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国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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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割下他爹白发苍苍的头颅,当球一样乱踢。
“你手上有我全家六条命,还有如昼双亲的血液。更是你拆散我们的姻缘,又打断我的右手……重重罪行,宫素,你竟还敢道貌岸然地问我为何杀你?!你不惭愧吗?也是,恶毒到你这样的境界,早已不会有良知了!”刺客双目已泪垂。
宫素微微蹙眉,带着雾笼烟含的哀愁,静了片刻,颔首道:“如昼儿时的玩伴么?我记得你,你的家人非我授命所杀,自作主张的几人也忏悔了。至于如昼,你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一心修*道,不愿再过问红尘□□。你忘了她,对你二人都好。今日你来杀我,念你被仇恨冲昏头脑,有所误会,我不怪罪于你。只是长年被仇恨蒙蔽双眼,于人于己皆是坏事,你放下吧……”
“放下利剑,放下仇恨,放下如昼。”
宫素轻轻抬手,触碰寒光闪烁的剑尖。“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长剑从头寸寸断开,落地。
刺客左手中只剩下了刀柄,猩红的双目对上她柔情万种的眸光时,忽觉乾坤颠倒,春花绽放蝴蝶飞。如昼提着裙裾跑在柔软的青草坡上,回头巧笑嫣然,叫他放下一切,陪她纵马天涯。
“我愿意……”“放下”二字还未出口,他已来到如昼身边,偏头望去,却赫然见到青草坡下是一群孩童在踢球。那球不是真的藤球,分明是他父亲的头颅!
他眼神一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握着剑柄猛然扎向宫素的脸。
宫素美眸微有讶色,随即她宽大的袖袍一拂,刺客瞬间倒飞出去,撞在一旁客栈的墙壁上,轰然落地。
很快一群卫士上前围住他,长戟相向,似要处死。
竹席垂下,九重金纱掩映,宫素在车中淡淡道:“不要杀生。”
“是!”已将长戟刺进刺客腹部皮肉的卫士应了一声,迅速一把拔出兵器,转身归队。
仪仗又继续缓缓前行,道旁跪着的信徒眼神更炽热了。同样也有不少信徒恶狠狠地盯了盯痛到爬不起来的刺客,似乎打算辇车走后做些什么。
刺客弓着腹部趴在地上,就像一条死狗。
丹薄媚搁笔,不紧不慢来到刺客身边,将手伸到他眼前,道:“起来。”
刺客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默不作声。丹薄媚保持原本的姿势,仍道:“起来。你现在不起来,一辈子都起不来了。”
“与你无关!”刺客冷冷地偏头不理睬她。
“你现在跟我倔,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辇车走后,*会信徒将你打死。二是你在他们动手前逃走,但你只能苟延残喘,永远不能报仇。我承认你剑术精妙绝伦,这也是我愿意救你的理由。但你单枪匹马,不是这两千多禁卫的对手,也不是宫素的对手,更不是*会与周唐王朝的对手。”
丹薄媚语毕,正要将手收回,却被他突然抓住。
他咬牙爬起来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呵呵笑,笑容凄苦:“姑娘,你也跟宫素有仇?”
“倒没有。我跟周帝有仇,不过*会在抓我。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是你敌人的敌人。”
刺客顿了顿,了然道:“哦,那就是我的朋友。”
丹薄媚笑了笑,带他到了青上仙宫的密楼院落,先让人处理伤口。他还是很担心*会的人随时会闯进来,不住转头盯着门外。替他上药的师妹大约也看出了他的担忧,“噗嗤”笑道:“你放心,*会现在还没那个胆子敢来这里。”
他“啊”了一声,似懂非懂,也不愿多谈。丹薄媚在问过他的名字后,嘱咐他在这里休养。她要先离开数日,回来时再仔细商量对付*会的办法。
他本奄奄一息,想走也走不了,必然只有养伤一件事可做。
当夜,两名女弟子安排好一应事务,即刻动身,护送丹薄媚回青上仙宫。
☆、第18章 倦寻芳
丹薄媚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原因,重回青上仙宫。
好在这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两日后,她安全回到了此地。从仙宫大门而入,转上高耸入云的山巅。那日她和母亲丹蓁姬分别,就在这里身渡云海,遥看旭日东升。
那两名女弟子送她入了大门便辞别,匆匆又赶回余姚。
丹薄媚经过母亲的院落时,犹豫许久,终究不敢推门而入。她无颜面对母亲的目光,哪怕再温和,她都感到无形的刺痛。这种感觉并不来自别人,而源于她内心深处潜藏的苛刻的自责。
倘若不能挽回功力,倘若她成了一个废人,她恐怕终此一生不敢再推开这扇门。
微尘宫主在禁地内闭关。
丹薄媚走了一条无人的小路来到禁地,踏入其中,依旧见到繁花似锦,韶光如春日融融,半点不似人间炎热。
草地尽头那片湖水中游荡的仍是狰狞可怖的怪物,方才靠近,怪物却蓦地冲过来,从水中冒出头,张开腥臭的獠牙巨口攻击她。
丹薄媚仓促后退两步,冷不防脚裸一歪,跌坐在草地上。
她轻轻叹气,人若没有实力,果然站不稳。
此时湖水对岸的洞府石门开启,微尘宫主挥袖将怪物拉回湖中,缓步走出,见了她一脸讶色。仔细琢磨她的神情,又不是大仇得报的畅快,微尘宫主心中一沉,心知大约不好。
微尘掠过湖面,落在她身前,询问道:“你怎么了?气血虚浮,萎靡不振,是否练功岔了筋脉?”
丹薄媚站起身,神情复杂,不知从何说起。犹豫片刻,只好低头敛眉道:“宫主,不知为何,我一身功力散尽了。”
微尘平静的眉目霎时拧在一起,忙一把抓起她的手腕,闭目探察。须臾,微尘睁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摇头道:“你不止一身功力散尽,连筋脉与丹田都已破裂,不可能再练功。”
她的身体状况她再清楚不过,可是如今听到亦师亦母的宫主也同样论断,丹薄媚还是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无力。可她不敢给自己沉沦颓唐的机会,她怕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也不能放弃。
“宫主,还有办法可以挽回么?我实在不知为何会突然散功。”
微尘宫主皱眉,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一种情况,现在不能肯定。我先将功力传入你体内,试一试能否修复筋脉。过程很痛,你要忍住。”
丹薄媚静静点头,盘腿与微尘对坐。她不怕痛,只要能达到目的。
头顶的苍穹难分真假,浮云流动得极快,舒展之间,时间过去不知多久。
只见微尘宫主突然嘴角溢出血迹,睁眼无可奈何道:“筋脉不能被修复,看来的确是那样的情况。大一统时代,有人自创一种疗伤功法,介乎正邪之间。练了它的人,平时无用,只等到重伤垂死时,与人靠在一起,即可自动摄取他人体内功力与生机。伤势再危急,十日内也能恢复如初。故此法一旦练成,几乎拥有不死之身。而被摄取体内生机与功力的那人,体内丹田筋脉尽毁,永不能再习武,也活不过……一年。因这套疗伤功法乃无意识且不可阻止地运转,又以损人利己来疗伤,故功法本身目的虽好,也因手段太毒不能成为正道。”
微尘忧虑道:“本来它已绝迹多年,但看今日你的身体情况,显然正是被修炼过这套功法的人摄取生机了。你可曾记得与什么重伤之人靠在一起么?虽然此法霸道,但只要能找到那人,我却也有办法将你的功力回转给你。”
丹薄媚忽然浑身几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神情异样地低声问:“什么办法?”
微尘没有在意,只当她是因为失去功力的缘故,正色道:“修炼者体内的功法摄取他人的生机,之所以能在短短数日痊愈,恰是因为功法将身体机能运转中枢从满目疮痍的本体移到他人的功力核心上。身体本能排斥外物,大约需得半年才能将本体中枢与他人核心融为一体。只要在这之前,从那人体内取出你的功力核心,逼回你体内,你仍然无恙。只是那人会立死当场。”
语毕,微尘见丹薄媚脸色雪白,一言不发,不由也觉自己所言实在有些罪恶。
只是原本那人就是要死的,只不过因为夺了她的命,才能生存。现在她夺回来,那人死去,本是理所当然。这样想通,微尘才开口劝解她道:“小离,不必难过,你只是拿回你被别人夺走的东西。告诉我,那人是谁?”
丹薄媚深深埋下头,双手撑在草地上,双目紧闭,无言以对。
那人是谁?重伤的人,与她靠在一起的人,在功力消散前一刻待在一起的那人。只有宁寂,只有他啊!这么多天以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她一点儿也不笨,上山还好端端的,中途只与他接触过,再后来一炷香不到,功力就消散了。
多么明显,可是她不愿相信。她找不出公子伤害她的理由。公子是那么好的人,孩提时代便已箭术超群,救人于危难,即使萍水相逢他也会借伞给她。
但是,但是……她终于知道了原因。原来宁寂练了那门功法,与她靠在一起便会运转。
她若不收回功力,她就是一个废人。一个比密楼中休养的那个刺客更无用的废物。她将什么也办不到,不能替母亲雪耻,不能替丹氏查出真相,不能取回龙鼎,甚至她只能活一年。
母亲是不是会很失望,很遗憾?母亲那么想为丹氏复仇,得知这个消息一定很难过。
可是如果她收回功力,宁寂会死。他会死。她怎么能让他去死,她恨不得他再多活一百年。
如果二者之间一定要死一个人……
“宫主,我,不记得了。”丹薄媚轻声回答。
六岁那年她本就要死的,是他救了她们。如今她算多活了十年,应该到头了。
微尘宫主有一刹那怔住,少顷,紧紧凝视她闪烁不定的眼眸,问道:“我再问你一次,那人是谁?”
丹薄媚偏头,不敢看宫主,道:“我不记得了。”
“啪。”
微尘宫主收回手,缓缓起身,朝着洞门头也不回地走,口中道:“你很好,不知为了谁,连你自己的命也不顾了。这且也无妨,你不要你的命,却连你娘的遗命也没有办到。我看你一年后,如何在九泉下面对你的母亲与丹氏冤魂。”
九泉之下?九泉之下!
丹薄媚如遭重击,突然抬头望向微尘的背影,呆呆道:“宫主你说什么?我娘她……我走时她还好好的……”
“对,其实那日她已油尽灯枯,你一走,她就死了,就埋在后山辛夷树下。另外,青上仙宫不养废人,你既功力尽失,又活不过一年,那此刻起,你已被逐出师门。你若是死,也不能死在宫里。”
微尘宫主身形微顿,又吐出一口血,但并不在意,加快步伐进入洞府,毫不犹豫合上了石门。
丹薄媚呆滞片刻,回神后发疯一般冲向后山,在那里呆了一整日,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她又踏入禁地,静静跪在石门前。黄昏时候,有几名女弟子看不下去,上前要扶她起来。她摆摆手,面无表情。
“这下可怎么办?四大长老二人坐化,另二人正在突破生死关。宫主前几日去太阿山,不知跟谁动手,回来似受了伤,又因小离的事生气,眼下想必也要闭关很久。小离功力尽散,长跪不起,也不说话。太清师姐又嫁去了玄罗鬼殿,宫中现在无人有资格可主持大局。”
一名年纪尚轻的女弟子焦躁不安,另几名年纪稍长的师姐虽然点头同意她的话,却仍很镇定。商榷一番,还是决定传信给太清师姐,请她回来劝劝宫主和小离师妹。
一只信鸽连夜飞往数百里之外阴气森森的玄罗鬼殿。
鬼殿建造得真像个地府,不仅坐落荒野,四面还有枯桠横七竖八,常有一群乌鸦停在上面。尤其是在茫茫夜色中,殿外房檐悬挂的两盏大灯摇晃不定,恍如鬼火明灭,又有乌鸦不详的叫声,实在令人不敢靠近。
这只雪白的信鸽与此地浓郁的黑色格格不入,以至于它也在上空盘旋了一阵才落下。
楼中只有太清一人,她俯在窗边看完师妹传来的消息,十分吃惊。
丹薄媚在她心中是很可怕的存在,不止是功力可怕,而是整个人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孤狠与顽强。
这样的人必定是自尊心极强的,太清怎么也想不出丹薄媚功力尽散后的模样。可是她太清楚微尘宫主的脾气,执拗起来也令人无奈。丹薄媚要跪到宫主心软,却又不肯开口退步,恐怕时间会很长。
她现在得到消息,即使没有师妹的请求,她也会赶回宫中周旋。太清将字条化成粉末,随手洒出窗外。正琢磨怎样撒谎才能理由充分地回宫,一转头却突然见到那张黑漆漆的脸近在咫尺。
太清吓得不轻,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忙退后瞪着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本来她胆小,这人长得这么吓人,还老喜欢悄无声息地靠近她,什么毛病!
夜佛陀看出她受到惊吓,也退到榻边去坐着,手好像没地方放,只能僵硬地撑在膝上,尴尬地与她对视。
每当二人独处,气氛就是如此古怪。尤其大婚当晚更是不堪回首,太清直接将他当成了闹洞房的混账,飞起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不能再回想了,好在他白日是不会进来的。太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倚着窗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夜佛陀低头道:“没有。”
太清奇怪道:“那你进来干吗?”
“……天黑了。”夜佛陀哽了一下,生硬地憋出两个字,“睡觉。”
太清小脸顿时一苦,满面愁容道:“我……”
“嗯。”不用她说完,只要露出这种表情,夜佛陀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必定是葵水来了——这个月刚过半,葵水来第三次是不是不太正常?夜佛陀疑惑这件事很久了,本来不好意思问,但是又实在很担心,眼下终于鼓起勇气,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清茫然道:“什么?”
夜佛陀憋得耳朵都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想了个委婉的词让她意会:“你是不是有病?”
怎么突然转到有病上面来了?太清呆呆地问:“你有药啊?”
夜佛陀立刻正色道:“什么药?我去找。”
“……”他根本不能正常交流。她怎么知道他说的什么药,他自己不知道,问她算什么事。太清皱着眉头,慢吞吞坐在他旁边,手心都急出汗了,“你在说什么?”
夜佛陀偏头注视她的双眼,担忧道:“你一个月有几次?”
太清只觉心狠狠一塞,捂着胸口道:“三、三四次吧,怎么?”
“你们女子都这样的么?”
“大约是吧……我不太懂。”太清被逼得开始胡言乱语,夜佛陀竟然真的相信了,放心地和她躺下。
太清躺在里面,见他衣服也不脱,忙坐起来问:“你洗脚了么?”
夜佛陀背对她答道:“洗了。”
“真的?”
“……嗯。”
太清心满意足地躺回去,换了个期期艾艾地语气,试探道:“仙宫有事,我想回去几日,行不行?”
夜佛陀顿了一顿,应声道:“哦。”
这么好说话?
太清犹自不太相信,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那我明早就动身?”
夜佛陀依然蹦出一个字:“嗯。”
“你不会跟我一起回仙宫的吧?”这明显是一个否定口吻,但夜佛陀误会了,转过身眼神发亮,面色还很平静地道,“我明日要去余姚,不过你重要,我可以晚——”
“别!别耽搁了正经事,仙宫离这挺近的,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太清挤出微笑劝他。
夜佛陀在她笑容上停留片刻,又翻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