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马有毒!-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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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等到顾夫人一到,杜氏就张罗着让丈夫把女儿抱到马车中,一家三口去了城外。
他们刚出门,消息没过多久,到了梁王的案头。
梁王这几日正指挥着下面的人跟朝堂上其他人相斗,早将顾敬远这些年的经历翻了个底朝天。
弄了半天,顾家这个原该消失的儿子养在他们家,还延请名师给他开蒙读书,最后还将他送回了亲生父母身边!
当年梁王因是先太宗皇帝皇后幼子,深受父母宠爱,成年之后,太宗皇帝舍不得让他出京就藩,让他遥领扬州为封地,仍在京城居住。
扬州盐商多,即使亲王不插手盐政,但每年领着盐商们的孝敬,他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要不是顾敏悟多事,将盐政收归国有,也不至于梁王府如今这般拮据,连养个探子都养不起。
新仇勾起旧恨,梁王执起朱笔,在“江”这个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往日总听你们说要孝敬我,今天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心吧。”
第78章
三月初八; 晨
抱月观在离京城约有二十多里地的牛头山上。
江家人驾着马车同顾家人一道; 天还没亮就到了城门口排队等候出城。
此时已是三月; 偌大的城门口边乌泱泱的,挤满了等着出城的人。
杜氏拧了帕子放在女儿的额头上,摸摸她烧得通红的脸蛋; 模糊见她半睁了眼睛; 叫她两声:“月丫儿?月丫儿你听得着吗?”
江月儿喉咙里呼噜有声,不知是不是在应答母亲。
江月儿这些天也不是一直在昏迷; 状况好一些的时候; 她还能站起来走一走。只是自前两日起; 她病势愈加沉重; 到她刚刚想要说话,喉咙口竟像被一口粘痰堵住一般; 发不得一点声。
杜氏叹口气; 听外面人群的声响骤然大了起来,阿青转头说:“娘子,城门要开了。”
怕马车骤然行动颠簸,杜氏轻柔地将女儿的头揽到怀里护住。没看见自己怀里的江月儿微弱地挣扎着,嘴巴一张一合; 似乎在说着什么。
江月儿自觉她说得很大声; 实则那声音刚到嗓子眼就被堵了回去。
枉她在杜氏怀里挣扎了半日; 其实只揉乱了自己一头的发丝。
及至出了城,离着人群越发远了,杜氏才觉出怀中一片濡湿; 低下头一看,大惊失色:“月丫儿!”
江月儿不知何时竟挣出了满头的汗气,两片嘴唇哆嗦着,粘在那白纸一样的脸色上,看着怕人极了。
顾家人另雇了一辆车跟在江家人后头,杜氏那一声喊,正落在外头骑着马的顾敬远耳中,他拦停了江家马车钻进去,看见杜氏掉着眼泪,慌手慌脚地在给女儿擦汗:“月丫儿你是不是哪儿疼?”
江月儿脸上如数道小溪纵流,也不知是未擦干净的汗,还是布巾上原有的水气,竟是这一时片刻的功夫,看着人又病重了些。
顾敬远握住她垂下来的一只手:小手寒凉如冰,冻得他心底一个哆嗦,望着她抖动的嘴唇,弯下腰来。
耳边,是江月儿含糊的呼喝:“别……别……有,有……有……”她的手即使被顾敬远握着,也在不安地颤动。
别?别什么?有?又有什么?
“阿婶,让他们停下来些,月妹好像有话说。”
顾敬远沉稳有度的神情叫杜氏的情绪也安定了一些,她叫停了马车,紧紧盯着顾敬远,半晌,看他抬了头,道:“月妹说,家里她枕下的香盒有股她不舒服的味道,我怕是那香盒里有不妥当的地方。”
杜氏思忖一下,脸色大变:“她是说,那香盒——”
顾敬远手指竖在嘴唇上,让杜氏噤声:“此事要紧,还要劳烦阿婶亲自回去一趟告知阿叔。”
杜氏看看怀里的女儿,断然道:“不成,我还要送月丫儿去观里,没有我怎么成?家里的事有你阿叔就行了。”
“观里的事有我和阿娘,”顾敬远抚抚江月儿的头发,女孩在他一下下的安抚中终于安静下来,喷出灼热的鼻息。他慢慢说:“阿婶,你别忘了,出门后家里要干些什么。如今我既说了,阿叔也好省一道心思,悄悄将香盒收了,想个法子专心把那贼抓出来。我只怕阿叔不知道底细,先大动干戈地抄了屋子,惊动起那贼人,往后再想抓人,就难了。”
这席话算说到了杜氏的心坎里,昨晚江栋同她在被窝里悄悄说得好好的,趁女儿去观里,再把屋里屋外好好梳理一回,如今阿敬的法子听上去更好,若能一绝后患,她——
“还不能让别人去,这事没明朗之前,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害了月妹的贼偷,所以,只能阿婶您去了。”
字字在理,但杜氏还是无法放心:“那不如你代阿婶回去一趟?”
“若是以前,倒是无妨。可我现在是顾家人,原本是陪着阿婶去的城外求医,我若半途突然回了江家,岂不叫人生疑?阿婶是江家主母,你回去的话,可以有诸多不使人生疑的托辞。”
好歹将杜氏劝得跟顾夫人换了车,又回了京师。
待到那辆顾家租来的小马车一消失在城门后,顾敬远便变了脸色:“母亲,阿青,接下来的事,你们都记得要听我安排。”
…………
杜氏听顾敬远说了那一通,觉得此事要紧不下于送江月儿去抱月观求医,刚上了车,就叫车夫用最大的速度往江家赶。
待到半个时辰后,杜氏下车时急得妆花了都没顾上擦,满院子地找江栋。江栋却不在寻常爱待的院子里转悠,当然,今日也不是闲来游园的日子。
江家在京里的房子大,如今他们家业渐渐重新置办下来,又有杜家外祖外祖母长年客居此处,不好再像父女两个在时随意拣个房子就能囫囵住了。江栋就给女儿单弄了个院子在主院旁边住下,将其他院子锁了起来。
春日渐来,院子外粉□□红的桃花开得热闹,院子里却无端有肃杀之意。
江月儿住的院子四门大敞,江栋站在女儿卧房的炕桌边,低头在看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杜氏捂着嘴,小声惊呼。
江栋没料到杜氏杀个回马枪,也没想瞒着她,轻声道:“这是从房梁上搜检出来的。”
桌子上是个小匣子,匣子里放一着一截乌突突的树枝,树枝的端头,插着一根指头长的大针,将将钉住一张纸做的小人,那小人用墨点了眼睛,又一点嫣红的朱砂点在嘴巴的位置上。整张纸上独这三个地方有色彩,粗粗看去,那大片的空白反而叫小人有种妖异的灵动。
杜氏想想江月儿的病,怕就应在这个纸人上了。
自打那年女儿身上有了神异之事,她对鬼神敬奉日深,这样的小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物,她怎么敢不当心?她看了纸人上写的八字,手脚开始发软:“是月丫儿的生辰。要来就冲我来,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为什么那人就不放过月丫儿?!
江栋默然。
杜氏很快收拾好心情,问道:“可查出是谁做的了?”
江栋合上匣子,道:“月丫儿等闲不叫人进门,屋里几个丫头都知根知底,那房梁又高,不闹出动静是爬不上去的。我已叫人拉下去问了,怕那些人也没本事做出此事。”
杜氏咬牙道:“我从不许月丫儿屋里没人。要么是有人里应外合,要么擅离职守,定是哪里疏失,才叫人觑着空子把这阴毒的东西塞了进来。”
江栋扶住她,见她一直在往那小人身上瞟,身形挡住她的视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杜氏心乱如麻,将顾敬远的话跟江栋说了。
江栋不动声色问道:“他说月丫儿枕下的香盒下面有古怪?”
杜氏不明所以:“不错。怎么了?”
怎么了?月丫儿枕下根本就没有香盒!
再者说,他办事阿敬会不放心?还特意叫他阿婶回来跟他说这一句?!
他分明是有意将人支开!
一定是月丫儿跟他说了更要紧,却不能叫妻子知道的事!
江栋心里像开了锅的水一样,温声对杜氏道:“你在家看着那些人,别放过了贼人,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都这时候了!”
江栋举着匣子,笑得森然:“京中出了巫蛊之事,你说我该去哪?”
梁王几次欲置月丫儿于死地,便他是个泥人,也不能忍了!
看来这些年他在京城给梁王制造的麻烦非但没叫他觉得自己棘手,叫他收势,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非要置他江家于死地不可。
既如此,有这等机会,那他真要好好回敬他一把。
江栋出门上了马,直奔皇宫而去。
月丫儿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固然想知道,可他更明白,想解决问题的要害,什么都比不过直捣中心。
梁王只知道月丫儿跟皇上关系匪浅,但他到今日都没弄明白,皇帝会这么照顾月丫儿,会屡屡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才在情急之下使出了咒术。
江月儿事关自己的安危,这一招绝对点到了皇帝的禁区。
若叫皇帝知道,他的福星是因为叫人下了咒才命在旦夕,皇帝还会像以前那样,轻易放过梁王吗?
江栋在宫门前下了马,递上女儿的玉牌:“城东江家,江东来求见。”又从怀里塞上一张银票,神色凝重:“事关江家小姐,请小哥快些通传。”
因为江月儿在皇帝心里特殊的地位,福寿早就吩咐了皇宫的几个大门守卫,只要是江家人递牌子,一定第一时间呈报上去。
那侍卫看江栋神色,又想起这两日皇上对江家又是赐药又是赐医,以为江月儿的病情又有什么变化,请江栋进了班房稍待,自己直奔谨华殿而去。
而此时,梁王怒火冲天地走下台阶。
皇帝是中什么邪了!他不过是联合了些老臣,在下朝后跟上来建议将顾氏一家人下京师大狱,还没说到将顾敬远剥除会试资格,皇帝当场大发雷霆将他和一干重臣撵出了殿外!
他堂堂皇帝叔王,太后亲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梁王越想越怒,展眼看见对面那个埋着脑袋狂奔,王爷到了面前都没看见的没眼色的东西,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你没长眼睛?脚往哪蹿?”
那侍卫猝不及防挨这一脚,毕竟有功夫在身,身体早在那一脚到之前就侧开一些,只沾到些脚风,但他身下便是陡而高的楼梯,仍是趔趄两下,手上捧着的东西掉下半面,叫梁王看个正着。
梁王双眼一眯,看那侍卫翻身冲他跪下:“殿下饶命。”
毕竟是金殿门口,梁王不好闹得太过,见那侍卫知机,训他两句便放他进了大殿。
他并没立刻离开,转过身来看那侍卫顿儿也不打地找到福安,福安看过令牌之后跑进内殿,片刻后,亲自领着人朝皇宫门口的方向去了。
是谁?能让福安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进殿禀告?那人此来又所为何事?为何那人会有皇室中人才有的玉牌?
梁王心里打了个突,悄然对谨华殿外站着的那人使了个眼色。
…………
城外
顾敬远支开杜氏,又想法子将顾夫人跟阿青支走,与皇帝派来的侍卫密议片刻,抱着江月儿坐在车里,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暴风雨。
一刻钟前,江月儿跟他说:“不要去抱月观。”
他想想这场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风寒,还有江月儿总也好不了的病,心中一惊:难道有人会在去抱月观的途中埋伏?
如果当真如此,母亲,阿婶,还有江家那些仆人们自然不必去送死,可月妹的病,如今抱月观已经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去怎么能成?
心念电转,他立刻作好了安排。
现在还在大路上,再转过前面那块油菜花田,就正式转向了牛头山的方向,那里的人烟也该稀少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江月儿脸上的烧红好像褪了些,嘴里也不再哼哼唧唧地不知在说什么,叫人听得着急。
他拿开帕子试了试江月儿额上的温度,温度果然凉了些,刚要拿开手,便看见怀里的这个姑娘细声哼哼着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试探着叫了声:“月妹?”
江月儿睁开眼睛,还眨了眨,双眼中盛着的是这几日他未曾见过的灵动。
“这是哪?”她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
顾敬远强抑激动,他从下了考场开始,这是第一回见她这样清醒。他道:“还在京郊。”
“京郊?哪里?”江月儿蹙起眉头。
顾敬远以为她病糊涂了,解释道:“你忘了,你病得厉害,我们带你去牛头山寻抱月观的观主瞧病。”
话音一落,顾敬远就见这个先前还病得好像只剩一口气的丫头霍地坐起来,睁大眼惊声道:“什么?你说我们这是去哪?”
“牛……牛头山,抱月观,怎么了?”顾敬远被她突然生龙活虎的模样吓一大跳,哽了一下:她这是好了?不是,她这也好得太快了吧!
江月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我不是说别去抱月观吗?你这个笨蛋!”
“怎么了?”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顾敬远倾身过去扶她一把,示意她小声些。
偏江月儿一病病得头也昏了,只以为他又犯了犟劲,急得一个扑身,被这人抱了个满怀。
顾敬远还没来得享受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滋味,就听这丫头附在耳边说了一句话:“抱月观不对劲,不能去!”
第79章
她真好了??顾敬远伸出两根手指在江月儿面前晃晃:“认识这是几吗?”
那可恶的手指被一口咬住:“你是傻的吗?”
会咬人; 她是真的好了。
顾敬远也是被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猛招给吓着了; 才叫江月儿又扑又咬地在他怀里滚了一圈; 问她:“你什么意思?”
江月儿伸手就要撩帘子,被他一把按住:“先别动。”与她耳语道:“有人跟着我们。”
一瞬间,身上那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小声问:“有几个?”
一听说有阴谋; 她这兴奋得……
顾敬远觉得有必要给她紧紧弦:“梁王怕等不及了,你这些年都没出城; 今日是绝好的机会。”
“什么?”江月儿推推他。
“杀你。”他森然道。
江月儿打了个哆嗦; 终于想起那段差点被她遗忘的梦境。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做了那梦; 大概就在这病糊涂的几日罢。
梦里; 她好像回到了杨柳县江家大宅,但这梦境里; 她虚飘在半空中; 江家大宅黑沉沉的,显然在夜里。不知过了有多久。夜半的江宅亮起了几盏灯,阿爹和阿娘拉着她匆匆离家,穿过半个城,上了条小舢板。
江月儿觉得这情景说不出的眼熟。
直到岸上灯火大亮; 一队队列分明的侍卫手提大刀冲上舢板; 江月儿方恍然:这是她小时候做过的梦!
那个梦里——
她看着那个比比这个时候要略小一些的江月儿被那些粗莽的军汉裹挟着往岸边去; 最后一脚踏空——
江月儿闭了闭眼。
却见梦里那个跟她同样长着双杏眼的小姑娘人事不知地被那些军汉们从河里捞起来,胡乱扔在马上打马而去。
江月儿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看梦里他们一家三口分开关押在船舱中; 阿娘拿簪子贿赂了看守的士兵来照顾自己,再看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进了一个道观,最后,她看到阿爹被押到一个穿紫袍戴金冠的男人面前。
那人快意地道:“如今你也有了女儿。我却没你那么狠,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正好,抱月观还差个奉茶的女道,就舍了你女儿来为我女儿在三清面前祈福吧。”
阿爹他冲上去,江月儿背对着他,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