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第2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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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正帆闭着眼冷哼:“乱事可以等待,战局却无法等,陛下还是多关心一下他自己吧,浅水清没那么好对付。”
寞子欧突然道:“大将军,中秋决战之事,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做沙盘推演,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说吧,什么古怪。”
寞子欧立刻道:“两军对决,兵家争锋,战史上并不缺乏以寡击众,大获全胜之事。但是纵观历史,凡是以寡击众者,尤其是兵力悬殊达到一比五以上者,所有的取胜条件几乎都只有一样东西。”
孤正帆立刻睁开了眼睛:“士气。”
“没错,就是士气!”寞子欧大声道:“士气历来是兵家作战的首要条件,没有士气,不敢争先者必败。浅水清一共打过两场击溃战,全都是攻击在士气这个点上,但是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那就是陛下的大军,无论如何不可能会出现士气轻易崩坏的现象!”
孤远影也叫道:“子欧说得没错,凡以寡击众者,若不能令敌自乱,则要败敌难比登天。可是这次是陛下亲征,事情就有所不同了。虽然说御驾亲征总是弊大于利,但是亲征也的的确确有一个绝对的大好处,就是军心稳定,士气不易散乱。凡我辈军人,忠君爱国,有陛下在后督战,必定奋死争先,轻易不退。浅水清手里只有三万人,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狡计,只要他打不出击溃战,他就不可能打败我军!毕竟是三十万人,伸着脑袋让他砍,也能累死他!”
孤正帆微微笑了笑,寞子欧和孤远影说得都没错,如今调集的部队,几乎是惊虹国内最忠实于梁丘旭的部队,论战力,他们或许比不上铁血镇,但论为国尽忠,为主效死的勇气,却也未必就差了许多。梁丘旭的亲征,的确能在某种程度上极大的提高士气。除非君主无德到一定程度,大失军心民心,否则稍微有点威望的君主出征,士兵们为了保护君主,在主子面前立功表现,都会奋勇杀敌,因此不会轻易出现溃败,浅水清要想重铸平阳辉煌,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要败梁丘旭,就不那么容易了。
但是孤正帆还是淡淡说道:“浅水清不会不明白这一切的,他既然敢打,就一定有他的把握。”
不知从何时起,孤正帆其实已经在默默承认,在战术指挥能力上,浅水清其实更强他一筹了。这种有自知之明的认知其实极为重要,使得他不会再犯轻敌错误,也使得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目前的局势变化。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战局已经变得越来越糟糕,问题的严重性也越来越大,不过还好,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寞子欧和孤远影均是一楞,孤正帆已经说道:“刺杀姬若紫一事,弄巧成拙,陛下震怒,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挽回陛下的心。中秋决战,陛下输面居多,所以正是我们立功的好时机。子欧,你准备一下,这一次,怕是需要你出马了。”
“我?”寞子欧一楞:“大将军的意思是?”
“带上你的两万骑兵,星夜赶赴采桑,准备接应陛下大军,必要时刻从背后给予浅水清致命一击!”
“大将军,这万万使不得啊!”寞子欧大叫起来:“大陆通告,双方将正面决战,公平对决,谁也不会在背后下手,陛下早就明令各地不得轻动,以免折我天威,自毁惊虹颜面啊!”
孤正帆霍然坐起:“哼,公平……战场之上,哪来公平可言?你以为浅水清就会信守诺言不耍奸诈吗?他手里只有三万士兵,不耍诈他怎么赢?真凭阵战之道?就算打赢了,他又能剩下几个人?陛下和他讲公平,他又怎么可能和陛下去讲公平?三十万打三万,本就是不公平之事,他浅水清有大把的理由可以使奸耍诈!”
“可是浅水清可以耍,我们不可以!虽然说战场之道就是诡诈之道,但是表面文章却少不得还是要做的。否则此事传出去,我惊虹威严尽丧,从此以后说话都无人肯信啊!”
“已经是威严尽丧了。”孤正帆冷哼:“铁血镇一天不灭,我惊虹就抬不起头来做人!只要能干掉浅水清,就是付出再多代价也值得。”
“可如若这般,只怕就算打赢了……陛下也会……”寞子欧没有说下去,他是在提醒孤正帆,这种情况下,就算赢了铁血镇,只怕梁丘旭顾及颜面,也会重惩孤正帆。
孤正帆淡淡道:“放心吧子欧,此次前去,你是做为预备队去的。不必急于参加战事,先伺伏一旁,暗做观察。如果陛下有幸能胜,你就什么都不用做,就当是偷偷溜出去游山玩水了。可如果战事不利,你就立刻出兵。如我所料不差,浅水清一定会想方设法攻击王旗所在,只要拿下王旗,生擒我王,就算再高的士气也会崩溃,而他浅水清就可以凭借我王性命,从容离开惊虹,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子欧,你的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地方,不惜代价,救出王驾,打败浅水清!”
“此战,我军无论成败,只要浅水清无法得到陛下,那么他就是个失败者。而你我,则会因救驾之功,重新得回陛下信任,以抵消枫国失利之影响。至于背信毁诺之事,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算小事了。”
寞子欧恍然大悟:“大将军英明!属下这就去准备一切。”
说着,寞子欧转身离去。
孤正帆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想了一会,才对儿子说:“派人跟着子欧的部队,如果他的行动失败,让陛下或浅水清提前发现他的存在,立刻通告天下,就说此事是寞子欧一人所为,与我寒风关无关。”
“儿子明白。”孤远影点头。
在决战分出胜负之前,无论如何不能让破坏公平决战的名头落到自己的头上,否则孤正帆也吃不消这份罪名。
“其实父亲如果愿意,我也想和子欧一起去和浅水清好好较量一番。”
对于这难得的有机会打败浅水清的好事,孤远影并不想错过。没想到孤正帆一听此话立刻坐了起来:“不行,你不能去!远影,我警告你,未得我允许,你绝不可带兵前往采桑。你以为这趟出征有这么简单吗?”
孤远影大惑不解:“父亲?到底怎么了?”
孤正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远影,记住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做为一名军人,你和子欧都很出色,但是做为一名朝中大将,你们有时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争。子欧此番前去,只要出手就是破坏公平决战,除非他能杀死浅水清,否则无论是胜是败,他都不会有好结局……”
孤远影闻之愕然。
浅水清料准了梁丘旭绝不会允许各地守军轻易出兵,破坏决战,背负毁诺之名,但他终究没有想到,由于枫国行刺一事导致的压力,竟会使得孤正帆不顾一切,甘冒大险,牺牲寞子欧在他背后玩出了这样一手,世事转换离奇无常,纵是天纵将才,也不可能将每件事都看准,吃准,更多的时候,需要他们的临场应变决定胜负战果。
这一次,那个屡番献计给浅水清带来大麻烦的寞子欧,终于要在战场上和浅水清见个真章了。
……
火云城。
“如何治理好一个国家,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在这里,国家财富的增长,并不能作为国家强盛的唯一标准,政局的稳定,国家支柱产业的发展,官场风气的好坏,都远远重要于经济发展。黄金的光芒太过耀眼,经常会迷花人们的视线,以至于忽略金钱背后的危机。而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就必须拥有看破层层迷雾,捕捉到背后玄机的能力。遗憾的是,这世上大部分人做不到这一点。”
“此外,世事总有两面性,天下从无一法,可以好到没有任何弊处,也从无一法会差到没有任何好处。因此,事物的利弊两面的分析,成为政治决策的决定性标准。与商业决策完全相反,商业上的问题考虑,其目的简单而直接……只要能够赚到钱,什么弊处都可以忍受,甚至都可以认为不算弊处。但政治决策,则首先考虑弊端。假如一起政治决策的执行,其带来的好与坏是相等的,那么情愿不执行。因为政治的稳定性高于一切!”
“因此,商人从政,会导致政治法案的的功利性,从而使得国家官场风气败坏,而军人干政,同样会使得政局出现不稳定。做为一个国家管理者,如果不能有效的分清楚其中的利弊关系,就无法将国家带入正轨。在这里,作为国家统治者,一般考虑问题的优先模式都是:如何不让事态发展得更糟,而不是如何让事情变得更好……”
小小书房里,诡八尺正在听严真平讲课。
严真平所讲述的内容,差不多可以算是帝王级培训教程了,尽管他不是帝师,但是作为国内最有学问最有远见的政治家,即使是当今帝师和太子太傅,看见他也要客客气气地说一声请教。
如果不是输棋给诡八尺,这些内容他是真不愿讲。不过反正诡八尺也没什么做皇帝的机会,说便说了,听便听了,权当茶余饭后的调料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追日的声音:“大人!”
“什么事?”讲完课,严真平头也不抬地摆棋局,他如今棋艺有所长进,已经开始有少量机会赢诡八尺了,因此下棋的兴趣也逐渐浓厚起来。
“十里村一带发生掘坟事件,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大批财宝,如今苦主找上门去,两家人打了起来。”
严真平闷哼一声:“铁血镇从未在火云城一带有过大规模搜掠行为,坟中财物应当是苦主自家殉葬之物。命人警告那帮刁民,立刻归还财物,然后乖乖投案自首,官府可轻从发落。”
“是。”
“对了追日,你去告诉外面的大人们,告诉他们,浅水清藏宝于坟,居心叵测,如今各地挖坟事件大盛,皆与其有关,也是时候给大家一个说法了。立刻张榜通告,无论浅水清所埋藏之财物,以前隶属何人,如今一切皆归属坟主,除坟主本人外,任何外人不得擅挖,违者立斩。此外,有在自家地里找到大量金银者,只需向官府交纳百分之二十五的税收,官府便承认其为合法所得,且可派出府衙官差为其确保安全。”
“是。”
追日离开了,诡八尺看看严真平:“为什么要宣布财物归于埋藏地主人,而不是财宝曾经的拥有者?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多人平白遭难,官府却不为其做主?对那些被洗劫的人来说岂非很不公平?而且你竟然还要派人保护得到好处的坟主?”
严真平笑了:“我前面不是刚刚教过你吗?也罢,就当作是下一盘棋的预支答案吧,反正本人输面居多。政治决议,一切从大局出发,而不考虑谁更公平谁不公平。各地盗墓现象之所以会如此猖獗,除地域争端外,主要就是因为钱财的归属性无法统一。在以前,凡有盗墓者,所获财物都必须发还坟主,行为属于盗窃,且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处罚严厉。但是这一次,浅水清将抢来的钱埋藏进他人坟墓,就引发了归属权问题。掘墓人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偷盗他人财物,因为他们拿的是浅水清埋藏的钱,而不是墓主和失主的。有了这个道义上的名分,就使他们的行为可以理直气壮起来。所以,要想解决盗墓事件以及随之引发的争端,首先要做的,不是强行制止挖坟掘墓,而是立刻确定钱财归属,在道义和法律上,首先有个明确的说法,哪怕这份道义并不公平。要知道混乱产生的根本,永远都只有一个源头,就是缺乏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指向。此次掘坟事件,就是由于归属性问题的不明确而导致的乱局爆发。因此我们必须给百姓一个明确的目标,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若是将钱财归属判定给曾经的失主或盗墓者,无异等于鼓励挖盗,惟有判给坟主,才能名正言顺地制止挖盗。”
“其次,法不责众,太多人的掘坟挖墓,迫使律法的执行难度大大增加,在这种情况下,仅仅依靠法律震慑,已经无法解决乱局,必须使得部分人先断绝希望,不再参与混乱之中。曾经被洗劫的权贵豪富,是这场混乱的主要参与者之一,所以必须先断了他们的念头,将他们剔除出乱局之外。因为这些人的财富早被打乱,珠宝尚可辨认,金银如何分辨物主?既然分辨不出来,就干脆快刀斩乱麻,让他们自认倒霉去。尽量减少参与混乱的人,将各类人群分开,分别处置,是削弱混乱的又一个有效做法。”
“第三,对付混乱局面,一方面要将其脉络梳理清楚,另一方面则要严惩狠戒,不可手软。人们虽反对重典,但很多时候重典罪犯的确能起到警慑作用。重典之所以会出问题,是因为法律的惩罚目标不清楚,执行法律的人极易擅用手中职权,造成冤假错案,从而激发民变。此次混乱,目标极为明显,挖坟之人即为犯罪之人,其余一概不问。因此,对挖坟掘墓之人要一律重惩,而不必担心后果严重,对曾经的失主则算他倒霉,而原本的坟主则属于幸运儿。这样的做法,简单的说就是打压一批,拉拢一批,放弃一批。如此一来,乱局便可缓解。”
“第四,保护坟主,不仅可以明确目标,削弱乱情,此外还有一个大好处。就是坟主之财,由于是天降而来,因此通常不会太做珍惜。官府提出征收百分之二十五的税收,比率其实是极高的,若换了是原来的失主,或者冒了大风险付出大心力的掘坟者,是肯定不愿付出的,但对于坟主来说,付出难度却大大降低。他们中会有很多受益者愿意拿出百分之二十五的财物来换取官府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同时保证其财产的合法化。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从中得到大笔的金银,补充库藏,弥补消耗,同时还可以通过提供保护,减弱民乱。要是判给了失主或掘坟者,你说,我们上哪收税去?”
诡八尺听得大感钦佩。
浅水清的毒招,到了严真平的手上,竟然如此不动声色的就可予以化解,难怪中部四省混乱程度最低,严真平此人果然有几套真本事。如今各地混乱,官府到处派人打压惩治,却完全拿不出什么办法解决,可严真平这么一做,不但不用出什么钱,还可以为官府再捞进一笔,此法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见效。到时候各地有样学样,只怕浅水清制造的这股风暴,很快就能平息下去。
“早些日子你怎么不用这个方法?”诡八尺忍不住问。
严真平叹息苦笑:“我说过,天下政事,从来有利有弊,既无一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无一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次的决定,算是彻底得罪了失主。要知道,苦主们可都是我惊虹有名有地位的富商大豪,有些人虽失钱财,可只要买卖还在,关系还在,就不会倒台。我若是早些日子出台此法,只怕早被无数人上本参奏,告我处事不公,不能为苦主做主,反而趁机为自己谋私利,到时就是个丢官弃职的下场。有些时候,你可以得罪一万个老百姓,也得罪不起一个有钱豪商啊。”
“那你现在……”
“现在我不是被你这小子给关在这里了吗?我也看出来了,此番挟持,你是不打算短时间内离开了。我严真平无能,被你困在小小书房中,无法见外间天日,既如此,到不如立刻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反正要不了多久,我的罢免令就会下来。到时候外面的护卫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冲进来,不顾我的死活,拿下你二人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中部以外有人效法此举,浅水清的破坏我充其量也只能控制在中部四省,四省之外,只怕乱局依旧,无人能改,除非有人敢如我般,不顾后果。政治场上由来如此,很多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