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找了块合适的地方开始洗衣服,韩续站在她身后。女人洗衣服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他别过脸:“你家在哪里?”
她微微一顿,满怀希望地答:“令支,辽西令支。”
韩续点头,终于想起:“叫什么?”
香香迟疑着道:“香香。”
韩续起身:“别企图跑,令支离这儿几百里路,你能走回去?下不了山就要喂狼。”
她一下一下地捶打衣服,过了很久才小声问:“你们……会送我回去,对不对?”
韩续叹气:“如果他真不要你,就送你回去。”
慕容厉的衣服有几处破口,营中有针线包,但是这些武人,但凡衣服能穿,哪个又愿意动针线。慕容厉不讲究,也只是因为身处伊庐山,采买不便罢了。
香香找到针线包,穿针引线,为他把衣服的破口都补好。外面士兵每天都在算着回朝的日子,她也在算。大军要回晋阳城,会路过令支吧?
到班师那一天,她不会骑马。没人敢带她,慕容厉将她放在自己马上,马跑得飞快,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瞥见他的脸色,又改去抓住马的鬃毛。
大军真的路过令支,进城的时候,香香脸上有难掩的喜色。慕容厉问:“哪条街?”
“城北南巷郭家豆腐坊。”她的声音跟蚊子一样,慕容厉直接打马南巷。她突然反应过来,近乎哀求地扯着他的袖子:“帮……帮我买件衣服好吗?”脚踝微凉,天啊,她也没有穿鞋子!
慕容厉打马,尘土飞扬,直接停在郭家豆腐坊。大军入城本就是万民争相围观,何况是巽王独自前来?
南巷围满了人,慕容厉抬手将她从马上丢在地上。人群默然无声,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丢在她面前。然后调转马头,扬鞭打马,离开。
香香手和腿被擦伤,长袍底下什么也没穿,这样一摔,在尘埃中露出纤巧的脚和光滑的小腿。她爬起来,站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央。
“是老郭家的女儿,”有人说,“怎么这样回来了?”
“这还不懂,遇到乱军了呗。”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女孩遇到乱军代表什么,大家都懂。
有人不怀好意地过来扶她:“哟,是香香妹子啊!”手在她胳膊上摸了一把,又要去撩她及衣袍的下摆,“来,哥哥看看摔伤了没有!”
香香推开他,捂着脸,像是被脱光衣服丢在众人面前。泪水一直流,就是没有声音。
郭家人从豆腐坊里出来,先是母亲郭陈氏,她三两步跑过来:“香香!”
香香抱住她,撕心裂肺:“娘——娘——”
郭陈氏一把抱住她:“真是香香,我的儿!”
她爹郭田跟在身后,伸手抱住香香和郭陈氏,老泪纵横:“不哭了不哭了,回来就好。先回家去。”
一家人准备回家,有人笑着高声喊:“豆腐郭,地上还有野男人送给你女儿的银子,好大一包呢。”
香香面色惨白,郭田看了一眼,说:“我们不要别人的银子,”他牵起女儿和妻子,“没事了,我们回家去。”
香香用力点头,泪珠儿一串一串,沾了衣袖。郭陈氏拿手帕替她擦:“我儿不哭,你不见了的这些日子,爹和娘都急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回来,爹娘就高兴。”
郭田去关店门,衣服也没换,转身就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女儿往家里走。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路走一路念叨。
香香也紧紧握着爹娘的手,是的,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回到家了。
香香儿是令支县有名的美人,这一带人称豆腐西施。打小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叫于庆,是个年轻端正的后生。于家初时家道不错,挑来选去,觉得老郭人正直,夫人郭陈氏品貌又好,女儿肯定不错。
于是几经商量,跟郭家定下这门亲事。香香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于家也高兴。奈何就在这一天,马匪杀进来。于家与周围的富户被抢了个干干净净,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
于老爷子气得病倒了,于家也就一落千丈。
不少媒人上门,都劝郭田重新再给香香儿找个好人家。郭田仗义,想着都说好的事儿,如何说变就变?何况于庆对香香儿是真不错,每每有空就上门帮衬。故而一直拒绝。
两个半月前,马匪尝了甜头,去而复返。郭田想着自己家里也没什么钱,就没逃。哪晓得马匪抢了他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郭田报官、找人,城里城外几乎跑断了腿。
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了,只是这名声……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那样送回来……
他当然痛心难过,但是无论如何,只要香香儿回来,其他的就都不要紧了。
他安慰了香香儿一阵,让妻子好好照看,又让香香儿的弟弟郭阳去找大夫给姐姐看看。香香的姐姐已经出嫁,这些天也在帮着找,姐夫时不时还过来照看。只是一时也没人手去送消息了。
他自己去了趟于家,刚一进门,于家老太太就迎上来:“哟,是郭老爷子,郭老爷子进来坐。”
郭田心里一怔,暗道这于老太太平日都是一口一个亲家公,今天突然改口……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在堂屋坐下,于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是富户。破船三千钉,堂屋还是十分气派的。郭田坐定之后才问:“于庆贤侄不在?”
于老太太殷勤地上了茶,说:“庆儿出去了。郭老爷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郭田试探地着开口:“今儿个,香香儿找回来了。”
于老太太顿时就笑得十分勉强了:“啊,恭喜郭老爷子。这人丢了好一阵,总算是找到了。大家也都放心了。”
郭田见她一脸假笑,也就心知肚明。他沉吟道:“原本我儿与于家定下亲事……”
于家老太太多精明的人,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忙截住话头:“郭老爷子,咱们乡里乡亲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香香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可我于家世代清白……”
郭田沉下脸,站起身,昂首道:“够了!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退掉这门亲事!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以往是我郭田识人不明,但这份罪不能让我家香香儿去受!”
于老太太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郭老爷子不要生气,来来,喝口茶。香香儿这孩子我也是喜欢得紧的。这不是……无奈吗。”她命下来取来纸笔,当场立下退亲书。郭田毫不迟疑地签了字。
离开于家时,突然大步走向屏风后面,正好逮着在后面偷听的于庆。
于庆涨红了脸,尴尬非常。郭田叹气,终于软了口气:“贤侄,郭家的事,是福是祸,自有郭家人患难与共。叔不难为你,但是香香儿刚回来,退亲这事儿……你看能不能过几天再告诉她?平日她对你,怎么着也称得上不错了吧?你能不能……到豆腐坊,跟她说几句话,安慰两句。过几天等她好些了,我自会告诉她。”
于庆张口结舌,对于这个自己一向巴结讨好的未来泰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于老太太开口了:“郭大哥,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退亲,我儿再往豆腐坊跑,怕会惹人闲话……”
郭田点头,看了这对母子一眼,甩袖离开。
☆、第3章 求娶
第三章:求娶
香香没有在家歇很久,这几天郭陈氏一直陪着她睡,豆腐坊里都是弟弟郭阳在帮衬。每天郭阳中午都回来,还给她带最嫩的豆腐脑儿。
豆腐脑又香又嫩,浇上一勺带着芝麻、花生、瓜子仁、肉末儿及各种大料的酱料,再撒上葱花、勾一点点胡菜末,鲜香细腻。郭阳记得,姐姐是最爱吃这个的。
香香吃了一碗豆腐脑,就很想去铺子里看看。郭陈氏这两天一直陪着她,只怕店里忙不过来。
香香手巧,郭田的酱料是祖传的秘方,偏就她能熬得入味三分。甜豆腐花的蜜料、咸豆腐花的酱料,她比郭田还拿手。
郭田正在磨黄豆,见她过来,忙问:“怎么不多歇几天?店里有我和你弟弟,忙得过来。”
香香知道这些天爹娘担心坏了,给了他一个笑:“爹,我已经没事了。总不能老闲着,过来帮您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郭田点头,想着让女儿有点事做也好。说:“你去看看酱料,这些天大家都说酱料味儿不足。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要是累了就歇着,店里都是邻居乡亲的,慢一会儿就多等等,没事。爹还没老,能应付。”
香香点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于庆哥哥……怎么不来了?”自己回来都两三天了,他怎么着也应该知道消息了吧?
郭田笑容一顿,许久说:“他……他最近有些忙呢,听老太太说出门去了,不在县里。”
香香看看他为难的神色,哪还不明白。她握住郭田满是豆渣的手:“爹,他……他嫌弃我,不认亲事了,是不是?”
郭田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早晚瞒不住。他拍拍女儿的手:“孩子,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难过,等你身子好了,爹给你找更好的人家。”
香香点头,硬忍着没哭。爹爹已经够为难了。她去看酱料,然后笑着说:“其实不嫁人也挺好,我就守着爹娘、弟弟过日子,我就想和你们在一起。”
郭田那样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傻话。先看看酱料,外面客人等着要。”
香香忙去灶边,揭了那大锅的锅盖,用筷子蘸了酱料,吹冷了伸小舌头去舔,尝尝味道。
然后突然想起前年于家被抢、着火之后,于庆和家人失散。失魂落魄地跑到豆腐坊来。郭田一边让他在豆腐坊住下,一边四处托人去寻于老爷子和于老太太。
那时候香香熬酱,他添柴火。火候差不多了,香香用筷子蘸了酱料给他。忘了吹冷,烫得他直吐舌头。
于家退婚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于家老太太到处找媒人为自己儿子物色媳妇儿。香香天天在豆腐坊帮忙,有了她,豆腐脑儿的味道又回来了。
街坊邻居早上都爱过来喝上一碗,有时候要点酱料,郭家人厚道,从来不计较这些。
这天早上,客人太多,郭田舀豆腐脑儿,郭陈氏放酱料。香香和郭阳跑腿送到客人桌上。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口有个人,站了半天犹豫着不进来。
香香儿看过去,认出是于庆。郭阳立刻上前,冷着脸子问:“你来干什么?”
香香把弟弟拉到身后:“做事去。”郭阳悻悻地瞪了于庆一眼。于庆跟香香从小订亲,这豆腐坊他常来。郭阳一直把他当亲哥哥也没两样。如今却是恨透了这个人。
于庆讪讪的,低着头也不看香香:“香香妹子,我……”
已经有不少客人看过来,香香说:“什么事?”
于庆将一封大红喜帖递到她手上:“我下个月初五就要成亲了,娘说……到时候,请郭叔叔、郭婶婶过去喝杯水酒。”
香香接过喜帖,点头说:“恭喜了,他们会去的。”
于庆期期艾艾,半天说:“香香妹子,我实在是……”
香香把帖子搁柜台上:“别说了,我知道的。”
于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问:“还有什么事吗?要进来吃碗豆花吗?”
有客人在催,香香赶紧擦擦手,去帮忙。于庆想了想,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来。香香给他也端了一碗豆花,是个小碗。
他愣了一下,以前任何时候,他到豆腐坊,郭田或者郭陈氏都会给他用一个大碗,里面的酱料又多又足,他根本吃不完。
现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真正的一份豆花,是用的这种碗。
他吃了几口,香香不太忙了,才过去:“于庆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于庆呐呐地说:“香香妹子,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嫁到我家……”
香香看了看柜台上的喜帖:“你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
于庆红了脸,说:“我……我跟我娘说,等徐家姑娘过门,就娶你作妾。好不好?”
香香还没有说话,郭田的声音就冷冷地传过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于家门第高,我郭家高攀不起。”
于庆闹了个大红脸,踌蹰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一下:“叔叔,香香都已经、都已经……这样了,您还……有什么意思?”
临座不少客人都看过来,郭田涨红了脸,悖然大怒:“你给我滚!以后再敢踏进这里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于庆也恼了:“郭叔叔!香香的事也不是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样大庭广众地,多少人看见了?你以为你还瞒得住?我喜欢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愿意纳她为妾。这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们对我……香香对我……我回报你们的恩情……”
郭田把香香拉到身后,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于庆嘴角冒血:“混帐东西!这些多年我们对你好,是因为我们都瞎了眼!你马上给我滚!”
他身材高大,真发起火来,于庆还是有些害怕,赶紧就要往外走。香香突然说:“于庆哥哥!”
他赶紧捂着脸回头:“香香妹子。你要真有意思,你答应一声,我跟我娘去说。”
郭田怒喝:“香香!”
香香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豆花一碗两文钱,谢谢。”
于庆愣住,缓缓从腰间摸出两文钱,香香接过,说声:“好走。”
转身把钱放到柜台的钱盒子里,又去帮郭陈氏舀豆花。
郭陈氏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知道丈夫在,她没有出来。听见女儿进来,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最后转身,抱住了香香。豆花的热气蒸腾散开,她将女儿抱得那样紧。
香香回抱她,深深吸气:“娘,我没事。”
郭陈氏点点头,眼睛通红,却笑着:“先把这些送出去。等早市收了,咱们该做豆腐啦。”
香香答应一声,忙着将剩下的豆腐脑都端出去。
晚上,豆腐坊关门了。郭阳帮香香擦地板、收拾厨房。郭陈氏和郭田在泡黄豆。郭阳说:“姐,以后等我长大了,爹的豆腐坊给你。我去弄块地,种黄豆。你从我这儿拿黄豆作豆腐,把豆腐渣给我喂猪。我再用猪粪种黄豆。姐,郭家有男人,我们不靠别人。”
香香笑着点头,把做酱料时腌的肉塞到他嘴里。看他吃得香,转过头,泪如雨下。
身上的伤痕渐渐淡了,她有时候仍然会梦到慕容厉。
梦到那晚伊庐山的闪电和风雨。慕容厉一刀下去,屠何人的头直直地盯着她,滚落到她手里。慕容厉一身黑衣,半面是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或者梦到于庆给她买了头花,非常漂亮的鎏金发钗,她非常欢喜地过去接,结果他越过她,温柔地为另一个女人戴在头上。
或者梦到她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自己忘了穿衣服。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冲着她指指点点,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但是当醒过来之后,她很快就会平静。都只是梦,只是梦罢了。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走了。
已经过去了。就像身上的伤痕,再狰狞,也会散尽淤血,恢复本身。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他母后又提起为他纳妃的事。絮絮叨叨半天,他不爱听,转头回了自己府上。不多时燕王又将他召入宫去,仍是说这事儿。
慕容厉总算不敢掉头而去,站着听了一阵,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出了宫,回府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绣纹,针脚细密,不似宫中绣女针法那样庄重华丽,却透着点小家碧玉的温和细腻。
来历他很快就想明白,除了伊庐山那个女人,谁敢乱缝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