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历史之三国衍绎]-第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子衿》'历史之三国衍绎'
作者:沉袖遇羽
第 1 章
如得江南,必娶二乔,置铜雀台之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月正好,夜风猎猎灌满了殷红的大氅,足下的连环战船似乎在随波荡漾,熟铜的长槊在手,映着稀疏的星光,四周人很多,面目却模糊一片。
曹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
一片颂圣之词。
恍惚间似乎听见数声鸦鸣望南而逝去,手中一个不稳,沉重的长槊差点滚落脚下,就势一横。
铜上镂着繁复蘼芜的图案,他似乎从未看清过。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应该会站在身边笼住袖子,应该会伸手扶住貌似要跌下的槊,应该会递过一碗沏得酽实的香茶——他应该还会发表他的谬论——丞相为众将之主,不可如此放浪形骸。
然后自己把能拿到的酒全部喝完。
手心渐渐握紧,指节一点点变成玉色。
长眉一皱,不知多少人见之心惊,曹操缓缓举起手中的槊,微笑道——今日对景当歌,待我满饮三爵。
奠酒江中。
错银嵌玉五凤朝阳的金爵空空如也,本是成对的酒器,走失了一半,或许会寂寞吧。
对酒当歌……
滚滚长江东逝,横若玉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为君故,……不知不觉说出来竟是这一句,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仍是这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望的不就是大业有成统一北方踏平江南么,现在他看得了?
不——心里隐隐有青衫白袖掠过。
他想的,或许,不是这个吧。
那——简直是一定的。眼睛平平垂下,把那些个沧海桑田金戈铁马全遮在浓黑的睫毛下面。
心里一冷,那铜雀台上,即使有了大乔小乔,却——一步一步踏过青色砖瓦拼接的路径,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一定要定在后花园——虽然他是个行踪诡癖的男人的传闻已经如雷贯耳。
嘴角扯起一丝骄傲的笑容,不过能保证恰到好处的温柔弧度。
大不了,便如袁绍一般,一见分明。
反正这乱世之中,或许民不聊生,但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头目——投奔这个或者投奔那个,和没完没了的相亲也没什么两样。
相中了便下聘,正式谈婚论嫁,没相中,大可以再寻他人。
进将军府的时候荀彧窃窃说,将军候你于府东花园倾心亭……顿了一下,又说,烹茶以待。
哦——郭嘉斜斜看他一眼,多谢。
再不言语,扭身而去。
荀彧立在门廊,微不可闻得叹了一口气,直到看不见郭嘉的背影,才堪堪转身。
此时郭嘉已经走进花园的拱门,绕过了垂花门后的斜斜一道紫藤架,倾心亭就在眼前。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男人,小小的亭子里有汉白玉雕就的桌凳,他硬生生抬了张巨大的紫檀太师椅卡在两只石凳之间,斜斜靠住。
桌上正烹着水,托盘里放着茶。
水已经滚了,一丝丝的白雾从壶嘴和壶盖的边缘冒出来,可曹操似乎已经睡着,支着一只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撑住额角。另一只手放在膝上,袖子下隐约压着本书。
走近去仔细看,他的眼角略略飞起,有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睫毛浓密,在侧脸留下两道阴影。
不管不顾,直接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端起壶烫杯,泡茶。
倒一杯。
茶水是浅浅的碧色,清香,虽然不是什么名品,却也爽口。
刚咽下一口,手腕已经被捉住——奉孝,难不成,不为我也……沏上一杯?
满眼满面全是狡捷的笑意。
见他不语,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桌上,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杯,一饮而尽——文若所言极是——说罢若有深意地盯住他。
郭嘉,荀彧对他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极尽溢美之能事,末了才道,只是此人狷介自傲,不谙俗理。
曹操不置可否地听完,文若终究迂腐。
这世上纵有人不按常理出牌,又有几个能矫扰得过他曹孟德呢?
眼前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许多,长袍是妥帖的淡青色,针脚细密,洗熨合法,只是穿在他身上嫌大,整个人走过来时飘飘荡荡,倒有些像传说中的幽魂——衬着衣衫,仿佛眉目也是淡青的,手腕也细得不像话。
将军——他挣脱了他的指爪,替他满上一杯,又再倒一杯茶,请。
说罢饮尽。
今日我来此,并不是为了给将军倒茶的。
可郭嘉面色却平淡,也不像是来探讨军国之事。
哦?
曹操依然不动声色,这人倒也奇怪,来某职的人他见过没有几百也有数十,不是一进来就唠唠叨叨说些天下大势,就是扯起为官行军之道,或有另一些见着了富贵威仪便哑口无言的。
从没有谁,在他曹孟德面前,自顾自地坐下喝茶。
即使被捉住手腕也毫无慌乱之色,仿佛他周身冰寒的杀伐之气在他面前全失了效力。
那,可是来谈诗?
拿起手边的书,却是《诗经》一本。
他忽然微笑起来,瘦削的脸颊上凿着两道浅痕,将军,奉孝再来时,可否以酒相待?
曹操长身而起,再拉住他的手腕,同我入书斋一谈,安民昨日绘出地图,奉孝与我同观之。
两人走远,荀彧却从西面太湖石后转了出来,缓步亭上。
小炉中火正旺,又一壶水开了,星星点点溅几滴出来。
《诗经》覆在桌面上,荀彧拿起,只见堪堪翻在郑风一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荀彧反反复复,居然念出声来,他也不知道那些话说与曹操,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似他不知道将郭嘉荐上,是好事,抑或……
闭目,他与郭嘉,已是十数年的交情了。
荀彧已经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到郭嘉的时候是哪一年,只知道,颍川那一年雨水特别多,连绵数月不停歇,草木几乎都散发一种腐败的气味。
所有的东西都发了霉,连壁上悬挂的宝剑都染上一层铜绿。
那还是,求学攻书,问经于途的年岁。
他前往阳翟一位宿儒家中问教,谁知扑了个空,只得在厅中静静等候,正等得百无聊赖,他就走了进来。
那一刻,仿佛三个月来淅淅沥沥无休止的阴雨嘎然而止。
这少年的眸子里,竟似燃着两颗星,不不,燃着满天的繁星。
他利落的拱手,道,我叫郭嘉。
他小他八岁,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罢了,居然磊落萧然,毫不扭捏,谈吐中让荀彧觉得,自己何必再等候那位老人,只要同郭嘉论道,足矣。
郭嘉向内堂张望一阵,哂然,文若兄,与其在此苦候,不如同去一醉。
荀彧很少喝酒,那一次居然爽利应允下来。
这个年轻人的腔调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东西。
听着听着,就耸然动容。
于是郭嘉闪进荀彧撑开的纸伞,却把自己那把拎在手中,结果两人全被淋湿,荀彧是左肩,他是右肩。
一路上他的肩膀不停磕在他手臂上。
出了门没多远便是一家小小酒肆,点上一坛清酒,端出两碟小菜、。酒过三巡,郭嘉微微笑道,那老夫子明明在家,只是不想见客,我们何必中了他的下怀。
在那儿等到他觉得我诚心求教,不如自己高乐……
荀彧一楞,你怎知先生并未出门?
文若,你未曾见那老儿的拐杖木屐,正在帘子下放着么?
酒逢知己,几杯下肚,他竟然连称呼也改了,一个小小人儿居然也直呼起荀彧的名字来,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几百年。
荀彧苦笑,可这少年,仿佛足有狂傲的本钱。
他举着筷子在酒碗上漫漫敲打,还唱起歌,唱的就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越唱越低,越唱越低……他居然,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回想起那次在雨中将这小醉鬼弄回去,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溅得浑身泥浆,好似满地打滚一般,荀彧也不由觉得好笑。
耳边似乎又传来他清越的歌声。
文若,文若?
嗯,睁眼一看,他居然就在身边,这人直拿将军府的东花园当作自己家,歪在曹操的宝贝太师椅上,垫着厚厚的锦罽,一副很舒坦的模样。
好在曹操并不在场。
啊,咳咳,荀彧干咳两声,奉孝,这可是将军的……
郭嘉淡淡举起一杯茶,奉到荀彧手指边,文若,好茶。
说罢抢过他手中的诗经,拿在手中翻得哗哗直响。
荀彧知道劝他不是自己的强项,顶多被他抢白一通还自觉理亏,不如不说,奉孝,将军待汝如何?
他?郭嘉眼中一亮,口气却还是清淡,缓缓将手里的书合起,置于案上,长身而起,转向池塘——曹将军……真吾主也。
荀彧手指一动,杯中的茶泼出几点,洒在襟前,低头望着他的足尖,皂色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尘,奉孝,你来许都,走了很远的路吧?
自然,郭嘉转过身面向荀彧,文若向来体贴,是不是要请我去府上叨扰一杯啊?
第 2 章
郭嘉酒量其实不太好,他今天仿佛很高兴,喝了几杯就醉了。
他现在静静躺在荀彧的床上,荀彧握着块丝绢,替他擦净嘴角的酒痕,曹操派人来叫荀彧,说是有要事相商。
荀彧走到门口,又回去,替郭嘉将靴子脱了下来。
整齐靠在床边塌几上。
又观望一阵,这才匆匆去了。
曹操的名目繁多,一年之内升官也不知多少次,头衔换了又换,刚刚习惯了称为侯爷,又转眼成了大司空。
荀彧去的时候,天色已进黑。
曹操却还窝在倾心亭的太师椅上,怡然自乐地烹茶,丝毫“要事”的模样也无。
呀,文若来了,来来,坐,喝茶。
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将茶递到掌心了,荀彧苦笑,这两人倒是一样的脾气。
心里却一紧,奉孝见了将军,怕是再拔不出足了。
果然不出荀彧所料,第二句话便是郭嘉。
曹操端着手中茶杯,颇寻味地问,奉孝同你,当是故交了?
正是,吾与奉孝同乡,求学时便认得。荀彧坐下,秋风一飒,隐隐有些寒意,放下茶杯,将手笼入袖中。
奉孝如今,定是在文若家中吧。
这……的确。
曹操笑得颇有深意,奉孝好酒,不若便帮他讨个祭酒做做。
荀彧也微微一笑,这头衔倒是合适他,口中却说,奉孝年少,未免轻狂,其实他酒量不济,多喝了几杯,便要睡的。
这样,曹操也放下手中杯子,顺手推上火炉的炉门,炉火一瞬间黯淡下来,荀彧这才发现,天色竟然完全黑了。
文若此次举荐,究竟是为国,还是为己呢?
荀彧一寒。
曹操走到他身边,抬手将他下颌端起——细细端详,似乎从未见过他一般。荀彧惶惑望着曹操,这个男人冷冷的面孔在黑暗中镀着一层银色的光辉,他永远都无法看透,他浓黑的眼神。
即使几年看下来,也如初见一般。
他的手指亦是面色一样清冷。
寒过这初秋晚风。
经不住竟有些发抖。
这男人居然又笑起来,那团笼在面上的寒气霎时消散,文若,天寒了,怎地只穿单衣便出门呢?
说罢取过挂在椅背上的玄色披风,替他披上,你去寻一处敞亮房屋,与奉孝居住——笑容又冷冷冻住,今晚办妥。
拂袖而去。
当陈昱告诉曹操郭嘉当夜还是宿于荀家的时候,只是莞尔,他二人旧时同谊,叙叙旧也是要的。
不过,把郭嘉给我找来。
你就说……请他喝酒。
郭嘉却迟迟不来,曹操等得怒火中烧。
他巴巴地换了只红泥小火炉,放了只铜醢,隔水温着一壶酒。
酒是洛阳佳酿落花春,淡淡胭脂色,装在羊脂瓶中透出一股艳色——酒已温了三道,可郭嘉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还不来。
陈昱却回来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唧唧歪歪地凑在耳边,郭,祭酒他,还未醒。
曹操觉得自己简直应该狠狠掀翻面前的火炉然后把这个人逐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可是他居然笑了,颇玩味地望着陈昱,那,荀彧呢?
文若昨夜一宿未睡,在书房读书。
当真?
今晨确实是在书房之中,只是,只是书房内并无灯火油烟之气,那油灯么……油灯内的灯油仍是满满当当。
你再去,把郭嘉给我拉入府中,不管他,醒未醒……直接把他给我从床上拖过来。
他就是要看这一脸狂妄的男人衣冠不整颜面扫地,就算他仪容雅致眉目纤秀一醉之后也不过是双目浮肿脚步蹒跚,如果再加上满身酒渍汤汁,披头散发,那简直就是——有趣之极。
说罢一振袖,施施然往书房去。
派人在园门张望,郭嘉一来,他就知晓。
谁知曹操来到倾心亭,郭嘉已经端端正正做在太师椅上,端着温好的落花春,酒盛满在金爵之中,用三只手指不经意般拈住。
他居然还把椅子搬到亭外池沼之盼,大概是为了——晒到太阳吧。
曹操遥遥盯住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从来都是别人在猜,他的心思,端的有些角色转换不过来了。
走近才发现,这男人毫不像从被子里拎出来的模样。眼角眉梢毫无春色,衣衫上竟然也一丝褶皱都无,依然慷慨磊落。
只是头发披散开来,显然未曾梳理,纠结在一起,垂至腰下,反照一抹抹阳光。
此时他正在好以整睱地观望池塘中的锦鲤。
曹操故意放重脚步,干咳一声。
自己都嫌自己故作张致。
他忙忙站起,迎面而来,深深作揖,也不施半分礼数——将军久待,奉孝轻狂……
他挥挥手,起码要装出自己大度的模样。
刚坐下,一杯新酒已交付掌心。
不着急喝,奉孝,昨日你可是宿在文若府上——在许都尚无落脚之所么?自己听着这语气奇奇怪怪,不似平常。
果然他笑了,蒙将军关照,这落足简单,不过同文若久不相见,言谈甚欢,故而……
曹操一伸手,一爵酒倾入池塘,逗得一群鱼儿踊跃相争,一时间水响一片——我已帮你物色新居一处,若不嫌弃,将就住下。又喃喃不知对他还是自语,这一池锦鲤,恐怕今日可醉死于池塘深处。
郭嘉悠悠为他满酒,不忘帮自己倒上一爵。
如此,多谢将军。
曹操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屈就过了,虽然周公吐脯传为美谈,眼前这个男人昨日不过对着时局图议论了一番,自己何苦太看得起他。
郭奉孝,他不过是一个盛气凌人的书生罢了。
他曹操才不会把这种人生生记挂在心上。
才不会。
今日唤你仅为此事,仲德即在花厅,他会带你去新居的。
他便躬身施礼,不卑不亢飘然而去。
行至半路蓦然回头,将军的好酒,不过锦鲤海量,将军知否?
散乱的头发在风里扬起,每一根头发都似带着傲气的笑容——不过从背影看来,那件青衫穿在他身上,果真是有些大了。
第 3 章
一连数日,总不理他,陈昱说,郭嘉虽有寓所,却三天两头往荀彧家跑,一耽就是大半日,有时甚至一宿不归。
曹操暗暗告诫自己说,吾大丈夫,怎会对这等小事记挂心上。
那一日为郭嘉来,依荀彧之说特特翻出本诗经,从前从未仔细读过,这几日不时翻看,竟也大有滋味。
尤其是那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宁不来……
他郭奉孝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