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4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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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屏风侧方钻出一个年轻人。此人年约十**岁,身长七尺四寸,出水平线不少,但和臧洪八尺之躯一比,却是显得不够看。他姿容等偏上,既不引人关注,也不会被人忽略,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臧洪虎着脸问道:“梁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府君,辰时末(约9点)。”少年嘿嘿干笑道。这个少年姓贾名逵,字梁道,河东襄陵人,贾姓世为河东地方著姓,传承数百年,不过至其祖父贾习这里,已经没落数代。贾习半生苦心修学,终成河东名士,不过因为时局混乱,未曾出仕,只能算作稍稍振奋,家里仍旧一贫如洗。贾逵少失父母,去年冬季河东特别寒冷,其无暖身之裤,至妻兄家宿,次日白雪皑皑,他便套上妻兄的裤子走了。
自然,这可谈不上有礼,有些人认为他豁达而知变通,未来必定不凡,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是非议。贾逵的幸运在于,新任河东太守臧洪正是少数者之一,遂召他为门下佐吏。凡冠以门下之名,皆为郡太守亲近之人。得臧洪另眼相看,贾逵可称得上前途无量了。毕竟,他才十八岁而已,起步已在诸多大族子弟之上。
臧洪冷哼一声道:“仆不是告诫过你,卯时前(5点)必须唤醒我吗。你莫非忘记了不成?”
贾逵不慌不忙道:“府君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子时(o点)才睡下,区区两个半时辰,怎能睡饱。”
“你小子就爱自作主张,实不该叫你来唤我。”臧洪叹道。三日前地震,波及大半个河东,尤以绛邑(部)以南情况最严重,臧洪为救治百姓,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夜间实在是挺不住了,这才躺到床上,本想睡两个半时辰就起来,没想到贾逵自作主张,竟任他熟睡,不来唤醒,自己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不过还别说,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香的,若非心有所牵挂,说不得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贾逵振振有词道:“觉不足,则易疲惫,人无力焉。与其睡两个半时辰后浑浑噩噩处理政事,不如睡饱,届时精神力足,遇事必无有不顺。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你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歪门邪道。”臧洪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认同贾逵所言,他如今当真是精力尽复,仿佛牵来一头牛到面前,也能一拳打死。臧洪翻身下榻,登上皮靴。似他这等官至两千石的一方大员,穿皮靴有些不符合身份,不过没办法,如今正是雨季,他又因为地震之故频繁出城下乡,虽有马车代步,却不能总是坐在马车里,终归要走出来,而穿着木屐、丝履,可能走不出三步远,便会陷进泥坑,进退不得。
贾逵干笑两声,不再接话,臧洪性情大度,不拘小节,能够容忍一些玩笑话,但凡事要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臧洪无疑是一位好上司,但贾逵更希望入关羽军,哪怕只当一个马前卒也好。从去年关东联军起兵的一刻起,他便以远同龄人,甚至大部分士人的眼光看到了未来,他深刻地意识到,这天下,恐怕将要大乱了。欲振家族,博士无用,惟有从戎,才能最快出人头地。是以,他万书皆罢,只随祖父梁习学习兵法,死记硬背数万言。
“咕噜噜……”两人踏出房门前,同时听到一声腹鸣。
臧洪微微感到尴尬,他身长达八尺,平日间一顿要吃四五碗麦饭,昨日日落前至今粒米未进,肚皮自然开始有声的抗议了。
贾逵不以为怪,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上官的情况,道:“我去吩咐伙夫做些饭菜。”
臧洪在贾逵离开前说道:“饭食越简单越好。”换句话说,即是越快越好,平日里当然是精益求精,但现今是非常时期,他可没有时间浪费一两个时辰在吃饭上面。
贾逵点头而去,臧洪继续向前走,由后门进入府寺办公之地,一路行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种吏纷纷停下手头之事,行礼问好。
臧洪一一颔,巡视诸曹,猛然间看到三人向自己这边走前,其两人披甲,一人儒袍,年纪较轻的人走在前方,他约三旬出头,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如玉,双目有神,胡须黑而软,沿唇密布,配以精致鱼鳞重铠,甚有威仪。另一名披甲者四十余岁,等身材,面容无奇,虽着重甲,偏偏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可知是一个勤于经书的人,似他这等身在军旅而常年手不释卷的人,在北疆,着实不多。两人正是驻扎安邑,负责河东郡南部安全的盖军正副统帅,破贼郎将张绣、降贼校尉陶升。
那名三十余岁的儒士,则是臧洪最得力的助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其弟卫仲道神风如玉,容貌仅逊荀彧、孙策、周瑜半筹,卫觊则要逊色一些,然而他虽然没有帅得惊天动地,也是一位美男子,大体能够引人私底下评论一下,却不会当众惊呼。
当然了,卫觊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才华,三十余岁就成为河东名士,臧洪到任后,先便是请他出山辅佐,委以郡职,如北地太守皇甫嵩之于盖俊,广陵太守张之于臧洪,由此可知其名气之大。
“怎么样?”臧洪对着三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陶升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强笑道:“诸县基本已经恢复平静,府君放心。”
原来,三日前地震生在夜间,汉时平民屡有一家共用衣裤,何论心衣?晚间睡觉多是赤身**。适时地动山摇,恍如末世,民无分男女,皆**出奔,相聚告语。初时人心浮动,还未怎地,时间一久,便有那些轻狡诈滑之辈,趁机**妇女,至于偷盗、抢劫,更是多到不可胜数,乃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更相杀戮。
而地震,也不可避免的引起了火灾,众所周知汉代民舍多为木制,一屋着火,只要稍稍挂一点风,没一会就能连成一片,最后整村整乡化为火海。
张绣、陶升得悉后,第一时间派出大军镇压骚乱,扑灭大火,稳定民心,但有些地方距离数百里,一时不能顾到,直至第三日,才算覆盖了除董卓治下外,整个河东南部地区。
臧洪闻言松一口气,继而又是一叹。他为河东太守载余,好不容易将河东扶上正轨,没想到一场大地震突然降临到头上,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臧洪草草填饱肚囊,当即带着贾逵及几名佐吏乘车赶到城外一座施粥棚。
地震所引起的大火不仅烧毁了百姓的房舍,所有的东西全部烧光了,包括粮食。因此臧洪不得不在安邑四周设立施粥铺,同时令诸县亦照着做。
此际正是米粮将近,新粮未下之时,郡府粮仓内的储存也不多,但再难也要把百姓喂饱,否则不出数日,饿得头昏眼花的百姓势必会铤而走险。
臧洪此行目的是为监督官吏,看看其等是否克扣粮食,饱私囊,然而他到来后,立时被数千排队等候吃粥的庞大阵容吓着了。昨天才千许人,今日怎么一下子膨胀了数倍之多?
似乎看出臧洪脸上的疑问,贾逵指着由南向北而来,络绎不绝于道的人潮,臧洪双目圆瞪,哪里还有不知之理。
臧洪呼来主管,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主管苦笑道:“府君不来,我也要去禀告府君,半个时辰前还没有这么多人,是突然一下子涌来。这些都是董卓治下的人,董军说他们没粮食,我们有,百姓就被董军半诱惑半强迫赶到我们这里。本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如今眼看就要见底了。”
“……”臧洪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主管小声道:“若是董军驱来数万人,加上我方的难民,半个月就能吃光我们……”
“你想说什么?”臧洪斜睨主管一眼。
主管小心翼翼道:“把他们赶回去。”
“放屁”臧洪破口大骂道。“董卓是大汉奸贼,所以他从不顾百姓死活,难道你认为骠骑将军,以及仆,和董卓是一丘之貉吗?”臧洪顿了一下,指着主管的鼻子道:“再敢有此言论,我砍了你”
主管伏地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没有他心,全是为郡朝着想。”
“正因如此,仆才饶你一命,不然你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臧洪冷哼一声。补充道:“你只管赈济灾民,粮食的事,不用你管。”
……
第三百三十章 信
第三百三十章信
臧洪示意主管少废话,全力施救灾民,不管他是本地百姓还是董卓治下,粮食的事他负责解决。太守,在郡就是君主,就是权威,属下一旦触怒他,免职都是轻的,哪怕直接处死,上面连问都不会问一句。主管见臧洪这么说了,只得应命,只是心里却不由担心,粮食缺口不小,臧洪拿什么填补?
随着董卓治下百姓到来,施粥铺原来足够支撑一天的粮食,现在眼看见底,臧洪命人回城调拨粮食,确保人人不致挨饿。
随后,臧洪带人去往西南方的一个小村。其在汉代编制属于“里”,大体一里数十家至数百家不等。河东距离京师近,土地肥沃,又有盐铁之利,历来人口众多,曾一度高达九万余户,六十万人。自然,这是在籍人口,官吏、士卒及其家庭皆未计算在内,另外大族奴仆、佃户人数也不少,全部相加,可能过百万。
河东郡治所安邑紧邻盐池,无疑是河东的精华,臧洪到的这个小村子有户三百余,口两千人。他任职河东太守载余,曾来过数次,颇为富足,如今则是一副破败景象,民舍倒者三成,几乎家家门挂白布。百姓无分男女老弱,皆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连平日最是活泼的童子小儿,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呆呆地随在父母身边。那一场地震,对他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在他们有限的见识里,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它更加可怕了。
臧洪身边除贾逵等门下佐吏外,尚有三老、有秩、游徼、乡佐等陪同左右。里上为乡,这些人皆为乡官,一般县配有三四个乡,安邑富庶,则有六个乡。
大地震已过去三日,臧洪期间看到的惨剧多到麻木,这时心情虽也沉重,却还算平静,简单逛了一圈,前往下一个村子巡视……
至日斜十分,臧洪乘车返程,临行前对有秩言一定要照顾好百姓,物资如有缺短,可到县廷领取,县廷不够,则到郡府。
回去的路上,臧洪闭目养神,默默想着心事。盖俊收复帝都雒阳,回返晋阳时,曾给他来信,言明年有意南下,用兵关,河东是主要战场之一,让他多备粮草。当时他答应得甚是痛快,万万没想到大地震突然来临,恐怕多半无法完成盖俊交代的人物。不仅如此,而今他还要伸手向盖俊要粮,以解决难民的吃饭问题。
盖俊虽然今年初成功从冀州夺得大笔钱粮,但并州屯田是个无底洞,扔进去多少都掀不起个水花,估计并州粮仓未必充裕,哪怕有一些,也是为明年战事准备的。也不知,盖俊会不会挤出一些给河东——
太原郡、晋阳。
骠骑将军府演武场,位于较为偏僻的西侧,占地颇广,诸般兵器,样样俱全,平日间,府内五百护卫皆在此地打熬身体,精炼武艺。这天,盖俊父子三人携手而来,盖俊、盖嶷时常过来,不足为怪,尤其后者,盖嶷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八岁精于骑射,今年九岁,排除年龄、力气,单凭技术,已不逊军一般骑士。将军府护卫都知道少主固然天赋异禀,可是若无刻苦,似他这个年龄绝不会有他今天的成就。
不过今日这演武场,却是来了一个相对陌生的人,盖俊次子、年仅七岁的盖谟。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精致短衣,所谓短衣,不同于士人的宽大袍服,贴身、窄袖,平民及士卒多着此装,无他,前者需要时常下地干活,后者,则要应付日常训练、征战。
盖谟拉着父亲盖俊的手,嘴唇紧紧抿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观望,兴致勃勃。蔡琬一直反对他过早接触武事,认为前期当把精力放到经书上,束(十五岁)后再学武事不晚。因盖谟不停央求,加之盖俊在后鼎力支持,蔡琬松口,今年初满七岁时,准许他学习骑马,盖谟在盖俊出征的近五个月里,把马骑得似模似样。这不,等盖俊一回来就要学射箭。
不过让儿子骑马已是蔡琬最大的让步,是以一听盖俊试探之语,想也不想,断然拒绝。然而架不住盖谟撒娇打滚,盖俊今日趁蔡琬午睡之际,把他带来演武场,体验一把。盖嶷五岁学射箭时所持硬木弓保留至今,倒也不用再制作一把,免去不少麻烦。
盖俊带着二子来到场央,盖嶷活动开手脚,立刻旁若无人的解弓射箭,他射术精熟,五十步内,例无虚,步战九射,粗通五种。所谓步战九射,乃是大汉国积射士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分为立射、蹲射、跪射、折腰射、弓步射、转身背射、步行射、跑步射、坐射,蕴含战场诸般变化。
“富平箭术越来越精,长大后必是一代神射手。”盖俊看得连连点头,眼不禁闪过一抹赞叹之色。他少年射虎落雕,以箭术闻名边地,但自问九岁肯定不及盖嶷。
盖谟作为初学者,自不能与盖嶷相比,靶子立在五步远。
盖谟看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人性靶,再看看阿兄盖嶷那边,十倍距离,不满地撇起嘴,哼哼道:“我也要放阿兄那么远。”
盖俊捏了捏次子粉嫩粉嫩的脸蛋,笑着说道:“怎么,没学会走,就想学跑吗?好高骛远,最不可取。这样,只要你射一次,我便把靶子向后延五步。”
盖谟自信满满的“嗯”了一声,只是一拽弓,便立时显出原形,姿势别扭到极点。
盖俊失笑,俯下身,纠正他的动作,配以解说:“弓端直了。双脚别开得太大,收一点,对,这样正好,挺胸、收腹,集精神……射吧。”盖俊话语一落,盖谟松手,木箭脱弦而出,飞出大概四步远,巧的是,箭矢射到地面弹起,竟横着扫到靶子的立杆。
“射咯、射咯……”盖谟举弓大叫,欢呼不止。随后抱住盖俊跳跃,连道:“阿父,我射了,快将靶子向后移。”
盖俊翻白眼道:“这也算的话,还用甚么弓,直接用手抛好了。”
盖谟小脸一拉,嘟着似涂脂般的唇,道:“阿父堂堂骠骑将军,说话不算,羞羞羞……”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盖俊额头浮出根根青筋……
盖谟非要移靶,盖俊则寸步不让,父子二人争执不下,盖谟倒也不是不懂事,他不过是借此向阿父撒娇而已,盖俊也乐得享受这种父子间的交流。
最终盖谟没能如愿,老老实实的射着五步靶。和盖嶷万事认真以待不同,盖谟不甚专注,与其说他是为了兴趣而学箭,不如说是为了让阿父陪他玩而学箭。
随着太阳越爬越高,气温如火箭一般蹿升,见盖谟小脸挂着层层汗珠,盖俊怕他暑,便想带他离开,盖嶷正玩到兴头,不愿回去,盖俊转而带二子进入一座凉棚。
父子三人一边吃着冰镇莲子,一边交流弓箭诸事,其乐融融。
半个时辰后,数道倩影闯入演武场。
盖谟笑得好似一对月牙般的眼睛瞥见来人,不由一愣,“噌”的一下跳起来,语气急促道:“阿父,不好了,阿母来了、阿母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藏起来?”
“没事。”盖俊笑着摆摆手。蔡琬不会真生气,最多埋怨唠叨几句。遂起身道:“既然你们母亲亲自来迎咱父子仨,不能驳了她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