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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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谏,指责武王此举不义、不忠、不孝。但纣王无道,天怒人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牧野一战,泱泱大商倾刻间轰塌。两人则“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最终饿死山上。
有人称两人乃君子,有人则说是愚夫。
在盖俊看来,两人只是遵循心中义理,如此而已,至于什么君子、愚夫不过是后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看法罢了,相信两人若在天有灵,听了想必会付诸一笑吧。
四人策马迤逦至山脚,将马寄托给山下人家,深入山中。
臧洪射术自是无法与‘盖射虎’相比,倒也称得上精湛,一个多时辰下来狩得猎物不在少数。而陈嶷别看身材消瘦,也拉得开弓,只是准头稍差一些,至今只有两三收获。四人中惟有张纮未曾参与,他也不寂寞,走在山路观那古树参天、奇峰怪石、花簇成团,不时再与三友谈上几句,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中饭自是在山中解决,四人一边享受所猎野味,一边饮着美酒佳酿,或纵论古今、或争论国政、或品评人物,说到人物,自然不免提及大**云人物袁绍,近来盖俊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日昳十分,在臧洪的建议下始向山顶进发。越向上行遇到的人越多,其中很多达官显贵,原来顶峰乃远近闻名之一景,日出日落,分外迷人。
果然,站在巅峰,目及西望,只见一轮红日徐徐斜落,霞光如涂,斑烂绚丽,雒阳朦胧。南瞻,中岳嵩山众峰插云,逶迤蜿蜒,伊洛如练,在阳光下闪烁。北眺,巍巍太行横空出世,千姿百态;滔滔黄河奔流东去,一泻千里。
“不虚此行。”盖俊油然感慨道,首阳山既可射猎,又能观景,真可谓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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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首阳山在哪不仅现代有争论,汉代也不能肯定。马融说:华山之北,河曲之中;班昭说:陇西首;许慎说:辽西。书中取河南。
第三十一章 心动
一至休沐日,盖俊便带着首阳山所狩猎物敬献马日磾,并开始上第一堂经学课,马日磾心知他不喜经书繁琐,仅仅捡些经书上的道理给他讲解,期间穿插古代事迹和人物,附上点评,盖俊听得兴致勃勃,暗赞马日磾不愧是关西名儒,比父亲讲得好多了。
下课之后,盖俊又往蔡府,不巧的是蔡邕受袁氏子弟之邀出城踏青去了。他犹豫片刻,将马匹交与门仆看管,进入大门。
门仆牵着马呆立原地,虽说蔡邕曾吩咐过任他往来,不必汇报,可主人如今不在家,万一冲撞了女眷……
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门仆张了张嘴,终是未开口阻拦。
盖俊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莽撞,是为了那位被疾病折磨的瘦弱少女吗?他作为客人只能进出书房,一个长期患病的少女更可能身在闺房吧?
踏进书房,猛然见蔡琬枯坐窗下,以手支额,若有所思,素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丝哀伤。盖俊封固已久的心猛地裂开一道痕,他承认,他心动了。
“世叔……”
盖俊按下心中异样,抬了抬手中野兔,笑着说:“昨日去首阳山猎到一些野味,便拿过来了,不是什么重礼——”顿了一下,又道:“你我年龄相近,无需见外,可唤我表字。”
“……”
似乎……蔡琬并没有同意的样子,她当然不会同意了。
盖俊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番不经大脑的话,当今时代就连妻子也很少唤丈夫表字,更何况是一位和自己无甚关系的少女。
蔡琬眼眸闪过一抹慧黠,抿嘴笑道:“你真是天下传扬的那位大智大勇的盖子英?”
“……”盖俊发觉自己被一个小女子调戏了,窘迫地问:“尊父何时回来?”
“许是日落,许是晚间。”
是说蔡邕整日不归吧?是说你呆在这里也是白等,是说……
换言之,逐客令?
“既然如此,嗯……”盖俊目光偶然落到案上古琴,咳嗽一声道:“《平沙落雁》第一段你是否熟记了?弹一段听听。”
“好。”蔡琬轻快应道,对盖俊的要求丝毫不觉意外,而且似乎全然忘记下过的逐客令。挪步到案前坐下,挽起衣袖,露出一双凝霜皓腕,清淡飘渺的琴音顺着洁白指尖流淌而出。
盖俊顾不得又遭戏谑,闭目聆听,暗叹果真是才女,其技艺水准直追蔡邕,胜他良多。
《平沙落雁》第一段并不长,蔡琬连弹三遍才意犹未尽地止住,想起自己身患不治之症,苍白的脸上填满凄美的忧伤:“这首曲子太美了,在我有生之年能够习得此曲,便是死亦无憾了。”
盖俊心脏猛地一紧,安慰道:“天下奇人,多如繁星,一定有能够治好你病的高医。”
蔡琬美目一瞬不瞬地凝视过来,纵使盖俊两世为人也有些承受不住,但他就是不想别开目光。
“多谢盖郎君。”蔡琬率先支持不住,低首道谢。“盖郎君有兄弟姐妹吗?”
“下有一妹,今年十一岁,名缭,小名鹤儿。”提起阿妹,盖俊的脸上浮现一抹绚丽笑容。
“缭者缠也,她一定很喜欢缠着你吧?”
“她呀,可顽皮了……”
盖俊一边同蔡琬分享他兄妹的乐事一边陷入回忆,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好生令人羡慕的兄妹情谊啊!我身患不治之症,大弟五岁,阿妹百日,心里虽然爱切,却只敢远远看着,从来没有抱过他们。”蔡琬神色黯然,继而目露憧憬之色:“真想抱抱他们软软的身子啊!”
盖俊表情一滞,汉代婴幼儿夭折率高得可怕,连天子之家亦不能保全,这是因他们抵抗力差之故,蔡琬常年卧病,即便父母同意她和弟妹亲近,她自己恐怕也会躲得远远的。
“我被盖郎君兄妹之情所染,以致说了这些话,勿怪。”
“无妨。”盖俊理解的点点头。
“第一段我已练得纯熟,再教我一段吧。”
“好。”
盖俊来到书案侧跪坐,前次教琴,两人中间隔着蔡邕,还没什么,这次则不同,看着仅与自己一尺之隔的少女,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不由自嘲自己思想哪里还像个现代人,急忙收敛心情,开始悉心教授。他前世学琴也算神速,和蔡琬一比,宛若天地之差,日落之时,她足记下了少半曲。
盖俊抬头看看天色,自知再待下去多有不便,说道:“天色见晚,令尊至今未归,今天怕是见不上了,多有叨扰,就此告辞。”
蔡琬送至书房门口,蹙起黛眉道:“若非有病在身,定当远送。”
“告辞。”
拱拱手,盖俊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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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一过,白天炎热依旧,不见凉爽。
盖俊到京足有一月之久,平日很少去课堂听博士讲课,他志不在此,大部分时间还是聚三五好友,或上山狩猎,或置办酒宴。若来了雅兴,就在房外竹林下弹琴,他所奏之曲连蔡邕都惊为神曲,何况他人。每当这时,周围必环绕数十上百学子,犹是名声愈大,最后甚至有儒士、官宦慕名前来。他骨子深处藏着一股特殊的骄傲,无论来人名气多大,除非对方率先开口,否则他绝不会冒然跑过去结识。
总体来说,在太学的日子悠闲自在,然博士之课能避,老师马日磾那关却躲不过去,幸好课程不多,且有蔡邕当挡箭牌。蔡邕五日一休沐,很少能见上一面,不过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蔡邕是假,看蔡琬才是真。二人切磋琴艺、书法,偶尔埋首书海,谈词激辩,感情与日俱增,这个感情目前还不是男女情爱,但以后会不会变化谁也不敢保证。
同时他接到了入太学以来的第一封家书,看着母亲清雅秀丽的字,他黯然神伤。这封信很长,洋洋洒洒千言,前面多为家中琐事,后半部文字陡然一变,字迹端整、矩度森严,是父亲的笔迹,主要写的是官场事宜,政策方略。往后一扫,心中失望,未见阿妹笔迹。细细品读,得知阿妹还在生他的气,看来自己不告而别真的伤害到她了。
第三十二章 天纵奇才
往年八月里早已是阴雨连绵,滋润万物,今年骄阳当道,一点也没有进入秋季的清爽。wWw.
蔡邕酷热难耐,兼且心中悲愤,入门时脚下一时不注意被绊住,踉跄向前扑去,幸亏门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蔡邕站稳后向门仆挥了挥手,径直走向后院,甫一入内便听到泠泠琴笛和鸣之声从书房悠然飘出,他烦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示意门外奴婢不必声张,驻足倾听,直至曲音消散方才收拾心情走进书房。
“父亲。”蔡琬手持一支绿笛,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秋水双眸纯澈透亮,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她今日身着一件赤红深衣,和盖俊服饰同色,两人并肩而立,仿佛一对璧人。
“子英来了。”蔡邕虽强颜欢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疲惫。
知父莫若女,蔡琬蹙眉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蔡邕悒然不乐道:“朝廷决议对鲜卑用兵。”
盖俊大吃一惊:“阉寺倒向了主战一方?”
“然。朝廷遣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各将万余人分三路出塞。”
盖俊不动声色地询问:“议郎不看好此战?”
蔡邕斩钉截铁道:“此战必败。古来征讨异族,由来已久,以世宗神明威武,兵精将广,财赋充裕,苦战数十载亦未能压服匈奴,弄得海内沸腾,官民俱匮,况今人财并乏。”
盖俊默然,诚如蔡邕所言,以汉武帝之雄才大略,尚且不能全功,何况如今。
“自匈奴遁逃,鲜卑逐渐强盛,据其故地,有控线之士以十万计,士卒精猛,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实过于匈奴。段纪明熟悉军旅,习兵善战,平定凉州羌人叛乱犹十余年。今夏、田诸将才策未必过于段纪明,鲜卑人战力犹在羌人之上,而二人竟放言两年扫平草原,自以为计谋可成,岂不知兵祸一起,断无中止之理?惟有复征兵卒,输送粮秣,使中国耗尽钱物。”
夏育、田晏曾是段颎部将,才力自然不及段颎。
“边疆之乱,不过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在内而不在外,今郡县盗贼尚且不能平息,如何能使异族臣服?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和今日相比,何者为盛?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其用意无非以示华夷之分。只要中原无忧,边地祸乱自然能够平息,泱泱华夏岂能和蛮夷计较长短?”
“……”盖俊眉头紧锁,本来蔡邕之言他颇为赞同,但最后这几句话就不那么顺耳了。雄踞草原的游牧民族绝对不是手足之疥搔,而是中国之大害。中原无忧真会使异族降服?宋朝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多么不切实际。
如无汉武,何来强汉?
如无唐宗,何来盛唐?
盖俊回去的路上只见雒阳城人人皆有异样,或愁眉苦脸、或行色匆匆、或奔走疾呼,不一而足。心下暗叹朝廷公卿难道全长着猪脑子不成?这样意义重大的决策居然一点保密措施都没有,竟使路人皆知,看着吧,也许圣旨还未抵达边地鲜卑人就已知晓汉国的行动了。
对于突然爆发的战争,太学生倾力投入,雄辩滔滔,肆意挥洒才智。盖俊一路行来数次被截住去路,询问对策,他哪里有心情激辩,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后匆匆离开。
远远望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快步疾走,不是陈嶷是谁?盖俊不由开口呼道:“公尚……”
陈嶷回头看去,问道:“子英,你去哪里了?寻你半天也寻不着。”
盖俊道:“蔡议郎处。”
“想必你已知晓?”
盖俊苦笑道:“这已是人尽皆知了吧。”
陈嶷皱眉道:“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整个雒阳城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了。”
盖俊沉默片刻,问道:“你看到子源没有?”
陈嶷摇头表示不知,猜测道:“可能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路中无话,迎面撞见张纮,三人相视而叹。
盖俊领着二人回到住地,盖胤此刻正在院中练刀,收刀施了一礼,接引三人入室,盖俊暗示他退下,他和盖胤名为叔侄实为兄弟,再说他身负勇力,岂能干伺候人的活计。
盖胤再施一礼,携阿白悄然转入后堂。
三人方才落座,陈嶷当先开口:“朝廷兵分三路,护乌桓校尉夏育将万余骑出高柳,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将万余骑出云中,子源父藏中郎率护匈奴营本部兵马及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出雁门,前两人皆为故太尉段颎麾下虎将,臧中郎亦以知兵闻名,然……”
盖俊、张纮知道他的意思,分兵乃兵家大忌,容易被鲜卑人各个击破,不过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四五万骑兵,庸辈统御不了,目下朝中惟有段颎军功、资历、名气、能力俱佳堪为统帅。然而先不说皇帝放不放心把兵权交于一人,公卿定不会同意一个投身阉党的人总统大军。
反观对手,鲜卑自檀石槐统一诸部落,建立王廷以来任用汉人谋议,定法律,锻冶兵器、工具,俘倭人令捕鱼以助粮食,国力蒸蒸日上,一日千里。随后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征乌孙,南寇汉国,经过二十余年发展,国土之广、兵力之雄丝毫不让当年的匈奴人。
盖俊垂眉暗叹,无论以今生还是前世记忆为准,他都断定此战必败。前有城濮之战,后有萨尔浒之战,与今形式十分相似。
三人谈论战事细末之时,臧洪来了,捧着一卷画轴进来,神色凝重。
盖俊问道:“这是何物?”
“地图。”臧洪边说边展开画轴,汉国一方山川地势、城池要塞俱全,草原则不甚详细,仅标注数十处。
陈嶷手指地图,假以鲜卑人画策:“我若为鲜卑人,得知汉军入草原,当后撤数千里诱汉军来追,采取清野之法,待汉军粮秣耗尽,无须硬拼,只需击散即可,而后吊在其后不停骚扰,同时发动牧民捕杀小股汉军,届时归途之数千里路,皆为汉人埋骨之地。”
听了陈嶷的话,盖俊等人只觉室内温度陡然下降,不禁打了一个战栗,鲜卑人如用此法,汉军一个人都休想活着回来。
臧洪忧虑父亲安危,心有不甘道:“难道我方就没有一丝胜算?”
“当然有,鲜卑分东、中、西三部族,西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与乌孙接壤,地域宽广,人口稀少,远离鲜卑王庭,可潜出并、凉袭攻西部,以众击寡,胜券颇大。而后遣精兵埋伏于中、东部来援必经之处,胜则罢了,若不胜,选一处险要之地拦而阻之,或高山、或大河,直至主力消灭西部鲜卑为止。”
盖俊盯着地图,思考片刻问:“假使守不住鲜卑中、东部援军强攻怎么办?到时受鲜卑前后夹击,有全军覆没之危。”
陈嶷从容道:“令幽州乌桓人攻鲜卑王庭弹汗山。”
“攻敌之腹背,必救之所?”
“然。”
张纮点头道:“乌桓与鲜卑世代为仇,得知死敌主力向东,加上王庭富庶,必然会倾力攻打,至于成功与否不甚重要,只要乌桓人一动就达到我方目的,此却为良法。”
臧洪苦笑,这确实是个办法,可圣旨即下,战略已定,如何能改?说了等于没说。“还有其他计策吗?”
“有,明里缓和关系,暗练精兵万人,天时一至,突袭弹汗山,一战可定。”
臧洪摇摇头,心道这个更不靠谱,都开仗了,还缓和什么关系,暗练什么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