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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老大嫁作商人妇-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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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梅孝奕总在一旁默默地听,忽而过了许多年,却一声不吭地叫汉生替他与自己拜了堂。阴鬼一般,既谋害庚武的性命,却又在罗汉塔下保全自己的清白,猜不透那晦暗心思。

    秀荷紧了紧帕子,叫自己心思回还。那些旧日的回忆已然似是而非,其实后来想想,她也并不多恨他们,没缘分在一起就把从前的都藏了,以后大家各自为好,谁也不冒犯谁,他们过得好她也乐意看见。

    走快几步,跨过茶褐的松木老门槛,还是上回后院厅堂的那个小里间。老太太大清早就叼着水烟斗吸,吸得狠了,烟筒里发出“咕咕”的水声。好在里头装的是甘草薄荷,可以一并清热解毒。

    婆子把秀荷领到跟前:“老太太,人来了。”

    扎脚的妇人越老个越矮,老太太的三寸金莲搭在半空中下不来,见秀荷俏生生站在面前,连忙笑眸弯弯地把她手儿牵过:“哟,新媳妇来啦~,站过来我看看。”

    那亲热劲儿,俨然好像先前骗亲的一幕从来未曾发生过。

    秀荷就也和善,做戏谁人不会,走到老太太跟前搭腕一福:“东家安好,秀荷回来上工了。”

    “上工好、上工好,我们梅家绣坊就属你瘸腿关福家的闺女有灵气,走了这些日子,可不晓得把管事们如何想念。”老太太眉眼端详着秀荷的脸啊胸脯啊胯啊,晓得那狼崽子必然没少把小媳妇恩爱。她偏心大房,心里不免替萋冷冷的大孙子叹气……啧,就差了一步,不然此刻老大家的怕是也怀上了,哪里有她叶氏的得意劲儿。

    又对身边的大夫人道:“瞧着,这丫头一成亲,比前头更水灵了。”

    “是太太夫人们的抬爱。”秀荷谦虚着,眼梢睇了屏风一眼,那屏风后今次空空荡荡没有藏人,也不晓得老太太又在打什么算盘。

    老太太瞄了眼秀荷白皙的柔荑,笑盈盈道:“送给书院女先生的,叫家里头的丫鬟绣,总差了那么点儿味道。正好看见你过去,便把你叫进来收收尾儿。左右须一会功夫,不要耽误你上工才好?”

    示意婆子拿来一副绣样,连着针线交到秀荷的手上。

    倘若只是修一张绣样,大可以直接送去绣坊,这般正经把自己喊到深宅后院,倒有些小题大做了。

    “老太太吩咐的一样也是工,哪里会耽误。”秀荷也不细问,因见那上头乃是一副采莲泛舟图,绣了有□□成,然而针工略显呆硬,未能将莲之神韵、美人灵动刻画出来。蹙眉微思量,后来便用浅色线在叶子边缘轻勾,又在湖面上撒下几道,添一张莲叶把娇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再将针线藏尾。半盏茶的功夫,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看这样可以吗?”

    不过寥寥几笔,人也娇了,叶子也动了,湖水也活了,如何不可以?

    管事的和老太太互相对看了一眼,说道:“南绣擅留‘水路’,层次有泽,花样明快;北绣起落自然,格调风雅,你看这洒线,就是京绣的一种难得手法。倒不晓得秀荷自小长在南边,却能将二种绣法糅合得这般行云流水。”

    子青骨子里总像要与谁人争一口气,平日里虽娇宠着女儿,等到要学东西时却又对秀荷诸多严厉。秀荷也不晓得子青为何偏叫自己学那么多有的没的,然而子青沉寂的瞳孔里,总像是藏着一个很深的故事。孩子的眼睛最能穿透人心,看不清大人从前故事,却看得清那心思萋廖。秀荷总是避免惹子青生气,子青叫她学,她便认真绣,从来也不晓得什么南南北北……或许就是因着这不晓得不深究与不刻意,倒反而运用自如了起来。

    秀荷猜不透老太太心思,只含糊应道:“师傅说的秀荷哪里敢当,小时候母亲在家里教着玩儿,那时不过觉得有趣,从不晓得甚么南绣北绣。私以为,这绣法亦是凭着那一瞬间的感觉,心里觉着该往哪儿去,针线便随着它去了。真要叫我说,还说不上来呐。”

    老太太睇着绣品不说话——若说这绣法也怪,就好比那戏台上的唱腔,倘若你适应了老生,忽而叫你变作青衣,你分明知它技巧在哪里,却磕磕巴巴如何唱不出那韵调。手艺活儿就是这样,习惯了一个,就被束缚了另一个——她倒是出脱,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绣娘,该在哪里变化、哪里轻描淡写,却轻飘飘运筹帷幄。

    老太太想了想,脸上便堆开慈爱笑容:“还是你这丫头厉害,几笔就弄得这样神韵……早先孝廷娘糊涂,弄了一桩囫囵亲,我老太太平日也不管事,哪里晓得那么多弯弯绕绕,差点儿就叫你吃了委屈。今日见你回来,我这心里啊,也总算是落了颗石头。绣坊缺不得人手,那从前的事儿过去就算了,今后大家还是和和气气。”

    从铜盘里拿来两个红包,叫郑妈递至秀荷的手上。

    原来是怕自己辞工不干,拉拢人心呢。秀荷可不想要,庚武的生意才刚开始,也不晓得能不能赚到养家的银子,她也还没出师,没想着此刻就不干,只一劲推托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晚辈既然吃着东家的饭,活是自然认真做的,红包却是万万受不得。”

    老太太一定要她拿着:“绣庄上每个出嫁的姑娘都有,不单是你,另一个给美娟。你们这些绣女,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被我太太挑来,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住的,真要比起来,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到哪儿去。你们成亲,我就当是自个孙女儿嫁了。如今宫中那批货要得急,绣房里又新招了一批绣女,今日看你技艺已然到火候,回头便叫管事给你派几个徒弟带着,再把工钱涨一涨。我们梅家与庚家是至交,好好干,总不会把你亏待。”

    每个进绣坊的绣女,一开始总是学徒,学到一定时候,东家觉得可以出师了或者怕你辞工不干,便会派给你徒弟让你先带着。

    这般安排倒是正中秀荷的意了,当下也不再推诿,便把红包承了。

    老太太舒一口长气,高兴起来,吩咐婆子把秀荷送出门去。

    那新媳妇娇影窈窕,胯盘儿摇摇,听裙裾声悉索索走远,四周顿时便又沉寂下来。

    大夫人周氏眉眼不抬,像半瞌睡的模样,抚着佛珠叹气:“当初孝奕就是在这间屋子看上的她,从来冷清清的一个人,听说她要嫁给自己,那一个月里眉间嘴角都噙着笑。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我做母亲的又怎会不察觉?自从她退亲之后,接连病了半个多月,那病中烧得厉害,又不晓得念了多少回她的名字……哎,这丫头的心哟,狠得呀,叫她把我的儿推去了海那边,不回来了……”

    老太太不耐烦地蹙着眉头,老大家的太迂,不怪静斋不喜欢她,看叫叶氏一张嘴糊弄得。这事儿说来得怪叶氏,只怕正是看上孝奕要出海,一边把儿子的心上人清理,一边又傍上凤尾镇张家,二房一家独大呢。她也不想想,家里的生意靠得是什么?靠的是南洋赚来的金子垫根基。

    默了一会儿,又吧嗒着烟斗问周氏:“出去了快两个月,可有递回来什么消息?”

    周氏摇摇头,碎语念叨:“一封信也不来。倒是晚春着人递了消息,说是那边的日头太毒,把皮肤晒得快和娜雅一样黑黄了,吃的也不尽兴,说是想回来。”

    老太太不高兴:“晚春这丫头,便宜她当了小太太,对孝奕就没有半分体己。孝奕那是恨上了,他要是不回来,她也别想回来。”

    管事的躬着腰立在一旁还未走,见东家说起来没个完,连忙插嘴道:“老太太,您这样就让秀荷带徒弟,不怕她来年契约一满,被旁的绣庄挖出去当了师傅……”

    “该走的时候留也留不住。”老太太吧嗒着烟斗,默了默,长长吁出来一口烟:“绣庄在宫里头的生意才开始,前两批货给好了,后面次点儿还无妨。趁如今人还在,叫几个聪明点的姑娘跟着她学学……她那双手可是宝,没了手艺,可就什么都不是了,你怕甚么……”

    “西索——”门外有脚步轻悄悄袭近,老太太打住话头,问谁人在外面。

    “孙儿媳给老太太请安来了。”张锦熙嗓音柔柔的,携一抹鹅黄色枣花褂子裙儿轻绵绵走进来。屋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她表情,也不晓得在外头站了有多久。

 第叁陆回不男不女

    南边宅子的院落总是多而窄,两道刷白的墙,墙头几片溜光的黑瓦,圈起来就是天井一小方。青砖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月牙门下的鱼缸旁立着一道清俊身影,着一袭湖蓝地云纹绸裳,墨发梳得一丝不苟垂在肩后,晓风把他衣炔吹起,周遭无人,那孤影看过去安静且冷寂。

    指尖方从女人的红唇上拭过,染下来一抹胭脂,原不过是调侃利用,人一走,心却又厌恶起来。把手融进鱼缸里,看胭脂便化作缕缕红丝,几只鱼儿咕噜噜游过来,顷刻便把那红吞了进去。

    傻鱼儿,扔进水里的便以为都是食物,骗它一百次,下一次还是被骗过来,每一回都游得那般惬意。可惜人不是鱼,骗一回心就记了恨。

    梅孝廷精削的下颌勾起冷冽笑弧,见一条玉顶蝶尾游到手边轻舔,红红鱼尾轻盈摇摆,好似那女人在桥上摇走的胯儿,蓦地便把鱼头掐住,指尖徐徐加大了力气。

    “扑通扑通——”鱼被掐得吐不出泡泡,拼命甩着尾巴在缸中挣扎,青砖地上溅起来一片水花。

    “爷,那琴儿怎生嘴肿了,脸儿臊得……”荣贵乍一跨进门,看见少爷绝色容颜上的狠戾,愣了一愣没敢说话。

    “哼。”梅孝廷蓦地把手松开,那金鱼咚一声沉到水底,死了,他便勾起嘴角幽幽然笑道:“你去叫父亲先走。我知道她来了,晨间推开门便闻见她的味道,我在这里等她……莫以为见不到便能叫我忘记,我偏要叫谁人都晓得,连一丝气味我也与她心灵相犀。”

    她?……原来说的是秀荷奶奶。

    自从那日在商会楼下偶遇,少爷最近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忽而一双凤眸滞滞地凝着琴儿,半日笑而不语;忽而又把阁楼上轮椅灰尘拂开,迷迷沉沉地坐在里头空望。

    荣贵看着那缸里缓缓浮上水面的死鱼,打了个寒颤,声音低下来:“爷……人都嫁了,你也娶了,过不久少奶奶便要给你生小少爷,她早晚也会怀上庚家的种子,不如就把过去的放了吧。”

    “放?哼,怎么放……你不懂,你不需要每日被一张厌恶的脸捆绑,也不须与不爱的女人孕育骨肉,你没有资格与我这般说话。”梅孝廷阴愠地睇了荣贵一眼,素长指尖掠过水面,将那一尾死鱼扔去了墙角:

    “倘若方才沉下去的是她该有多美妙……她若是死了,我反倒很愿意陪她同去,也好过看着她在别人怀中承宠,这样煎熬。”

    他说到末了忽而又凉凉地笑起来,那侧颜清俊,窄挺的鼻梁下一抹薄唇勾出的都是萋绝。只看得秀荷脚步将将一滞,怕梅孝廷忽然调转过头,连忙悄无声地拐去了后宅偏门。

    那一根执拗筋骨弯他不得,从来纵他由他,百般劝也不听,不如干脆躲避。

    绣坊里好生热闹。前阵子梅家祠堂的顶梁大柱着了虫嗜,外头纷纷谣言梅家的富贵怕是要到了头,忽而宫中却下来一笔大单,太后要把今岁的冬衣都交与梅家绣坊。老太太一高兴,干脆新招了一批绣女进来,偏把规模做大,给嚼舌根的碎嘴们打打脸儿。

    “嗤嗤~瞧几句话把你脸红的,你不说,大家又不是看不出来。”已嫁的媳妇们都在调侃美娟,美娟心眼儿实在,几句话就被人把新媳妇的羞儿套了出来。小黑也是坏,怎就那般贪吃,印在她脖子上的痕迹三天都消不去。

    见秀荷挎着篮儿走进,连忙挥着帕子求助:“哎呀秀荷你可来了,看她们一个个把我欺负的。”

    新招来的绣女们尚未成家,一定是刚才听多了,那一张张青涩的脸儿都染了红晕。就像她初进绣坊时的模样,又好奇想听,听了又憧憬羞怕,不听还不行,媳妇们呆在一起久了什么话儿都敢说,声音也不刻意遮藏。

    秀荷把果儿花生分给姐妹们吃,如今成了亲、是老绣工了,不好再与未嫁的姑娘们挤,便挑了个角落,在媳妇堆里坐下来。

    晚春不在,听人递回来消息说,她在南洋那边过得叫个纸醉金迷,出门坐的马车都是镶黄金的,皮肤养得又白又润。姐妹们羡慕之余,倒反而松了一口气,如今她不在,也不用刻意再与秀荷芥蒂,相处起来也欢心。

    “春天是谁说的,将来哪个女人有那般福气,能被庚三少爷好好疼一回。如今那受了福气的,可不兴自个藏着掖着啊。”新媳妇一坐下,可不许被轻巧放过。从前她未成亲,大家遮遮掩掩,如今可是光明正大。

    姐妹们都想起美娟先前说过的话——“真不晓得他清风玉貌的一爷儿,脱了衣裳竟是那样硬朗。腹肌上一块一块儿的,弯下去又站起来,那汗就顺着他脊背往下流……骨碌一声,落去了腰后谷。”——庚家的男人们都文武双全,三少爷更是清隽萧冷,打小姑娘们就对他倾慕而不敢靠近。如今秀荷嫁了他,都想听一听那冷面男人到底把女人如何宠爱,他那么冷,他也晓得疼女人嚒,怎么个疼法儿?

    看秀荷成亲才不过几日,那胸前一对儿已然盈盈翘翘……女人是什么,水做的,多揉一揉她就涨…潮了……不由欣羡那男人把她宠爱,想要把底细探出来。

    秀荷可不上当,猜都晓得她们要问什么,见桌上叠着一叠花样,便把绣盘儿打开:“哪里有甚么福气,成完亲就送他去出船了,快没把骨头累散架。瞧,一回来又有这样多活儿要赶。”

    “哟,那你也是娇,一夜折腾个七八回而已,哪个女人不都这样?就你一个累散架。”姐妹们挤眉弄眼,偏把话头望那边引。

    七八回,一次快一个时辰,一天都不用歇了,秀荷可不信。

    “尽瞎说,一个晚上统共就那点儿时间,不眠不休也不够他四五回。”秀荷翻着针线随口辩驳,尾音才落,周遭却忽然安静下来。原来看到姐妹们一双双诡秘的潋滟笑眸,便晓得又被这群狡黠的妖精们套了话。

    脸一红,这下坚决什么也不说了。怪自己早先不仔细,用过一百回的把戏也被她们把话掏出来。

    后来便只是坐在一旁听,暗里把听来的与庚武相比较,渐渐便晓得腹胯悍实的男人那里都生得雄伟,晓得庚武的确实与别人不太一样,树儿大,时辰长,又爱弄花样……原来并不是自己做得不好,就没有哪个女人经得住他这样受。

    ……

    夜里收工就寝,那浴盆中的水泛着氤氲雾气,红红白白在水中轻荡,又想起他把脸埋在胸前缱绻的唆与热。庚武说:“自从晓得了这味道,每日不弄几回,都不舍得把你放开。”他在的时候怕天黑与他无隙相偎,他一走,那枕边空开一片清寂,却又一整夜总觉得哪里空空的,好像是心,又好像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连自己都羞于承认那惦念。

    大魏朝南北交通二百年来惯以漕运为主,那北上的运河一路官船开道,盐船、铜船、运漕粮的,箭一般横冲直闯。民间货船遇到官府得第一时间避让,倘若让得慢了,那官船把你当场撞沉,也是你活该倒霉。到了各个码头除了缴税,还得给帮会地头蛇们孝敬银子,一趟跑下来不晓得被几番盘剥,命能保得住就算是先赚了一笔。

    庚武这是拿命养家呢,秀荷的心忽而便又揪起来,也不晓得他此刻到达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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