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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再再再再世-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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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坤放开了一面城门,允许普通百姓回城,除了城主府空荡荡以外,似乎宣州并没有改变多少。阳光还是一样的清亮,冬天还是一样的准备要来了,左坤暂时不打算回幽州,将住得地方安排在城主府。
    左阳自那日昏迷后,不过几个时辰就醒来了。他却没甚么言语,只是直直的躺着,身上的伤疤敷着药,屋里昏暗至极。宣州城内太多事情要忙,长公主已死对左坤打击也相当大,他几乎是两眼布满血丝,没能怎么去看左阳。
    离着攻破宣州城已经过去七天了,长公主的棺椁送去了南方老家,和左安明葬在了一处,而郡王妃的棺椁还留在侧院,左坤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水云和左十七也赶来了,左阳房内满是浓重的药味,他小腿的伤口因泡了水有想要溃烂的迹象,脸上的伤疤也极其严重,连着几天喝了药咽下去就是吐出来,醒来没多久几乎又昏过去。
    四年前的事情左坤不在长安,他不太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景象,然而左阳这些年连接被打击成这个样子,他心中更是复杂。
    过了头七,不管如何郡王妃再不下葬就与礼不合了,宣州四周景色优美,他派人选了一块山头上能望见湖泊的地角,亲自过去看着。
    棺椁埋进去里,石碑立在前头,风景秀丽清风拂面,心境却惘然。左坤还不知道要给这石碑上写刻什么字好,却听人传报说郡王也来了。
    左阳最后还是因为她强撑着出门的。
    左坤顺着山路往下看,好半天,才认出那个慢慢往上走来的人是左阳,他几乎说不上话来!不过七日,他瘦了一整圈,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侧脸的伤痕刚刚结了疤,可最让坐困吃惊的是,他一头乌发几乎成了全白。
    面容年轻更显衬得那白发有几分可怜可怖,但左阳的眼里却是冷冷的光,澄澈的映着天地,比任何时候都更决然。他表情平静理智,背着手有些吃力的走上山来,旁边左十七要扶他一把,他微微格开了。
    一身青色袍子经不起山坡上风与物的吹拂,宽大的衣摆向后飞扬着,左阳脸侧有些薄汗,却最终走到了石碑前来。
    左坤望着他纠缠在一起蓬乱的白发,过了好半天才开口:“碑上写些什么好?”
    “无字就好。”左阳伸手轻轻抚过石碑冰凉的边缘。
    “你若是想要喝酒,哥叫人拿上来些。我不多问,你想喝就坐在这里,心里若是苦痛就更不该憋着。”左坤或是在战场上经历了许多这样的事情,此时也不该如何安慰。
    左阳摇了摇头:“我不喝酒,酒令人智昏,我万不可再糊涂了。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左坤默然后才开口:“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
    “我已经叫人将那替身带来。长公主没有死。”左阳一句句慢慢说道,每一句左坤心里就是一震。
    “下月,立国为钺,定都宣州。挟长公主威慑长安,长兄更名改姓正式登基。”
    “三月内吞并周边各城,不愿被吞并的就鼓动他们自立为国,要将南方的版图撕得粉碎再来一点点蚕食。”左阳的声音很轻。
    “你果真要让左家走上这条路?!”左坤心中早有预想,听到左阳说出口,还是心头一震。
    左阳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装作在苏杭游玩不知长公主一事,再回长安。一是要鼓动群臣推行郡国制,让不止咱们一方人来瓜分盛朝,二是我想办法入宫救出左晴,或逼他交出左晴。若是有传闻说你是左家人也不怕,没有证据谁也多说不了什么。”
    其中细节左阳没有讲,可左坤看着他的双眼,却觉得他已经想好了往后的一步一步。这些天不吃不喝,他全都是在绞尽脑汁预想这个计划。
    “郡国制已经废了百年,当年先帝深受其害,怎可能轻易恢复。”左坤说道。
    “今年发生了三十一场大大小小的起义,说是起义,其实就是自立为王。朝廷大部分的开支都用来镇压起义,导致连对抗柔然的军饷都不够。许多朝中重臣早有郡国制之意,就是为了在柔然和盛朝之间,册立几个野亲王,让他们自立为国,成为盛朝与柔然之间的屏障。”
    左阳冷静的说道:“顺帝也在犹豫,他对于战争并没有铁血手腕,若是这样,他便可以更多精力对付内政。一旦郡国制复立,我们立刻鼓动中部几个山寨起义,给他们人马援助,等她们闹翻了天,再控制一下朝廷里的言论,中部多立几个亲王郡国并不成问题。”
    “到时候,我们和盛朝之间也有一道屏障,可以让咱们先把南方吞并,多喘息一口,在对着北方大肆进攻。”左坤的想法很快跟上。
    “是。”
    “你是要……”左坤有些心惊肉跳。“若是长公主还在,怎可能允许你这么做?!”
    “可她不在了。”左阳转过脸来,披散的发在夕阳下飞扬,一片刺眼的白,他勉力笑了笑:“哥,我不要篡位□□,我要灭了他的国。”
    云雾从山谷中被风翻涌起来,往坡上攀爬而来。远处河谷有一群鸟离开树林的声音,扑闪着翅膀变成一个个即将看不见的黑影。
    山坡上一片静默,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左坤觉得陌生又痛苦,小时候呆愣温和的人,成了今天的模样。“你入长安,如同入虎口,他操控了那么多,还能缚不住你?”左坤静默半晌才说道。
    左阳没有回答,他自是不可能放任已经那般绝望的左晴一个人在长安。
    没过多久,山路上一个传令兵似乎以为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忍不住上前来通报道:“将军、王爷。刚刚有个叫阿朝的小姑娘,带了一封信来。”
    “北门不是已经都走了么?”左阳愣了一下。
    “就那个小姑娘一人来的,说是北门不许她递这个消息来。她说务必这封信交给王爷。”传令兵低头递上一纸薄宣,薄薄的宣纸展开,在风中随时都可能被刮走一般,左阳愣愣的看着上头几个字。
    “她在长安。”
    左阳怔然松开了手,一阵劲风那宣纸仿佛要飞到天上去。左坤一把拿住,展开再来看,却不是因为内容而震惊,只是这四个字的字体,他熟悉的仿佛不能再熟悉。
    “你说那个女孩儿,叫阿朝?”左坤忍不住问道。
    左家幺妹,单字名昭。
    *
    千里之外,长安深宫,这里看不见半分夕阳,只有淫雨绵绵。
    南九有些狼狈的跪在殿前,左袖口空荡荡的,南六站在一边喝茶,表情放松享受,仿若事不关己。
    “她果然是知道主上手中有解药的。”南九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回答道:“她以死相逼,杀了十余人,遍体鳞伤,要我给她解药。”
    “所以你就给了。”顺帝颇有闲情逸致的在薄绢上画着工笔,挽起袖子,将美人图上的乌发染了一遍又一遍:“我说天底下就她最了解我。她具体怎么说的。”
    “北一说,您性子谨慎,用锁魂蛊之前必定了解弊端,备有解药。另又决计不会让她平白死了,所以这次出来,一定会让我带着解药,只怕有意外。”南九说道。他断臂处还紧紧扎着绷带,隐隐有血痕显露。
    屋内昏暗,顺帝早叫宫人将灯烛点亮,映的屋内一片荡漾的暖光。他竟笑了笑:“说得很在理啊,那个天眼女孩儿带回来了么?”
    “她身子不好,不能急行回来,正在路上。她说距离长安太远,无法让北一的魂魄具体到谁身上,只能让她回到长安。”
    “那就够了。”顺帝望向窗外,长安笼罩在灰蓝色的雾里,似乎因为北千秋如今和他笼罩在一块阴云下,情绪也好起来。“封锁长安。”
    “不知道那天眼女的说法可信不可信,她毕竟心智容易被蛊惑,又和北一共行了一路……”南六吹了吹茶沫思忖道。
    顺帝冷笑了一下没回答,曲澄还在他手里捏的紧,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为了爱人什么都愿意做,根本不必怕她倒戈。他没有说话,细细的勾线笔最后勾勒出眉眼,只肖几笔。他满意的放下笔,卷袖拿起薄绢。
    南六看了一眼,面上表情一僵,很快就展开笑颜:“主上画工精湛,她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画出来了。我感觉她一会儿都能从画中跳出来打我。”
    画上是一身深红宫装的北千秋,笑的肆意,坐在上书房的书桌上,手执毛笔在折上乱写乱画,手里把玩着白玉短烟枪。
    “她最美的时候,还是做内司女官的那个时候。”顺帝感慨了一下,笑着说道:“她用了李氏那个身子的时候,容姿倒是美了,我却恨不得掐死她。再难找到那般跟她相配的皮囊了。”
    南六知道对着她的事,自己还是不插嘴比较好。
    徐瑞福在外头报了一声,顺帝才恍然放下画来,抬手往外走去:“元贵妃已有身孕,我应该常去看看的。”
    待他走出书房,南六才起来,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南九:“我说了多少回,跟她相关的事儿,你尽量避开!你没看着主上知道北一割了你胳膊,反而很高兴么!主上就是一面希望她拼命挣扎,一面又想让她逃不出去,真正受伤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南九背直的像一块钢板,他起身面无表情:“我只是执行任务。”
    “你也不想想南支还剩下几个人,多少是当初死在她手底下的。把她逼急了,谁都咬!你死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南六几乎是恶狠狠地戳了他伤口一下。
    南九表情抽痛,语气却淡淡的:“知道了。”
    同是淫雨绵绵的长安,几日前,北千秋也醒了过来。
    她腰疼的就跟让人轮|奸了一样,哼唧了半天,才从那还铺着凉席的床上爬起来,身上中箭的痛感似乎还在,北千秋忍不住活动了一下四肢,摸了摸凉席:“是不是有病,都快入冬了,还铺凉席!”
    虽然说着,她仍然呆坐在床上。北千秋实际是在赌,她不确定曲若能不能拿到锁魂蛊的解法,也不确定南九手里到底有没有。她只知道,若是她不主动却困住南九那波人,左阳恐怕是要死。
    到时候顺帝将左阳和长公主的尸身放在长安,伪装着一张悲伤的脸要讨伐左坤这个罪魁祸首,左坤还没来及缓一口气就被围攻,左晴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做……一朝之差,左家全灭也未有可能。
    至于她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她是有些把握,但不敢确定就是了。如今左阳见到她尸体会如何去想,北千秋不敢去猜……
    北千秋环视屋内,只发现几乎用物都是竹子制成,一张矮几上面铺满了宣纸文书,高高的书架上摆满了典籍。这年头不是一般人能收的起这么多书,看来还是个喜好装逼附庸风雅的士大夫。
    等等——士大夫?!她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疯狂在屋里摸索着找镜子。
    一处衣柜里摆着款式不同的华服,她好不容易才发现衣柜和房门之间藏了一面大铜镜,费了力气将那铜镜搬出来,北千秋才看见自己的新身体。
    她有点眼熟。因为这张脸实在太耀眼。
    毫无疑问镜子里是个男人,一身深青色男装,黑发并未挽起,如瀑般垂下,身量纤瘦,一张难以抵挡的优雅俊脸,一身无人能敌的装x气场。这个人是当今长安最受欢迎的儿郎,官居中书侍郎,走出门都有沿街少女砸下扇子香囊。
    北千秋扶着镜子,有几分不适应。这已经是老天爷连着第二次赐予她一张美人面了。
    虽然是男的也无所谓。她心中宽慰道,长得好看还有钱比什么都有用……
    北千秋听着房间外似乎无人,猛地趴回床上,伸手就解自己裤子。听说长得帅的一般下边也很得意,不会有错的吧,她想一想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点小激动,北千秋哆嗦着手,解自己裤腰带就跟当初左阳解她肚兜绳,半天才解开——
    然而她望过去……什么也没有。
    都不是短小的问题,而是没有。
    北千秋感觉有点像被雷劈了脑袋,痴楞楞的解开上衣,往自己胸口抓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抓到了硬硬的裹胸布。
    外头打水的小厮听着里头猛然摔了砚台的一声巨响,公子嘶吼道:“没胸又没蛋,要你这身子有何用!”
    他静静的把井里打上来的水倒进盆里,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巨响,这次砸的是笔架吧。“我就知道长得帅事业有成还不娶妻的优质男,不是基佬就是娘炮啊!”
    小厮端了水,在外头极其淡定的喊了一声:“爷,是五石散又发作了么?”

☆、40|34|29|25

茫茫白雪几乎覆盖了这片山巅,也将这片山上的道观覆于白雪之下,说是道观,可也绝没有哪个地方有这般的规模。连绵的屋脊几乎落满半面山坡,无数灰瓦白墙的建筑依山而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冰雕玉琢一样的面容,眉目中有些和年纪不符的严肃,撑起了伞,软底棉鞋踏过雪,往一间屋前走去。
    他将伞收起来抖了抖,才靠着门外放下,掀开棉帘走了进去。
    “曲若,你怎么会来。”里头有个跟他年纪相仿,容貌也极其相似的少年,屋里摆设虽算不上精致,倒都是贵重东西,书架上摆满典籍,一派仙风道骨。曲若将外衣放在一边靠背上,才搓了搓手走过去:“曲澄,我想下山了,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
    曲澄面带笑容,愣了愣:“下山,你修成未满为何下山?”他转瞬反应过来:“因为师叔派遣下山,你也要跟着去?”
    曲若没说话,手放在暖炉便烤了烤,手指衬得半透明一般的白:“我在这山上又能怎样,难不成还真的能成仙?她下了山是要去宫里继任司命的,她想要有些权势,我想去长安也博上一把。”
    曲澄急的来拽他的手:“就你野心滔天的,她要去怎么跟山下人宫里人纠缠咱们管不着,你也要去讨权势玩?你就放我一人在山上?”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曲澄身子极弱,跟剑法医术样样精通的曲若来比,他基本上并无所长。只是曲澄在千山多年,不受欺辱,也跟曲若护着他有相当一部分关系。
    “你都十四了,好好学些剑法,谁能把你怎样。”曲若有些不耐:“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师祖当然不同意,刚刚我已经说我要离开师门。”
    曲澄惊得心里一抖,不过都是这个年纪,曲若却似乎觉得千山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离开师门——你不尊师命就是叛出师门啊!”曲澄气急,曲若却浑不在意,他依旧垂着眼睛继续暖手,曲澄气的一脚踢向凳子,一声巨响,那软凳倒在了地上。
    曲若撇了撇嘴还没说话,就听见屋里一阵娃娃的哭声,他这才是吓了一跳:“谁家孩子!”
    曲澄刚刚还气急,这会儿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一副亲爹的样子跑到隔间里抱出来哄着。曲若看他这会儿又摆起笑脸,还挺熟练的抱着襁褓里一个孩子,也有几分好奇,凑上去去看:“男的女的。”
    “长得漂亮,肯定是小女孩儿。”曲澄得意道:“师祖从山下抱上来的,说是百年未有一个的天眼。说是不给定千山辈分的名字,就自个取小名,你说叫栗子如何。”
    “天眼?”曲若伸手戳了一下,那女孩儿睁开眼来,瞳孔几乎看不清,眼上蒙着一层白雾。他表情有些不太好了:“怎么找了个天眼上来,师祖不在,还让你来带这个孩子?”
    “师祖说不让山里头几个女冠知道,让我现在屋里养着。”曲澄倒是很喜欢小孩儿,伸手逗着玩。
    “哼,他自然不会让那几个女冠知道,女人都心软,她们要是知道抱了个天眼,肯定要跟师祖拼命。你要是但凡有点心疼,还不如趁早杀了她,省的日后长大了遭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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