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阿姐,你也想要?”
苏令娴紧了紧手,白色长裙在这四面透风的水榭内,鼓起,又被她牢牢地控在了手边,唇间吐出两个字,却谁也听不出。
苏令蛮策马扬鞭,林木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几乎强制着她出门,派了人一路跟随,却连个斗篷蓑衣都未备,只任她一路冒雨疾驰,直接到了花街巷尾的一处深宅里。
门把手上的铜狮子都褪了色,朱红门斑驳一片,怎么看,也不像是钟辛谅心爱之人该居的地。
苏令蛮却知道,钟辛谅一直秘密藏着的情人恰恰便在住这最不起眼的一处——十年前花家班名噪一时的名旦陆雪衣,男生女相,有倾城之色。
钟辛谅这不太见得人的癖好,也唯独她那个花街柳巷混惯了的阿爹,窥得了那么一点蛛丝马迹。
第43章 风满楼(十)
城南二十余里; 是定州兵马司的大本营所在,环水绕河; 河对面便是突厥人驰骋的疆场。
但离奇的是,在独孤信坐镇定州的十余年间; 突厥一回都没下过河劫过城; 反倒是定州隔壁的奉天郡和长郡常年遭劫,便每每换了布防图,亦还是不敌突厥骑兵彪悍。
久而久之,这独孤大司卫在定州威望渐隆; 人人以为他是定州的福星; 是积年的老虎; 才让突厥人闻风丧胆不敢下河。
在定州百姓的心里; 这独孤信简直是可以与庙神关二爷媲美的存在。
此番杨廷以雷霆手段将独孤信毙于剑下; 若在两日内不将兵马司牢牢控制在手里,怕是——
定州会乱。
他一路策马扬鞭,率着数百精卫冒雨疾驰; 花销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兵马司营外一里的铁帽林里。
“郎君来了。”
有一郎君等候已久; 蓑衣斗笠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精湛的双眸; 听得出年纪不大。
杨廷“吁”地扯住了缰绳; 身后百名精卫同时拉马,几乎与杨廷同步止住了马势。
“郎君这御下之术,某见一回便佩服一回。”那人恭敬揖首,赞叹连连。杨廷不为所动; 伸手阻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必再提,你我的约定,我已办成一半,还剩一半,拿出你的诚意。”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残布丢了过去。
大雨透过铁帽林的缝隙淅淅沥沥落下,在这一抛一接的过程中,残布上斑驳的血迹浸了水氤氲开来,仿佛在绛紫的袍上晕染出一朵惊心动魄的妖花。
“他……当真死了?”
杨廷轻轻“唔”了一声。
那人怔立半晌,忽而张狂大笑:“好,郎君高义,那某便送先生一份大礼!”言罢,拇指与食指中曲,在口中打了个呼哨,一头角鹰伸展着双翅兜头而下。
“阿红!去!”他在角鹰脚下挂了一样物什,雨帘朦胧间,隐约能看出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铁牌,阿红舒展双翅在铁帽林盘旋了一圈,“嗖”地一下便飞远了。
“你这鹰,养得好。”杨廷看着天际一抹灰色,脚一打直接轻巧地转了个马身,打马扬鞭:“再会!”
数百精卫同时跟了出去,没有一丝赘余动作。
那人拢了拢蓑衣,兴致来时张口便唱起一曲荒腔走板来,声音似哭似啼,混在雨中传出老远。
冒老二在兵马司营地是出了名的兵油子。难得大司卫不在营地,他便与新来的钱来来换了班,换了新衣出门喝花酒,没料到还未到西市便遇上了一场大雨,只得自认晦气地骑着马往营地赶。
钱来来替他守门,正巧接着他,便乖顺地递了块巾帕子去让他擦擦脸上雨水,还未及冒老二擦干净,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重重的马嘶长鸣之声。
“莫不是大司卫回来了?”
钱来来的困惑在脸上还未散去,眼前便出现了十数纵列的彪悍战马,个个蓑衣斗篷,马蹄矫健。为首之人面目看不清,却绝不是晨间出门的独孤大司卫。
“尔等何来?”
钱来来经验不足,冒老二觉出不对,这帮子人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此时趁雨奔袭,怎么看都来者不善。他下意识便往军屯后退了半步,将栅栏上的号角擒在了手里,打算情况一不对,便奏响号角,跑了再说。
杨廷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挥,一骑蓑衣便上前,从胸口掏出一块倒三角的铁疙瘩从栅栏缝隙中递了过去。
钱来来不假思索接过,冒老二定睛一看,居然是独孤大司卫从不离身的信物,半片虎符峥嵘着从铁疙瘩挣出头角。
“这……”
“我家郎君为大梁宰辅大郎杨廷,与大司卫一见如故,只大司卫在太守府喝了个酩酊,今日怕是回不来,便嘱咐我家郎君亲跑一趟,有些边防事宜要嘱咐你家郎君。”
冒老二还是觉得不大对,大司卫这人疑心病重得很,去年他身边跟了许多年的贴身侍卫不过趁他酒醉扶了扶剑,也被当即斩了头颅,何况这一至关重要的虎符?
可他是个兵油子,素来喜欢和稀泥,便品出点不对也不愿深究,只点头哈腰道:“这位壮士,我冒老二不过是个守大门的,可做不了主,若郎君执意,不如等我禀明了我家郎君——”
话未及说完,喉间蓦地传来一阵剧痛,一簇血喷溅了出来,他无力地抚了抚喉咙,嘿,嚯了道口子。
冒老二愣愣地看着一向憨实的钱来来露出一抹笑,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那张脸依然让人起不了花心思,忠厚得很。
“对不住了,冒老二。”谁让你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辰回。
钱来来顺手一卷,手中透明的细线便收入了袖中,手一扯拉闸,大门洞开,一众精卫便轻易地控马入了门。
冒老二躺在满地的雨水里,尤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怔愣看天,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滑溜一世,怎突然就死了呢?
钱来来毕恭毕敬地垂下脑袋:“主公,守门的几位已悉数被我灌醉。”
“很好。”杨廷赞了声,“丁三,此事毕,便升一等,为乙。”
钱来来蓦地跪下去:“多谢主公。”
冒老二尸身被拖到隐蔽处,大门重新落闸,数百精卫如泥入海,迅速便消失在了门后,连同数百兵马亦一同牵到了旁处。
“逆天行之,天亦诛之。”
杨廷抬头望天,大雨瓢泼而下,黑云压城,百米外便无法视物,他带来的一百一十位精卫全数隐入各营,如今便——只欠东风。
定州兵马司分东西两营,东营归独孤勇,西营归钟辛谅,中营由独孤信亲自统辖,如今独孤信已死,中营群龙无首,独孤勇勇武有余而智计不足,只要钟辛谅乱了阵脚——
那独孤勇一人,也无法可想。
杨廷解下蓑衣斗笠,换上东营兵卫之衣,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经上了东营房梁,脚如踏云,迅速往东营中军帐而去。
这边厢杨廷混入兵马司行诡兵,那边厢苏令蛮已经登堂入了室。
陆雪衣实在是个极其貌美的郎君,一双桃花眼艳丽过了分,眼尾一挑,便是秋波暗送,直挑人魂。可他坐姿端正,脊梁笔挺,又着实不似那孟浪之人。
“小娘子寻我这晦气之人作甚?”
陆雪衣自顾自饮茶而乐,完全无视苏令蛮这副满身湿冷的狼狈样,连客气都未曾客气一句。
“来前便听说,陆郎君是个真性情之人,果然分毫不差。”
苏令蛮抚掌而笑,出门前穿的八幅罗裙此时被雨一淋,将将贴在身上,湿冷湿冷的,可她仿佛半点感觉不到,面上的笑极为真诚灿然。
陆雪衣这人在台上做惯了戏,在台下便不大愿继续端着张面具:“想来我一个唱戏的还劳烦不了小娘子,可是来寻我那相好的?”
“若你来寻他,我是不管的。”
这油泼辣子上来就怼的风格,苏令蛮觉得分外熟悉,她摇摇头道:“陆郎君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其实,我此次来,是为你解决一道难题。”
陆雪衣敲桌的手一抖,稀奇的“哦”了一声,“难题?”挑眉而来,便是媚骨风情。苏令蛮吃不消地拍拍胸口:“陆郎君,您可悠着点,我还小,经不起挑。”
陆雪衣一怔,还头一回见有身份的小娘子这般直白:“敢问小娘子是哪家的贵女?”
“贵女不敢当,我乃从司簿二女,苏令蛮,郎君叫我阿蛮亦可。”
苏令蛮没有那起子门第观念,本是为了任务而来,现下觉得陆雪衣某些方面颇对脾胃,便放松了心态。
这人假真诚还是真真诚,陆雪衣这见惯了各色人等的,是分得是清清的,见苏令蛮如此,那十分的防备心理便松了点,成了九分,重新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难题?”
“我陆雪衣这辈子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哪还有什么难题?”
苏令蛮目光一转,落到这宽敞的庭院,屋子内部建设与外头相同,老旧朴素,实在不衬这么个丽色红尘:“陆郎君既与钟将军两情相悦,忠将军又为何陋屋藏娇于此?”
陆雪衣一哂:“断袖分桃,龙阳之好,哪个世家子不是藏着掖着,有片瓦遮头,有寸土落脚,陆某便知足了。”
“陆郎君当真知足?再无恨憾?”
苏令蛮视线落到陆雪衣左腿上,因习武耳力要比寻常人强一些,她刚刚便发觉,陆雪衣左脚的足音要比右脚重些,虽极力掩饰,但左脚内里的一点垫高的梆子还是会有道印子——
实质上,陆雪衣是个跛子。
苏令蛮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桩韵事,当年陆郎青衣一曲【望江都】惊为天人,假以时日未尝不可登东望三楼,脱名旦之伍,成一方大家,可惜……
“陆郎君就不想报仇?”
“报仇?”陆雪衣心灰意冷:“小娘子说笑了。”
第44章 螳螂捕蝉
陆雪衣自然是不会对着一个新上门的小娘子掏心掏肺。
“小娘子闲得慌; 不如回家绣绣花,扑扑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依稀透着看心灰意冷的倦淡:“前尘过往; 陆某已不在乎。”
花厅里唯独门帘子的珠串还有点精致的意思。
苏令蛮手指无意识地捋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睫规规矩矩地垂着; 心思却还在定州曾经的只言片语里打转。过去那些传闻大多当不了真; 可有几桩却是确定了的。
陆雪衣当年够红; 也够傲。
【望江都】不好练。
他有过野心——但他腿折了; 还是被独孤勇使人打的。
苏令蛮歪着脑袋淘气地笑眯了眼; 竖起一指指着头顶:“若我告诉郎君,这定州的天……塌了呢?”
陆雪衣眼皮子动了动:天……塌了?
定州人都知道; 这定州的天可不是那高居庙堂的圣人; 亦不是权倾朝野的杨宰辅; 而是那镇守定州十来年的独孤大司卫。
有门儿。
苏令蛮指尖松了松; 鼓动道:“阿蛮一直觉得; 人生在世,若能快意时不快意,还有甚乐趣?”
——能快意时不快意?
陆雪衣错愕地抬起头; 眼前悠哉而坐的小娘子; 明明形容狼狈; 浑身被大雨淋得精湿; 可一双大眼仍如水洗过一般明澈,几乎一眼看得到底。
他这半辈子从底层摸爬滚打着过来,什么人没见过?可这样的一双眼; 也只曾在万事不懂白纸一张的懵懂婴孩身上见过。
这是一个难得干净的人——
若不是心计太深的话。
“你是说,独孤信……没了?”陆雪衣演过旦角,唱过大戏,可此时也无法掩住面上的波动。他半信半疑,面上便带了点意思出来:
“小娘子还年轻,恐怕不晓得祸从口出的道理。”
苏令蛮一哂,要叫一个老江湖相信她,那么少不得要拿出些证据来,至于旁的那些复杂的歪歪绕绕,她玩不过陆雪衣,也不必要玩。
苏令蛮转头,朝身旁一直静默着的黑衣护卫伸手:“把你主公事先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莫旌一怔,心道这苏二娘子好生精乖,居然早就知道主公留了后手,手已经乖乖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块铁牌子,有些见识的,也都能认得出这是何物——
独孤家的家主令。
独孤信身上有两样物品,是常年无休睡觉都带着的,一是虎符,二便是这家主令,曾与手下戏言曰:“牌在人在,牌亡人亡。”
“陆郎君,有此物在,还不信么?”
陆雪衣交换双腿,眼波横扫处,是春意含波,脉脉含情,嘴里的话却是老辣:“大司卫身死,你主公好大的本事,可否透露一二?”
这是要保证来了。
也是,谁能将脑袋扛着去做那不知根不知底的买卖呢。
苏令蛮不动声色地朝莫旌瞥了一眼,见莫旌微微点头,才坦言道:“太守府的赏梅宴,郎君肯定知道了。”
“自然。”陆雪衣点头,他身靠钟辛谅,消息要比寻常定州百姓更灵通些,他甚至知道大司卫去那,是为了撮合女儿与一个京畿贵人。
京畿贵人?
陆雪衣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你是说那贵人杀……了……”
苏令蛮的表情肯定了这一点。
他猛地靠向椅背,长出一口气,京畿贵人,姓杨……陆雪衣怔怔地看着头顶,蜘蛛在房梁斑驳的一角来来回回,织起了蛛网。
眼见他又不答话,苏令蛮又道:“郎君当年既能在花家班立得草头,唱出【望江都】这等惊艳之作,必是个疏朗开阔的君子,缘何如今如此瞻前又顾后?世上之人但凡要成点事,哪个不是千难万难?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郎君难道还要白白放过?些许风险都不肯担,郎君之恨怕是永不得报,还要——”
“还要什么?”陆雪衣眼帘微阖,似是一滩死水,但苏令蛮从他交握的双手里能看到水下微澜。
“还要拖累钟将军。”
“钟将军忠义,可独孤勇不同,他素来刚愎自用,又嫉贤妒能,当年钟将军得了大司卫青睐,他便能时常寻钟将军晦气。钟将军大度,不与他计较,又有大司卫压着,独孤勇无法,便把气撒到了郎君头上,毁了郎君前程,郎君不恨?”
陆雪衣龇了龇牙,无法从齿缝间透出一丝不恨,耳边又是那噩梦般的一阵清脆的骨裂声——卡啦啦。
他怎么可能不恨。
每一次阴雨天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疼痛,每一回雌伏于人之下的屈辱,每一次旁人对跛子的痛惜……
苏令蛮眼见这陆郎君双唇紧抿,唇色如血,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只需再加一把火:
“如今大司卫已死,这大好良机,郎君莫非还想学那出世的佛陀,不管不问?一旦独孤勇掌得先机上了台,你那老相好钟将军岂还能讨得了好?你那断腿之仇,如何还能报得了?”
莫旌冷眼旁观,只见原还八分不动的陆雪衣蓦地站了起来,一双眼鼓突突得发狠,那股子万事莫理的仙气去了大半:
“好!苏二娘子,陆雪衣必劝我那冤家斩杀了那独孤贼子!”独家家主令牌已然易手,独孤信或死或囚,左不过这两个可能,至于是与虎谋皮,还是旁的什么,他也顾不得了。
苏令蛮注意到了他“冤家”两字的百转千回,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莫旌杵在一旁,将自己站成了一座沉默的灯架。偏这灯架劳人惦记,苏令蛮拽了拽他袖子,压低声道:“嗳?你那主公可有旁的交代?”
“主公说,苏二姑娘机灵,便宜行事。我等只需从旁辅助。”
嘿,心可真大。苏令蛮忍不住龇了龇牙,眼见陆雪衣披蓑衣带斗笠,一双跛足颠得飞快往外跑,也忙不迭跟了上去,娇声唤道:
“陆郎君带我一起!”
陆雪衣这才顿足,将她上下扫过,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