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情惑-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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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鱼儿。”南竺握住小鱼的手，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
脸上的泪擦去，眼中的泪却更加汹涌。
小鱼流着泪，默默将师父衣襟拢好，终于还是忍不住抱住师父，将头埋在他怀中。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期待相守一生的人就近在咫尺，却一直不敢敞开心扉。那份浓烈得焚心蚀骨的相思，让人忍得好辛苦。
师父，鱼儿真的好想你，这是在梦中，就让鱼儿最后放肆一次吧。
“师父……”两人静静相拥，默然无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夜凉如水月如钩。
这一刻，如此安静，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天长地久，地老天荒的错觉。
月落枝头，落英轻舞。
多希望这个梦永不醒来。
可师父生死未卜，即便接下来便是生死契阔，此刻也还不是伤情的时候。
“师父，告诉鱼儿，两生泉要怎么进去……”
随着小鱼的引导，场景忽然变换，南竺意识恍惚，发觉自己已经来到守望谷中。似乎是之前为小鱼取水治眼的情形。
谷中遍地霜晗花，在溶溶月色中发出淡淡的荧光，与星辰相映，照得山谷亮入白昼。走过一片茂密的桃花林，便是两生泉外的结界。
他之前已经施法破解了此处原来的三重结界，此时的结界是他自己所设，自然可以直接走进去。
接下来是三个上古阵法，千障混沌阵，滚雷阵和离魂阵，每一个都是凶险无比，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南竺凭借之前的经验，一步一步艰难行进，小鱼隐身跟在身后，牢牢记住师父的步履方位，望着师父的背影，回想起师父此前为她取水时，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破解了这些阵法，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酸涩。
三个阵法走完，幻境隐去，便见山壁上一个巨大溶洞，洞底泉水淙淙流淌，洞内黑幽幽的不见一丝光亮。
南竺取了水，便再从原路返回，重新一步步走出三阵，回到结界外。梦境再度变回别院中……
是时候结束这个梦了，否则师父迟早会发觉。
小鱼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师父，闭上眼睛，结束了入梦术，从南竺梦中脱离。
南竺依旧沉沉睡着。小鱼立在院外看了片刻，抬手在空中写下一纸诀别书，金字闪动，字字含泪：
蒙师厚爱，伏惟珍摄，
此生尽欢，余愿以足。
碧落在望，不尽依迟，
黄泉永隔，善自珍重。
不胜祷企，至所盼望，
早成天尊，再觅佳人。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再无生离，亦无死别。
手放下，金字慢慢汇聚在一起，一封书信落在小鱼手中，轻吹一口气，书信从窗口飞落至南竺枕边，慢慢隐去。
此去泉底取药，成败难料，留书一封，如果能够生还，便不必将这书信给师父看，若取不回，自己不能活着回来，此信便是绝笔了。只盼师父还能有别的办法，解了契约，寻到一位真心人，两人相守，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舞尽芳华
趁着刚刚记下的步法还没忘记，小鱼迅速按照记忆通过了两生泉外三个古阵。
顺着泉水流淌的方向，走进那个黑幽幽的山洞。挥手施放出一团荧光，照亮了四周，泉水清澈见底，旁边还有千万年来因水流冲刷而形成的一道道石床，顺着石床和泉水继续向里走，水流声越来越响，气温也越来越低，转过一道弯，前方隐隐透出些光亮来，绕过一面突出的山壁再转弯向里走去，前方居然豁然开朗，那是一片蓝莹莹的结了薄冰的寒潭，寒潭周围是许多反射着荧光的挂霜垂柳般的古树，深潭中央还在汩汩的往外涌着清澈的泉水。
两生泉的尽头应该就在这潭底。
小鱼念出避水咒，潭水纹丝不动，避水咒居然完全无效。看来只有游下去了，这样冰的水，不知要游多久才能到尽头。
小鱼尝试着将脚探入深潭，一种奇异的刺痛感一瞬间就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小鱼啊的低叫了一声，急忙后跳。
这疼痛如同千万根芒刺扎入脚底一般，让人几乎无法忍受，过了好一会儿刚刚那种因为刺痛而引发的心悸才慢慢平复，小鱼缓解过来，再看潭底，蓝莹莹的看不到尽头，里面只有会发光的水藻在随着水流轻轻摇曳，此地避水咒完全失效，就这样一直忍着疼痛一路游下去么？除了这样忍着，她想不到任何其它办法。
小鱼拼命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用了闭气法，再次抬腿迈了进去，甫一落水，芒刺入骨般的疼痛再次袭来。
这种痛楚几乎瞬间就能让人头脑一片空白，思绪完全僵化，肌肉都止不住痉挛起来，痛得恨不得死去。小鱼咬紧牙关忍受着这种痛楚，直到全身没入泉水中，顺着山壁，借着水草的荧光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疼痛从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传来，深入骨髓，汇合成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痛得连牙齿都要咬碎了。
疼痛一波又一波的侵袭着身体，双眼失去了焦距，马上要昏厥时，小鱼给自己施了一个清醒咒。这样能让意识保持清明至少一刻钟……
小鱼已经无力行走，开始吃力地往前爬行，行进得极为缓慢，可是离尽头已经不远了，她已经能看到些什么了。
神思恍惚，似乎自己一瞬间是穿行在无边旷野里，一会又是自由翱翔在繁星夜空中，真的很想放弃，就此死掉，一了百了，从此解脱，可是不能，师父的解药没拿到，不能死……
走了不过十几分钟，却像数万年那样漫长。
就这样死掉吧，我已经尽力了……
不，还不能放弃……
心底两种声音不断挣扎着，小鱼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清醒。
慢慢的，最开始感受到的无法忍受的疼痛，现在对她来说，居然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了。这就是两生泉的威力吧，初进来时生不如死，快到尽头时死而复生。
耳中突然响起一阵悠扬如天籁般的歌声，自己似乎被一个人牵着手，翱翔在一片蓝天之中。等小鱼意识复苏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明亮的水晶洞穴中。洞中晶莹剔透，到处反射着夜明珠般的光华。
洞穴中还有一个通体蓝莹莹的人，像是透明的水人一样。
“你是谁？” 小鱼挣扎着问道，身体虚弱得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要我回答问题，可是有条件的。”那人道。
“那我不问了。”其实小鱼已经猜到了。
“哈哈，可是我却又想回答你了。我是这两生泉的泉灵。”
果然……小鱼心想，看来自己找对地方了，熬了这么久，总算是活着进来了。
“这近万年来，你可是第一个活着走进来陪我聊天的。”
“是么。”小鱼渐渐恢复了一丝力气，却还是没办法站起来，只能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回答。
“来的路上是不是很痛？”
“让我回答你的问题，也是有条件的。”小鱼学着这泉灵刚才的样子答。
“哦？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泉灵问。
“给我一颗噬毒草。”
“这有何难，这便给你。可以回答了吧？”
“是。”小鱼低声答道。一颗种子缓缓飘落至掌心，小鱼紧紧抓住。
“快回答我呀。”泉灵问。
“我回答过了。是很痛……”小鱼一头黑线。
“哦……那为什么还要进来？” 泉灵又问。
泉灵很不理解，这一万年来，还没有人能承受住这种腐蚀元神的痛楚，而这个女孩子居然做到了，是什么信念支撑她做到这一点的？
“这个回答的条件：让我活着出去。”小鱼抓住机会，再下一城。
“我倒是可以送你出去，只是你元神早已被泉水腐蚀殆尽，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却不能保证。可以回答我了么。”泉灵无可奈何地说道。
“因为如果我不进来，就要去承受另一种痛楚，我想我承受不起。”小鱼虚弱答着，声音越来越低。
“是什么痛楚，会比腐蚀元神还难承受？”
“眼看着深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小鱼凄然一笑，阖上了双眼。
“坚持一下，我送你上去了你再死。”泉灵急忙送上一口真气，施法将小鱼裹在一个晶莹气泡里，浮在泉水中向地面游去。
……
见微山外，青阳城内最热闹的一条长街上。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极为闷热。子衿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袭紫衫，风采绝伦，在这穿梭人潮中一站便有如谪仙一般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
这条街上有处酒楼，是本城最高最热闹，名声也最响亮的一座酒楼——醉仙居。子衿尚未走到门口，迎面就有一个小乞丐一瘸一拐走过来拦住了他。
“好心的公子，赏口饭吃吧。”
子衿停住脚步，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丢在了小乞丐的碗里，便绕过她向酒楼继续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后头闹哄哄的叫嚷声，回头去看，竟是一群人高马大的乞丐们冲过来将那小乞丐推搡在地上正厮缠扭打着，看来是抢了他刚刚给的几枚铜钱。
子衿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喝道：“你们一群有手有脚的欺负一个瘸腿小孩子，还要不要脸！”说罢扒开人群去拉小乞丐。
那些乞丐们见子衿过来，也不再纠缠，立时从他身边一哄而散转瞬间就没了影。子衿上前拉起小乞丐，拿出一方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汗渍，问了声：“可打疼了哪里？”
小乞丐双眼黑白分明，滴溜溜转着看了眼子衿，咧嘴笑了笑：“哪都不疼，就是肚子有点难受，饿的。”
子衿低头回了一笑，递出手去，这一笑可谓落雁惊鸿，倾倒众生。小乞丐看得痴了，怔愣了一下没动。
子衿浑不在意，直接伸手牵着她上了酒楼三楼最高层，选了临窗的位置，点了几样招牌菜和下酒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让她随便吃，自己却只端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看着远处青山，心中想起小鱼，便有些惆怅。
小鱼已经走了整整七天了。两人相守十年，一日未曾分开过，如今却留他一人独守空房，看着物是人非的院落，实在是有些度日如年。尤其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烦躁得很，一直想着小鱼心绪不宁，只好又跑到这喧闹场所排遣恼人寂寞。
“我叫小七，恩公叫什么？”小乞丐银铃一样的声音打断了子衿的思绪。
“子衿。”子衿抬眼看了看小七，又自顾自喝起了酒。这小乞丐身形单薄瘦小，约有十三四岁的年纪，瓜子脸，柳叶眉，眼神黑亮，睫毛浓密，初始没注意，仔细一看这眉目，倒是个长得不错的娃娃，看着很机灵，可惜跛了腿。
小乞丐一边吃，一边望着神色略有些寂寥的子衿，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我该怎么报答你？”
子衿转过头又看了她一眼，小七双眼弯弯，透着笑意，没等子衿开口就又接了一句。
“是以身相许，还是以心相许？”
子衿含了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好歹咽下去，咳了两声才道：“你是女的？”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恩公想确认下么。”
“免了。一顿饭而已，无需报答。”
“你看不上我？”小七不依不饶。
“我是修仙求道之人，不能娶妻。”子衿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你收徒弟么？”
“还未出师，也不能收徒。”
“那我做你师妹好了。”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一壶酒见了底，已经有些醉意。子衿不想纠缠，便抬手招呼小二结账。
“咱们打个赌吧，不出一分钟，你就会来求我。”小乞丐很自信，喝茶喝得气定神闲。
“客官，一共九两七钱四分。”店小二点头哈腰说道。
小户人家二十两银子能过上一年，这二人一个书生相貌，一个乞丐打扮，一顿饭居然就花了九两多银子。店小二心里有些咋舌，心道，那小乞丐定是个吃白食的，千万要看住了这公子，不能让这二人吃了霸王餐去。
子衿探手入怀，摸索了半天，又空手拿了出来，面色有些难堪。
钱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去了。他虽会点石成金术，可总不能当着众人随意施法，再说此刻身边也没有石头可变。
再去腰间找乾坤袋看看可有银钱，低头一看，心下猛地一沉。连乾坤袋都不见了。这宝物是师父留给他的，画卷和法术书籍还有两人的所有重要物品都在里头，他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居然给弄丢了。
“十两银子，不用找了。”
小七把十两纹银往桌上一拍，差点没把店小二惊了个跟头。这是什么世道！原来这看着相貌堂堂的书生居然是个吃白食的，对面这个瘸腿的小叫花子反倒是个金主，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认我作师妹，我就带你找去。”小七站起身，缓步走到楼梯口又回头看子衿，步履轻盈，哪里还有半点瘸腿的样子。
“你耍我！”
“小七不敢。”
子衿压着怒气，跟着起身走到楼梯口。一不小心着了道儿，心里虽气，此刻也只能任凭摆布。
“再耽搁可就找不到了，师兄——”小七嘴上拖着长调催促着，身子却挡着不动。
“师…妹…带…路。”子衿咬牙说道。
“哎——”小七甜甜应了一声，两个纵跃便下到了楼底，显出了一身极佳的轻身功夫。
她是这城里丐帮舵主从小认养的干闺女，刚才闲得无聊，跟手下跟班做了出戏就骗了个美貌师兄来，心里十分得意。
小七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心里想着，一会儿跟小弟们说一声，姑奶奶从今往后不做乞丐了。咱要改行修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劫不复
泉灵将小鱼带至地面，放在洞外它所能到达的最远处的一株山桃树下，见小鱼还一息尚存，稍稍安心。
小鱼又一次看到了旭日初升，蓝天白云。手松开，噬毒藤的种子落地生根，长出道道蔓藤，结出美丽的浅蓝色花朵。
恍惚之中，仿佛又看见了师父，一抹淡蓝身影，带着她在花海中穿梭，在浪花上盘旋，流云飘散，浪花飞溅，闭上眼睛，是一滴泪滑落。
小鱼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嘴唇仍旧微微开合，她在念着什么东西，至始至终还吊着一口气，不肯溃散。没见到师父最后一眼，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是因为心中有爱才会如此坚韧不屈么，泉灵默默想着。它没有心，不懂人间情爱，但小鱼刚刚的话，却分明触动了它，让它也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
她是近万年以来头一个活着进出两生泉的人。这个女孩子坚强得让人心生敬意，它希望她能活下去。
世人只知两生泉可重聚凡人魂魄，可腐蚀仙人元神，却不知它还有更大的威力。如果这个女孩子能活下去，她必将看到，在经历过这极端的痛楚之后，她会获得多么丰厚的回报。
“师父……师父……”
南竺似乎听到小鱼在一声一声呼唤着自己，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感觉胸口闷得很，异常的压抑和不安。
这是怎么了？昨夜竟然梦到了鱼儿，梦见自己肆无忌惮的和她相拥在一起。真的是太想念她了吧，不知今日试师大会，她还会不会回来……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乱跳，有些期待还有些紧张。
天已经亮了，南竺思绪纷乱，无心梳洗，给自己施了个净身咒。穿好衣衫，回身收拾床铺，却见半空中金光一闪，一个个金字缓缓在他眼前浮现。
蒙师厚爱，伏惟珍摄。
此生尽欢，余愿以足……
南竺心里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