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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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又道:“且你娘是如何待你们两个?她不在意你们,还有谁在意你们?为了生钰哥儿你,她流了多少血你可知?为了保小花,她拿药当饭吃,你们有没有良心?你们这样跑出来,她得怕成什么样?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我常常不在家,我教你们功夫叫你们替我护着你们娘,你们就是这样护着她的?”
木奕珩大手一挥,把桌上东西都拂了下去,小花吓得一颤,也不敢在他腿上坐了。
两个小人并头跪在下面,大气儿都不敢吭。
木奕珩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瞧两个小人儿哆嗦他忍不住想笑,咳了一声掩饰了几乎就要露出来的笑意,凶巴巴地道:“说吧!我该怎么罚你们?”
正说话间,外头急报说夫人来了。
木奕珩腾地站起身来,越过两个孩子迎了出去。
林云暖怀有身孕,是张勇纵马带同她前来,此刻形容憔悴,又急又慌走路都不稳当。
木奕珩牢牢把人扶住,指着帐子道:“娘子别气,我已罚了两个孩儿,待会儿带下去我亲自打他们军棍,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林云暖伸手推开他,急急忙忙走去里面。一见两个狼狈不堪满脸污泥的孩子,这一晚的恐惧和提心吊胆都化成了无尽的悔意。
是她逼的太急。孩子天□□玩,总是坐不住读书的。幼时他们野惯了,哪是一时三刻就能改过来的?
木奕珩瞧她抱着孩子低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晚奔波其实两个孩子自己也吓得不轻,没一会儿就在林云暖怀里睡着了。
木奕珩亲自端了热水进来,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上前牵住她手温声道:“你这身子怎好骑马,觉着还好么?有没有不舒服?”
林云暖摇摇头,顺势倒在他怀里,揪住他衣襟道:“木奕珩,我总算尝到你当初的滋味……两个孩子没了,我几乎就要疯了……”
木奕珩苦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摩挲她的鬓发:“是我没教好他们,今后我全听你的,再不与他们疯闹……”
林云暖推了推他的手:“不行的。连你也对他们严厉,下回他们再跑,就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了。幸好有你……”
木奕珩有些受宠若惊,厚颜把人抱在自己身上:“当真?你不怪我?”
这一晚林云暖的心力早就用尽了。
此刻依偎在他身上就像找回了力量。当他是主心骨似的。再不觉得慌乱无措。
她埋头在他肩窝,低低地道:“木奕珩,今后我不走了,咱们一家四口,要好好的在一起,你不用怕,我再也不会辜负你,让你这样揪心……”
木奕珩心中某处久不触碰的疤突然被掀了开来,痛的热的流着血。
他伸指头钳住她下巴,声音沉沉地问:“你说话算数么?我真的不用再满世界去找你了么?甘心在我身边做个平凡的妇人,随我在这边疆小城籍籍无名的活着?抑或,某日受朝廷传召,又要回京,你当如何?届时再撇了我一走了之,追求你的自由去么?”
林云暖想摇头,发觉自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把脸贴在他胸口上面,听那有点急促的心跳,牵着他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不知该怎么保证,你知道我肚子里如今还有一个孩子。我年纪不小了,高龄产子很危险的……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安心一些……,你知道么,生小花那晚我疼得一直哭,好想你,好想你在我身边……其实我从一开始也是喜欢你的,不然我拼死也不可能与你……与你那样……只是我不敢试,我怕你只是玩玩。我在门外听你和我二哥说那些话,我真的很伤心。即便你后来娶我,也是为着威武侯的逼迫,我怕你不是真心想娶我的……木奕珩,其实我喜欢你比我自己发觉时更早,你这样的样貌,又是这样的阳光开朗,嚣张霸道,我很羡慕,心生向往……我这辈子活得太压抑了,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的恐惧当中,我怕不容于世,我怕太特立独行被人孤立,我是怕孤独,怕一无所有,才强迫自己不去留恋……是我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是我一心想要试炼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可靠……是我错了……”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
早在几年前她醉酒那晚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不敢确信,将信将疑。
此刻,他深信这些话是真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
木奕珩吻去她的泪珠,启唇封住了她的低语。
缠缠绵绵,磕磕绊绊。
牛皮大帐上映着两个相偎的人影,外头守着的亲兵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不知何时月亮穿过云层,像有一双手撕开了缭绕的浓云。
天星一点一点的显了行迹。宝石一般坠在无边的黑丝绒幕布上。
而最亮的星揉碎了在他眼底。
林云暖闭上眼睛,任男人抱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结束。下章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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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云州唐逸; 江南十数县内; 只要闻说这四个字; 没有不伸大拇指的。
六岁成诗八岁作赋,自小就是人人称颂的对象。他少时的“战绩”远近各乡妇孺皆知; 教训起自家不争气的儿郎时; 难免就要说出那句“你看看人家唐逸”。
他非长子; 家中事轮不到他烦心,二哥又早早考取功名走了仕途; 唐逸无事一身轻; 永远闲适自在; 他不屑于功名; 不通俗物,生来就与水墨丹青为伍; 活得洒脱不羁。
唐逸犹记得那年三月的春雨; 迷迷蒙蒙下了近半个月,满城皆是氤氲潮湿的气息; 没来由让人平添几丝恼烦。
多半时间他就在家中画画儿,有人千金求他一幅山水,他不耐烦,直接拒了; 提笔绘下婀娜的仕女; 只是不见五官。
画中人裙摆凌于水面上,袖中挥退层云,偎着一片快要衰败的残荷; 已经上了色,红的裙绿的水,层层荡起的白色的波。
他近来专攻这人像,只是想象了千百次,总画不出洛神的容颜。
他心目中的神女,该是水眸横秋波,眉凝万古愁的模样。平素只见惯了那些歌女舞娘,百般献媚妖调……
发愣间,外头小厮福盈就来传话,声音压得低低的,试探着,怕断了他的思路,“四爷,苏六爷几个在外头,邀您一块儿出去耍子。”
唐逸正无从下笔,索性搁开去。一点未干的墨滴顺着宣纸晕了开来,唐逸看也没看一眼,正正衣冠长身走了出去。
苏六是他发小,孩提时就在一块摸爬滚打,一块儿学凫水,一块掏鸟窝,后来苏六一心考功名,唐逸走了全然不同的路。他少年成名,多少人求着他捧着他,原不需他活得太辛苦。
迈步出后门,苏六顾三等人皆在,苏六神秘兮兮地戳戳唐逸,“顾三订了亲事,是筠泽方家的闺女,上回相看他只瞥了个轮廓,心里打鼓得很,撺掇我们陪他去回筠泽,好生把未来媳妇儿瞧一瞧……”
唐逸闻言闷笑:“瞧见了怎地?若是个无盐,难道还能悔婚退亲不成?家里订了便是订了,你爹娘瞧对眼了比你自个儿瞧对眼要紧。”
一听这话顾三不乐意了,“季安你自己熬到现在不肯成亲,怎么不听你娘的?你娘眼巴巴盼着你开枝散叶,我在我娘窗外都听她念叨多少回了。你怎不给她娶个无盐回来叫她高兴高兴?这话说得忒没良心!”
几人皆是自小玩闹惯的,相互知道底细,唐逸这人才清高,心气儿更高,不选个自己相中的他是绝不甘心耗上自己这一辈子的。
平素花天酒地逢场作戏玩玩尚可,他身边从不少女人,对娶妻一事却是谨慎得紧,生怕一不小心给自己上了枷锁。他自己的三哥就是例子,自打娶了三嫂高氏,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起来,饮酒赌钱不可,狎妓游湖不可,迟起晚睡不可,读书三心两意不可,好像不是娶了媳妇儿,而是多请了位亲娘摆着。
几人说笑着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直往筠泽。
天上小雨不歇,路面光光亮亮倒映着红的绿的油纸伞,马蹄不时打滑一下,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兴致,一路冒着氤氲的雨丝朝前。
到筠泽城内时,已是晌午时分。在一家看起来颇气派的酒楼看座,叫了些酒菜。往厢房内换了衣衫,几人略进了几口温酒,开始商议如何“偶遇”那方家小姐。
顾三明显已有成算,执酒笑道:“我打听得她舅母今日做寿,她必是到的,恰他舅家苏六弟他有故旧,可攀一攀交情。借上门寒暄之机,我们大胆往内园一走,你知道,这晌午后,酒宴罢了,多半就是赏花游园,或是搭台听戏,总有机会撞一撞运气。”
唐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手里折扇一收轻轻敲了敲顾三的脑袋,指着天道:“兄弟,你先瞧瞧今儿什么天色?游园?看戏?满院子女客淋成了落汤鸡,你想看的是什么?”
苏六笑道:“四哥说得不错,这下雨天,游不成园,搭不成戏台子。我与那方姑娘的舅家表兄原是同窗,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这厚颜上门叙旧本就十分奇怪,再随你闯什么园子,你我三人岂不被人家当成了蟊贼看了去?不行不行,怪我没论清楚就头脑发热随了你来,答允你这劳什子要求。咱俩狗屁不值,脸丢了就丢了,咱们四哥可是云州之宝,被人当成了宵小之辈,将来还要不要混了?”
顾三脸一沉,嘴一撇,几乎要给两位好友跪下了,“事关我终身幸福,两位就这样冷眼旁观?”
唐逸嘿嘿一笑:“怎么就不幸福了?多少夫妻未曾谋面便成了婚,后来子孙延绵,也是一世相守,哪里就那么严重?”
顾三只是苦着脸不语,连酒也不喝了。
唐逸摆手一叹:“罢了罢了,且先上门去,其后之事,随机应变吧。今日只当是陪苏六访旧友。”
他向来是朋友中的主心骨,说一不二的,顾三闻言就笑了起来,“还是四哥疼我。”
一行人摸上门去,苏六出面,进了拜帖通了姓名。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 ,拱手笑道:“小可早弃了功名一路,不想蒙君不弃,今日尚有人记得与小可从前的同窗之谊,请进请进,不周之处,还望苏兄海涵。”
这人脸色泛红,浑身酒气,显是午间宴上饮了酒。三人互视一眼,相互寒暄了一番,装作刚知道今日府上有寿宴的样子,唐逸抿了抿嘴唇,心想总不能空手上门,当即微微一笑,客气地说去拜见老寿星一番。
苏六不想他奔着闹大了事去,忙把他袖子一扯,唐逸淡淡笑着,从容跟在那人之后,昂首阔步穿过正堂。
寿星乃是五十整寿,儿孙满堂,寿宴十分热闹。
唐逸等人被引荐进去,执小辈礼道了千秋,唐逸朗声道:“本随舍弟拜访贤兄,恰遇府上大喜,某不才,愿作画一幅,聊表我兄弟三人心意。”
客人要求一展所长,主人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客气一番过后,摆了笔墨纸砚,唐逸提笔站正,挑眉看了顾三一眼。
万千嘱咐就在这一眼之间。
三人乃是外客,进来时里头围拢的女眷除长辈外尽避去了后面隔间。四扇高大的织锦屏风后头影影绰绰,总有顾三想见的那人。他提议作画,也为自己好友争取了时间。
片刻顾三果然告罪,说要更衣。塞了那领路的小厮一把钱,绕到阁子后面窗下,匆匆忙忙朝里瞥了一眼。
窗上挂着织金翠云纱帘,他挑了一条细缝,里头瞧不见他,他倒瞧得见里头。
——见着十来个小媳妇大姑娘或坐或站在那屏风后头,好几个正探头偷觑唐逸作画,小声猜测着这位公子的身份。
唐逸素来招风,且不说那惊世才华,光凭一张姿容如仙的脸,就已迷倒了云州无数的芳龄少艾。
就连身经百战的花娘也愿为此郎君前仆后继,不少宁愿倒贴,也想求一夕温存。
唐逸待女人向来温和多情,花边事是数不胜数。
顾三不免有些心酸,焉知在谈论唐逸的这些女孩子里面,就没有他的未婚妻子?
片刻,他将视线落在一个娴静的少女身上,从他的角度,只瞧得见她半面侧颜。长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一笑还有一枚笑涡缀在脸上。
顾三将眼前的人影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人重合。
他心里满满的甜蜜,兴奋得恨不得推开了那窗,狠狠的大喝几声她的名字。
屋里唐逸的作画已到尾声。顾三再怎么舍不得也得回到座位上装模作样的喝茶,暗中给唐逸和苏六递眼色,在袖底伸出大拇指赞自己的未婚妻。
唐逸微微一笑,就此住了笔。
他刚拿起纸张来,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懵然闯入。
乍见外客在前,那少女整个人似吓傻了般。
屋中人的目光都朝她看去,连带唐逸,也朝她看了去。
好似雪后初霁,苍苍茫茫玉树铺霜。也似雨后新月,弯弯淡淡独秀长空。
那双眸子是浸了三月的西湖烟雨色么?空濛潋滟得让人似被吸了进去。
一望见了,再移不开眼。
那两片又惊又急欲诉不诉,欲哭不哭的嘴唇,盈盈泛着水光。贝齿紧张地轻轻咬住下唇,叫他觉得心疼极了,很不能伸手去,抚一抚那软软的被咬痛了的嘴唇。
少女无比窘迫地喊了声:“姨母,我……我不知……”
声音带了一丝颤,像个做错事怕被惩罚的孩子,缩着肩膀,似乎想退出去,没得到上首长辈的允许,又有些迟疑。
有个妇人笑着给她解了围,朝她招手道:“不妨事,你大大方方地与客人见礼。你表姐妹们都在后头说话,你也去。”
少女这时才从容些,忙不迭微一屈膝,“小女鲁莽,抱歉至极。诸位贵客万福,请慢坐。”
她轻轻提了下裙摆,匆匆绕到了屏风后头。
就听见小姐妹们一阵打趣,屋中长辈警告般咳了一声,那后头的笑声才歇了。
唐逸耳中适才听了那少女的说话声,几乎以为自己是饮过几壶琼浆,否则他怎会醉得这般厉害?这声音柔婉又软糯,若在榻上席间,弱不能当,低低哭求之时,该是如何动人模样?
光是这般想着,他已浑身燥热不堪,整个人几乎立不定了。
“……子,唐公子?”
“四哥!”
醒过神来,周围众人不知已喊他多少回了。
唐逸咳了一声,掩饰了窘态,将手中书画展平,微笑道:“晚辈不才,即兴作了幅苍松翠柏图赠与太太,望蒙不弃。”
众人赞叹了一番,就有侍女上前欲接过画去。唐逸想起一事,温声道:“且慢,不才尚未落款。还请姑娘稍待。”
说话间,他从腰间取下印鉴。
再展画向众人,满座皆讶异起身。
“唐逸!他是那个云州才子唐逸!”竟是屏风后头先爆出了惊呼声。
座中几个长辈的妇人吃了一惊,云州唐家乃是书香门第,百年清名佳誉,这一辈出了个名扬天下的风流才子,远近县镇无人不晓。适才这人与友人进门,扬言要作画献于寿星,众人还觉此人颇不懂礼数,没有自知之明,通报姓名时,更连他姓甚名谁都没听清。
此刻却是无人不知他了。长辈们已无闲暇去警告那些莫名兴奋的小辈。
寿星太太亲自起身,叫侍婢重新上茶,把唐逸三人请到座上,又吩咐子侄去通告隔临陪客的当家老爷亲来面见唐大才子。
大惊小怪的一番礼数下来,顾三心愿达成,府中主人一再挽留,唐逸等执意告辞出来。
瞧瞧天色,竟已是傍晚时分。顾三长揖到地,“四哥今日为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