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漕事-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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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孟微冬猛地呵斥一声,“哎”,段桃之跪在地上摇头,她也不怕他,“大都督生气了?被我说中了?画上那人是谁?她是谁?”
女人说:“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一件事,她活在大都督的心里,她活着一天,大都督心里就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段桃之叹息,“大都督如今也鲜少盯着书房里的画像发呆了,是否大都督又发现了另一双眼睛,发现了另一双与那人更相似的眼睛?”
孟微冬不语。
段桃之咬着嘴,“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大都督心里爱别人,却一个一个往府里抬,你真当人是泥捏的菩萨不成?”
“本督即使不爱你,可曾亏待过你?”孟微冬如此问。
“呵,呵呵”,段桃之不知是哭是笑,她低了声气,“你不爱我,那你为何要了我?”
女人一双发红的眼睛瞪着孟微冬,“你明明不爱我,你却不说。你从来不说,我便以为你爱我,我以为你爱我,我才会如此放肆,我才会霸占着你,我才会告诉我自己,孟微冬是爱我的。就算府里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我都告诉我自己,她们算甚么,孟微冬是爱我的,他是爱着我的,他是独爱我段桃之的,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段桃之捂着心口,扑在地上哭泣,“孟微冬,你好卑鄙,你是个小人,你是个伪君子,你是个恶人,你骗了我的心。。。。。。你骗了我的心呐,你这个骗子!”
女人的眼泪滴滴落在船舱里头鲜艳厚实的地毯上,晕湿了一地殷红,孟微冬弯腰要抱女人起来,“别碰我!”
段桃之一把推开孟微冬,“你别碰我,碰我一下我就恶心,我恶心啊!”
段桃之穿一件茜红的绸衣,她跪在地上,双手搂着自己,“你知道我为什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吗,这是我跟了你的那一夜穿的颜色,茜红色,对,就是这个颜色。”
“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我那一晚也是穿了这么件衣裳,我光着脚,你抓我的脚踝,说我的脚生得好,又白又小。。。。。。”
段桃之笑嘻嘻的,“我昨晚上和你睡觉的时候,我就想着这是最后一夜,只有我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我才能忍着不推开你,我只有想着我要走了,我才能不推开你。。。。。。”
“孟微冬,我不爱你了,你放我走吧。”
孟微冬转开头,“啪”的一声,方才那婆子端进来的铜盆子被掀翻在地,铜盆里的水迅速没入厚重的地毯里,盆子哐当落在地上,惊了外头的人。
季舒在外头敲门,“大都督,大都督,您怎么了?段姐姐,段姐姐你。。。。。。”
孟微冬骤然回头,“段桃之,你反了?”
段桃之膝盖转了个弯,人依旧跪着,她冲面前的人磕头,“大都督宠我五年,可我陪伴了大都督十三年。在这十三年里,即使桃之有甚么错,有甚么不对的地方,都希望大都督看在桃之与大都督往日的情分上,再宽容桃之一次。”
孟微冬低头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你就这样想离开孟家,离开我?”
段桃之摇头,“不是我要离开大都督,是大都督心里没有我,大都督心里没有我,拘着我或是放了我又有甚么区别呢。。。。。。”
“你是铁了心的要走?”
“桃之虽然莽撞,但并不愚笨,大都督心里装了人,过去有人,现在有人,将来,您的心里装的也总不会是我段桃之。既然大都督心里没有我,何苦拘着我,若您怕我毁了孟府的名誉,那我段桃之今日在这里与天发誓,若我段桃之再嫁,我就跌入汉水里,永不翻身!”
江面已白,旭日初升,段桃之一张脸白莹莹的,“望大都督成全。”
许久,孟微冬嘴里才迸出来一句话,他说:“你要想清楚,你知道本督的脾气,你若是后悔,再无弯转。”
段桃之磕头,“多谢大都督成全。”
孟微冬一把推开门出去了,没人知道他是喜是怒,季舒再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只看见一地的水渍,和泼翻了的铜盆。
船只在扬州城靠岸,段桃之离开的时候,不施脂粉,只穿了一件简单的布衣,头发都裹在了碎花布料的头巾里,一切都犹如多年前的那个汉水渔家女一般。
季舒来送她,“段姐姐,你。。。。。。”
段桃之笑,“我原本当不起你一声姐姐,但这刻离别,我还是要多谢你,多谢你这样宽容,宽容我这样讨嫌的人呆在孟府,多谢你从不与我计较那许多,我都知道的。季妹妹,我多谢你。”
蓝溪扶着栏杆在船头站着,段桃之冲她招手,她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根发簪,“这是我十五岁那年,大都督送我的,这回我送给你,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段姐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去同大都督说,他只是生气了,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段姐姐,你不要走。。。。。。”
蓝溪快要哭出来,段桃之拍她的手,“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也就都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段桃之轻身一人走了,她走得轻轻松松,她脱下了孟家后宅里的满身锦绣华服,脱下了发间的步摇压鬓,女子青衣布鞋,她还年轻,她有窈窕的背影,也许正如她所说,“那些都是枷锁,捆绑人心的枷锁,如今我要除下它。我别无所长,却还有一身捕鱼的本事,靠着自己,总不会饿死,我也总还有活过来的那一日。”
☆、掌中瑰宝
扬州府衙里; 霍水仙的小厮渔石跑进来; 气喘吁吁,“老、老爷; 黄。。。。。。黄、黄莺姨娘要生了,太太请老爷回去。。。。。。”
黄莺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天,霍水仙本就坐立不安; 这一刻得了确切的消息; 反而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不那么七上八下,“走; 产婆来了吗,大夫呢?”霍水仙脚下不停,急匆匆跟着渔石走了出去。
霍水仙前脚刚走,陈瑄就来了; 漕运总兵官陈大人拿出一纸公文,“请扬州守备来见。”
衙门里炸开了锅,漕运总兵官大人来了; 这回找知府的找知府,去陈瑄家里喊人的也有; 扬州府刚刚换了知府,上任知府齐疏朗升官去了南直隶都察院; 接任的知府姓毛,叫毛溪,原先是在北京户部做个员外郎。
毛溪自衙门后堂迎出来; 瞧见陈瑄,一脸震惊,“下官不知漕运总兵官陈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望陈大人恕罪。。。。。。”
客气话张口就来,毛溪过去在北京户部就是个品衔不高的六品员外郎,后头走了关系,又送了不少金银,才得以外放到扬州这块富庶地方做个五品知府,他过去在北京城的时候是没有与陈瑄这样的高阶官员打交道的机会的,这头一见陈瑄,恨不能三跪九叩,得以与人套近乎。“陈大人怎么来了,来了也没说一声,下官也并未接到上峰通知,下官有罪。。。。。。”
说着说着就要再拜,陈瑄懒得与此人啰嗦,只道:“我要找的人是扬州府守备,其余的你也不必再说了,只需告知本官守备大人在何处。”
“这。。。。。。”
毛溪有些犹豫,陈瑄瞧他,“怎么?难道守备大人在何处,知府大人与我说不得?”
“不不不,霍大人他。。。。。。”毛溪欲言又止,又招来一位师爷,“你同陈大人说,霍大人去了何处?”
那师爷说话文绉绉的,“霍家有喜,天降麟儿”。
陈瑄手一摆,“说人话。”
毛溪赔笑,“霍大人家里的妾室产子,霍大人今儿晌午就回家去了,如果陈大人有急事,要不只能上霍宅去找,要不只能等霍家事了才。。。。。。”
霍水仙的小妾生孩子?
陈瑄看了自己身后那人一眼,那人青衫长袍,一派温和如玉模样,毛溪转过身子去,“不知这位是?”陈瑄也不搭理毛溪,转头同那师爷道:“我找霍守备有急事,烦请这位带个路,若你不得闲,再请个人给我指路,我自己寻过去也可以。”
那师爷连连弯腰,“小吏领路,小吏领陈大人去一趟,陈大人,这边请。”
师爷带着陈瑄与他身后的年轻人出去了,毛溪冷着一张脸,对聚拢起来的衙役道:“看什么看,人都走了,还看?”
霍宅不远,位置尚可,就在主官道旁边的小巷子里,一家白墙青瓦旁,师爷停了脚步,“陈大人,这就到了。”
霍水仙在堂屋里站着,璎珞与柳丝丝一道,指挥屋里的小婢烧水倒水,张氏在旁边坐着,她扶着额头,很是疲累的样子。月满替张氏揉了揉肩,张氏拍拍月满的手,月满道:“太太不必忧心,姨娘福大命大,产婆都说了,孩子很好,姨娘养得也好,甚么都好,没事的。。。。。。”
月满轻言细语,霍水仙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长袍直缀,袍子堪堪盖过皂靴,他在那处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张氏一手扶着额头,一边瞧着霍水仙,一双眼睛深深的,瞧不清里头的情绪,也不知道她是喜悦,是愤怒。
“生了!生了!”随着产婆子的一声高亢的嚷叫,“哎呀,恭喜霍老爷,恭喜霍夫人,生了,生了呀!”产婆迈着一双小脚走出来,“恭喜恭喜,贵府的姨娘生了位少爷,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标致得很,标致得很呀。。。。。。”
张氏就着月满的手站了起来,她从袖中拿了一锭元宝出来,交给月满,月满上前,“那就多谢您了。”婆子满脸满眼都是欢喜,里头母子平安,这家的当家太太也大方,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这可比外头的小门小户省事多了。
婆子瞧着霍水仙,“姨娘很好,小少爷也很好,您祖上有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
霍水仙被这婆子哄得高兴,便伸手去摸银两,可他平日里又不带荷包,他看了璎珞一眼,这头璎珞上前来,“多谢这位婆婆。”璎珞手中一锭二两的小元宝放到婆子手上,婆子的目光往这位姨太太身上瞟,心里嘀咕,这府中的姨娘一个比一个生得好,一个比一个漂亮。
璎珞会做人,柳丝丝也不是省事的,这头也是一个二两的元宝伸出来,一样往婆子手里塞,“多谢您,您辛苦一趟,少不了您的喜钱。”
张氏出手是十两,璎珞出了二两,柳丝丝出了二两,两人平分秋色,又压不过张氏去,张氏招呼月满,“走,我们进去瞧瞧。”
霍水仙也一个大跨步要跟进去,那婆子转身将男主人一把拦住,“使不得,使不得,里头沾了血气,您是去不得的,要去也要过了满月,满月之后,您想怎么去就怎么去。。。。。。”
“哧哧”,柳丝丝捏着帕子捂嘴笑,她握霍水仙的手,“可把您急坏了吧?您别急,待黄莺妹妹养好了,您再来多陪陪她。”
张氏与月满进内室抱孩子去了,柳丝丝则扯着霍水仙的袖子献媚,说好听的话,璎珞目光垂着,瞧不出情绪,她转而出门送那婆子,“我送您出去吧。”
璎珞与那婆子刚出二门,就瞧见渔石慌忙往里头跑,璎珞喝住渔石,“跑甚么,有事吗?”
渔石刹住脚,他拍拍心口,“我的亲娘诶,贵客来了,有贵客。。。。。。”
璎珞过去做丫头的时候,与渔石他们在一处玩惯了,她将渔石扯到一边,低声道:“黄莺生了儿子,你跑甚么,当心冲撞了他们,到时候人家找你的麻烦,谁都拦不住。”
渔石也低了声气,“我的亲姐姐诶,真是贵客上门,你猜猜是谁?”
“是谁?”
渔石拿出一张帖子,“喏,你识字不,这是漕运总兵官大人上门,漕运总兵官陈瑄陈大人亲自上门呐!”
璎珞站直了,正了正声气,“来了贵客你也别跑,你就安安静静的等老爷出来,你再这样吵,当心黄莺他们母子与你过不去。”
渔石捏着帖子走远了,璎珞回头又冲那婆子笑,“您先别走,府里蒸了点心,您包一点回去吃,就说是我吩咐的。”
说罢,又从园子里招一个丫头过来,“去厨房拿几块点心给婆婆带回去,去吧。”
打发了那几人,璎珞扯起裙子就往外头大门上走,陈瑄已经等得不耐烦,顾惟玉在他身后站着,那位小吏更是尴尬,“这霍大人平日里也不这样,不知今日怎么了,这头许是府里有事,所以才。。。。。。”
正说着,大门就开了,一个穿银红坎子的年轻妇人走出来,这妇人年纪很轻,头上也没戴多余的首饰,唯独簪了一根珍珠簪子,上头垂着四颗珠子,另一边戴了一朵花,瞧样子是朵纱堆的绢花,“你们。。。。。。”
璎珞一开口,就瞧见了外头的顾惟玉,显然顾惟玉也认识她,早在旧年的寒山书院里,顾惟玉就见过璎珞好几回,那时候璎珞替霍青棠提着杂物,下雨那回,就是璎珞给霍青棠找的伞,还有早前在得月楼,也是她跟着霍青棠的。
顾惟玉开口,“璎珞姑娘,你。。。。。。?”
“小妇人已经嫁人,当不起公子这一声姑娘。”
璎珞上前一步,“顾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瑄回头瞧了顾惟玉一眼,璎珞出门来,指着旁边柳树下,“顾公子,请移步。”
顾惟玉瞧璎珞,“璎珞姑娘,你什么时候嫁了人?”
“就范家姑娘出嫁之后,二月里,我随太太回了扬州,便嫁进霍家做了姨娘。”
璎珞低头笑,“大姑娘对我很好,我脱了籍,又认了史家的管家做义父,我做了良家子,嫁进来就是良妾。”
顾惟玉点头,“那璎珞姑娘想同在下说甚么?”
璎珞抬头看顾惟玉,“顾公子,我家姑娘喜欢你,早在书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喜欢的人是你。她原本是很快活的,后来她中了那甚么宝珠茉莉的毒,打那回之后,整整小半年,她都郁郁寡欢,直到,直到她偷跑着去了南京城,回来就不一样了。顾公子,我希望您能待我家大姑娘好,她是个好人,真的。”
顾惟玉笑,“璎珞姑娘你放心,我会的。”
“不,你不知道。”璎珞摇头,她吸一口气,“黄莺生了个儿子,就方才,她生了个儿子。黄莺和大姑娘是有仇的,当初大姑娘拿鞭子抽过黄莺,后来大姑娘为了不让她进门,又把柳姨娘请进门,如今,如今。。。。。。”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霍家的大门开了,霍水仙亲自迎了出来,璎珞挪开脚步,站去霍水仙身后,顾惟玉跟着陈瑄,陈瑄还特意回头看了自家女婿一眼。
陈瑄与霍水仙进了书房,两人在里头说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顾惟玉在园子里站着,璎珞端一杯茶过来,“顾公子,失礼了,今日府中的姨娘生产,家里乱,您莫见怪。”
顾惟玉颔首,略微朝园中景色看了几眼,璎珞自嫁人后,越发善解人意,她笑一笑,“大姑娘就是在这园中长大的,夫人去得早,她长到五岁,老爷娶了新的太太。。。。。。”
璎珞同顾惟玉说旧话,等陈瑄从霍水仙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日头都斜了,霍水仙本要留饭,陈瑄摇头,“府上本就事忙,是我叨扰在先,霍大人留步,陈某人就先走了。”陈瑄还留了一锭金元宝,说是给霍府的贺礼。
待顾惟玉与陈瑄二人从霍家那个二进的宅院里出来,陈瑄一张纸就甩到顾惟玉怀里,“喏,你那一艘船的香料,人家还给你了。”
纸上是放行令,上头既又霍水仙的官印,也有他的私印,陈瑄背着手,面色沉沉,“鬼话连篇,你这小子鬼话连篇,竟然串通了外人来骗我?”
顾惟玉折了那张纸,出口问道:“岳父大人这是何意?”
陈瑄回头瞥自家女婿,“我问你,你说的霍家丫头可是这一家的丫头?”
顾惟玉点头,“不错。”
“哼”,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