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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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七八岁的童子脸都气红了,又重复道:“大石,明明是我赢了,当为盖俊,你怎地反悔?”
被指责的小儿比对面那些同伴高上一个头,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蛮横地道:“只有我能当盖俊。”
“你无耻,以后绝不再……”先前童子话还未说完,左脸便挨了一拳,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往后跌去。
周围同伴一齐起哄,声讨打人的童子不讲道理,不想这家伙还挺横,扑将上去连揍数人,诸童子怕极一哄而散,先前被打的那孩子也跌跌撞撞跑了。
“你怎么不愿他扮盖俊?”
打人童子坐在树底青石之上,疑惑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盖俊,犹豫片刻,回道:“盖俊是英雄,他不配。”
盖俊觉得这小儿挺有意思的,逗他道:“他不配,你配?”
“我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像盖俊一样的英雄。”大石昂着头,活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盖俊失笑,两人也算有缘,遂从怀中取出一枚虎骨韘递过去:“好小子,有志气。这枚韘送你了。”见这小儿似无意来拿,便故意激他道:“这东西可不是白给你,若你长大了没有成为英雄,我便收回来。”
“好。”小儿果然受不得激,一把抢过骨韘。
盖俊笑笑走了。
小儿自信满满喊道:“这是我的了,绝不叫你索回。”
回应他的,是一个摆摆手的高大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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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治所:郡衙门所在。
竹马:跨竹竿以为马,古代男童玩物。
第十八章 献策
“阿父。”
“锦奴。”
盖勋双手狠狠抓住独子肩头,细细打量,分别近一年,儿子长高了许多,已经超过七尺,遂大笑道:“我儿可称堂堂丈夫了。”
盖俊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道:“看来蝗灾害人不浅哪,连一家人重逢之喜也冲刷不掉父亲脸上的疲惫之色。”一路行来,野外到处是一团团压在低空的虫云,它们时聚时散,伴随着嗡嗡声迅猛扫荡绿油油的田野,场面惨不忍睹,令人揪心。
“阿父。”盖缭乖巧地上前行礼。
盖勋含笑摸了摸女儿柔顺的秀发,拉起她的手。
马昭近到丈夫身前,忧道:“夫君,你面色憔悴许多,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盖勋无奈地道:“郡里蝗灾肆虐,我怎么睡得下。”
马昭问道:“情况如何?”
“唉……百姓今岁惨了,天灾面前,无分汉胡。”盖勋脸色愁苦,领着妻子女儿入城,边走边道:“不仅凉州,大汉半壁江山皆有泛滥成灾之危。”
马昭又问道:“朝廷有何对策?”
“有人说蝗灾乃上苍警示,陛下准备惩处一批苛酷贪污的官吏。”说到这里,盖勋摇摇头,显然在他看来这并非当务之急。
盖俊一旁插话道:“我有一法,可消蝗灾。”
“哦?当真?”盖勋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生怕他只是儿戏之言。
别说,他还真有法子,他前世姓什么?姚啊,家中一直以唐之宰相姚崇的后代自居,姚崇治蝗之名流传千古,其治蝗之法被后世奉为经典。他小时听姚崇灭蝗的故事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阿父是否见过飞蛾扑火?”
盖勋不解其意:“徒惹焚身之祸罢了,为何有此问?”
“飞蛾、飞蝗份属同类,阿父焉知蝗虫不会效法?”
盖勋一拍额头,同时“啊呀”一声,连连说道:“这简单道理,我怎地就没想到、我怎地就没想到……”
“你能想到就奇了,这可是千古良策啊。”盖俊心底嘀咕,之后说得更具体了,“父亲只需组织民众在夜间设火于田边,火边挖坑,边焚边埋,定可缓解蝗患。”
盖勋越想越有理,撂下一句‘真我佳儿也’,便奔向郡府面见太守去了。
这……就算一心为民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至少要把家人送进官舍再去不迟?
母子相视苦笑,只好在厮仆引领下进了官舍。
作为一郡官员家属的住地,汉阳官舍修得豪华非常,当然了,和敦煌盖氏祖宅自是不能相比。一个公家,一个私人,两者也没有可比性。
盖勋来到府寺门口,深深吸一口气,步履放慢,正了正衣冠,神色凝重地踏入其内。
他才就任长史一职不久,不太了解郡太守张昭为人,只知他乃阉党出身,但听郡里百姓私底下的评论,其人除了贪财一些似乎并无其他劣迹。这年头出来当官,不贪才是另类。
太守张昭迎出,拉着盖勋手臂热情地道:“盖长史来了,快进来。”
“明府。”盖勋简单问候一声,随着太守入了正堂,方才落座便马上把儿子的话重复一遍,之后又纵论古今,引经据典,加强说服力,可惜太守始终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盖勋不由焦急起来,话不自觉的重了许多:“时下有人言宦官四处卖官惑乱国家,所以上苍才降下灾难惩之。”说的就是你的靠山。
“你……”太守拍案而起,怒视盖勋。
盖勋视而不见,继续道:“不久陛下会拿人开刀,以应上苍警示。”别以为你跑得了。
“……”
“明府如能消除蝗灾,岂不驳了这传言。”我的方法会帮你渡过难关。
“……”
“况且若引得陛下关注,平步青云易也。”做官为了什么?无非名利二字。
“……”
太守张昭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为常色,终心平气和的坐回位子,陷入沉思。陛下关不关注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中常侍赵忠,如今正值他困难之际,虽无性命之忧却也焦头烂额,倘若盖勋所提灭蝗方法有效,不就帮了常侍大忙吗?到时……
片刻正色道:“盖长史所言不无道理,可在晚间试上一试,若行之有效,此为郡中百姓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盖勋取得太守同意后马上组织人手,又命人把盖俊叫来,这个办法是他想出来的,一些细节离他不得。
当晚田边燃起熊熊大火,捕杀蝗虫不计其数。
证明此法可行,盖勋马上前往陇县拜见凉州刺史。
西汉初设十三州刺史部时,州的刺史原是朝廷派遣的监察官,对郡国长吏有省察举劾之权,但无权黜退。刺史平时“巡行所部郡国”,“岁尽”则“诣京师奏事”。因为“居无常治”所以无治所。西汉末及王莽时曾改称刺史为州牧,州牧实掌一州生杀大权。东汉初复改为刺史,可此时刺史权力已较西汉时大得多,只要“有所劾奏,便加退免”。刺史并从此“治有定处”,号称“外台”,俨然成为郡守、国相的上司。虽然刺史秩仅六百石而太守、国相多为二千石。
盖勋绕了几道关才见到人,两人同为六百石官员,地位却有如天壤之别。
凉州刺史姓刘名虔,四十余岁,身高面瘦,为人耿直,嫉恶如仇,加之汉室宗亲出身,地位超然,在凉州声望极高,权力也大,诸太守见他无不战战兢兢。
看到盖勋毫不畏惧的站在他面前,刘虔暗暗点头,邀之入座。
听罢盖勋所言,刘虔皱眉道:“盖长史所法真个可行?这种事可要慎重再慎重。”
“岂敢谎骗,明使君若不快些,头功便被阉党夺了。”
“我们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吧。”刘虔是打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
盖勋无奈,他敢和太守张昭抗礼,冷嘲、热讽、甚至威胁,对宗室名臣刘虔则毫无办法。
深夜,陇县郊外冒出冲天大火。
第二天,一封奏章以快马送往京都雒阳。
第十九章 福祸?
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赵忠睁开睡眼,只觉怒气狂飙,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聋了?
“进来!”
语气冷得仿佛能够结成冰。
“常侍。”
亲信总管小心翼翼进来。
“何事?”赵忠略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也难怪,这些天公卿们就像疯了似的专咬他,他就想不明白了,天灾与他何干?好不容易挨到休沐日出得宫来,不想回到家里也不安宁,外面那几百人是白痴吗?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敢堵在大门口求官,就不怕落人口实?这才在卧房假寐一会儿又被惊醒,便是泥人也气着火了。
“汉阳太守张昭来信。”
赵忠面无表情,等待下文。
“信中说他有灭蝗之法,目下汉阳郡蝗虫为之一空。”
亲信总管乃赵忠最信任的人,一些不打紧的信他可先行观看,并拣些重要的事禀上,不然赵忠五日才回一趟家,而每日足有数十封来信,欲以一人之力过目所有信件那是妄想。
“为之一空?谬言,不过有点意思,继续……”
“此法乃郡长史盖勋之子盖俊所出,刺史刘虔已知晓了,他预计刘虔的奏章最多三日、快则半日便会到达京师。”
赵忠习惯性地眯起细长双眼,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亲信总管静静伫在一侧等候。
半响赵忠问道:“你认为呢?”
“明日常侍入宫前就会知晓此法是否可行。”
“万一刘虔奏章今日到达京师怎办?”
亲信总管露出一丝冷笑,“想让奏章晚到几日还不容易。”
“嗯……你退下吧。事若成,记你一功。”赵忠伸伸腰,斜躺回塌上。
“诺。”
洛阳北宫,西苑。
西苑初时规模和建制均不显眼,经东汉历代荒唐之主努力,如今这西苑园囿处处,渠湖环绕,美不胜收。
置身于宛若仙境般的御花园,刘宏无心观景,只有满腹抱怨。他都打算惩处贪官酷吏了,这帮子士人怎地还不消停,难不成他们以为可以逼迫自己杀了常侍们?
“陛下,赵常侍来了。”中常侍曹节轻声道。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人。其是魏郡人,世吏二千石,由于出身不凡,举止优雅,年岁虽高气派不减。汉代却是与后世不同,官宦家庭子弟入宫为阉人者比比皆是,他们大多受过良好教育,不然仅凭皇帝宠信如何能与士人、外戚对抗并占据上风?赵忠别看相貌普通,亦为甘陵望族出身。
刘宏大拇指轻轻揉弄着印堂,有气无力道:“公孝归来了?正好,你和汉丰去一趟崇德殿,帮吾问问公卿大臣蝗灾一事。”皇帝私底下一般不称朕而称吾、我。
赵忠听说让他去应付士人,头皮一阵发麻,忙从袖中拿出奏章,大声道:“陛下,汉阳郡太守张昭献灭蝗之法。”
曹节眼眸不由一亮。
“灭蝗之法?我记得张汉阳是你举荐的吧?”刘宏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匆匆看罢,“盖元固?这人甫一入京掀起好大声势,不愧是马季长的得意弟子,他外放汉阳了吗?”张昭没有独据功劳,因为根本没必要,他身为一郡之长,无论是谁献策,他的功劳都是最大的,还会博得识人的名声。
“是。”
“盖俊?盛传射虎救父的西州健儿吧?呵呵,此子不仅能武,也有机智,这父子俩……”刘宏对此法心动不假,可也有些顾忌,遂问二人:“蝗是天灾,捕杀宜否?”
曹节怒道:“陛下岂可轻信妄言,当今天下太平,哪来德政不修?我看他们是活腻了。”曹节此话绝非恐吓,士人对他可谓又怕又恨,只敢背地里骂骂他,盖因他做出的事实在太过惊人,他先是与王甫等劫持太后,诛杀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后同侯览收捕李膺、杜密等党人百余人下狱处死,其诛杀、流徙、囚禁的达六、七百人,堪为党人第一大苦主。
赵忠附和道:“曹常侍所言极是。”
刘宏一想是啊,倘若信了,岂不承认自己是昏君了?
“诏公卿朝会。”
“诺。”
皇帝的旨意传达得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公卿们已经站在大殿上议论纷纷,他们尚不清楚陛下为何突然下诏相招。
司徒杨赐六旬年纪,须发皆白,长髯飘飘。他出身于弘农杨氏,算上他已是三世三公,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流大门阀。他乃当今陛下之师,众人争相向他询问,杨赐摇头表示不知。
“陛下驾到……”
刘宏在虎贲、羽林引领下步入大殿。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轰隆一声,殿内齐刷刷地跪拜,之后各就各位。
“今天就议一议蝗灾吧?”刘宏两袖一甩,跪坐于上,声若洪钟充满无上威严,这并非他声音大,而是殿内设计使然。
皇帝这一问可谓捅了马蜂窝,这个说某人乱国,那个说陛下需修德,另个又说此乃刀兵之象,整个朝堂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闹市。
刘宏脸色一点点下沉,耐心渐失,眼见大臣越说越欢,怒喝道:“够了……闭嘴……”
大殿立时安静下来。
“某人乱国?哪个某人?是说朕身边的常侍吗?”
公卿大臣目无表情,虽然不敢开口称是,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蝗灾波及数州,你等不思良法只会逞口舌之争。”越说越气,刘宏举起手中奏章挥舞着道:“汉阳太守张昭献灭蝗之法,知道提拔他于微末之中的是谁吗?就是你们口中的某人。”
此语一出,众臣大惊。
“总算出了口恶气。”赵忠面色凝重,眼仁却泛着笑,其余常侍也尽皆大悦。
太尉刘宽人如其名,为人宽厚仁和,他慢条细理地接过奏章,观罢递给司徒杨赐,后者边看边想,“为何不见刘凉州的奏章?其中可有龌龊?”紧随其后的司空刘逸也是这般想。
刘宏发觉底下有几名臣子欲言又止,冷笑道:“赵常侍亲验后才呈上来,断然无假。”
有议郎梗着脖子道:“蝗乃天灾,陛下需……”
“虎贲将何在?再有妖言惑众者,给我拖出去斩了。”
“……”
望着鸦雀无声的大臣们,刘宏冷冷一哼,甩袖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散朝后,司空刘逸步出大殿,谓左右道:“此福兮?祸兮?”
太尉刘宽一旁笑道:“仆以为百姓有救便是福。”
“只怕阉人往后更加猖狂。”司徒杨赐忧心忡忡。
公卿们为宦官得势暗暗发愁,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则躲在汉阳官舍悠闲自在。
微风轻拂,立时春色满园。
盖俊坐于豆棚瓜架之下,弹奏一曲《尧畅》,曲音气势磅礴,激荡悠扬又不乏悲怆沧桑。
盖胤一袭褐衫,手持铁剑伴舞,剑势大开大合,纵横无滞,恢弘无边的气象荡漾开来。
一曲终了,院中响起啪啪掌声。
“族祖。”盖胤收剑见礼。
“好一曲《尧畅》,好一手剑舞。”盖勋一身风尘仆仆走来,大笑着对盖俊道:“我儿天赋着实惊人,三年竟抵我十年功,悦己便是送你又有何妨?”
“阿父此言当真?”盖俊大喜,手中之琴早就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他馋悦己不知多久了。
“还会骗你不成。”盖勋来到儿子身边,正觉口渴,从案上拿来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自盖俊射虎,他认为儿子长大了,便许他当自己的面饮酒,只是不时还会提醒他少饮为妙。
连下三杯总算解了渴,盖勋心知儿子关心蝗灾,说道:“郡里白天驱赶,晚上捕杀,飞蝗再不成气候,凉州其他郡县蝗灾也得到了遏制,只是……时有人言杀虫太多,恐伤天和。”
“一派胡言。”盖俊气笑了,都懒得反驳。
“确是一派胡言。”
“蝗灾以除,儿想去拜见阎世伯。”盖俊之所以名传天下,皆因阎忠推崇,按理他早就该去拜访,然而面对汹汹蝗祸,作为献策者,父亲又是具体负责执行之人,断离他不得,是以入冀县以来几乎从未出过城,正好借此机会外出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