发觉这是真的,不是梦。于是阿三寻到马厩,一看少爷的马也被骑走了。”
“军曹,”我喃喃,“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半个时辰不到。”
湶州军曹在鄄都的南面,若是他出发不到半个时辰,我此刻追上或许还有用。顾不得如何梳妆,奔向马厩取了一匹马,跨上便走。
风飒飒过耳,凛冽刮面,吹得脸生疼,头发险些散了开来,直奔城门。
一路风驰,沿街店铺皆未开门,幸好路上行人甚少,我夹紧马腹,挥鞭而驾。
余光所见的景色愈发模糊,我蹬马驰骋,不见前头之人,心中焦急愈躁。
灰青色的长街绵延,我一路奔一路扬鞭,从未觉得这条道有这么长。
天色将明,入眼是不绝的青峦。山头绿意酥松,而此刻我心无他物,不见飞鸟不见云,万般景致都似逝水东流。
路径深处,恰有一背影挺立,驾于马上,马蹄踏花闲走。
“晏千山!”
他似是后背一滞,回过头来望向此处。
我扯了喉咙大喊,“晏千山!”
他驭马回身,勒马而停,我却是惊喜得跳下了马背,径直向他跑去。
而他见我奔来,却是漠然无波,眼神唿扇了几下,又黯如重重黑夜。
“小夫子。”
闻言我忽的涌出泪来,涩意难持。
黢黑的眸,将我浑身的气力尽数吸纳,心力交瘁,怎奈换得他一句“小夫子”。
我咬着腮帮子,不顾他的神色黯淡,一把拉了他的马辔,攀上了他的手臂,愣是没踩马镫便是跨上了去。
贴近了他的后背,我骤然一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思绪全无的事儿,心头压下了千斤重。
正踯躅着是否要环上他的腰时,他却是伸手将我两只手交叠,放于他腰腹。
我贴着他的脊背,深吸了一口寒气,鼻腔充盈着微凉与酸涩。
他驰马而奔,空置了我身后骑来的骏马。
一直向前,渐渐与灯火零星、炊烟袅袅的清晨的鄄都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城外山色静谧,万籁无声,唯有马蹄哒哒,与我心跳动之声愈发浓烈深刻。
好像这世间万物不复,只有我与他二人。
“多希望能一直如此……”小山轻言,无奈而笑。
我靠着他的背微微发颤,搂紧了他的腰背,泪流两颊。
分明已是了然而知,我并非他阿姊。以为层层远山、重重隔雾皆能掀开、散尽。
可一切都不能如愿,纵然非血亲,我乃是他名义上的夫子、被认定了的阿姐。
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一句“是啊”却如何都说不出口呢。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不愿叫你阿姊,便还是唤一声‘小夫子’。”晏千山又挥了一鞭,他后衫早已被我浸湿,“这称谓方有我能叫,你若是今后收了其他弟子学生,莫要允他们那样唤你。”
“你甚少给过我笑颜,每每皆是斥责,我亦是不准你同别人笑。”
“我从未觉得当废柴极好,素来只怕配不上你。如今我依旧没什么长进,唯恐遭你嫌弃。”
“《穿杨志》我好好练着,那金芍药你还是佩起来罢,不许还回来。”
“你问我伤在哪里,我哪里都好,小伤不足为提,”他一手拎着马缰,一手按住我的手,我往前靠了靠,闻他张口:“就是想你。”
金戈铁马,龙血玄黄,兵戎扰攘。
羌笛声声萧瑟,只不过是想见你。
马蹄阵阵,襟角轻扬,我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