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茨维小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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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矿井要比其他矿井更危险,而我们也知道有哪些矿井如此。在一个安全的矿井里,你几乎看不到担架;而在一个危险的矿井里,经常有担架被抬出来。你会看到被升降车拉上来的伤者因为伤痛而哭号着;在更糟糕的情况下,一块厚重的红毯子盖住了全无声息的遇难者。我们都知道,在井下存活的惟一方法就是加入一支好的工作队,队里的所有成员都具有那种被我们称之为“岩石感应”的能力。优秀的矿工往往具备这种能力,他必须能够看清岩石的状况,明白何时需要添加新的支柱。如果工作队里的一两个人不具备这种能力,别人的“岩石感应”能力再强也没用。岩石会突然坠落,砸在矿工的身上,不论他们优劣与否。
还有一件事情也关系到你的逃生机遇。那就是你的工作队里有一个什么样的白人矿工。白人矿工负责管理工作队,但他们可做的事情很少。如果这是一支良好的工作队,那位工头就确切地知道该做什么和怎么做。白人队长装着发布命令,但他知道其实是工头在安排一切。一个愚蠢的白人队长(这种人为数甚多)会让整个工作队感到非常痛苦。如果他认为手下人干活不快,就冲着他们大喊大叫,或动手打人。这是非常危险的。当岩石坠落时,白人工头并不在跟前。他自己会躲到矿道里,同其他白人矿工呆在一起,等着我们去报告任务完成。
白人矿工一旦发火,就殴打手下的矿工。这很常见照规矩,他们不能这样做。但是,领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这场殴打是多么错误,我们都不准还手。如果你打了一名白人矿工,你就完蛋了。矿警会等候在升降机的顶部,而你可能在大狱里蹲上一两年。
这些白人把我们按照族群分开。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斯威士人一伙儿,祖鲁人一伙儿,马拉维人又一伙儿。如此这般,人人都同本族人在一起,都服从工头的命令。如果你拒绝,工头就说有人惹麻烦。于是,他们就把你撵回家,或者串通警察揍你,直到你“恢复理智”。
即使我同一个善良的祖鲁人成为朋友,我们仍很害怕他们。祖鲁人自以为比我们优越。有时,他们把我们叫做“女人”。如果发生斗殴,几乎总是祖鲁人或巴苏陀人干的。博茨瓦纳人从不卷进去,我们不喜欢打架。有一次,一个喝醉的莫茨瓦纳人在星期六晚上误入一家祖鲁人旅店。他们就用皮鞭抽他,又把他扔到街上,想让车轮碾他。幸亏一辆警车发现并救起了他,否则,他必死无疑。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走错了地方。
我在这些矿山干了几年,把所有的收入都积攒下来。其他人却把钱用来玩女人、喝酒、买新奇衣服,而我什么都没买,甚至没买留声机。我把钱寄回家,存在正规银行里,然后再用这笔钱买牛。每年我都买几头牛,让表兄弟帮着照料。牛群又生下小牛。慢慢地,我的牲畜多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目睹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还想继续留在矿山工作。当我在那里干了十五年之后,这件事发生了。那时,我已经谋到一份好一些的差事,给一名爆破员当助手。他们不发给我们爆破执照。那些白人矿工要把这活留给自己做。我的任务是给爆破员运送炸药,并帮他安装引信。这是一件好差事,我也很喜欢那个爆破员。
有一次,爆破员把饭盒落在矿道里,里面盛着他的三明治。他让我帮忙取回这件东西。于是,我沿着矿道返回他刚才干活的地方,寻找那只饭盒。矿道的顶部装有灯泡,一路都很亮堂,所以,在这里走路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你仍然需要非常小心,因为到处都有通过爆破形成的巨大巷道。这些巷道深达二百英尺,其入口就在矿道两边,人们可以由此进入另一层采矿面。不时有人掉入其中。这总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了错误,没有仔细看路;或者,他们正在穿过一条没有照明的矿道,电池电力不足又使头盔上的灯光昏暗……有时,某个人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矿道的边缘——或许是因为他感到人生不幸福,无心再活下去。你永远无法说清这些远离祖国的人的内心深处有多么痛苦!
我顺着矿道转了一个弯,发现自己在一个圆形的洞穴里。洞穴的尽头有一条巷道,旁边立着一个警告牌。四个人站在巷道口,一起抓着另一个人的胳膊和腿。当我来到拐角时,恰好看到他们把那个人举起来,一下就扔进了黑漆漆的洞口之中。那个男人用科萨语尖叫着。我听到他在说关于一个孩子的事情,但没有听清楚;我对科萨语并不在行。然后,他就消失了。我呆立在那里。起初,那四个人没有看到我。然后,一个人转身看到了我,用祖鲁语大喊。他们一起向我跑来,我转身沿着原路往回跑。我知道自己如果落入这些歹徒手中,也会被扔进那条巷道里。我可不能输掉这场比赛!
虽然我从他们的追赶中逃脱,但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已经被他们看到,他们还是能干掉我。我目睹了他们的谋杀,是一名证人。我知道自己不能在矿山呆下去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爆破员,他是一个好人。当我说自己必须离开矿山时,他认真听着。没有其他白人可以让我这样说心里话,但他能够理解我。
他仍然试图劝我报警。
“把你看到的告诉他们,”他用南非荷兰语说,“告诉他们。他们会抓住这些祖鲁人,然后绞死他们。”
“我并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先抓住我。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地方。”
他看着我,点点头。然后,他同我握手——那是第一次有白人同我握手。因此,我称他为“兄弟”——那也是我第一次称白人为兄弟。
“你该回家去找你的妻子,”他说道,“如果一个男人离家太久,妻子就会开始给他找麻烦。相信我,回去找她,养更多的孩子!”
于是,在1960年,我像做贼一样偷偷离开矿山,返回博茨瓦纳。我无法向你形容,当我把南非永远甩在身后、跨越边境进入博茨瓦纳时,那份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在南非,我感到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危险和悲伤像一朵乌云笼罩着约翰内斯堡。在那里,我永远无法高兴起来。而在博茨瓦纳,我的感觉迥然不同。这里没有牵着警犬的警察;没有怀揣利刃、伺机抢劫你的盗匪;早上没有尖叫的汽笛把你惊醒,驱赶你进入炎热的地下矿井;这里也没有那些来自异乡、思念故土、一心想另觅去处的人群。我逃离了一座监狱——一座耸立在阳光之下、不断传出痛苦呻吟的巨大监狱。
那一次,当我回到家乡、在莫丘迪跳下公共汽车时,看到了小山,看到了酋长的住处和他的山羊。我站在那里就哭起来。一个陌生男人走到我面前,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问我是否刚刚从矿山回来。我说,是的。他点点头,仍然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直到我停止哭泣。然后,他微笑着走开了。他看到我的妻子正在赶过来,不想去打扰一个丈夫同家人的团聚。
三年前,我同妻子结婚。婚后,我们聚少离多。一年之中,我只能从约翰内斯堡回来一次,在家住上一个月。这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我在上次离开时,她已经怀有身孕。我尚在异乡时,女儿出生了。现在,我就要看到自己的女儿了!妻子带着她来见我。她就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孩子。对我而言,孩子要比所有从约翰内斯堡开采的金子都珍贵。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惟一的孩子!我的女儿,我的普莱舍斯·拉莫茨维!
普莱舍斯长得像她妈妈,是个体态丰满的好姑娘。她在房前的院子里玩耍。当我来接她时,她会高兴地笑起来。我有一头能挤出好奶的奶牛,就养在身边,让普莱舍斯有牛奶喝。每天,我们还给她喝很多果汁,吃几个鸡蛋。妻子在她的皮肤上涂抹凡士林,使她看上去亮闪闪的。人们都赞美她是整个贝专纳最漂亮的孩子。有许多妇女从好几英里外的地方赶来瞧一瞧她,抱一抱她。
后来,我的妻子,普莱舍斯的母亲,去世了。那时,我们住在莫丘迪城外。她经常从家里去探望她的姨妈。姨妈住在铁路线的另一边,靠近弗朗西斯镇的公路旁。妻子常常带着食物去那里。姨妈因为年老无法照顾自己,而她的独子染病在身,行动不便。
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有些人说,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中闪电大作。她只顾跑,却没有看清楚在往哪里跑。当她正在铁路线上时,从布拉瓦约驶来的列车撞上了她。火车司机感到非常抱歉,说自己确实没有看到她;情况可能真的是这样。
于是,我的表妹来家里照看普莱舍斯。她给普莱舍斯做衣服,送她去学校,给我们做饭。我一直很悲伤。我想,除了普莱舍斯和牛群,现在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在悲伤之中,我会去畜栏看一看自己的牛群,顺便给牧童们付工资。现在,牛的数量更多了,我甚至想用牛群买下一家商店。但是,我决定再等一等,将来让普莱舍斯在我死后自己去买一家商店。在矿井里吸进的灰尘已经毁掉了我的肺,我不能快步走路,也不能搬东西。
有一天,我离开畜栏往家走,来到了从弗朗西斯镇到哈博罗内的大路上。那天的气温很高。我坐在路边的树阴里,等待一会儿将从这里经过的公共汽车。我在暑热中进入了梦乡,却被一辆汽车驶近的动静吵醒了。
这辆车很大。我想,它一定是一辆美国车。有一个人坐在车后座上。司机走到我面前,用塞茨瓦那语同我说话,但那辆车挂着南非的牌照。司机说汽车的散热器漏水了,问我是否知道哪里有水。在通往畜栏的小路上正好有一个给牛饮水的水箱。于是,我领着司机去那里打回一罐水。
当我们回来给散热器加水时,那个一直坐在后座上的男人走出车门,站在那里看着我。他用微笑以示感谢,我也报以微笑。然后,我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这个人管理着约翰内斯堡的所有矿山,他是奥本海默先生的手下。
我走到他面前介绍自己。我说自己叫拉莫茨维,曾在他的矿山工作。很遗憾,我那么早就离开那里,因为当时的情形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他笑着对我说,你能在矿山工作这么多年非常好。他说,我可以坐他的车去莫丘迪。
于是,我坐着那辆车回到莫丘迪。这位大人物还来到我家。他见到普莱舍斯后,向我夸奖她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喝了几口茶,他看看手表。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他说道,“我必须赶回约翰内斯堡。”
我猜测说,如果他不能及时赶回家吃晚餐,他的妻子一定很生气。他说也许吧。
我们一起走到屋外。这位奥本哈默先生的手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当他打开钱包时,我表示谢绝。我不想从他那里得到钱,但他坚持这么做。他说我曾经是奥本海默先生的属下,而奥本海默先生喜欢照顾自己的属下。于是,他留下200兰特。我说,我会用这笔钱买一头公牛,因为我刚刚丢了一头。
他很高兴听到我的回答。我祝愿他一路顺风,他也祝愿我万事如意。于是,我们就此分别。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朋友,但他一直留在我的心中。
第二部分第三章 给男孩的教训和山羊图画(1)
奥拜德·拉莫茨维把表妹安置在自己房后的一幢小房子里。从矿山回到家乡后,他在村边修建了这幢房子。起初,他想把它用作库房,存放自己的几个马口铁箱子、多余的毯子和用来烹饪的石蜡。但是,那里还有富余的地方。只要添上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再把墙刷白,它就很适合居住了。在表妹看来,这间屋子简直超乎想像的奢华。自从丈夫在六年前出走之后,她就搬回娘家,同母亲和祖母一起生活。她栖身的那间小屋只是三面有墙,剩下的那面墙没有够着屋顶。亲人的言行之中暗含着一种轻视。他们仍然抱着那种旧思想,认为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只能逆来顺受。他们不得不收留她,但这只是出于责任感,而非亲情。
丈夫出走的原因是她的不孕,像她这样的妇女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抛弃。她把手头仅有的一点钱拿来向那些术士求助。有一个人允诺,她会在他所治疗的几个月内怀孕。他让她服用各种草药和磨成粉末的树皮。见这些东西无济于事,他又施用魔咒。有几服药曾使她病倒,还有一服药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只要看一看那些药的成分,人们就不会对这种情况的出现感到惊讶。但是,她依然没有怀孕。她也知道,丈夫正在失去耐心。在出走之后不久,他就从洛巴策寄信给她,并在信中不无夸耀地说,他的新妻子已经怀上孩子。一年半以后,他又寄来一封短信,附带着一幅孩子的照片。此后,她就再也没有丈夫的音信。他从未寄钱给她。现在,她怀抱着普莱舍斯,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是四道结实、粉刷一新的墙壁。她的内心甭提有多么高兴!她让四岁的普莱舍斯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深夜,她会久久地躺在床上,倾听孩子的呼吸,抚摩她的肌肤。她用手指捏住孩子的小拳头,为她的身体的完美而惊叹。当普莱舍斯在下午的暑热中睡觉时,她就坐在旁边,一边编织、缝纫大红和天蓝的小衣服和小袜子,一边为她驱赶飞蝇。
奥拜德也很称心如意。每个星期,他都把钱交给表妹,让她为全家采购食品。此外,他还按月再给她一点零用钱。她精打细算过日子,把省下的钱用来给普莱舍斯添置一些东西。他对表妹感到非常满意,没有发现她对女儿的抚养有任何不妥之处。一切都极其完美!
表妹想让普莱舍斯变得更聪明一点。她自己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却努力坚持阅读。现在,她意识到改变命运的可能性。有一个政党允许妇女加入其中(一些男人对此满腹牢骚,认为这是在自找麻烦),妇女们开始在彼此之间谈论自身的命运。还没人敢于公开挑战男性的地位,但是,当她们在一起进行谈论时,会有窃窃私语声和眼神的交流。她想到了自己的生活,想到自己早早就嫁给一个几乎没有见过的男人,想到不能生育所带来的耻辱。她仍然记着在那间只有三面围墙的屋子里栖身的日子,还有那被人强加的、毫无报酬的辛苦劳作。也许有一天,妇女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指出事情的是非对错。但是,只有接受文化教育,她们才能做到这一点。
她对普莱舍斯的教育从计数开始她们一起数羊只和牛群的数量,数那些在尘土中嬉戏的男孩人数。她们还一边数树木,一边给它们起名字:弯弯绕、光杆、虫子窝、鸟不落。然后,她说道:“如果我们砍掉那棵看起来像老头一样的树,还剩下几棵树?”她让普莱舍斯记住好多类东西,如家庭成员的名字、祖父的每一头牛的名字、部落酋长们的名字。有时,她们坐在附近的“小小诚信”杂货店外,等着一辆轿车或卡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颠簸而来。表妹会大声念出牌照上的数字,然后在第二天或稍后几天提问普莱舍斯。她们还一起玩各种游戏。表妹在一只编织的托盘里装上熟悉的东西,往上盖上一条毛毯,然后,她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被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