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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尔虞我嫁-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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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各踞一案,遥遥相对。

    因为厅中烧着熊熊兽炭,温暖如春,此刻均解了裘衣,都是年轻又容貌堂皇的男子,此刻望去,黄无咎青衣寥落,沉稳大气;盛睡鹤玄衫桀骜,昳丽俊挺,只一个执笔悬腕的动作,已是赏心悦目,足可入画。

    元流光跟孟家彦彼此牵制,这会都关注着胜负没说什么,其他人忌惮着他们,有想法也不怎么敢表露。

    只有郦圣绪没什么忌讳,笑着说出来:“这两位解元端的是一表人才!依我看,他们争什么状元?这样的好相貌,合该做探花才是!”

    “少年人难免有意气。”元流光淡淡笑了笑,说道,“不过要说相貌好,子越虽然生的相貌堂堂,一脸正气,论到韶润秀美,却是不如那盛士子的。所以这探花我看还是那盛士子更合适啊!”

    “元侯爷刚刚还说春闱是国家抡才大典,非同小可!”孟家彦立刻道,“郦表弟随便开个玩笑,你居然也当真?你当这是勾栏里选花魁,首看容貌么?就是选花魁,也是要看才艺的。空有姿容而无才学,可没资格做行首!”

    元流光不动声色道:“俊玉你倒是对这盛士子比对你那嫡亲表弟还好,只不过这人仿佛还没正式拜访过你们孟氏吧?现在就亲自站出来给他撑腰,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孟家彦淡淡道:“我们表兄弟的关系用不着元侯爷操心,倒是听说庆芳郡主近来跑娘家跑的特别勤快,元侯爷若是觉得闲着没事做,还是多关心关心郡主,免得后院起火吧!至于这盛恒殊……我只不过看不惯你打压年少有才的士子,素以仗义出言罢了!什么撑腰不撑腰,难道你向着黄子越说话,乃是因为故意给他撑腰吗?如此我看这黄子越今科不要下场也罢,毕竟今科的主考官,可是庆芳郡主的嫡亲舅舅,也是你的舅舅,他哪能不避嫌?”

    “要说避嫌,令表弟高绍阳也难逃干系!”元流光微笑,“令姑孟五小姐,论起来是可以喊本侯岳母一声‘表嫂’的,如此与赵家小舅舅也算是转着弯的亲戚了,其子要参加春闱,如何能不避着赵小舅舅?”

    孟家彦嘲讽道:“坊间说一表三千里,元侯爷倒是牢记在心!只不过元侯爷似乎忘记了,你现在所任的大理寺卿,还是令岳父高密王力荐的结果。照你这话,你岂非应该立刻解官释冕,归还初服,以作榜样?”

    “俊玉这年纪,连进士都不是,就执掌御史台,何尝不是令祖令伯祖的功劳?”元流光呷了口酒水,慢条斯理道,“若孟氏子弟都愿意挂绶返乡,本侯别说辞官了,就是连这爵位一块辞了,又有何不可?却不知道俊玉可舍得这长安富贵地、京都繁华乡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街尽头,皇城城门下的位置,恰好冲起数团焰火,飙升至高空方才爆开,于小雪霏霏的夜幕中,绽开绚丽雍容的牡丹花,将阁上照的一片绚烂缤纷。

    就在这片绚烂缤纷里,黄无咎与盛睡鹤先后停笔,移步让出墨痕未干的诗作。

    见状,原本都在观赏焰火的众人,注意力重新转回阁中,郦圣绪命人将两幅诗取到面前,与元流光、孟家彦同时朝白宣上望去,却见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绝句。

    黄无咎是一首七绝:“繁灯缀夜灿灿妆,

    玉屑泛城粼粼光。

    谁教叆叇落绛河,

    飞去紫台入苍茫【注1】。”

    这首七绝大概的意思是繁灯点缀着夜色,犹如灿烂辉煌的妆容,将满城飞舞的雪花映照,好似泛着粼粼的波光,这一幕仿佛浓云迷离、导致天上的银河误落凡尘,一路流淌过皇宫,没入那不可见的苍茫。

    郦圣绪高声将整首七绝念罢,底下就有高密王这边的人应声赞道:“此乃佳句!写尽此时此地此景!”

    这话虽然是故意吹捧黄无咎,但其实也不全是虚言:不夜阁地处天街,从三楼扶栏眺望,满城灯火,尽入眼帘,浩浩荡荡一如银河倒卷,而这无数灯光照亮的夜幕下,纷纷扬扬的飞雪折射出点点银亮,恍惚就是河面上荡开了的细碎的粼光。

    而长安灯市,以皇城之前的天街最盛。

    如此这条偶落人间的绛河,看起来自然就是一路滔滔往皇城之内而去,最终消失于皇城之后……平心而论,这首七绝虽然不能说足以流传后世,但也中规中矩了。

    毕竟从郦圣绪提出,元流光抽出“七阳”韵,到诗成,统共也才那么点时间,寻常人只怕还在搜肠刮肚呢。

    黄无咎能够书完一首七绝,还写的十分应景,的确不负蜀郡解元之名。

    不过高密王一派的人固然抓住这点大加赞赏,孟家彦等人却个个态度冷淡,只说:“先不忙叫好,还得看过盛恒殊的。”

    这时候郦圣绪也将黄无咎的诗作搁到一旁,拿起底下一张白宣,才扫了一眼,就轻轻“噫”了一声,说道:“这字真不错。”

    他作为此地东主,生母舞阳长公主又是力求游走各方而不选择任何一方,按理是不会轻易在目前这样的局面里表态,更不会出现厚此薄彼的做法的。

    然方才没有夸奖黄无咎的书法,这会却称赞了盛睡鹤,元流光固然一皱眉,孟家彦却露出欣然之色,专门探头过来看了眼,就拊掌道:“遒媚劲健、铁画银钩。无怪表弟你这样的眼光,也会出言称赞,果然好字!”

    又跟元流光说,“元侯爷,算算年纪,盛恒殊比之黄子越年纪还要小上几岁的吧?论到这字,黄子越可真是徒长了这些年啊!”

    元流光既然要隐瞒他与盛睡鹤的渊源,自然要把这针对的戏份做足,此刻就沉下脸来,嘿然说道:“此刻是在比文才,又不是书法上较量高下……何况书法只是小道,端正得体也就是了,春闱取的可是文章!”

    郦圣绪没理会他们这番争执,朗声将盛睡鹤所作之诗读了出来:“夜深灯未央,

    琼粉翻霓裳。

    万里鱼龙舞,

    一点魁花香【注1】。”

    读完之后不待任何人点评,先自叹道,“我之前说作诗就好,律诗绝句都可以!结果看到黄子越弄了首七绝出来,已经有点后悔了。谁知道这盛恒殊还要过分,直接拿了个字数最少的五绝敷衍!你们好歹都是解元,才学肯定是有的,又何必藏着掖着不肯展露,矜持至此?”

    “虽然只是一首五绝,却志存高远,也不能说敷衍。”孟家彦慢条斯理道,“‘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看似说今晚,实则暗指春闱,天下士子莫不希望鱼跃龙门,然而魁首终究只有一个啊!”

    魁花是梅花的别称,盖因梅花位居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这个别称在诗词中其实很罕见。

    前人吟咏元宵的诗词,也有提到梅花,如“千点寒梅晓角中,一番春信画楼东【注2】”、“梅腮翻白后,柳眼弄青时【注】3”、“东风著意催梅柳【注4】”、“梅梢一寸残红炬,喜尚堪、移照樱桃【注5】”、“便做元宵好景夸,谁解倚梅花【注6】”、“冻雪才消腊梅谢【注7】”,都是直言花名的。

    就算跟元宵无关的诗词,提到梅花也鲜少使用“魁花”之名,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注8】”、“芳心恐负,正酒醒天寒时候。唤鸦鬟招鹤归来,请与冰魂守【注9】”、“凭仗幽人收艾蒳,国香和雨入青苔【注10】”、““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注11】”、“雪里冰枝破冷金,前村篱落暗香侵【注12】”、“江南烟色正愁绝,一枝唤醒罗浮魂【注13】”。

    盛睡鹤写“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而不是“万里鱼龙舞,一点梅花香”,说好听点,是孟家彦讲的志存高远,但配合他方才被元流光质疑才学这点来看,就很明显有挑衅、反抗的意思了:你认为我才华不及蜀郡解元黄无咎,没有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但我所图可不是跟一个区区科考大郡的解元比,而是这万里河山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状元!

    孟家彦之所以会帮盛睡鹤说话,可不是因为听说盛惟乔跟盛惟妩姐妹颇得孟太后喜爱,甚至有意撮合盛惟乔与孟归羽,更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广爱才心切,不计较自己嫡亲表弟高承烜出的岔子与盛睡鹤脱不了关系,却是因为他今日来这不夜阁,乃是为了给高承烜撑腰的。

    结果现在高承烜出了岔子,不能上来了,他既不愿也不甘心就这么铩羽而去。正好盛睡鹤受到了元流光的为难,孟家彦也就顺水推舟,将这士子推上去代表孟氏同高密王那边的黄无咎打擂台了。

    至于说元流光提醒的盛睡鹤并没有明确表态投靠孟氏,孟家彦先给他好处会不会有去无回,孟家彦觉得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盛家的门楣,即使同已故的周大将军有那么点渊源,跟他们孟氏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罢了;既然拿了他们的好处,还想就此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如今察觉到盛睡鹤诗作中的桀骜自负,以及对元流光的犀利还击,孟家彦顿觉愉悦,本来只是想利用这士子的,此刻看盛睡鹤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亲切了几分,含笑道,“相比之下,黄子越所谓‘谁教叆叇落绛河,飞去紫台入苍茫’,就过于虚无缥缈了,不够脚踏实地,凡尘气息太少,倒是大有放白鹿于青崖、访灵仙于幽深之意,未入世,先思退,可不是年轻士子该有的气象!”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宣景帝!

    孟家彦明确表了态,底下他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心领神会,立刻接口道:“御史此言不差!其实前面两句‘夜深灯未央,琼粉翻霓裳’,亦是一语双关!既是实写此刻夜深市中犹自灯火辉煌,将满城原本素白清冷的飞雪,映照成飘逸旖旎的霓裳的场景,也是暗喻十年寒窗,苦读不辍,以求登临琼楼,将白衣换作华裳。与后面的‘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正是一气呵成,恰如其分的写出了临考士子该有的气势与抱负!相比之下,黄子越固然也就比恒殊贤弟年长了那么几岁,却远远没有后者的锐意进取、堂皇坦诚了。”

    国朝沿袭前代规矩,庶人的服饰制度、颜色都有规定,只能穿布衣,以及比较素净的几个颜色,鲜亮华美的服饰,是士大夫这个阶层的特权。所以跟前朝一样,以“布衣”、“白衣”指代庶人。

    ……不过因为本朝商贾兴盛,民间富庶,这条规矩其实执行的并不严厉,可以说是形同废除。而且盛睡鹤作为盛家大公子,还是解元,也不算是纯粹的庶人。

    但一来这种说辞是习惯了的,二来现在是立场决定褒贬。

    这人紧跟孟家彦,孟家彦要抬举盛睡鹤压倒黄无咎,他自然也是想方设法的堆砌赞誉之词,力证盛睡鹤各种才华横溢惊艳绝伦。至于说盛睡鹤写“琼粉翻霓裳”时,到底有没有这么多考虑……那个一点都不重要!

    当然,孟家彦这边不遗余力的替盛睡鹤吹捧,想方设法的证明盛睡鹤才华更在黄无咎之上,元流光等人也不可能坐视黄无咎就此落败。

    当下元流光就冷哼一声,说道:“之前郦表弟出题,乃是以元宵灯会为题,各作一诗!黄子越所作写尽今夜气象,这盛恒殊却暗藏牢骚,分明就是偏题了!如此这高下还用比么?自然是黄子越胜出!”

    “元侯爷这话却是可笑!”孟家彦立刻道,“盛恒殊之诗何尝不是描绘了此夜景象?能够一语双关,这正是他才华所在。毕竟前人曾言,‘诗文之词采贵典雅而贱粗俗,宜蕴藉而忌分明’,盛恒殊此诗深得此道真味;倒是黄子越,只写眼前,过于直白,犯‘分明’之忌不说,也足见他的鼠目寸光!怎能比盛恒殊遥想万里的气魄宏大?!”

    元流光嘿然道:“区区一句‘万里鱼龙舞’,直白浅显小儿能解,又算什么气魄宏大?!”

    “‘天子’二字,小儿亦能解,小儿亦知敬,小儿亦知畏……照元侯爷这话,于是天子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孟家彦眯起眼,似笑非笑。

    “这盛恒殊不过一介士子,即使侥幸过了春闱,金榜题名,亦是宦场后进!”元流光怫然作色,“他所作的一句诗,何德何能与天子比?!俊玉,你太放肆了!莫非仗着太后娘娘宠爱,就可以胡作非为,妄议人主了吗?!”

    孟家彦不为所动:“元侯爷不必强词夺理信口栽赃!我几时将天子与盛恒殊的诗作相提并论了?不过是看你一味偏袒黄子越,反诘你一句罢了!你错非心虚,何必如此胡搅蛮缠,而不是就事论事,凭着良心评判这两首诗孰高孰低?!”

    “本侯胡搅蛮缠?!”元流光怒极反笑,抚了把短髯,嘿然道,“这盛恒殊分明才华不及子越,勉强凑了二十个字出来,从用词到用典,莫不是粗浅明白,使人一目了然!要说诗文之词的忌讳,他才是从头到脚犯了个遍!而俊玉你非但睁着眼睛说瞎话,跟同党串通一气给他这首比打油诗也好不了多少的诗作强加解释,这会儿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词的说子越不如他?!”

    “若你当真对这盛睡鹤的诗作如此信任,何不趁如今灯市正酣、人群未散的机会,令人去不夜阁门口敲锣聚众,高悬二人诗作,请过往之人评判高下?”

    孟家彦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元侯爷,如果当真要这么做,你才输的心服口服,本官乐见其成……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就这么直接将两份诗作悬挂出去,结果不必看就知道了:冲着盛恒殊的这手字,除非你私下派人去贿赂过往行人,否则赢的怎么也是盛恒殊!”

    元流光目光一厉,寒声道:“这是比诗作,不是比书法!何况春闱之中卷子都需要誊抄之后才会送与座师批阅……书法再好,届时更有何用?!”

    孟家彦正要说话,忽听郦圣绪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脸色有点古怪道:“你们不要争了!咱们今儿个聚集在此主要是为了消遣取乐,但有不同意见,稍微说两句也就算了,吵吵嚷嚷起来扫了兴致,像什么话?”

    按说郦圣绪虽然贵为侯爷,但且不说元流光跟他一样都是侯爵,就是孟家彦只是侯爵的孙子,由于背后有孟太后以及孟氏这样的靠山,也不需要太顾忌他的。

    毕竟,这位宜春侯的生身之母,舞阳长公主殿下,在高密王跟孟太后还有孟氏当权的几位面前,也一直笑脸相迎,甚至是带着些许讨好的。

    但此时,无论元流光还是孟家彦,见郦圣绪发了话,却都立刻收了声不说,甚至连脸上的不悦之色也瞬间掩去,竟是跟着就从善如流的互相赔礼起来,这个道:“俊玉,我只是爱才心切,所以多说了几句,你可不要误会!”

    那个说:“元侯爷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不见外,是以有什么说什么,这正是彼此亲近信任的表现。”

    寒暄几句之后,气氛非常诡异的从针锋相对变成了和和气气……这一幕座中一部分隐约猜测到真相的人固然不动声色,如赵栎、赵桃媗、盛惟乔、盛惟妩这些人却实在是一头雾水了。

    好在谜底很快被揭晓:

    郦圣绪看着元流光跟孟家彦三言两语互相和解,满意的点了点头,温言道:“所谓人各有所好,既然表姐夫喜好黄子越的诗作,孟表哥则偏爱盛恒殊的风格,如今各执一词,争执难下,本侯则由于生来不足,长年卧病,这些年来忙于调养身体、少牵累些家母都来不及,自无闲暇钻研学问,却是没法给你们做这个评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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