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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下堂-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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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奕珩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林云暖都有所耳闻。
  如今听及卫国公提起此人,心中犹豫片刻; 脚步顿住了。
  卫国公似乎笃定她会留下; 不疾不徐坐到茶几边上。
  林云暖就立在门前; 并不催促,耐心等他继续往下说。
  默契达成; 卫国公微微笑了下。
  “威武侯在外的风评如何; 你尽可以去打听一下。”他身为长辈; 有些话自然是不好与自己儿媳妇细说的; 只道,“奕珩如今给此人盯上; 驯服不下; 便行强迫之举。此人久在沙场,有煞神之名; 手下兵马数万,连天家也要敬其三分。今上对其……”
  卫国公顿了顿,这传言不大好听,他斟酌用词; 缓缓道; “……甚为爱重。为人又低调勤俭,行事滴水不漏,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 实属一代忠勇孤臣。故而,这颗钉子极难拔除,奕珩官位低微,根基不稳,如今已与此人成仇。我好容易将奕珩从他手里要出来,送到宫里去,就是不希望奕珩再受他掣肘。可是……”
  他这才说到重点:“童杰若有心报复,奕珩便是远离兵营,也难逃劫数。木家早失圣心,与各世家貌合神离,除我而外,再无人可助奕珩,可护奕珩。你若是个聪明丫头,当明白其中轻重。奕珩乃是你的夫君,你必期望他平安顺遂,而非置身险境。”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闪过一缕寒光,“我有法子,可对付童杰。”
  林云暖目视面前的人。
  她突然很庆幸,木奕珩不像他。
  一个父亲,用儿子的安危来威胁儿子听自己的话?这简直太荒谬了不是么?
  可堂堂国公,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是不知,这样只会令人反感么?
  抑或是,他心里一清二楚,可他不在乎。
  不在乎她如何想,不在乎木奕珩如何想。
  他与木奕珩二十三年来不曾有过半日相伴教养,如今想要认回骨肉,不是思谋如何补偿,如何爱护,却是用这种毫无感情的话,来逼迫、威胁、利诱自己的骨肉。
  天性凉薄。
  说的就是卫国公这样的人。
  他不懂感情。
  或者说,他生来,就不知感情是什么东西。
  林云暖遍体深寒,瞧来的目光从陌生无感,到变得有点恐惧。
  威武侯可怕,难道卫国公不可怕么?
  木奕珩镇日在外,与之周旋的,竟都是这样的人么?
  她心里有些心疼。
  从前林旭待她严厉,要求之高可谓苛刻,可与眼前这人相比,林旭无疑可称得上是慈父了。
  林云暖此刻突然失了方才的从容。
  她舌尖紧紧抵住牙齿,用力地攥攥拳,方道:“国公爷所言,我听懂了。”
  她行了一礼朝外走。
  这回卫国公没有喊住她。
  官场浸淫二十多年,卫国公怎瞧不出适才小妇人的慌乱和恐惧。
  知道怕就好。
  懂得敬畏的人,更易掌握。
  林云暖从屋中出来,迎面遇上沈世京,他手里端着汤药,正往这边走。
  抬眼看到卫国公从林云暖身后的房间中走出来,他明显愣怔住。
  想到适才他端药过来,不慎给人撞洒……沈世京面上蕴起薄怒,他醉心医道,为人处世方面,的确不够八面玲珑。可不代表,他就能给人当成傻子般戏耍。
  卫国公亲自过来,说想请他去公府为卫子谚诊治,他当时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好大的脸面。国公不求太医院,不求他的父亲沈院判,偏求他来了。
  原来……目的不在于他,而在于林云暖!
  不必提,林云暖晕在帝姬车中,此事也必不是凑巧了。
  沈世京目光沉沉地走过来,林云暖与他颔首打招呼就欲离去。
  沈世京挪动步子,手臂擦过林云暖的肩膀,刻意将她遮在自己身后。
  他嘴角勾起一抹颇讽刺的笑:“国公为世子之故,愿屈尊降贵驾临我这简陋医馆,父子情深,着实令人感动。只是沈某思来想去,林夫人今日小小症候,沈某都无法诊出根源,沈某医术,实在太过浅薄可笑,不足当国公抬举。”
  意思便是不随他去卫国公府了。
  卫国公淡淡一笑,平静无波的面上不见半点心思给人当面戳穿的尴尬,他拂袖负手,缓步踏出杏朴。
  荣安帝姬的车驾在前,林云暖正站在车下,由悦欢烟柳一左一右扶着,推拒荣安“好意”。
  恰此时,得信而来的木奕珩纵马而来。
  他身上官服尚不及换下,额头上面一层汗,瞧也不瞧在场的两位大人物,跳下马就朝林云暖扑过来。
  “身上有何不妥?沈世京看过,是怎么说的?如何在外头吹风?不是叫人回去要车马了?永安郡主如何待的客?大嫂、四嫂他们如何护的人?出门不过一两个时辰,就险些出了事!”
  他是太过情急,一时顾不得,出口就是埋怨。怨来怨去,怨的都是旁人。怪人家没把自家媳妇照料好。
  林云暖有些不好意思,扯他袖子小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是我自己量浅,又贪杯……”朝他打眼色,“殿下好意送我过来,你该替我谢过。”
  木奕珩嘴角沉了沉。
  目光掠过荣安的车驾,落到后面的卫国公脸上。
  卫国公微微一笑,朝他颔首致意,并未停留,更没上来寒暄,卫国公一低头,坐进轿子去了。
  马车车轮辘轳向前。
  木奕珩伸手把林云暖一扯,正色道:“怎么回事?”
  无论什么情况,都轮不到荣安帝姬送林云暖回府。
  一来荣安从不是个热心之辈,二来林云暖也非是那等僭越之人。
  他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神色严肃,表情看起来有点骇人。
  林云暖轻轻叹道:“我之前中过迷香,这回,与那次情形很像。但我不能确定,宴会上那么多人,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嗅了那香……”
  木奕珩牙齿咬得咯咯响:“永安郡主虽是皇女,到底是隔了一层的,她向来顶着‘得宠’名头,实则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绝不会、也没必要对付木家人。卫国公夫妇,还真是黏人的苍蝇,讨人厌的很!”
  他回眸过来,上下打量林云暖,见她果然是已经清醒的样子,并无不妥,心里稍缓一口气,“你放心,我尽早替你报今日之仇。”
  林云暖拍了拍他手臂,“你别胡说……”
  难道要他因她与亲生父亲交恶?
  虽然这口气,连她自己也咽不下。可如果是为木奕珩,她愿意吃这闷亏。
  连她自己也不知,在事关木奕珩的时候,自己缘何一再违背原则。
  回到家中,林云暖将今日卫国公所言尽数说了。木奕珩久久沉默,她甚少见着他这深沉模样,不安地陪在一旁劝道:“你不必把今日事放在心上,我都没关系,端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不想认回这个父亲?”
  木奕珩闻言嗤笑。
  “什么狗屁父亲,你别听他胡说!”
  他揉了揉眉心,再转过脸来,已是一脸的愉悦神色。
  他探过来将她轻轻搂着,小声在她耳畔的道:“今晚,咱俩共浴吧……”
  林云暖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
  木奕珩嬉皮笑脸的外表下,不知藏了多少深沉心思。
  从前她也以为,这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不吝。
  可谁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有点心疼,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让他贴靠在自己身上。
  木奕珩枕在柔软的波涛上,听头顶传来涩涩的声音。
  “木奕珩,我有点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木奕珩笑了下,下巴拱进她领口,“怎么会?现在就能做……”
  林云暖别过头,眼眸垂下。松开环抱他脖子的手。
  “这样,你会觉得高兴的话,那我……”
  她抬起手,解下自己颈后的带子。
  扯散的衣襟里面,细白绫绣梅花的肚兜坠了下去。
  木奕珩怔住,在那丰盈上头盯了许久,抬起脸,愕然望着林云暖。
  林云暖在解衣带,见他看来,脸颊微微发烫,她羞于见着他这样的目光。
  身子轻轻软倒在他身上,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肩窝里。
  木奕珩听见她细如蚊呐的声音。
  “……能让你高兴的话……随你……怎么都行……”
  木奕珩腾地从榻上跳了起来。
  林云暖闪了一下,扑跌在软垫上。
  她羞得抬不起头,捂脸伏在那儿。
  木奕珩盯着她瞧了好半晌。
  他喉结疯狂滚动着。嘴里发出粗粗的喘息声。
  “这可是你说的!”
  他搓了搓手,把人下巴抬起来,仰脸对着他。
  “保证不打我掐我,保证不生气不反悔?”
  林云暖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闭上眼睛,不敢瞧他,偏过脸去,小声道:“不反悔……”
  …………………………
  坠了夜明珠的帐子里。
  两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云暖缩成一团,猫儿似的偎在男人臂弯中。
  木奕珩眼望帐顶,并无睡意。
  他的手轻轻抚过林云暖光滑的脊背,慵懒而缓慢地道:“你想知道我的事么?如今我没什么可瞒你的,前儿偷孩子的,今日下药的,年前刺杀我的,都是卫府做下的好事。”
  “……我的身世,便我不提,大抵你也在外头听了不少。不错,我如今喊他父亲的人,其实是我的舅父。他二妹木氏锦瑟,是我亲娘……”
  他眸子垂下,睫毛的阴影覆在脸上,叫她瞧不清他的眼神,是痛是哀,是苦是笑?
  “她年轻时,被卫臻蒙骗,有了我……却没名没分。一是荣安帝姬新嫁,卫臻没胆子纳妾。二是我祖父为人刻板,死也不准我娘做卫臻的偏房。”
  “……她大了肚子,因生得太瘦,五个月才被发现。落胎恐伤性命,祖母舍不得,祖父却容不下……将她安排在别苑里头偷偷的养胎,还是给祖父知道了,他竟命人,一把火烧了别苑,以免我那未婚先孕的娘给他木家的门楣抹黑,给他丢脸……”
  “我娘没死,我也没死。”
  “在外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九年。她折磨我,我痛恨她。童年伴着旁人的,是阖家爱宠和数不尽的好吃好玩的,伴着我的,是随时发狂的疯妇,和她给火灼烧,容颜尽毁的脸……”


第67章 
  林云暖抱住面前这位向她倾诉儿时遭遇的男人; 像拥抱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的嘴唇轻轻贴在他额头上; 滚烫的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发间。
  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木奕珩,都过去了……”
  木奕珩伸臂将她的腰紧紧勾住; 把高大的身躯蜷起; 缩在她怀中。
  儿时他渴望母亲拥抱他; 渴望母亲笑着告诉他,他是有人疼爱着的孩子。
  只是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她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受伤流血; 希望母亲过来帮他吹一吹; 抱一抱他,告诉他一切伤痛都会过去。
  这样卑微平凡的愿望; 对他来说; 却是那样的奢侈。
  愿望从未实现过。
  一次次的失望,换来最终的绝望。
  无数次他想到曾经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那样缺爱的孩子。
  但凡有一点温暖施舍给他; 也必要牢牢攥住,涌泉相报。
  木大老爷接他回到木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他穿着破烂脏污的衣裳,头上系着孝布; 木老夫人抱着他哭。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 抬眼,撞见门前好几个下人瞧猴戏般瞧他的眼神。
  在窗下玩泥巴 ,偶然听见木大夫人与人抱怨; 说他生母不洁,生父不仁,他这样的孤儿,却要占了府里最好的书房、院落,给人平添许多烦恼。
  那时他还不认识几个字。可他有九岁孩童天生的敏感。
  木大夫人不喜欢他。虽然她笑着接受他喊她“娘亲”,事无巨细地替他考虑周全,可他知,这不是他的母亲,永不可能成为他的母亲。
  随木夫人去邻家串门,他这个突然凭空而降的养子,不知受了多少嘲笑。
  他与何广义的哥哥打架。两兄弟打他一个,他膝盖手肘都磕破了,将伤口藏在衣裳里面一声不吭。
  自己滑倒的何大却哭着跑去上房,当众指正他使坏推到自己。
  这样幼稚的游戏,拙劣的演技,他本不在意,自己分明不曾做过,有错的不是他。
  可结局是,他在何家当众狠狠挨了顿批。
  后来他学会笑脸对人。
  再没人能让他难堪。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那些嘲笑他的人,欺辱他的人,与他成为勾肩搭背的朋友,与他称兄道弟,从小戏耍到大。
  他样貌出色,又风趣和气,但谁有难,第一时间总能想到他。
  人们渐渐忘了他是背着怎样的骂名一路咬牙扛过来。
  渐渐忘了他有着怎样的凄惨过去。
  他们只赞他命好,一个养子,能被家里如此的疼宠。
  他们赞他前途无量,有这样的祖父,这样的爹,没道理他的路会比别人走得艰难。
  …………
  林云暖轻吻他的额角,给他温暖。用紧紧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抚慰他受伤的灵魂。
  这一路走来,他该有多孤独啊。
  木奕珩伏在她肩膀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维持相拥的姿势,度过这个夜晚。
  清晨乳娘抱钰哥儿过来时,两人还未醒。
  帐子里两人紧紧环抱对方。木奕珩枕在林云暖胸脯上面,睡颜像孩子。
  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嘴角勾起弧度,似乎梦得香甜。
  翠文和烟柳在外面遣退了送水摆饭的小丫头们。
  木奕珩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待自己甚为严格,每日卯初必起,要练半个时辰剑。
  今晨却是必要耽误了。他许多年未曾睡得如此深沉,如此安心。
  他枕在林云暖身上,生怕将人吵醒了,不敢动。
  抬眼端看她的五官,小小巧巧的一张脸,算不上明艳,至多便是秀气吧。
  嘴唇像淡红的花瓣,每每瞧见便想要亲一亲。
  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竟会为一个女人如此疯狂。
  如果情爱便是如此,那多半,自己早在很久以前,便不知不觉恋慕了这人。
  会想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会在每一次相处的的时候用尽力气缠绵。
  林云暖睁开眼,对上自家丈夫清明热辣的目光,脸上一热,想把自己钻到地缝中去。
  昨晚她简直……
  没脸回想。
  给他哄着不知说了多少没羞没臊的话。
  还……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她会想死。
  木奕珩伸手把她从被中拽出来,小声道:“别藏了,钰哥儿哭了,你听。”
  林云暖果然变了脸色,伸手推他:“你去给我拿件新衣裳过来。”
  没觉得叫木奕珩伺候她有何不妥,木奕珩也从没觉得自己给媳妇陪小意就是折了面子。两人的相处方式向来与旁的夫妻不同。一开始丫头们胆战心惊的,觉得自家九奶奶简直大逆不道,九爷又未免太纵坏了人,如今已能目不斜视,任自家九爷在九奶奶面前如何伏低做小,都能做到安之若素。
  翠文带小丫头们鱼贯而入时,木奕珩正蹲在地上帮林云暖穿鞋。
  不知坏笑着说了句什么,恼得林云暖伸指头捏他耳朵。
  钰哥儿给抱了进来,小脸哭得皱巴巴的,乳娘笑道:“今儿醒得早,大约是想娘亲了,对着这边屋门使劲,想过来给娘亲抱。”
  林云暖洗漱过,把孩子接住,小家伙果然止了哭,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瞧娘亲的脸。
  林云暖今日穿的是件立领对襟衣裳,胸口那片肌肤有些见不得人,听见烟柳问她:“奶奶要不要换件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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