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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赌棍天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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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久,司阍又回来,脸上仿佛带着红光。孙侧妃那里的丫头催道:“好了,这会子没事了,侧妃的命令你还听不听?”
  司阍笑道:“侧妃命令诚然重要,但大王的命令更要紧不是?刚刚大王吩咐,带沈娘子到书房去。”
  沈沅不知有没有逃过一劫,也来不及多想,又被司阍往皇甫道知的书房里带。此刻已经是冬日,一进门,便感觉房屋里温暖如春,皇甫道知着一身棠紫色外袍,散着衣带,露出里头雪白的中单,脸上的笑意异常明显,连那冷峻如刀刻的颌骨都显得柔和了。他坐在熏笼边,一手执着那封贴着鸟羽的书信,一手握着酒盅,抬头对沈沅冁然一笑:“这一场仗,我们大捷!”
  沈沅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知所以然。皇甫道知招手道:“听门上说,你犯了错,孙妃要责打你?不过眼看要过年,今日又有打仗胜利的喜报,何必弄得哭哭啼啼的大家不高兴?过来给我捶捶腿——我等这封军报等得腿都坐麻了。”
  毕竟他一言为自己解困,沈沅心里有再多别扭,还是努力压下去了,勉强地来到皇甫道知身边,立刻闻到甜辛的酒气。他散开一直跪坐的双腿,箕坐在她面前,中单下露出黛绿的薄绸裤子,袜子上绣着蟠龙的图案,整理得一丝不乱。沈沅并不会给人捶腿,一下轻一下重,也不知被捶的人舒服不舒服,但皇甫道知一句话不说,只定定地瞧着这个花朵儿般的小妇人。
  前几回见她,只觉得她相貌寻常,不及府中姬妾太多。此刻,她脸颊上红了一片,隐隐还能看见凸起的指痕,眼圈也是红的,大约是委屈的,耳朵也是红的,大约是愤怒的,因而显得额头如满月一般圆润,下颌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洁,微微嘟起的嘴唇细润得仿佛流出水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被浓密而低垂的睫毛覆盖着,惹得他不由猜想:那眸子中是不是也满溢着水光?是不是饱含着委屈?是不是像她此时的小模样一样让人垂怜亲爱?
  天下只要他想要的女人都是他的。
  皇甫道知带着微醺的酒意,尤其觉得女人耐看。他忍不住就伸手过去,钳住沈沅的下巴往面前拖。
  沈沅吃痛,更是吃惊,抬眼惊惶地看着皇甫道知的神色,随后就是剧烈地挣扎:“大王!我是有男人的!”
  “今日你运气好,我不嫌你了。”
  皮可真厚!沈沅狠狠把他一推,起身想逃。衣袖却被牵住了,随即身不由己地被他一扯,跌在他的身上。皇甫道知的声音突然像以往一样沉郁而冰冷:“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会儿别说孙妃给你的二十杖,我就是活活打死你,你也只有认命!”
  沈沅被他不由分说地裹住,用尽力气也挣不开,他的威胁似乎对她没什么用,因为她旋即一低头,狠狠一口咬在皇甫道知胳膊内侧的肉上。
  趁他因痛分神的瞬间,沈沅飞逃到不会被他拦住的博古架边,喘着气道:“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嫁过人了,心里只有自己的夫君。你放过我吧!”
  皇甫道知反倒呵呵笑了,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双臂环着胸脯说:“这倒是许久没见的笑话场面了。三个藩王千军万马的叛军,我也能平定,倒平定不了你这一个小小的妇人?!本来你做下丑事,而且王府派去你家下定的人都说你风评不好,是里巷间出了名的泼悍女郎,我也不稀罕你。但现在,我倒就喜欢挑战,想看看到底有多泼,多不知羞。是不是像我厩里那匹柔然宝马一样,要骑上去拿鞭子抽到皮破血流才能乖乖驯服?”
  他一撩衣摆,笃定地一步一步逼了过来,沈沅颇有肝胆俱裂的恐惧感,但是也恰是此时,人最为勇敢,她一步都没有后退,一点都没有怯场,反而是一把抓起博古架上一座青铜小鼎,沉甸甸的家伙还挺趁手。沈沅怒喝道:“今天你要敢过来侵犯我,不是你死在这鼎下,就是我死在这鼎下!”
  自来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沈沅的话果然有些力量,皇甫道知顿了顿步子,但忖度明白过来便又恼怒了,冷笑道:“胆子挺肥!你不怕死不要紧,你全家也都不怕死?你那个在战场上的夫君——叫什么来着,马上随着大队伍凯旋归朝,只消我一句话,他立刻可以灰飞烟灭!”
  沈沅流着泪,却毫不屈服:“他若已经死了,我就陪他去死,我一百个愿意!他若还没有死,他肯定也不怕为我去死!我郎君杨寄,就是这样的英雄!”她的手抬了抬,把那沉重的铜鼎举过头顶,牢牢盯着皇甫道知的动向,似乎随时准备把鼎砸下来,真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貌。
  皇甫道知勾起一边嘴角的薄唇突然抿紧了,蠢蠢欲动的身形也停了下来,他如往常遇到烦难事时那样半仰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盯着沈沅,目光有些失焦,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沈沅浑身都绷紧了,却见皇甫道知慢慢松懈下来,低了头缓缓地整理自己的袖子和衣襟,最后问:“你郎君,秣陵人?”
  “是!”
  皇甫道知慢慢回到熏笼前,一丝不苟地席地坐下,端起案上的酒盅,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香袅袅地在他身边散开。他点点头说:“孤好像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中酒。你到厨下,叫他们赶紧熬几碗醒酒汤来。”
  沈沅怕他使诈,半晌一动不动,直到见皇甫道知半闭着双目,低头以手支额,似乎不胜疲乏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退到门口,又迅速打开门,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大概也没有为他要什么醒酒汤。皇甫道知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唤自己贴身伺候的人过来,吩咐道:“赶紧去孙侧妃那里,吩咐一声:沈氏,是有功之人的妻室,不可慢待凌虐。快!”
  他低头,重新拿起那张报捷的军书,防蛀的黄檗纸上贴着三根黑白相间的鸟羽,朱丝栏里头密密麻麻写着前方的军情:
  江陵战况,胜少败多,而到最后,在九曲回肠般的荆江边,小支打头的前锋队伍遭遇江陵王皇甫道延的大军。背江面敌,以一敌百,谁都认为当是死路。
  奏报上以极其惊诧和景仰的语气,写着普通军士杨寄,愤然出列,带着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御敌——敌人六千!这样敌我悬殊之战战况的惨烈,皇甫道知只能在脑中想象,但是神奇的是,打到最后,江陵王的大军溃不成军,又遭朝中平叛军队奇袭增援,江陵六千人竟全军覆没!那位写奏报的幕僚,似乎是遏制不住心中的激越,四六文赋信笔而来,赞杨寄神勇,赞皇朝天道不可违错。
  杨寄,这个名字,虽则曾经入耳,却没有被建德王记住。
  而今,这个名字,被赋以战神之望,已在荆汉广袤的地方,传为一个奇迹,连建德王都如雷贯耳。
  

  ☆、第23章 从军行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回到杨寄离开秣陵时。
  话说杨寄当时虽然满腹心事,但既然入了伍,还是不得不随着大队伍往前线开进。
  他一个无名小卒,根本无权决定自己要去哪里,这条小命,就和无根的飘萍一样,飘到哪儿算哪儿,若是飘到血与火之地,也只好望着老天爷叹口气,准备踏入轮回,十八年后再做一条好汉了。
  白天是行军,跑得两条腿都要断掉,眼巴巴看着军官们都有马骑,或有车乘,他们只能靠穿着草鞋的双脚一步步度量行程,军饷发的有一日没一日,肚子填不饱的时候远比填饱的时候多。天气往初冬过,人,又是往北方走,入了荆楚之地,寒气尤其重,晚上休息的帐篷直接搭在泥地上,半夜里感觉和躺在湿哒哒的冰雪上一般无二。
  “老弟,也是秣陵人?”
  营帐里,大家努力地挤紧了互相取暖,但毕竟是一群大男人,挨挨蹭蹭的各个都觉得心里有些不适应,所以彼此搭话聊天,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
  回应的人道:“可不是。在家好好的,祸从天上降!”几个人一起叹息,盯着帐篷顶,仿佛能顺着这黑黝黝的油布看到外头高远的星星。
  “欸,你说,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听说对付颍川王和河间王的两路都胜了,活命的机会要大些吧?”
  “不知道啊……”又是一阵沉默。
  只好自我解嘲:“胜了也未必活得下来。我看我们一路往西边北边走,大概是对付江陵王去了。”
  谈了一会儿形势,都觉得心寒,既然无法面对,干脆就选择忽视,几个人又接着谈起各自的家庭来。“老婆,带俩小子。”角落里的那位说,“我死了,她肯定守不住,家里穷,只能改嫁。我那俩小子,只能做人家的儿子。”
  “这年头,生儿子不如生闺女。”有一个说,“儿子就算养大了,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像我们似的,走这倒头的霉运路。”
  有人捅了捅杨寄:“小伙儿,你年纪轻,娶媳妇了没?”
  杨寄双手当枕头垫着头,笑着说:“娶了。我媳妇出了名的漂亮能干!”
  “有孩子了不?”
  “有。”杨寄接下来不知怎么回答了,因为人家问的是“小子还是闺女”。他讪讪地叹口气,说:“不知道啊,出发前一天才肚子疼要生,不知道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一见。”
  旁人安抚他:“你一看就是福相,一定能回家陪老婆孩子!”
  第二日,全军在一个镇子上休整。这个镇子也不知道名字,荒凉得很,茅屋瓦房里都少见人影子,中心才有几家大户,门紧闭着,似乎怕这些兵油子过来骚扰。
  大家伙儿原本也都是普通百姓,军队抢夺劫掠的恶习都没有形成,但是肚子饿啊,免不了三三两两出去寻吃的,结果呢,给钱,人家嫌少,讨要,人家不大乐意给,一来二去,结了不少梁子。
  在军中任参事的王谧这段日子也累得脸色焦黄,偏生处理营中琐事的任务都是他的。才在临时收拾下的驿亭住下,告状的人就来了,而且毫不客气:“王参事!不才也算本镇乡绅,曾做过两年县令。虽然知道时事艰难,但是大家都是陛下的子民,你这里不管也不大好吧?”然后就是报出一堆事情,无外乎饿昏了的士兵骚扰店铺,强买吃食,甚至与镇民斗殴——也都是为了吃的。
  王谧赔笑道:“我也管的,但是太难。如今国库里存粮有限,陛下下旨,也要各郡县里自筹劳军的粮饷。过了几处了,大家都不宽裕,可我这里是等着退叛军的人,若是饿狠了,哪有力气打仗杀敌?你担待担待,过了这段时候,我上书给陛下,请陛下蠲免钱粮赋税,与民生息便是。”
  来人冷笑道:“虽然过了秋收,但实际我晓得的,连着打了两年仗了,我们这里谁还有心思耕种?收成交了赋税,剩余的未必抵得过一家子温饱,年后三四月间,恰恰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王谧听着不快,脸色也冷了下来:“叫苦谁不会叫苦?我的兵就不是人?不需要粮食度日的?眼下国难当头,你还是当过官的人,怎么不晓得体谅?”
  那人说到这茬儿,却有些欲言又止,听王谧又道:“你这里算好了,离江陵还老远,真个那些兵家必争之地,百姓才更苦。江陵王坚壁清野,下头谁日子好过?我们的人已经饿得蝗虫似的,再行一段路,只怕要倒啃回来,没了我的约束,你再试试看。”
  逃兵更是刁悍,王谧这话里有赤_裸裸的威胁之意,来人怔了怔,松了些口:“叫我们劳军发饷,也不现实,这样吧,我召集镇上有余粮的人家,能捐助就捐助些个吧。”
  王谧撑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拱拱手把来人送走。随即,便是轮到他愁眉苦脸了:军队里最怕的就是乱,可是人肚子饿时,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得的。前次他也随军打仗,虽是管的后备粮草,但是也是眼睁睁看着两方的兵卒,哪还管是哪个大王手下的,见到吃喝的就眼睛发绿,活像饿狼似的——打仗打到最后,就是混战,而这些人,原本谁不是大楚的臣民,谁不是好好在家过好小日子的!
  而这次的仗,江陵王倚仗的就是荆楚地方的富庶,大军后备粮秣足够,军纪严明,上场就是严阵以待、叫人怯懦的模样,才能连战连捷。所以,他这里也得先严明军纪,该打该杀的不能客气,用点血淋淋的教训,杀鸡儆猴总有点效果,强过到时候打的是乱阵。
  王谧脸上露出点杀气,穿上自己的铠甲,对身边几个亲卫道:“走,街上转一转,遇到过分的——就处置!”
  果不其然,一出门,一家汤饼铺子就打成一团。王谧问清情况,不过是一名士兵要赊账吃汤饼,店主小本生意,先还忍了,见这兵油子一坐下来吃了四碗还意犹未尽,见到路过的同袍还要招呼进来一起享用。这地方也是民风颇为彪悍的,店家当即叫来家中兄弟,抄家伙就是干一场的气势。
  王谧怒道:“这是反了!拿下!”唯恐威慑力不足,想了想喝叫亲兵把犯事的三名士兵当街剥了衣服,拿马鞭子抽得一身血,以示儆诫,也是对本镇居民的抚慰。
  处置完一件,王谧叹口气朝前走,果然一路基本没闲着,打人都打得手软。倒是黄昏时路过一家大酒家时,里面热闹而和谐。王谧和从人踏进去,里头阁子里传来高亢的声音:“卢!一定是个卢!”……
  原来在赌樗蒱。
  王谧想走,心又有点痒痒,回身问跑堂的:“是本地人在赌?”
  跑堂的大约也听得心痒,笑道:“有本地的,也有刚驻扎的军爷。其中有个玩得特好,十赌九赢,又不要钱,装了一褡裢的干粮路菜,真是!”
  王谧揣测着,忍不住说声:“我去瞧瞧。”便拔脚进去了。
  果然是杨寄,大冷的天,满头亮晶晶的汗水,一脸热烈的笑容,揎臂捋袖,把摇杯甩得哗哗响,一只脚踩在小胡床上,嗓门也最大:“我开啦啊!要是个卢,再加三斤胡饼!”
  旁边士兵打扮的便跟着起哄,大声呼卢。樗蒱骰子撞击摇杯的声音骤然停了,若干颗脑袋凑过去,然后兴奋尖叫的有之,垂头丧气的有之,种种样子都出了。输的人不甘心啊,一拍桌子道:“你耍千!”
  杨寄放下踩在胡床上的脚,挑着眉睥睨着面前说话的人:“输了就输了,东拉西扯的干什么?我要耍千,你不当场摁住我的手?”他似乎是有点愤怒,眉毛挑得更高,嘴角却下撇着,摁着桌子道:“老子玩樗蒱时,你还不知道在哪旮旯里倒着。老子玩的就是能耐,你要不服气,咱们今日来赌点狠的!”他“啪叽”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拍在桌子上,脸不改色目不斜视:“咱就摇一局,谁的采头不好,谁剁一根指头!”
  那位虽然看来也是个混混儿出身,但是立时怂了,嘟嘟囔囔着,但凡有人嬉笑着来拉他赌,却也缩了手不肯。
  王谧觉得好笑,“呵呵”刚出一声,里头齐刷刷的目光就投了过来。那个不服气的混混儿,带头连滚带爬扑过来:“使君看看,这是坑人啊!”
  王谧未脱官服,此时倒是有点尴尬,正想着军中赌博,怎么的都不能不处分,忖度着怎么处置杨寄这小子才是。没成想他这里还没想完,里面谁喊了起来:“啊!老虎!老虎!”
  里头灯烛不甚明亮,外头夕照淡淡的橙色光,偏斜着洒在窗边杨寄的侧身,照得他半身金黄,一身威仪,如一头猛虎缭绕在雾气里。王谧觉得眼睛一花,怔忪间又听叫的那人陪笑:“啊啊,眼花了,眼花了,原是杨兄弟。”杨寄亦笑眯眯啐道:“胡扯什么!”王谧不知怎么,心跳得异常,也无心整顿惩治,呵斥了两句便离开了。
  杨寄窃喜,等王谧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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