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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蛮后-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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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谷子为了苏令蛮,特意着人将二楼东侧清出一块空地来,临窗置上一张长几,附上笔墨纸砚、茶水糕点若干,自在学习。
  若要小憩,长几旁还有一张藤木椅,眯眼浮生半日,沐浴浩瀚书香,算得上极为惬意了。
  当日麇谷来见,都忍不住不平道:“师傅当年对我等,果真是路边杂草,哪里有这般精心伺候。”
  糕点还是每日快马从京畿从百味斋送来的。
  苏令蛮默默看着二楼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绿意,轻轻道了声:“错了。”
  不是师傅。
  声音太低,以至麇谷完全没听到。
  她躺在榻上,窗外蝉鸣声声,渐渐阖上了眼睛。
  杨廷进来时,便见到这么一幕。
  小娘子青衣黑发,半倚藤椅,清风拂过芙蓉面,白净的面上长睫微颤,一丛绿意悄悄探进窗来,在其面上落下一片阴影。
  在这个午后,静谧的与世隔绝的书室,杨廷突然觉得心间仿佛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蠢蠢欲动。
  他默默地坐到她对面,将一包尚且冒着热气的糕点置于桌上——
  这一月里,杨廷做这些已经习以为常。
  苏令蛮仿佛有预知般睁开了眼,眸光若水,落在杨廷身上时仿佛含情:不过两人都知道,这是假的。
  “侯爷来了?”
  她依然不肯称他为师兄。
  杨廷点头:“今日朝中没甚事。”
  一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镂刻精美的木盒,其上一枝红梅栩栩如生:“幸得十两沉檀,今日便以这沉檀制香。”
  沉檀?
  苏令蛮思及上回自苏令娴那得来的五两沉檀,最终因种种原因没还给舅舅,尚在定州家中,如今这威武侯竟然想以这价比千金的沉檀制香?
  思及他最爱的龙涎香,便又觉得不如何了。
  她懒洋洋地支着下颔,见杨廷从桌肚里将制香的物件一样样取出来,如常一般一言不发地开始取材、碾碎、调和前香,突然插话道:
  “侯爷何必如此屈尊降贵来教阿蛮调香?”
  杨廷手顿了顿,待前香和好,炼蜜和匀,又加脑、麝捏成丸,玉雕似的十指在暗色的丸下,更显出剔透的质感来。
  动作毫无挂碍,光光看其调香,便仿佛是一种充满了美感的艺术,甚至比之书院的先生,更有些行云流水的韵味。
  杨廷将捏好的十来粒蜜丸放在一旁小小的一个钵上,隔着一层细密的铁网,其下是幽蓝的火焰。
  待幽幽的冷檀充溢在这书屋一角时,杨廷才停住动作,一边将手就着清钵濯洗,一边淡淡地道:
  “师傅的关门弟子,总要关照着些。”
  “可侯爷这般教人,阿蛮委实还是头一回见。”
  未时三刻来,教完便走,全程一言不发,实在不是当先生的料。
  鼻尖的冷檀香仿佛将苏令蛮也柔化了些,她抚了抚盒盖上的吐蕊红梅,唇角的笑便仿佛含了一点蜜似的,话里的锐意,却让杨廷难得地蹙眉:
  “可是师傅那日批的凤命让侯爷为难了?”
  举棋不定,想示好,却又硬邦邦的。
  杨廷掀唇笑了声:“二娘子,命这东西,变数太大,此一时彼一时,本侯更信自己。”
  “今日这香,烧制上一个时辰便可熄了,对了,本侯加了些细辛与茅香,有些驱虫之用。”
  苏令蛮睨他,半笑不笑地讽刺:
  “前日阿蛮说山中多虫,侯爷……,莫要告诉阿蛮,这是巧合?”
  她撑着长几坐起,猛地靠近,两人鼻头挨得极近,眼对着眼,苏令蛮笑问:
  “侯爷,那日师傅批完命,你便日日来这浩海楼教阿蛮制香,莫要告诉阿蛮,这也是巧合?”
  “侯爷,你在怕,究竟是……怕什么?”
  杨廷鼻尖微翕,瞳孔在她冲来一瞬间放大,鼻尖的冷香突然迷惑了他,他半茫然半怅惘道:
  “圣人……”
  话未完,他仿佛意识到什么,闭住了嘴,狼狈地后退一步,未用完的沉檀哐啷一声落在了地,杨廷未顾及捡,人已经匆匆到了门口。
  苏令蛮袖手漠然看着他,却见杨廷脚步顿了顿,沉声道:
  “滇地有流民作乱,明日……明日我便将率军出发,此后,你清净了。”
  说罢,头也没回地走了,玄色衣摆在楼梯口一闪而没。
  苏令蛮转身,默默朝仍在钵上熏的香丸子看了会,突然嗤笑了一声。
  窗外蝉鸣阵阵——
  知了。
  知了。


第128章 绝世神棍
  是夜。
  衣料窸窣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苏令蛮机警地睁开眼睛; 厉声喝道:
  “谁?!”
  手已经牢牢地握了住枕下的匕首; 自当日离开定州之际,苏覃不知从何处得了这么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兵,被她一直随身携带。
  熟悉的一点孩子气的声音传了进来:“阿蛮师姑; 是我!”
  狼冶?
  苏令蛮起身将外袍披了,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果然是狼冶; 猛地拉开门栓;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芙蓉面上;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阿冶; 这般晚了,你来作甚?”
  狼冶从怀中掏了本小册子默默地递过去,苏令蛮狐疑地翻了翻,昏暗的光线下; 看不清字形,忍不住问:
  “这是何物?”
  狼冶环胸将苏令蛮上下扫了一眼; 继而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这便要问师姑你了。”
  “杨小郎君大半夜的便着人将我从床上挖起来,强塞了本册子; 说送于你,这般不顾宵禁地出城来,我怕是什么要紧事,便赶紧给师姑送来了。”
  苏令蛮翻册子的手一愣,半掩在月色下的面色看不清:
  “杨廷师兄?”
  “可不?”
  狼冶一摊手:“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物; 宵禁出城,可是要去找他阿爹要牌子的。”
  话到此,他面上的神色便有些诡异:“师姑,照我看……这杨小郎君恐怕对你不大一般。”
  苏令蛮眼前顿时浮现那散了一地的香料,衣袖沾了冷檀香、久久不散,这一夜,她确实不再受蚊虫所扰了。
  不过,但凡人大失常态必有其由,苏令蛮却是不信那骄傲冷硬的杨郎君会突然看上了自己,怎么想,都是那日批命过后才有的转变,不论是送她糕点,还是教她制香。
  可若说一个瘸腿凤命,又哪里值得如此纡尊降贵来与她虚与委蛇?
  未来如何,还说不准呢。
  ……只可惜,白日没有试探出来。
  苏令蛮看狼冶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忍不住一记拍了过去:“胡沁什么?杨郎君何等样人你不晓得?”
  狼冶灵活地跳了开来:“就是知道,才会奇怪啊。”
  “杨小郎君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对谁这般过的。不说那些爱慕她的小娘子,你看看,他对蒋师叔、袁师叔,但凡是个女的,便都是这样——”
  他学着板了个脸,学得惟妙惟肖,配合着那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极为滑稽,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有一事,我可落肚子里许多天了,正巧便问问,”狼冶挤眉弄眼道,“杨小郎君那日在漱玉阁放话要娶你,到底是真是假?”
  “话是真,意思不是。”
  不过是话赶话说出来罢了。
  狼冶给闹糊涂了:“什么意思?是说……放空炮?”
  苏令蛮将册子换了个手揣,“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
  狼冶挠了挠后脑勺:“杨小郎君虽说话少,可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从不反悔。你必是误会了。”
  苏令蛮一脸不以为然,狼冶突然觉得,杨小郎君这般……
  有些可怜。
  大约是现世报了。想到从前那些个投怀送抱被拒的小娘子们,他又觉得平衡了,拍拍手掌欲走,快行至院门口,突然又转身神秘兮兮地道:
  “师姑,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
  “杨小郎君不能碰女人。”
  “是以他自小便说,不打算祸害旁人,不会娶亲的。”
  苏令蛮挑了挑眉毛:“我小时还经常说,要嫁给卖酥糖的货郎呢。”
  童言稚语,焉能当真。
  至于不能碰女人,她权当是笑话听,虽说在船上那日起了红疹子,可后来亲过的两回,不都好好的?
  眼见狼冶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口,苏令蛮这才将门重新栓了,点灯看册,这一翻才发觉,竟是一本制香的册子。许多种闻所未闻的制香方子被详细地记录在册,旁边还以小字寥寥记上心得。
  行书娓娓絮来,字里行间别有刚劲风骨,仿佛能从透纸的笔力上看到一副铮铮铁骨。
  苏令蛮征忪半晌,才重新合上了册子。
  指尖沾染上墨香,留有一层浅浅的灰印子,很显然,这是连夜赶出来的,墨迹还未干透便送了过来。
  不难猜测,这册子出自何人之手。
  苏令蛮想起白日里她还讽刺杨廷“一言不发、不善为人师”,这人便连夜记了册子送来——而明明寅时三刻便需点兵行军,距离此时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不过,苏令蛮将杨廷行为悉数归入了居心不良里,抬手便将册子放到了书架子上,吹熄烛火躺了下来。
  窗外蝈蝈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似乎天气更热了。
  一夜无梦。
  苏令蛮醒来时,马元已经候在了院外,就差撸着袖子进门来提人了。
  连忙换了方便行动的衣衫冲出去,熬筋提骨,开始了今日的课业。
  待下午终于空出闲暇来,苏令蛮没有去浩瀚楼,反是去了鬼谷子的居所。
  鬼谷子单独一栋院落居于内外庄的边界,比起那待客的五座小院,此处要更精致得多。
  苏令蛮是头一回来,未及院门口,两扇紧闭的红漆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她唬了一跳,门后无人,也不知怎就这么巧给开了,正兀自惊讶着,鬼谷子清朗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咋响:
  “小阿蛮,你来啦。”
  思及神神叨叨的师傅,便又觉得没甚不能理解了。
  苏令蛮迈步进了院子,很寻常,与她院中如出一辙的两棵桑葚树,不同的,却是窗下一丛开得格外繁盛的百合,洁白的花瓣自由舒展,风一吹,清甜的花香便充盈在院子的角角落落。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一进的院子,不大,却处处透着精心,仿佛被谁施过妙手,绿意、长廊、桑葚、百合,甚至连廊下的两盏琉璃灯亦和谐地组织在一块,让人只觉熨帖而舒坦。
  “发什么呆?”
  鬼谷子袖着手懒洋洋地出门,头发乱糟糟地团在发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率先便坐到了树下的躺椅上,半阖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苏令蛮依言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身前:“师傅,叨扰了。”
  鬼谷子眨了眨眼睛,直到最后一丝睡意都挤没了,才道:“小阿蛮,这大下午的来,可是有事找师傅?”
  苏令蛮露出个羞赧的笑来:“师傅……看出来啦?”
  “废话!”鬼谷子嘴角翘了翘,即便说这等话,气质依然纯净如水:“小阿蛮每日都跟忙得跟只小蜜蜂似的,哪儿有时间陪我这老家伙唠嗑哟。”
  面孔年轻,说话却老气横秋。
  苏令蛮偷猜着师傅的真实年龄,一边搓了搓手,问道:“其实……徒儿是有些命理上的事要问。”
  “哦?”鬼谷子了然地斜睨她:“凤命让你困扰了?”
  苏令蛮一怔,摇头道:“倒也……不全是。”
  “你问。”
  “帝命与凤命之间,可有甚干系?这凤命,可会影响到帝命?”这是苏令蛮不解之处,甚至杨廷前后不一的举动让她有错觉:
  或许这所谓的凤命,对成就帝命有帮助。
  “你知道了?”鬼谷子突然问她:“阿廷的命数。”
  苏令蛮点了点头:“听闻过。”
  鬼谷子收起笑,指尖敲了敲长几,沉吟许久方道:“批命之时,师傅便曾说过,你一脚落地,沾了邪祟,这邪祟……欲取尔命数,加诸己身,若成,你这凤凰落地成鸡,邪祟成凤。是以,命理无定数,此一时彼一时也。”
  “所谓帝命在身,亦是如此。”
  对杨廷的命数,鬼谷子并未多言,苏令蛮却明白了其未尽之意,既然她这凤凰可以成家鸡,他那真龙保不住也能从龙变蛇。
  “可……”
  苏令蛮的话未说出口,便被鬼谷子打断了,他抚了抚她头发,才道:“小阿蛮,莫要迷信命数,且静下来看一看自己的心。”
  她沉默半晌,方道:“若想不通呢?”
  “想不通便再想。”
  “时间总还有余。”
  苏令蛮无奈地看着突然间高深莫测起来的师傅,叹了口气。
  她明明是来问杨廷突然对她好是否因为命数的,怎么就被师傅云山雾罩似的绕了一通,听了一堆好似极有道理的话,细究起来其实又什么都没说。
  简单来讲,鬼谷子是说,不论凤命、帝命,都处于不断变化中,许将来一日也会变成走地鸡、蛇,要注意着些,又不必太注意——
  这不是废话么?
  至于鸡、蛇有甚关系?呵呵,看命呗——
  苏令蛮忍不住想:即便混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神棍,可神棍还是神棍,尽忽悠。
  

第129章 故地重游
  苏令蛮在百草庄的日子; 过得极为平静。
  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业占去了她绝大部分精力; 以至杨廷许久不来; 都未曾想起过一丁点。
  两月的避暑期几乎已经去了一大半,须须只剩下十来日便要临期,马元的柔术正到关键处:揉骨。
  所谓揉骨; 便是指用特殊功法,将骨头揉练软了。
  柔术主在柔字,讲究的是水形之法; 不说舞艺; 在武道上; 亦是有说道的; 以柔克刚,以巧卸拙;揉骨,以期突破人体极限,做出寻常人所不能的动作。
  若她尚是稚嫩孩童; 揉骨于她将是轻而易举之事,偏苏令蛮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揉骨之于她; 便苦痛不小了。
  即便有居士配制的药液泡汤,这般早晚一折腾下来,苏令蛮都觉得浑身的骨头生生地发疼,站也站不住。
  无奈之下麇谷终于松口,允许绿萝进来伺候; 每日早晚搀着一滩烂泥似的小娘子进房泡药浴。
  麇谷看着都“呲溜呲溜”地嘴里发苦,忍不住插腰问:
  “是不是练得太狠了?”
  马元摇头:“小师妹年已十四,骨已成型,要重新将骨熬软了,不啻于拆开重组,其苦痛自然便非同一般了。”
  他原以为小师妹会中途喊停,若真受不住,亦可选旁的方法替代,只是到时效果便要差一些了,没料她竟是一声未吭地支持下来了。
  面上隐隐有些佩服。
  提起这,麇谷便洋洋得意:“那是自然,阿蛮拔毒之时,亦是如此,世上男儿又有几个能做到?”
  这一点,马元亦是认同的。
  绿萝在里边安安静静地伺候着苏令蛮泡浴完,一边帮她按摩腿脚,惊叹于掌下惊人的柔腻度,一边感慨道:
  “二娘子,过了这一道槛,往后恐怕连奴婢都打你不过了。”
  苏令蛮半死不活地“哦”了一声,兴致不大高,她本意是为了舞艺的更上一层楼,没料到老胳膊老腿的,还得受这份罪。
  但思及马师兄那日展示的掌上舞,心底又蠢蠢欲动起来,不免美滋滋地想着,虽说罪过受得大,若能跳出那般的舞来,倒也挺值。
  “不过,奴婢听马前辈说,你这揉骨的时间短不了,恐怕得拖一拖,书院那边需得请一请假了。”
  “啊?”苏令蛮猛地抬起头来,扯到一根筋,又趴了下去,蔫搭搭道:“得请多久?”
  “这奴婢便不知了,约莫是两三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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