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冠上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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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出准备好的说辞:“母妃,世子根本不给女儿机……”
彤贵妃冷笑打断她:“你倒是学会对我阳奉阴违了。”
朱伊的微笑褪去。彤贵妃道:“你是不是觉得,靠颜色去吸引男人,是下贱女子才做的事。甚至觉得你母妃我,也是以色侍人,低皇后一等。”彤贵妃以媚得宠是宫里公开的秘密,私底下,皇帝还给她起了个“桃花娘”的爱称。
朱伊赶紧道:“女儿怎会这样想母妃,母妃是女儿最尊敬的人。若是没有母妃,我和七弟怎能平安长大。”她对彤贵妃自然有孺慕之情。
彤贵妃一笑:“说得倒是很好听。”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乏了。”
朱伊站在原地,彤贵妃又说了两次下去,她才终于转身。
“我真是失望。”彤贵妃突然幽幽吐出几个字,让朱伊离开的身形僵住。
然后她就听到彤贵妃的叹息:“辛苦养大个女儿,看来是白养了。万事都得我一个人承着,还要做尽坏人。活该她一个人是贵重的。”
她停了一下:“也是,人家很快就能嫁出去做王妃,又不会如我这般受主母磋磨。自己过得好就成,谁还管我与阿黎今后在这宫里是死是活啊。我真是傻,以为她会是个知恩图报的,结果只顾她自个儿呢。有些人以后都不用来我这了,只当没有我这个母亲,也没有阿黎这个弟弟罢。”
彤贵妃说得慢,一字一字,像刀尖一样锋锐,朱伊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抖得厉害,听后面彻底无声,她才迅速走了。
第二天清早,绵风从檀奁取了支累金嵌粉珊瑚倒琵琶簪,斜斜插/进朱伊的单螺髻:“公主昨晚睡得不好啊。”
不必绵风提醒,朱伊也瞧见了镜中人眼下淡淡的青影。她皮肤莹洁如雪,稍有痕迹,就格外明显。
朱伊端详着镜里的自己。她的发迹不像谢映那样的鬓若刀裁,还有个美人尖,也不像朱绰那样圆而分明,那条线圆的倒是好看,却生着细细的绒毛,柔软而微卷,永远也留不长。朱伊翻过的相书上说,她这种发际,代表与父母的亲缘浅薄。
当谢映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他门外的朱伊时,略有些意外。
“世子。”朱伊抬手别了别耳发:“能让我进去说说话吗?”
谢映知道这是朱伊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他侧过身让朱伊先走:“公主请进。”
既然来了,朱伊就不会扭捏。到了只有他们二人的里间,朱伊看着谢映的肩膀道:“那天晚上,就是世子送我回悦望阁那天,我的耳坠子掉了。不知世子可有捡到?”
朱伊自小聪明,这话也试探得有技巧。女孩子的耳坠掉了,一个男人为何要捡,捡了还要保管私藏起来,那显然对女孩有意。如果谢映回答捡到了,那就是愿意对她作出回应。如果谢映回答没看见,彼此也不伤面子。
谢映的唇徐徐勾起,眼底却晦暗不明。朱伊之前还特意跟他保持距离,疏离得很。这样快就转变了态度。彤贵妃迫不及待给她施压了?
说到底还是看上了他手里的东西。
见谢映一直不回答,朱伊实在煎熬,终于忍不住道:“世子没看到就算了,我去别处找找。”
“公主留步。”谢映声音低缓,叫朱伊生出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觉。
他定定注视她:“如果我说没捡到你的耳坠,你是不是准备把这个问题,留着半年后继续问阮谕等人?”阮谕是雍南王的名讳。
朱伊的脸一下发白:“我听不懂世子的意思。”她转身就走。
谢映哪里容许朱伊走,轻而易举就将她堵进自己和书案之间,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下掠,从朱伊的脸,到锁骨窝,再继续往下,有意在那一处打转。
谢映实在生了副如琢如画的峻美皮相,黑眸深邃如夜泽,轻飘飘看哪个姑娘一眼,就能引得人做扑火之蛾。否则朱伊当时也不会被迷昏了头。幸而他并不喜欢乱瞟,大多时候都冷淡得很。
所以谢映居然这样看她的时候,朱伊愣住了:“你看什么?你让开!”
谢映嗤笑,果然让开了:“连看一看都受不了,公主还学别人招惹男人?”
朱伊又气又羞又着急,一时火攻心头,说不出话来。
谢映将迈开步子的朱伊又捞回来,声音终于温柔了些:“你怎么只知道跑?你现在走了怎么办?彤贵妃没找到满意的人选前,还会逼你。”
朱伊也没想再跑,她现在知道了,她叫谢映放开他就会放,但只要她一跑,他又会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去。她只好又问:“那你到底捡到我的耳坠了吗?”
谢映盯着朱伊那张转左转右,就是不看他的脸,慢慢道:“公主都开这个口了,我怎么能让你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要保证准点更新,我觉得应该改到早上更,每次更太晚都很愧疚
第5章
朱伊却是懵了,谢映居然接受她的示好?
她其实就没抱希望,也并不想要谢映回应,她只是想向彤贵妃有所交代。可又不敢对谢映说:你还是继续拒绝我吧。
朱伊不说,但她迷茫的眼神和蹙起的眉已泄露了所想。谢映笑得有些冷,正要说话,朱黛的声音在外堂响起——“表哥!”
朱伊哪想到朱黛会来,赶紧推开面前的男人,躲到里间唯一能藏人的楠木雕花八仙屏风后面。
她想着,等谢映打发走朱黛再出去,却没料到,谢映也跟了过来。
朱伊惊讶地微张开嘴,用眼神询问他:你进来做什么?若叫朱黛发现,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谢映笑了笑,他将她往里面推进去些,无声答道:“我也要躲躲。”
外头是谢映的侍女陶扇在说话:“公主,世子出门了,公主不如改日再来。”
朱黛道:“你让开,我进去看看!”
还好被陶扇挡了少顷,朱黛进里间时,两个人都藏好了。
朱黛瘪瘪嘴:“表哥怎么老往外跑。”她走到谢映的书案前,开始翻他看过的书。
相比朱伊一脸紧张,谢映懒洋洋将背倚在墙上,放松得让朱伊怀疑他真的需要躲?
今天朱黛逗留得比平时稍久,不过有陶扇在一旁,朱黛也不至于满屋子乱窜看谢映到底在不在。
谢映一偏过头就能看见朱伊在自己的视线里,便想找点儿事做了。
朱伊张大眼睛看着谢映朝自己越靠越近,立即别开了脸。她很快咬住下唇,因为谢映居然在抚摸她额头的绒发,握惯了刀剑的指腹略显粗粝,擦过朱伊细嫩的肌肤时,让朱伊全身发麻。
朱伊觉得谢映好像很喜欢她额头的那一圈毛,不停拿手指碾来蹭去。朱伊也不敢有动作,怕外头的朱黛发现。
她以为这就够过分了,岂料下一刻她的双肩被人掌控,谢映俯下身,似乎是想亲她,对方身上特有的兰草淡香和炽热体温简直让朱伊没法正常喘气。谢映怎么敢这样大胆?朱伊终于忍不住去推他。
她的确是来示好,但她可没想过他居然会轻薄她。
偏偏因顾忌着朱黛,朱伊动作不敢太大。她在心里已将谢映骂得狗血淋头。
朱黛终于决定走了,她知道谢映有时一出去就是一天。她吩咐着陶扇:“我先回去了,等我表哥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明早别出门,我想让表哥明天带我骑马!”
陶扇忙答应下来。
朱黛离去的同时,温热的呼吸也逼至朱伊额心,朱伊无法撼动他分毫,只能承受着,但她以为的吻却没有落下来。
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谢映的嗓音低沉而悦耳:“公主,你头皮这里有颗很小的红痣。”
朱伊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朱黛已走,不必再收敛,气愤之下她使了大劲儿去攘他,却反将自己送进他怀里。谢映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朱伊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
谢映看着朱伊。她的五官本就柔和,纤绒的额发让她显得愈发娇软,即使艳光夺目,却没有不可逼视高不可攀的感觉,让人既想护着,又想欺负。
谢映松了手,探到朱伊左耳。朱伊跟着摸摸自己的耳垂,光溜溜的。
谢映打开的掌心里,现出一枚淡金卷莲叶嵌粉玺珠的小巧耳珰。朱伊立刻想抢回来,他却捏成了拳,朱伊抬头看谢映,为他眼底的笑意有片刻的失神。
“耳坠子我收走了,公主把自己那只保管好。”
朱伊轻嗯一声,她表面平静,心里已五味翻涌。谢映今天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她?可上一回,这个男人翻脸就像翻书,转身就走的样子冷漠得可怕。
她立即就道:“世子,我要回去了。”
“好。”谢映没有多留朱伊,他知道他今天没忍住,把她吓到了,朱伊现在着急逃走。谢映甚至没有送朱伊出门。
绵风垂头跟在朱伊身后,不时抬眼看她的背影,心思百转。
作为朱伊最信任的宫女,她自然知道公主心仪过魏宁王世子。那时世子离京,她就没见她家公主那样哭过,隔日眼皮子都肿成核桃了。那时她就希望,这位世子真的永远不要再出现才好。
谁知今天公主竟一个人进了对方房里。哪怕从前朱伊追求谢映,两人碰面也都是在外头,还有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男人跟女人可不一样,公主从前看看世子就能欢喜整天,但世子呢?绵风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向来劝阻不住朱伊。
回到悦望阁,朱伊让人备笔墨,她心里繁乱就会练字。
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朱修黎。彤贵妃已在她面前表明野心,但她并不觉得让年幼的七弟卷入大统之争是好事。朱修黎什么也不懂。
朱伊写字的速度很快,纸上墨色连缀,浮现的不是闺阁女儿中最风行的簪花小楷,而是一手结体谨严,圆浑雄健的颜体字。失了秀婉,更见伟丽。
这是因太后和皇帝都欣赏颜公墨宝,她为讨长者喜爱,苦练不缀,才有今时令太后亦称道的好字。靠着这手字,朱伊时不时会领着为太后抄经的差使,皇帝偶尔也叫她去摘抄文书,算是为自己多寻求些庇护。
朱伊写到晌午才搁笔,午睡起来后,太子妃那边有人传话,请朱伊过去。说是内织染局送来时新衣料,要给公主们裁量添置今冬的新衣了。料子集中送在太子妃处,请几位公主去挑选喜欢的花色样式。
这倒是件开心的事,哪个姑娘不喜欢漂亮的新衣裳。
太子夫妇住在芳德居,朱伊绕去朱绰那边叫上了她一道。
芳德居在行宫的建筑中算是轩阔的,正堂特地搬来长案铺列锦缎,内织染局呈送给公主们的料子都是精心挑过的鲜妍之色,花饰的选用也比宫妃的更为活泼灵动。
朱黛和朱菁已先到了,正捧着针工局制作的画册子翻看新衣样式。
“皇嫂。”朱伊和朱绰向太子妃打招呼。
太子妃笑着迎上去:“两位妹妹快来坐。”又吩咐宫女:“给公主奉金橘雪泡来,解一解暑热。”
太子妃阮兰荀乃是太子的续弦,出身雍南王府,容貌与几位公主相比,仅算清秀,但气质温雅如兰,衣饰素而不淡,叫人瞧着十分舒服。
已故的前太子妃善妒,阮兰荀却是性情温婉,嫁进皇家两年多,善待先头太子妃留下的小皇孙不说,怀孕后还主动给太子纳了一位美人,后遇小产也不哭哭啼啼,更是将东宫操持得井井有条,太子愿意给她脸面,皇后更是满意这位儿媳,连一些宫务也交给她打理。
朱菁站起来叫了姐姐。朱黛连头也没抬,皇帝又不在,她作出姐妹好的样子给谁看?
在那晚之后,朱伊和朱菁还是头回见面。
朱伊原本以为谢映会拒绝她,也就没把朱菁当回事。但这时看到她,朱伊便想起那次在假山后面……谢映对朱菁,是不是也跟上午对她一样?
朱菁见朱伊注视自己,对朱伊温顺一笑。朱伊叫了一声五妹就移开了眼。
朱黛最喜穿粉色和浅紫。朱绰喜欢各种红,妃红、茜红、银红、棠红,就是不喜欢粉红。朱菁最喜欢绿色,艾绿、水绿、樱草绿、蒲绿。朱伊没有特别偏好的,围着长案走走看看。
朱伊正牵着一角鹅黄的襄河缎在看,朱绰拉起一张橘粉的浮光锦比在她身前,喜滋滋道:“老三,你就该穿点儿这个颜色!太好看了。”
朱黛顿时拉长脸,一副粉色系全部被她包揽的做派,默不吭声地走过去拽朱绰手里的料子。
朱绰一愣,随即瞥她:“你做什么?”朱绰才不怕朱黛,虽然皇后揽着权柄,但始终还有孝字压在头上,朱绰的外家便是太后的外家。
“几位妹妹都在啊。”太子突然迈步走进来。朱绰和朱黛互瞪一眼,都松了手。
太子在外面看了有一会儿了,从朱绰将浮光锦拉到朱伊身上就开始看。朱伊的确是没穿过这样娇嫩的颜色,也的确是好看。看到朱黛发作朱伊,太子本来想看下去,在他心里有个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他很喜欢看惊慌无措甚至是害怕的神色出现在朱伊的脸上,但他现在还是更想给她一个好哥哥的印象。
太子无声笑了笑,想看朱伊惊慌无措,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几位公主都过来叫了皇兄。
太子来了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到一张六方椅上,叫宫女上茶。太子作势跟太子妃说话,眼神却飘向了公主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太子突然压低声音:“一会儿让人把那匹橘粉缎子记到禧贞头上。阿黛也太不像样了。”
太子妃看着地面,道:“好。”
太子在场,几个公主倒是没再发生口角,都在自己挑自己的。
公主们年纪小,还在长个子,每半年就得重量尺寸。朱伊最先挑完料子,抬着手臂,任那姑姑用软尺在她腰上一勒,实在不盈一握。
这个时候,太子再待在这里就不大合适了,他便起身踱开。
太子妃知道,太子定然没有走,而是站在槅扇后头看呢。他只怕是恨不得变成现在缠着朱伊腰身的那条软尺。
可太子妃这回猜错了,太子已经走了。行宫不比东宫,太子身边只得太子妃一个人。他想着,心里这股被朱伊勾起来的火,还得压一压。
胜河行宫紧邻景州府的首县桑阳,这桑阳自是不及京师繁华,却也有一个别致的去处,叫做“玉之洲”,以笙乐歌舞闻名遐迩,一掷千金的地方。
此地等闲不开放的玉心汀,今晚倒也迎进了两名客人。
香风阵阵,霓衣飞旋,领舞少女裸/露的双臂交迭如雪色波浪,半掩娇容朝坐在上首的太子款款而前,太子笑着朝右边的谢映略抬下巴,那女孩立即懂了,一曲终结的时候,身体便以一个后折的袅娜姿态,停在了谢映身前。
少女跪行了两步,沉默为谢映甄酒。玉之渊的规矩是,客人没有问话,舞姬们不能主动出声。
“阿映,如何?”太子看向谢映笑道:“哥哥给你准备的,那一定是绝品。”太子特地加了一句:“还是个清倌。”
谢映笑了笑,接过女孩送过来的酒盏。
“公子。”那少女从未见过这样俊俏的男子,看得连眼也舍不得眨,一时忘记规矩唤了谢映一句,显是很想对方将她留下。
玉之洲的姑娘大多卖艺不卖身,但能进玉心汀的都是一等一的尊贵人,自然可以破例。
这个时候天色不算早,但也还不晚,谢映站起身,看向跪在他脚边的少女道:“走吧。”
太子倒是有一瞬错愕,他这表弟向来淡于女色。果然这个挑得对他的胃口,谢映今天居然比他还有兴致。便笑道:“那今晚咱们两兄弟就不回去了。”又看向女孩:“好生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