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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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安置,就到了冬天。
而那场战争最后以河西连军的覆灭而告终。福王与信王被俘。据说晋王妃余龄弱执刀,剖开了福王的胸膛的,生挖出他的心肺,祭在晋王的灵柩之前。
一月初,晋王的灵柩终于再次渡过白水河,葬入了帝京的皇陵。余龄弱遣散了晋王府中所有的女人,独自一人上路返回青州。香艳瑰丽的来路,冷清孤独的归路,女人们谢天谢地去了,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为了对得起名分和他名誉,安静地守了下来。
宋简亲自送她上路。
临行前余龄弱对他道:“青州十万军队,都是护卫王爷一路的旧人,如今王爷身死,且再无后继之人,龄弱身为妇人,无法给这些人生路,便把他们交给先生。王爷虽然一生糊涂昏聩,但将士门仍以赤胆忠心待之,龄弱深愧其大义,望先生,能替龄弱和王爷,维护好他们。”
宋简接过她手中的兵符,寒铁冷冽。背后的将士则目光热烈。
余龄弱登上撵,再一次回头看向皇陵的方向,山隐之处腾出青色的烟雾,一下子刺疼她的眼睛,她忙打起车帘进去,泪流满面,却再不曾有一次回头。
二月。
陈鸿渐等阁臣遵循顾仲濂之意,正式为宋家当年的惨案平反。与此同时,举荐宋简出仕入阁。青州军队虽然名义上收编兵部,却仍由楼鼎显统帅,修整后搬回青州,仍然镇守边境。
宋家在帝京被查封的那座府邸也重新被圈放出来。朝廷专门拨派出银两重新修缮。另遣人入青州去接宋简在青州的家眷入帝京。同年三月,宋意然的孩子满了半岁。青州知府杨庆怀升任户部侍郎,于是,宋意然也随着陆以芳,陈锦莲等人一道入京。
动荡的帝京政局又重新平静下来。
然而看似放晴的天,却还是隐藏着青黑色的阴云,文华殿上,梁有善仍然控制着年幼的皇帝,内阁的大臣们已经有大半年不曾见过皇帝的面儿了。票拟传递仍然只是一个过程,梁有善掌着印,但凡过不了他眼建言全部都盖不上那枚鲜红的玉玺。
山雨欲来之势仍在。
而在距帝京不足百里的陆庄上,纪姜临盆在即。而青州而来宋府一行人,也即将到达陆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部真正开启破镜重圆。
让他们在平等的灵魂上沟通和享受吧。真真实实地相伴生活吧。
不过,目测还是有点虐。
第70章 清白
陆庄在白水河的东面。
庄上有三间茅草盖顶的宅屋, 楼鼎显将纪姜送到此处以后, 便直接杀赴白水河前线了,临走时只留话让人闭锁宅门, 不许纪姜踏出宅园一步。留下迎绣和七娘一道照顾着纪姜的身子。
三月开春,纪姜腹中的孩子快要足月。她身子弱,又经历了嘉定二年整整一年的颠沛流离。靠着林舒由的调理好, 好不容易撑过了这九个月。林舒由下过最后一幅定胎的药后, 收起手中的毫笔。
迎绣迎着窗外的光拿起那张药方子,借透窗细暖的风,将墨迹吹干。
纪姜靠在榻上, 一盒斑斓的丝线搁在她的腿上,一旁的七娘半靠在榻沿沿儿边,与她一道缠着线团。
春光明媚,不论宅门锁闭得如何森严, 还是会如针一样穿插进来。
“应该就这个月底,殿下这几日得空该修养,你们也得替殿下备着。在下该是时候回琅山了。”
林舒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迎绣放下那张药方单子去送他, 一面替他取衣一面道:
“这若是在从前的府中,但凡姨娘们有了身孕, 夫人都是的五六月的时候就请接生姥姥进来住着,可这里毕竟是在庄子上, 爷又在帝京不发话,我们能备什么。”
七娘虽知人事,但到底也没有生育过。听迎绣这么说, 绕线的手停滞下来。
“不说备着了,如今连这一处庄子都出不去,外面守着的又都是些男人……”
说到“男人”这个词的时候,她的肩膀明显的地瑟动了一阵。
纪姜知道她心里有阴影,便放下手中的丝线,拍了拍七娘的手背。继而想起了宋意然,若算日子,她与杨庆怀的孩子,应有半岁了。
“说起来,听说夫人他们都要到白水河了,爷怎么还使人来接夫……”
迎绣这一句话中有两个夫人的称谓,对应的又是不同的人,说得她自己也有些犯嘀咕,后面的声音小下去,渐渐吞到喉咙里去,又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纪姜一眼,纪姜正说话宽慰七娘,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不自在。
迎绣的思绪逛地有些远。
如今宋简入阁,又要在帝京开宅建府,把陆以芳陈锦莲等人接来帝京是理所当然,那纪姜又算怎么一回事呢。眼看着就要临盆了,这可是宋简此生的第一个孩子……想到这里,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又觉得自己想得多了。孩子都有了,爷差的不过是正是纳她为妾,到时候,阖府也像待陈姨娘一般待着她就是了。自己仍然跟着伺候,好歹也算是从辛奴手底下走到了主子们的眼跟前。想着,便又乐呵起来。
里间里人正各自消解着各自的疑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夫人的马车入庄子了,今儿要在这里落脚歇一个晚上,你们去些人,过去将夫人们的行礼搬抗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迎绣和纪姜都怔了怔。
他们都很熟悉这个声音,张乾嘛,宋府以前的大管事的。
外面守着的人到是没轻易地去买他的账,他们都是楼鼎显的人,被派到这么个破败地方守一个怀孕的女人本来已经够憋屈的了,这会儿还被不起眼的小老头子使唤。心里头不乐意,声气儿自然就不好。
“什么夫人,我们只人得里头那位‘夫人’,你们那位‘夫人’又是谁?”
张乾朝里面看了一眼,他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一路上的事都是驿站驿丞们打理的。如今是因为他们早到了几日,河上安排的渡船还没有到,又因白水河岸因之前的战争,沿岸一代成了废墟焦土,帝京遣来接他们的人才把他们暂时安置在了这里,等前面渡船的调遣。张乾此时行事也不如在青州时自如。
“什么夫人,这可是宋阁臣的夫人们,你们都是楼将军的部下,怎可如此怠慢。你们楼将军去时,没吩咐过你们吗?”
守卫们面面相觑一阵后,方把气焰消下来。
“哦,原是宋大人家家眷到了,这样,你们……对,就你们几个,去几个人帮夫人做事。”
“不用了。”
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纪昂抬起头。陆以芳的熟悉的影子正好映在她眼前的窗上。
“把门打开。既我来此是你们的客,就得见见主人家。可是?”
她声音平宁无波,说得仍然是那口一音不左的官话。
门外的人犯难,“宋夫人,不是我们不肯,是楼将军走时留了话,不准里面的人踏出房门半步。”
陆以芳笑了一声:“为何。”
门口的守卫并没有立即回应他。虽然楼鼎显并没有对这些人说过宋简对纪姜的处置,然而偶尔醉酒之时他也糊里糊涂地吐过几句囫囵的话。久而久之,这些负责看守纪姜的人也在传论,远在帝京的宋简,在纪姜生产之后,究竟要怎么处置她。
“宋夫人,您这样问我们就答不上来了。既然宋大人把她囚在这里,自然是犯了过错。我们负责看守,不敢有差池,请夫人体谅。”
“无妨,大人的话,我自然尊崇,你们只管把门打开,我不会让她跨从不这里一步。”
守卫们仍然在迟疑,却又听她道:“女人要临盆,什么该备,什么该挪动,你们这些人是顾不上的,她腹中怀着大人的骨肉,大人的性命到是不打紧,孩子的的性命呢,你们担待得起这个差池吗?”
这到是的。本来这几日他们也在犯难,都眼见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都是沙场上的大老粗,自己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上呢,哪里知道这起子事情,没有管事的女人来安排,他们都望着天拖着,拖到临头再说。
如今听这宋夫人这样说,便也想着,既然她是宋府的主母,这女人到到该是在她的管制之下的。
于是众人向领头的递了个眼色。
领头的便松口道:“把门打开请夫人进去。”
七娘并不认识陆以芳,此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只是见迎绣躬起脊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才有些不安。
纪姜唤了她一声:“七娘,扶我起来。”
“怎么好,殿下身子重成这样……”
正说着,外面的锁扣已经被解开,带着凤仙花香气的风轻轻地吹拂进来。春光正明媚,推开的门像一个光洞,陆以芳背着光走进来,脸在光后显得沉静而阴郁闷。
她仍然穿着那身鹅黄色的春裳,其上描绣精致的杏花。头发被挽成一个的简单发髻,用三根玉钗束着。大半年不曾见面,径路一路的颠簸,陆以芳眉眼之间多稍有些疲倦,然而妆容和发饰仍然一丝不错。
她跨进屋中,迎绣忙迎上去,伏在地上磕头请安。
陆以芳低头望了一眼迎绣,又抬头看向撑着七娘的手勉强立身的纪姜。她有九个月的身孕,身子已经很沉重了。身上穿了一件素白色绫罗中衣,肩上披着一件青色的薄衫。虽然身子重,人却依旧纤瘦,经历一年多颠沛,也未从她光润皮肤上寻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请夫人的安。”
七娘觉得撑在她手臂的上的手掌往下一沉,人已经屈了膝。
七娘不明白她堂堂一位公主为什么要对眼前的这个妇人行跪,又怕她有磕碰伤着腹中胎儿,忙撑住她道:“殿下,使不得。”
辛奴回身合上房门。屋子里重新黯淡下来。
陆以芳走到纪姜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双手交叠,安稳地膝上平按。
“宫里的娘娘们,怀孕都不需向上位行跪礼,我的规矩没有宫中的大,你坐吧。”
七娘扶纪姜坐下,迎绣却仍然跪着。她不敢出声也不敢问,只顾将头肩埋低。
纪姜侧面对七娘道:“去给夫人端一盏茶来。”
七娘虽不情愿,到底还是往的竹平后面的炉火上去取水。陆以芳将身子向后靠去,上下打量着纪姜。
“看这样子,差不多得有九个月了吧。”
纪姜垂眸应了一声:“是。”
陆以芳笑了笑:“你从前是公主,后为宋家妇,又再嫁邓家,最后沦为奴籍,如今这副模样真叫人羞耻。”
纪姜抬起头:“夫人,临川少年时,曾受教于夫人,夫人只教过临川,身为公主应该如何坐卧,当有何等行仪,并未教过临川,如何在世为奴,如今临川沦落至此羞耻境地,实属无奈应当。”
她答得平宁,语气之中也是她熟悉宫廷音调,身份越高贵,言语越谦卑。那是她教过她的。
然而,她提及了旧年的事,却一下子令陆以芳有些恍惚。
陆以芳多年行走在皇宫的金碧辉煌之中,行走在临川长公主的身侧,她教她最得体的仪态和语言,教给如何修炼一颗悲天悯人而又高贵的内心。典籍中的雅言圣论,陆以芳并不尽信,可她还是用尽心力,逼迫公主吞食下去。她其实不曾想过,如今这个令宋简放不下的女人,其实也是出自于她的训教。
命运是在苛刻了。如果陆以芳没有嫁给宋简,也许她如今还会对纪姜生出一丝怜惜。
可现在,面对着她那张熟悉的容颜,那副熟悉的身段,她的内心空荡荡的,只有长久的寂寞,不断撕咬着女人本能的嫉妒之心。
于是,她暗暗挺直脊梁。虽身份与地位早已交递,但当陆以芳真正面对纪姜的时候,她内心还是莫名地再发怯。她刻意抬高了声音。
“辛奴,带着她们下去。”
辛奴应是,低手扶起地上的迎绣,躬身退了出去的。七娘在屏风后面看水,屋内突然退尽人声,只是炉火噼啪做响。
陆以芳抬手摁着额角。
“宋简应该……还是对你有情,不然,不可能让留着这个孩子。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要如何?是让他没有名分,从小跟着你在下房里挣扎,还是让他知道,他虽是宋府的少爷,却有个为奴的母亲。”
纪姜垂眼:“临川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至于这个孩子……夫人,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把他护在身边。”
陆以芳笑了:“临川,大齐的长公主,只有你一个,我从前教你,公主是国家皮表上的锦绣,若被污浊所染,就该自了其命,以保国家清明。你如今苟活于世……”
“临川的确苟活,可是我仍是个清白的人。”
第71章 风来
陆以芳突然不知道要与纪姜再说什么了。
她讲清白, 这个词放在她身上显得很卑微, 放眼过往所有的皇朝,除非家国覆灭, 哪一位公主会被人置喙清白。
“你活着,无非还有所求,可是临川, 在宋府中, 你觉得你还能要到什么?”
纪姜的目光化若一汪温柔的水,声也是浅淡的。“夫人,我并不敢去妄想名分和地位。”
她原本是想揶揄她, 奈何她以卑微之姿态吐出的言语,却令陆以芳莫名的难受。
甚至那种真实的“谦卑”也如同一根针插在她脊梁骨上。纪姜的确不在乎名分地位,那些天下女人趋之若鹜去追逐的东西,是过去困缚她的一把绳索。纪姜坦然弃了, 而陆以芳自己,却还在不折手段地想要得到。
相形见绌。
有些时候并不在于是谁在屈膝。折腾了这么久的,在纪姜面前, 她似乎还是像过去一样,是一个体面的奴婢而已。
想着她便站起身来, 伸手推门。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阴明各一半。陆以芳的手顿在门栓上。
“你既入了宋府的籍, 有怀了爷的骨肉,我便让上下仿着陈锦莲的例子先待你。至于这个孩子,我准你生下来, 生完之后,爷怎么处置你,我不过问,不过孩子我会替你好好照看。”
其实她并不想其他的女人在自己之前替宋简生育子嗣,然而宋简在房事上对她一直冷淡,而她年龄又着实大了,偶尔看到府中年轻的姨娘们有了身孕,她看不过去,大多都用宫里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伤流了。宋简一心扑在复仇之上,也从来不过问这些。
可是纪姜这个孩子,也许不一样。她那双眼睛也是毒,早看出来宋简与纪姜之间,表面上隔着深仇大恨,然而彼此情深,若自己能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宋简与她之间的关联,说不定会深上那么几分。
想到这里,陆以芳又觉得恶心。就像她在宫里听到的那样。
走上后位的女人,若不能求得自然的深情,就只能拿捏骨肉,去祈盼和男人那一点点凉薄的牵绊。
想着,陆以芳有些不想再在纪姜面前呆下去。
她正要推门。
“陆以芳。”
身后的女人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讳。毋庸置疑,陆以芳突然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刺痛从她的膝盖上升起,纪姜的语气平静,却激了她肩背上一阵很久不曾有过的颤栗。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慈寿宫给她讲学情景,那时她还个小丫头,扎着双髻,指着跪伏行礼的她,唤她的名讳。
她轻声答应,而后许太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说:“姜儿,这是陆女使,你该叫她女君子。”
她还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女君子是什么意思,仍是日复一日地唤她的名讳。
她是纪家那一代,唯一的公主,不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再长一辈的太后面前,都可以恣意而为。是陆以芳,为她的无礼和过错担待了无数皮肉之苦,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