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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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绣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案上,“我跟着伺候爷来的,不过爷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打发我来照顾你。哦对了。”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锦囊,“你手上的钱是爷留给你的,爷吩咐说,让你给自己置几身衣裳。
“你刚才拿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哦,这个吗?这个是爷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让你后日穿好,他会遣人来接你。”
纪姜赤足踩在地上,走到案前打开那个包袱。
里面果然是一套晋王府侍女的衣装。
迎绣又道:“还有一件事,那个顾小爷来了,现在在正堂呢。你要见他吗。”
“你先去吧。我梳洗完了就过去。”
她刚要往后庭走。
迎绣却抢到了她前面:“你坐着吧,爷要我照顾你,你就别操心了。”
这边顾有悔已经自斟自饮了两盏茶了。
纪姜从里阁里走出来,顾有悔立即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寻到这个地方来了。”
顾有悔松一口气道:“我哪里能这么厉害,是宋简差人告诉我的。他什么意思啊,又不让我带你走,却又告诉我你的所在。”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呆在这里做什么啊,跟我走吧。”
纪姜摇了摇头:“顾有悔,我得弄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这会儿跟你有些说不清楚,总之我后日要入宫。”
“入宫?你要去见你母后吗?”
“不是,我要去文华殿。原本我是想与你父亲一道入宫的,后来我又想,若是让梁有善知道,恐怕反而会牵连你父亲,所以,我想跟着晋王妃的人一道进去。”
顾有悔道:“这是宋简安排的吧,你才从梁有善手里逃出来,他宋简还顾不顾你的死活啊。”
“这与他无关,这关系到我的母后和弟弟,我一定得弄明白。”
顾有悔沉默了一阵,在堂中来回地走了一回,最后长吐一口气。“好,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那我陪你。”
“不用,你……”
“纪姜你不用说了,我也不傻,宋简能让我来找你,就是让我护着你,我到感谢他还能想着利用我,我不管他是不是利用你探什么消息,总之,我会把你平安地带回来。”
纪姜其实很怕听他说这样的话了。
虽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可是从顾仲濂的口吻中,她多多少少地听出来,这个如冬日暖阳般的少年,命运里沾染这阴暗的影子。这个影子或许不是和她个人有关,可是她却是扯出这个阴影的一只手。
“顾有悔。”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来去取拇指上的那只芙蓉玉扳指。“我把这个扳指还给你,江湖那么大,人海茫茫,你合该自由自在。不要再跟着我了。”
“你别摘。摘了我也不会走。”
那枚扳指带得有些久了,她现在要摘掉,还真的是一时拽不下来。
顾有悔望向她的指间。
“纪姜啊,你做你要做的事就好,别在意我。”
她何其聪慧的一个人,她何尝看不出来顾有悔的心思,可是,正是因为看出来,她才害怕他的命运和自己关联在一起。她真的是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了,也是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对于纪姜而言,她有什么好的地方,值得一个江湖少年赴汤蹈火的去追随呢。
然而,他却在他明前展容笑开,蹙在一起的眉毛一旦舒展开,他也是极好看的男人。这种好看和宋简是不一样的,“走,带你去吃东西。就算你要入宫,也是后日的事情。今日说这么多,也是无用的。”
说着,他也不再询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出了宅门。
后日是六月十八。
离太后的寿辰不过两日的时间。
七王早就各自入宫给太后请过安了,除了晋王,在正阳门上的泥巴水里滚了一圈,回去发起高热,多日不退。不好容易好些,但到像是烧糊涂了一样,比之前痴得还厉害。杜和茹给他看过以后说,要静养,入宫怕又有什么冲撞,反而好不了。
余龄弱无法,礼数毕竟是不能废的。只好硬着头皮大妆入宫。
这日她三更天就起来梳洗了。奴婢在镜前给她带珠冠。余龄弱心里有事,昨日并没有睡实在,眼睛有些青肿,傅了好些粉都没有遮过去。她往镜中瞧了好一会儿,道:“在匀一些。”
那奴婢道:“娘娘,这便已经遮得不错了。您心思细,昨夜里听您辗转了一夜,定然又是伤害神了吧。”
余龄弱不甚满意此时的妆容。
“你知道什么,王爷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逼着就藩了,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连个通房的奴婢都没有。本妃不是二十四衙门择选出来的,从地方直接嫁了藩属之处,这位太后娘娘,被妃还是第一次拜见,无论如何,绝不能疏忽。”
“娘娘,您也不必担心,那外面还候着尚仪局遣来的女使呢,不论它宫规矩再大,娘娘只管听尚仪局女官的话,规行矩步,难道还能有错的不成。”
余龄弱从妆奁里取出一只金钗,比划在珠冠旁。
“不光是本妃,跟本妃入宫的人,也要仔细挑度。不能有一步行错。我们晋王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一点子错处都能被人拿住大做文章。”
那奴婢接过她手上的钗子,细寻了一个妥当之处,慢慢地插好。一面道:“娘娘只管放心,服侍您去拜见太后的人只有奴婢和翠儿,娘娘在云正门下撵,只有四人可随您入云正门,其余随行仪仗的人都只能在门外立候。除了奴婢与翠儿之外,另两个人,都是宋先生亲自过了眼的,还能有什么纰漏,您啊,只管听着女官的话就是了。”
自丛正阳门前,宋简解了王府的困,并替晋王挽回颜面之后,余龄弱对宋简再不敢有挑剔之处。朝堂局势复杂,而七王之中,站在信王一边的福王已然和晋王府站到了对立面,不知道太后寿辰前后还会出什么乱子,整个帝京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出了宋简,真不知道应该要信谁。此时既说是他过了眼的,余龄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四更天,尚仪局女使进来请了。她先请过安。而后将觐见太后的礼仪讲述了一遍,又在堂前对余龄弱演示过一回。这才请她上撵。随后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晋王府,仍然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宫行去。
纪姜跟在余龄弱的身后,天才微微发亮,余龄弱又顾着听女使的提点,并没有注意到走在人群里的纪姜。
她们如今走的这条路,纪姜行过很多次,包括女使口中的那些典仪,也是她烂熟于心的东西。比起的身旁第一次进宫的奴婢们,她行地平静,仪态步履丝毫不错,可即便如此,大家也都顾着自己的步子和规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过云正门,余龄弱下了撵。
女使扶着她的手继续向前,纪姜与其余三个奴婢随在其后,一路往慈寿宫过去。
第52章 唐幸
慈寿宫的前面是皇帝的乾清宫。天光还浅, 殿里漏夜的烛火刚刚熄灭, 尚寝局的青衣宫人们捧着水沉默地立在外头,东来的新阳之光落在女人们一丝不苟的发髻上。
黄洞庭手执拂尘立在殿前。此时已经过了上朝的时候, 三五只闲鸦落在殿脊兽雕的头顶上,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之声。
李娥推开门,黄洞庭便侧过身子去帮她合门, 他动作很轻, 慎重得很。红木雕花隔扇门咿呀响一声,殿顶上的鸦鸟晋皆腾起,冲入云中去了。
黄洞庭将门合紧之后才问道:“是怎么了, 还是昨夜里魇厉害了?”
李娥扣紧一双手,阶下的宫人们都抬头望着她,等着她发话。李娥叹了口气,摇手对众人道:“都下去侯着吧。”
众人曲膝应是。退几步, 往各处散去了。黄洞庭看李娥脸色不好,便抬手替她整了整鬓角松垂的发。
“算了,咱们进好咱们的心。万岁爷这毛病又不是一两日了, 你心急又有什么用,太医都没法子的事。”
李娥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哪里是办法,从前也是时常魇着, 可若是长公主殿下还在,咱们万岁爷还能安安妥妥地在她身边睡一觉,如今…”
黄洞庭连忙去捂她的嘴。“快别说了, 你想梁掌印的人听见,拉你去慎刑司吗?”
李娥掰开他的手,冷声笑道:“慎刑司也不是第一次进了,这回就算是再去,我也不许你磕头去求梁有善。
黄洞庭不支声了,两个人虽然都是宫里的有体面的奴才,但做人的准则和姿态却是不一样的,黄洞庭喜欢李娥,李娥感怀他的这份恩,却未必能将他看入眼,黄洞庭心里再明白不过,是以她这样说,黄洞庭就不再应答了。
两人站在阶前,一双抬头望着云中远去的鸟儿。
“你说,公主走了都快半年了。”李娥声音绵长。
黄洞庭吸了吸鼻子,“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时光真快,感觉就还跟昨日一样。 ”
李娥拢了拢衣:“公主对你我有大恩。她走时你我却连一程都不能送。”
黄洞庭朝她靠近些,“你也别这样想。”
李娥吐出一口气。“说起来,还是万岁爷是个记情的人。”
黄洞庭捏了捏她的袖子,“让你别说你就听话嘛。
李娥垂下眼。“在你跟前我都不能说真话了吗?”
黄洞庭忙低声哄着她:“不是,虽然如今我们跟前没有人,但谁知道旁边有没有那谁的耳目,你我现在活着都要看那人的眼色……”
李娥抬步往阶下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不想跟你一样,活得那么窝囊,那梁有善能有如今的权势,还不是因为咱们万岁爷执念公主殿年少时对万岁爷的维护之恩,借着这个……”
话音未落,殿侧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里!”
李娥与黄洞庭一惊,忙走跑下阶往殿侧过去查看,却见一队巡查的锦衣卫站在乾清宫西侧茶水耳房的门前。那耳房的门虽然闭着,却在门缝中夹着女人的一缕衣角。
黄洞庭心里发慌。自从梁有善掌了司礼监之后,乾清宫和文华殿一直是人人如同惊弓之鸟,唯恐行错一步就被拉到慎行司去拷打。茶水耳房从前本是尚食局管着的,后来尚食局的人出了纰漏,梁有善就将这处地方交给了李娥手下管着。黄洞庭维护李娥,见锦衣卫这架势地处在这里,忙看向李娥:“怎么回事?你的人吗?”
李娥到不甚慌张,松开黄洞庭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细看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子衣角。
“不像是宫里的人。”
锦衣卫的人见李娥和黄洞庭过来,回头道:“李姑姑来就好了,我们将才巡查过来,见一个女人鬼鬼祟祟,唯恐是刺客,要拿人来问,谁知道她跑进这茶房中了,李姑姑,这茶也是乾清宫之所,我等不敢造次,还请姑姑拿了钥来打开,我们好拿人。”
李娥回头看了一眼黄洞庭。
黄洞庭觉得不论是拿住了谁,这事都要牵扯上李娥,有心要上前要把这事圆过去。
“哦,怕不是什么新人,被诸位的架势给吓着了,这样,诸位在外面等等,咱家进去看看。”
谁知那人压根不想买黄洞庭的账。
“黄秉笔,我们是护卫宫中安全的,职责在身,还请的黄公公不要逾越,否则,我们哪里还有饭吃。”
黄洞庭见圆不过去了。只好回头看向李娥。
“去,取钥匙来。”
李娥应了一声是,又看了一眼那门缝中的衣角,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然而,黄洞庭都说不上话的事,她也只能听从做事。收回目光,回去取钥去了。
茶水房中,纪姜的手抠在门板上。她悄悄从余龄弱的仪仗中退出来,谁知道这一行锦衣卫却像是在这里等着她一般。这个时候,原本是皇帝上朝的时辰,锦衣卫不该是不该在这个地方巡逻的啊。
她无法躲进了这个茶房,却无路可退,她不知道顾有悔此时在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她的处境,但她到但愿顾有悔别来蹚这个浑水。
她到是记得这个茶水房是连着乾清宫的后园的,想着,她忙回手,想要把夹在门缝隙中的衣角给扯出来,谁知道,她还没有使力,一个人却抵到了她的面前。
“别动。”
纪姜一惊,回头却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胸膛,他也穿着司礼监的公服,声音……有些耳熟。
那人一手摁在门上,一手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听我说,你就算进到乾清宫,锦衣卫也是要搜宫的,就让李娥来开门,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应付。”
纪姜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巴。
那人见她不挣扎,这才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纪姜这才看清楚这个人长相,的确熟悉,但她还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过他。
他还没来得及细回忆。门后已经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那人一把将纪姜搂入怀中。纪姜慌地撞在他的肩头,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隐香。
这些司礼监的人,可真是腌臜又讲究。
李娥推开门,随后退到了黄洞庭的身后。
锦衣卫的人围过来,却见女人被一个司礼少监搂在怀里。
为首的锦衣卫显然是认识他的,见了这一幕,有些疑惑,却还是让周围的人退下一两步,自个走上前去。“诶,唐幸,你这是行得什么事?”
纪姜一怔,唐幸这个名字一入耳,她立即记起了这个人是谁。这不是那个在紫荆关要杀她的东厂阉贼吗?
她的肩膀下意识地颤了颤,谁知道那人却把她圈地更紧了。
“胡将军,这是我家乡一表妹,您可把她给吓到了。”
“你表妹?”
那人将信将疑,却还是把手中的剑收而了鞘。
“你说说,这里是乾清宫,你们行这样的事,若是让梁掌印知道,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唐幸拉下声音来:“胡将军,您是最心疼我的,知道我办差不利,被干爹丢到底下来干活,哪里还能再被他老人家恼一次。奴才这个妹子和奴才快五年没见了,我们这情不自禁的才惹了您的辛苦,您千万疼奴才,别告诉干爹啊。”
那锦衣卫道:“我不是你们这些娘们儿,嘴巴碎得很。不过职责所在,你这个妹子之前在乾清宫门口鬼鬼祟祟的,让她过来,我们查问。”
唐辛拉下了一张脸:“将军,她脸皮薄……”
“少废话!给你脸不要了是不,你生得好看,我就看看,你的表妹是个什么绝色。”
“这……”
唐幸话音未落,却听黄洞庭道:“哟,赵将军怎么过来了。”
听到赵将军三个字,那锦衣卫一下子怂了。赵鹏是殿廷尉,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最忌恨这些锦衣卫仗着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在帝京城里眠花宿柳,祸害良人家的姑娘。这会儿被他听到自己刚才的荒唐话,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骂。忙缩头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胡浪,你这一队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巡逻,擅离职守,不要脑袋了?”
“不是啊……赵将军,是梁掌印让我们过来巡逻的,我们……”
“你们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一句话堵地那人说不出话来。赵鹏呵道:“滚回你的岗上去!”
胡浪肩头一缩,什么都不敢再说,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赵鹏看了一眼唐幸怀中的女人,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那封信。那封信是自己从前的好友和上司王沛写给他的,却是被一只箭射到他手中的。随这封信附上的还有一张纸条,让他来乾清宫前面,他虽然疑惑,但还是过来了。
想来,这会让唐辛怀中的人就是临川公主了,然而此时他并不能细问其中缘由。收回目光对黄洞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