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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碧城-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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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工作完毕,小厮和罗翠便退下台去。
  王墨在疏桐旁边的锦垫上坐下,拎壶倒了杯茶水递给她道:“桐儿不必紧张,输赢皆不重要,我有其他安排。”
  疏桐接过茶杯,却还没饮下一口,那边朱逢秋便躬身引着一道白影步上平台来了。
  金丝镶绣的银靴,随风拂动的雪襟,挺拔清扬的步态,让疏桐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惊讶。世人叫他优渥公子,她却觉得他更应该被叫做冰山公子,白衣冷颜,让人望而生畏。
  “展延兄!”王墨起身拱手施礼。
  疏桐也站起身来,和王墨一般拱手向他施礼。
  石拓疏淡的眉目扫过王墨和疏桐,环顾四周一圈后,冷冷道:“子夜一早说是替舒公子指点琴技,为何坊间却是传说我要与舒公子斗琴?”
  “坊间之语,展延兄何须当真?”王墨面色不改道:“不过是见我新近高价收买了古琴‘焦尾’,大家误会这是要和展延兄的‘绝响’一较高下罢了。”
  此话一出,朱逢秋的脸色顿时剧变。这玩笑不是开大了么?他不但以赌琴为由售出了高价的登岛船票和宴席围观票,他还暗里做庄,组织登岛的贵客们押了巨额银票赌谁输谁赢啊!
  想一想此刻竹帘后正静静等候斗琴的贵客们,朱逢秋忍不住抬袖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忙乎了两个月,王墨可不要害他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啊。
  朱逢秋将焦急探询的目光投向王墨,王墨却浑然不觉,脸上依然保持着笃定自如的微笑。
  石拓的目光落在了疏桐身前的“焦尾”之上。他注目片刻后,在琴前屈身蹲下,修长如玉的指节轻轻抚过琴身上的流水纹,最后印在琴尾的那道焦痕上,久久流连。
  “展延兄帮忙看看,这琴可是传说中的那张?”王墨亦蹲下身来问道。
  “子夜从桓秀手中买下这张琴,还用怀疑真假?”石拓斜睨一眼,嘲讽道。
  王墨以自嘲的口吻道:“展延兄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不太懂琴,这笔银子又花得大了些,加之我父亲买赝品上当的次数多了,他首先心里就不踏实。”
  石拓却不再接话,他的手指在琴身往还游弋一番后,便在琴前的锦垫上屈身坐下。
  “展延兄可要试试琴音?”王墨倾声问道。
  石拓头也不抬道:“让人送手盂过来。”
  一听这话,朱逢秋的脸上顿露喜色,他当即转身朝立在台下的一行翠衣女子打了手势。
  很快,便有两名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女端着手盂和白丝绢莲步上前。一名少女跪在石拓面前,将手中荷叶银边的手盂递上,待石拓在盂中净手后,另一名少女又跪地奉上白丝绢供他擦手。
  服侍石拓净手后,两名少女便躬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再见绝响
更新时间2014…3…9 18:21:52  字数:2064

 见石拓要抚琴,王墨俯首对朱逢秋耳语几句后,朱逢秋便连连点头退下台去。王墨又示意疏桐和他一起在锦垫上坐下。
  石拓的手指落上琴弦,一串滚音便自弦上滑过。四周竹楼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客人,一听得这道琴音,顿时变得清风雅静。
  拂过这道琴音后,石拓停手摇头道:“‘焦尾’的音色胜在明净和悦,这弦没调对。”
  哪里料到石拓会用“焦尾”来演奏,这音色本就是为自己演奏《广陵止息》准备的。疏桐一时紧张的看向王墨,王墨却朝她微动嘴唇,做出“无妨”两字的唇形。
  疏桐便放松下来,静静看着石拓拧动琴轸,一弦一弦的将阮瞻特意降下的音调调回了“焦尾”本来的音色。
  调完琴弦,石拓收手回膝,平息闭目。
  平台四周密密悬挂的白蜡风灯投射出柔和明净的光芒,将石拓那张精致的容颜勾勒得越发深刻。一阵微风拂过,掀动琴旁熏炉上的烟柱,丝缕飘散的薄烟在石拓身旁徐徐往复。
  目睹此般情景,疏桐感觉到了一种时光静止的错觉。
  却在此时,石拓修洁的手指飞上了琴弦。
  “叮……咚……”
  琴音滚落,宛如静寂山谷中春日解冻的第一滴泉水,明净而空远。
  “叮咚……”
  “叮咚……”
  “叮咚……”
  琴音往复,越来越频密的弦音,宛如泉水叮叮咚咚滴落成韵,溪流解冻,山林复苏。
  疏桐抬眸看向石拓,却见他依然眼帘闭合,宛如在睡梦中抚琴一般,并不看弦,随兴而行。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腾跃,一股股山泉便在耳畔流泻汇集。微凉的夜风也似被沾染上了潮润的湿意,让人肺腑清明。
  琴音渐渐淡去,丝弦在石拓的指尖微微颤动,揉弦、拂扫,细柔轻敏的琴音泛泛而出,如同溪流上渐渐弥漫起的水雾,越过香草、漫过林木,浸润着整个山林……
  这一刹那,疏桐才明白过来,石拓弹奏的竟是阮瞻当日推荐她学习的《幽兰》!
  同样的曲子,不同的人演奏,散发的听域张力竟是如此不同!
  也幸亏自己当时没有选择这一首曲子,否则便是再练一年,也未必能达到石拓这般净纯无垢的境界。
  在疏桐神思游走中,石拓的琴音已由春日转入夏夜,清风月色中,虫鸣草茎,切切嘈嘈。疏桐在专注留意石拓手指逗唤琴弦的姿势时,忽然发现眼前飞过一道莹光,待她视线追踪而去,便惊讶发现露天的平台之上,一群萤火虫正盘桓于空,振翅和鸣!
  斯情斯景,如此震撼,让疏桐心生感慨:难怪阮瞻常言抚琴最讲究情境和意境交融。嵇康弹奏《广陵止息》,总要选择月夜山岗,追求的就是那种音入山林天地回响的意境。此刻石拓选择演奏《幽兰》,想必也是他登岛感受四周环境后才作下的选择。而在夏夜的江中孤岛上,自己只能演奏唯一练习过的《广陵止息》,这在情景上已经输给了石拓。
  在疏桐兀自评判得失时,石拓已然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悠然收手回膝。
  好一阵静默之后,平台四周的楼阁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石拓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眉峰微微皱起,似被人从梦中惊醒一般面露不悦。
  王墨却无视他的不悦,击掌赞道:“今日亲耳聆听展延兄的仙音,真是感动莫名。这张古琴,也只有在展延兄手中才不枉了它的旷世之名……”
  “奏琴之乐,不在于听取赞誉,而是心旷神怡,自得其乐。”石拓摇手制止了王墨的吹拍之词,起身离开“焦尾”,转而对一旁的疏桐道:“此时音色已校正到原来的十之八九了,请舒公子演奏一曲。”
  疏桐转眸望向王墨,见王墨依然微笑颔首,她便起身到琴前坐下。
  台下的翠衣少女又赶忙躬身端着换过的手盂和绢帕,递呈给疏桐净手。
  在疏桐用绢帕擦手,石拓躬身在一旁的锦垫上落座时,王墨俯身将袖中的一枚环形香饼丢进了熏炉之中,原本白雾一般的烟柱中顿时泛过一丝淡淡的熏黄色。
  净手完毕,疏桐深吸一口气,略略平息了一下紧张的心绪后,缓缓飞指上弦。
  “铛……铛铛……”
  恢复了“焦尾”本色的琴弦,让疏桐在散起的第一步就明显失了曲子原来的音韵。她强撑着耳膜的不适感,将指头靠近了低音部后,继续落指走音。
  “呲——!”一只手突然袭上琴弦,强压琴板,将疏桐的演奏生生阻断。
  疏桐错愕抬起头来,便见石拓一脸不悦道:“这张琴,不适合演奏《广陵止息》!”
  没想到他不但只听了几个小节的散板,就知道了自己要演奏的曲子,而且还非常不礼貌的打断了自己的演奏。疏桐无助的望向一旁的王墨,王墨却再次给她做出“无妨”的口型。
  石拓却站起身来,转首对台下道:“守则,将我的琴送上来。”
  话音落地,一个灰袍小厮便抱着一个琴匣快步走上平台来。王墨忙起身将“焦尾”从疏桐面前的琴架上移到另一个琴架上。
  石拓从小厮手中的乌木琴匣中,抱出一张琴面密布龟背纹的古琴,小心翼翼的放上疏桐面前的琴架。
  瞥见这张琴的第一眼,疏桐便愣愣怔住了。
  这是一张伏羲式古琴,漆色剥脱,古旧不堪,而从琴面那无法复制的密集断纹上看,这分明就是自己小时候学琴用过的那张!
  那时,和喜鹊那张漆色铮亮的桐木琴相比,自己是多么厌憎琴面上这些斑驳裂开的丑陋纹路啊。若不是后来读《名琴谱》,知晓了断纹对于古琴的价值,只怕现在也一样喜欢不起来。
  而一想起董冉的《名琴谱》,疏桐便发现眼前的这张琴,除了岳山上没有了谱中描绘的那处不规则凹槽外,分明就是古琴“绕梁”的模样!
  综合这些信息,毫无疑问,这张琴就是修复后的“绕梁”,也是她小时用过后来被父亲上交鸿胪寺的那张古琴,更是王墨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夺得的王者之琴——“绝响”!
  

第六十二章 云集雾涌
更新时间2014…3…10 18:19:52  字数:2157

 古琴依旧,却已今非昔比。
  这张琴,当年曾是父亲白慕通敌谋反的证据之一。
  这张琴,如今又是自己被仇人的儿子控制利用的原由之一。
  望着面前的“绝响”,回想起自己与这张琴冥冥之中似有着难以割断的命运,疏桐一时心酸不已。
  石拓放好琴后,竟又让台下的丫鬟送水净手。
  见翠衣少女将手盂递至面前,疏桐依然一副愣怔模样,王墨便出声道:“怎么,还要洗一次?”
  “每一张琴,都有它独自的气息。舒公子之前碰过‘焦尾’,此刻再碰我的琴,自然要净手。”石拓解释道。
  疏桐慌忙收束缭乱的心绪,将手放进手盂之中。
  几次接触,石拓的脸都像是万年难化的冰山,说话冷淡刻薄,此刻竟是难得的有耐心,疏桐便刻意在他面前认真的揉搓了一番手心手背。
  净手完毕,疏桐也如石拓方才那般,故弄玄虚的闭目调息了一阵。
  在心底默诵了一次阮瞻替她准备的散起之调后,疏桐又飞指上弦。若不是怕弹错音调,她到也很想学学石拓的闭目盲奏。
  “铮……铮铮……”
  这一次的起音,音色不但比“焦尾”低沉厚重,甚至也比“秋宵”低沉了几分。如同暮鼓晨钟,第一声就撞入人的心境深处。
  原本在平台上飞舞的那些萤火虫,却似受了惊吓般,纷纷扑棱着透明的翅膀,飞过幢幢环绕的竹楼,惊慌逃回芦叶之下。
  石拓仰首望着四散而去的萤火虫,随即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了疏桐身上。淡眉长睫,琼鼻樱唇,这般秀气柔弱的男子,居然能弹奏出如此萧瑟沉郁的琴音?
  散板之后,琴音入调大序,音律变得柔和舒缓,娓娓道来。
  轻时,落花触弦;重时,银钗坠地。
  明处,旭日拨云;暗处,星月行天。
  石拓不由得闭目屏息,用耳朵专注捕捉琴弦每丝每缕的振动,静静感受音律深处勾勒出的那个静谧安稳的世界。
  直到琴音中出现第一个双音,暗藏的乱声相继嵌入,如同乌云慢慢遮住日光,隐隐的忧惧便自心底滋生。
  石拓忍不住睁开眼睛再次打量疏桐。他习琴以来,也曾专注练习过此曲,却从未将大序中这一段体现聂政幼时家人欢聚生活安谧的场景,演绎到这般细腻生动,令人赞叹。
  又一组乱声在主调中汇入,随着琴曲节律的加速,石拓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曲握,似在替琴音世界中即将迸发的悲剧忧心。
  “嘶——!”疏桐左手的拇指重重落上琴弦,一阵黯哑的嘶鸣持续叩击耳膜。
  就在这一瞬间,拳头紧握的石拓,目光不期与疏桐无意抬起眼眸隔空交汇。石拓看得一惊:那双寂黑的眼眸中,竟是泪光盈盈!
  在石拓的愣怔之中,疏桐十指翻飞,乱声杂入主调,一阵兵戈之声切嘈而起,屋塌墙倾,鸦飞雀乱,令人悚然惊心。
  王者之琴,萧瑟之音!
  “绝响”入手这么些年,石拓第一次感觉到这张琴潜藏的无穷能量。他也用此琴抚奏过无数次《广陵止息》,却从未达到过这般令人震惊的效果。
  “啪嗒……”
  雨落屋檐的声响清晰落入耳膜。
  他,是如何奏出的?!
  惊讶之余,石拓注目琴弦上疏桐起落的手指,却发现琴面之上,一滴水珠正慢慢洇进龟裂的断纹之中。这竟是他的泪珠!
  “啪嗒……”
  “啪嗒……”
  一滴又一滴泪珠滚落琴面,伴随着突转清冽的音律,宛如春雨落入龟裂干渴的土地,一粒顽强的种子在雨水中静静蓄势,慢慢发芽。
  这一刻,石拓忘记了去心疼这价值连城的古琴被泪水打湿,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疏桐,毫无准备的感受着心底破土而出的那枚嫩芽……
  往日听琴,他敏感而孤傲的耳朵,听到的总是别人琴音中的错处和缺点,刻意与做作,附庸风雅或是故作稚拙,无一能逃脱他挑剔的耳朵。
  这一刻,他明明看到他手指落弦的粗疏,听到音符离弦的仓促,可这粗疏仓促汇织而成的琴音,却又是那样精准的表达着他心底的所思所感:孤寂、无助、坚韧、不屈……
  为向韩王报杀父之仇,聂政隐于深山,勤奋学琴。在出师之后,他为了接近韩王,漆脸落牙,吞火哑嗓……
  脑海中浮现琴曲中描述的这一幕幕场景时,石拓倏然惊住:王墨曾说舒同来自山野,因病致哑!舒同奏琴落泪,难道是他与聂政有着同样深藏于心的仇恨?!
  浊浪激空,排山倒海!
  奔涌的声浪如同潮水般席裹了石拓的思绪。他从未在琴音中体验过如此炽热沸腾的情绪,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瘦弱却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男子,石拓愣愣发怔。
  成长至今,他被太多人宠爱,被太多人吹捧,所有的原因,都只因他是富甲天下的贵族石崇的儿子。绮阁金门、锦衣玉食,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就让他从来没有看得入眼值得珍惜的东西!
  那些接近他的人,要么是图谋他的财富,要么是垂涎他的容色。阿谀奉承的话语,虚与委蛇的举止,贪慕无礼的目光,种种这些让他只想远远逃开,躲进无尘无垢的琴音世界。
  这一刻,以琴音的方式,他却第一次离一个人这般贴近。近得能听到他的悲喜,近得能感受道他的怨愤,近得让自己恍然若失……
  云集雾涌,天地变色!
  一阵大风适时吹过,平台四周悬挂的风灯突然被吹灭了大半,残存的几盏在风中剧烈晃动,带动光影摇曳,幽影重重。
  “啊……?”
  “怎么突然变黑了?!”
  四周竹楼中响起了惊慌之语。
  听见这些惊呼,石拓错愕回头,才发现这不是琴音中的世界,而是岛上起风了。
  大风掀动疏桐的衣襟,那一身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冷冽决绝的气息,伴随她指尖的琴音铿锵而出。已至琴曲的最高潮。凌厉的杀伐之声,从琴腔中激荡而出,犹如离弦的长箭,势不可挡的扑向仇人……
  丫鬟们用竹竿将新点燃的风灯顶上挂钩,平台之上再次恢复光明。莹白皓洁的光照之下,疏桐已然收手回膝,默然静坐。
  若非瞥见自己被大风掀翻的衣袂,石拓几乎要怀疑先前那阵风只是自己在琴音世界中的意像体悟。
  风云流散,天地回响。
  嵇康当年的演奏,也不过如此吧?
  

第六十三章 谁输谁赢
更新时间2014…3…11 18:55:07  字数:2183

 愣怔之后,石拓突然想起琴面上的泪珠,慌忙将琴架转向自己,卷了纯白的衣袖去擦拭那些已然渗入琴板的水迹。
  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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