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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庶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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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有善一点一点解得不紧不慢。
  “不愧是公主殿下,身在此处,也有这样的讲究。”
  纪姜闭着眼睛。
  好在顾有悔出去了,否则,这一幕落在他的眼中,她真恨不得立刻就死。
  “其实,我和你们这些皇族处大半辈子,殿下是脱出其外的一个人。”
  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却也没有刻意去触碰纪姜的身子。他垂着头,话声不快不慢。
  “皇族的人,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身份,为了身份,兄长杀弟弟,弟弟贬兄长,为妃的杀嫡子,为后的害庶子…殿下到坦然,一人一马赴青州,入宋府的奴籍,一无所有却还能抽出手来,顾邓家的事。”
  “你不明白,皇族是血脉传传承,不是…”
  第一个绳结解落,梁有善的甩了甩手。纪姜的脖子情不自禁地牵长。脖颈上的血脉一阵颤抖,遏住了她口中的话。她不害怕死,可她害怕这避不开的羞辱。
  “奴才懂。”
  他抬头冲她笑了笑,纪姜不自禁地往后退去,身子抵到了冰冷的墙上,她甚至后悔结了这个轮回结,能一下子撤掉全部的皮,总好过此时的折磨。
  “督主,那个…”
  第二带结松开,纪姜的额头沁出一层薄寒,梁有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梁有善起身回头,纪姜顶得僵硬的脊背一下松下力气来,她有些立不稳,靠着墙曲膝慢慢地缩坐下来。
  与此同时,她越过梁有善,看到了从火把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宋简。
  然而出声的那个人并不是宋简,是李旭林,他走在宋简的前面,不太敢去看梁有善。
  “宋先生说,有事要与督主说。”
  梁有善寒笑一声,“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宋简平声:“有样东西要给梁掌印看看。”
  说完,他抬起手,一缕细白如尘土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落下来,被风一吹,扬到梁有善脚边。
  纪姜低头看去。
  那是盐。
  “什么意思。”
  宋简向前走了几步,他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鹤纹绣的袍衫,沉香珠串未系在腕上,而是一颗一颗地走数在他手中。
  “没什么意思,今日福王的马车在正阳门前撞翻一车官盐,巧的是这运盐史的文书是前日同我晋王府一道被锁在城外的那一批盐一样。”
  宋简拍干净手上的盐粒。
  “官盐珍贵,福王正愁无法给朝廷交差,想不到,那竟是一车假借官盐名义押送的私盐。梁大人,这会儿那一车东西已经送到顺天府去了。这会应该已经开始动刑撬嘴,梁掌印,您是一把好手,不去替伺候福王爷问个明白?”
  宋简说完,李旭林压低声音道:“督主,我们的人也被拿到顺天府了。您得去看看,晚了就…”
  梁有善仰面笑了一声,抬臂指向宋简。
  “杀父的仇你不报,你要断我的财路,宋简,你着了什么魔。”
  宋简一笑,数走珠串的手也停了下来,他侧身让开道,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别人杀她我不痛快。梁掌印,请。”
  梁有善回头看了一眼纪姜。
  “殿下果然福大命大。”
  说完,带着李旭林去了。
  宋简走到纪姜面前,低头看向她腰间被解开一大半的带结。
  他近来腿疾发作地厉害,一点点都曲不了,便弯下腰,伸手去她腰间,寻到两头,重新替她系回那两个结。
  “你抖什么。”
  “我……很怕。”
  宋简松开手,“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折辱得了你。”
  说完,他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我今日不来,你还要别路可逃吗?”
  “也许有,但我……不想走。”
  宋简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那个人吗?”
  他突然这样不寒不暖地问了一句。
  “谁。”
  “顾有悔。”
  纪姜怔住。此时等在外面的陈鸿渐与顾有悔进来了。
  宋简松开纪姜的身子。看了一眼顾有悔,而后对陈鸿渐道:“照着你与顾仲濂之前的安排做。”
  陈鸿渐长舒了一口气。忙行出去安排。
  宋简回看纪姜:“你不想当着他回答我也无所谓,走吧。”
  “去什么地方。”
  宋简站住脚步,“你能去什么地方,我卖过你吗?过来。”


第51章 消闲
  她能去什么地方啊。不杀她, 就要收敛注定波澜的一生。
  纪姜还在迟疑, 一步一步走得碎。宋简却往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转身往甬道上走去。甬道很暗,侧面的火把将二人的影子投到墙上,顾有悔就在道侧, 宋简一言不发地拉着纪姜从顾有悔的身旁行过。于是, 那一双影子又映行龃龉到了他的而脸上。
  相错之时,顾有悔不禁抬手想要的拉住纪姜,却不想宋简手臂一使力, 将纪姜往自己身旁猛地一拽,纪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胸膛撞在宋简的后背上。扬起的裙带从顾有悔的手上滑过拉出去,他的手落了个空。
  “顾有悔, 你的分内事做完了。”
  “你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宋简顿住,“带她回去。”
  黎明的第一缕光从灰黑色的云层里透出,行在前面的宋简亲手推大牢的门, 光便铺到了他脚边,帝京盛夏的清晨还不甚炎热, 夜露凝在道旁高草上。宋简行地不快,迎尘嚣的阳光, 下颚的轮廓度了一层薄淡的金黄。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二人一前一后的都没有说话。直到行过人头攒动的菜市口。
  “宋简。”
  “什么。”
  他很快地应声,头却侧向了人群之中。
  他们都是贵族出身, 就算见惯了帝京生死场上泰山或鸿毛般的死,却还是没有亲眼目见过菜市口上卑微的惨烈。纪姜随着他的目光也侧过头去。女人被推了出来,人群中传来混乱的声音,纪姜和宋简离得有些远,那些声音就混沌成了夏日烦躁的蝉虫鸣叫往耳朵里灌。
  “你怎么知道梁有善会来刑部。”
  宋简没有回头,那边的刑场像一个巨大的舞台,人头攒动如同盛夏日光下的鬼影。
  “顾仲濂应该很久不担讲五殿的经筵,但翰林院却在经日有这个安排,纪姜,这不是梁有善可以避过皇帝操控的。”
  说着,他回过头来,“你不让我把手伸到皇帝面前,那你自己恐怕要寻个机会,去看一看你弟弟的情况。内阁究竟有多久没受皇帝召见,还有,皇帝对梁有善是个什么态度。”
  纪姜沉默下来,远处一阵尖锐的惨叫冲破了人群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一刀似乎是贴着她自己的皮肤切过去的。她突然头顶一阵轰响,身子猛地战栗了一阵。
  忙背过身去,抱摁住了头。与此同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被宋简拉入怀中。他的手臂有些发凉,胸膛却是热的。
  “你怕死吗?”
  “怕没有死在你手里。”
  “呵……纪姜,抖成这样了,还要犟我的嘴。”
  她听他这样说,睁眼长吐出一口气。拼命地抑制住身上的颤抖。
  “还是将才那个问题,你喜欢顾有悔吗?”
  “我这一生没有资格再喜欢其他的人了。”
  “可他喜欢你。”
  纪姜侧头回去,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肩下:“你气他喜欢我。还非说要把我卖给他。”
  “对。”
  没想到,他竟然认了。然而她却不敢再说话了。坦诚到这一步,也许宋简已经走到了底线的边缘,纪姜害怕她哪怕吐出一个字,都会吞掉这个听起来冷冰冰,去无比温柔的“对”字。
  诚然,她明白宋简的内心。她也知道,他的占有欲在顾有悔明快如暖阳的爱意里被激出来,他从前是个矜持的文官,人在官场,又要做一个清流的好官,他把什么都端着,不对她表达,只给予尊重。所以,顾有悔是把宋简逼到了什么地步,他才说出“十量纹银”这样听起来多少有些幼稚发狠的话。
  纪姜握着他扣在她腰间的手。
  温软的袖口拂过他的手背。“不是说要带我回去吗?”
  “走。”
  喧闹的声音被丢在了后面。
  整个帝京的人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一出血淋淋的戏。满城的谈资之中,又在荤话里调侃女人身体的,有针砭时事,说起当今七王之间相互隐斗格局的。血腥的气息散入无边荒唐的人间。
  避开这一切,宋简亲自驾车,带着纪姜往城郊去。行了大约半个来时辰,到了一处二进二出的院落前。青灰色的墙后,碧树掩映潮湿的瓦片,青苔染在屋脊上。一推开门,就看见芙蓉老树上架着的秋千。
  宋简先一步走进去,推开第二扇院门。
  纪姜下车一路跟过去,地上铺的是细碎的石头子,茂盛的青苔已经将青黑色的石身染地发绿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宋简已经走到内堂里面去了。
  银红色的纱帘随着川堂而过的风扬起,后面架的是一张老根雕的架子,其上摆着两行鸡血石的佛语与观音雕,其上还照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房内的桌椅陈设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你什么时候在帝京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宋简揭开老根雕上纱遮,哪些慈眉善目的偶像全部露出了虚无的笑容。
  “我不能带你回晋王府。”
  说完,他丢下手中的纱遮:“这里是我的地方,放一年多了,把它收拾出来。”
  “好。”
  她说完,细细地环顾四周,这个院落并不大,却很齐全。正堂有十把红木圈椅,两把配一个漆竹的高脚茶案。案上摆着瓶子与香插。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海棠图,那工整的笔法和风流的造型姿态,一看就是出自宋简的手。
  图下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香炉里的灰似乎已经被风吹干净了,只留下三根香柄倒在炉中。
  从正堂的后面穿出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后庭。
  庭中又一口井水,井旁错落地种着四五株芙蓉,苍劲的树干一看就是上了年生的树,树上缠绕着坚硬的藤蔓,其上结了果实,虽然是被荒置在这里,草木却生得繁茂。欣欣向荣。
  其实,只有是宋简的地方,无论是在公主府,还是青州的西桐堂,抑或是这个地方,都很相似,他的审美有执着地方,比如他喜欢花草风流的姿态,喜欢鸡血石妖异的纹路,喜欢老根雕架的沉厚。
  这莫名的给纪姜以安心。
  她从井中取了水,拧了一张帕子走回正堂,先将一把圈椅仔细的擦干净。
  “你坐吧。”
  整一个白日,纪姜都在做洒扫的活。她将长发松挽在肩后,至黄昏时分,也已经松散地殆尽了。天气暑热,汗水打湿了脸旁的长发,贴在她的面上。宋简在书案前分染四五只新笔。他做的很细致,待最后一只湖笔软开,他的手边推来一盘石青。
  “你试试吧。”
  宋简抬头,纪姜挽着袖子立在书案旁。
  “我去给你铺一张纸。”
  说着,她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架,书架上的书还没有整理,灰尘也不及清理,她蹲下身子,裙尾铺于地,遮住了她的绣鞋。她的腰弯得很低,终于从书架的最底层拖出了一叠生宣。她将第一张染尘的取掉。撑开一张,弯腰铺到宋简面前。而后什么也没有说,从新拿起拂尘,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待到夜落下来,纪姜才终于从后庭走进来。
  她将将洗过了手,一面走一面用白绢擦拭,而后靠在他的脚边抱膝坐了下来。
  “怎么停了。”
  “太累了,想陪你坐一会儿。”
  夜风从侧面的窗户透进来,草木朴实的香气萦绕进堂中。吹凉了她被汗水浸湿的脊背。
  “宋简,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信。”
  “什么。”
  纪姜仰起头的,将后脑勺枕在他的椅背上,实现将好落在那副海棠图上。她重新点了檀香,燃起了蜡烛,跳跃的烛光将图下那尊观音像照得一时明一时暗。
  “二十三年来,这是我最开怀的一日。”
  “为什么。”
  纪姜笑了笑:“你救了我,还让我呆在你的地方。宋简……”
  她侧过头来:“你是我的倚仗。”
  宋简手上的笔在丿画上拖出笔锋。“那你的母后和弟弟呢。”
  “他们……是我的来处。”
  “既是你的来处,在许太后大寿之前,你要进一次宫,你的母后可以不见,但你要见一见你的弟弟。”
  “为何。”
  “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梁有善一定要你的性命。”
  纪姜顺着他的话去往深处想去。其实真的有些说不通。当时在长山,纪姜以为梁有善是为了破坏朝廷和青州的退兵之约才要杀了她,好让宋简入帝京,扶持晋王那个痴儿做皇帝,他好将利用司礼监彻底把皇帝塑成个偶人。
  至于在紫荆关,若说是因为邓瞬宜的事败了他在江南的土地。那么暗地里杀她一次也就够了。这回却在刑部大牢公然与顾仲濂相拼,也要把她推上刑场。她纪姜并没有捏住梁有善任何的把柄啊。
  “我想不明白。”
  宋简蘸笔,“所以,你要去见皇帝。司礼监如今的状况,顾仲濂这些人未必清楚,宫里的人也未必清楚,你一定要亲自见到皇帝,向他问清楚。”
  纪姜凝眉,“可是,我如今要如何入宫。”
  “过几日,晋王妃要入宫去给太后请安,你跟着她的人一道入宫,但是……”
  他顿了顿,而后道:“但是,此行同样凶险,我护不了你,所以,如果顾有悔要跟着你去,你就让他跟着。”
  纪姜背后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凉了,她有些冷。
  “宋简,你来帝京的……是要做什么。”
  宋简低下一只手,摁在她的肩头。
  “你一日为奴,我一日为臣。你怕什么呢。”
  说完,宋简的笔顿了顿,他在默《菜根谭》中的几句话,反复随意地写,纸上已经快没有空处了。
  “换纸。”
  背后的人却没有动。
  “听不见话吗?”
  纪姜仍然没有动,她甚至将一双腿都松放了下去。“爷。”她突然换了称谓。宋简的肩头却是一怔。
  “奴婢太累了。奴婢歇一会儿吧。”
  她声音很柔软,像稚嫩的花散出的香气一般。
  宋简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这样一高一低地隔着椅背倚靠而坐。不多时,背后的人呼吸匀净下来。宋简放下笔回身低头看去,她靠在他的腿边,已经累地睡沉了过去。一身素净的衣裙铺散在青石砖的地上,手指微微弯曲着叠放于膝盖。
  她之前说,这是她最开怀的一日。
  于宋简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不再是公主,她是民宅窗下柔软的女人,不再妆容精致,操劳之后坦然地露出疲倦之态,如果父亲没有死,他如今,该有多心疼她。
  宋简站起身,从椅前走出来,走到她面前。
  弯下腰,将纪姜从地上抱起来,她被一个多月以来的牢狱折磨地很瘦,身子软地像一团温热的棉花。宋简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抱着她饶过屏风,穿过正堂,走到里阁去了。
  纪姜睡得很沉重。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宋简已经不在了。
  他的扇子留在了纪姜的枕边,榻前面的小案上放着一个锦囊,纪姜起身将它拿过来,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包碎银并几张银票。
  她正要下榻,却见迎绣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临川,你醒啦。”
  纪姜一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迎绣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案上,“我跟着伺候爷来的,不过爷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打发我来照顾你。哦对了。”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锦囊,“你手上的钱是爷留给你的,爷吩咐说,让你给自己置几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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