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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六嫁-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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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直把街坊邻居都引来了,探头探脑在客栈门口看热闹。徐肇被她吓得直往父亲背后躲,柳斜桥一手握着徐敛眉的手,另一手还腾出来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大娘这话可错了。”柳斜桥仍旧端坐着,温文尔雅地朝杨老妪欠了欠身,“她从来只有我一个男人。”

    杨老妪瞠目结舌,“那为何还来招惹我大郎——”

    “大娘,衣服。”鸿宾适时地将那套喜服双手递了上来。杨老妪一把扯过,嘴中喋喋不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忽而她身后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抓兵啦!邬城的又来抓兵啦!刚过了杨家村,大家快藏好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都往自家里跑去,眨眼间作鸟兽散。复听有人喊道:“杨家老太,大郎给人抓走啦!”

    杨老妪一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起来:“我的大郎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哟……连个后也不给我留……就要被抓去当兵了……”

    徐敛眉低声道:“原来他娶我,是为了在应征之前留个后吗?”

    柳斜桥站起了身。

    他这一站起,屋外的人群竟尔都后退了半步。他走到老人面前,伸出一只手道:“老人家,这件事是我们做得草率,您要什么补偿便开口,只是‘梅姑娘’实是在下的妻子,恐怕不能还给您。在下只怕您这样当街耍赖,更会让大郎被人看去笑话的。”

    杨老妪索性躺倒下去,瘪着嘴哭。

    徐敛眉走上前,道:“大郎当真被征走了?”

    柳斜桥转过头,看见她眸中隐隐含着关切。他抿了抿唇,对杨老妪道:“拙荆的命是令郎所救,又承蒙你们照料她这些年,大郎如今被恶吏征走,我们总也要出一份力气。”

    杨老妪刹地止了哭声:“你说什么?”

    柳斜桥温和地道:“在下保证,会将大郎给您完好无缺地带回来。请您先回去村上,少安毋躁,外边不论有什么响动,都请您同大家说好,切莫随意出来。”

    ***

    送走杨老妪后,柳斜桥却先回房休息去了。

    到晌午时,他吩咐将饭菜送到房里,送饭来的却是个校官,同他说:“易将军已在邬城的河对面按您说的扎好了营,冯洸果然慌张起来,往常这一日只到附近村落里抓人,这会子眼看要打大仗,连城里人他也没放过呢。”

    “冯洸长年戍守边境,到底还有近万的精兵吧。”柳斜桥侧过头去咳嗽着道。

    “您说的是。”校官道,“易将军的任务不就是将那一万人引出来?已经在搦战了,且看冯洸忍得了多久。”

    “他哪里需要忍,只待他将守城的兵招齐了,他便可以迎战了。”柳斜桥嘴角微勾,“人心最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他若不是总在扰民征兵扩充自己的私军,我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校官离开之后,房中许久没有动静。

    帘幕之后,徐敛眉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帘影筛落的一片薄雾。柳斜桥不停地咳嗽着,手往桌边摸索着拿了一碗茶,慢慢地饮尽了,右手却一软,茶碗哐当地落了地。

    他闭上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虚弱,已全被帘后的女人瞧见了。

    但她不会表达怜悯。相反,她冷静地开口道:“冯洸是个有经验的守将,手底精兵皆可以一当十,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冒险。”

    “战场上的事,哪一件不是冒险?”柳斜桥苍白着脸笑了一下,“这还是您教与我的。”

    “你让易初与冯洸的军队针锋相对,本宫怕讨不了好。”徐敛眉一针见血。

    “那是易将军的事。”柳斜桥道,“我会在城外两军分出胜负之前,就将邬城拔掉。”

    徐敛眉道:“你太自信了。”

    柳斜桥笑道:“我只是相信百姓的力量罢了。”

    徐敛眉静了很久,道:“我相信你。”

    ***

    傍晚申时,邬城外驻扎的徐国易初一部开始攻城。邬城令冯洸将抓来的几千贫民送到八个城门及城中各处守卫,自己领着一万精兵出城与易初鏖战。

    从黄昏到深夜,双方战了个不胜不败,伤亡略当,但冯洸回过头,却看见徐国的旗帜已飘扬在邬城上方。

    邬城城门洞开,徐军再不同齐军缠斗,径自从他们身边冲杀进了城里去。

    (二)

    不过一日之间,邬城便换了旗帜。冯洸直到被斩杀在徐兵马下的一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百姓会为敌人打开城门。

    在新派的守令到来之前,易初暂代了邬城令,将邬城着力改造成徐国在前线上的一座堡垒。为了安定邬城,柳斜桥仍滞留此地半月之久,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接待当地的豪强大族,忙得不可开交。夏日渐渐地逼近了,邬城的空气里暖得几乎能渗出水来,柳斜桥的咳嗽却越来越频繁,到得后来他已不愿同徐敛眉睡在一处。

    “我……咳咳,我怕半夜吵着您。”柳斜桥说着,已入夜了,烛火在他脸上扑朔,却显得他整个人更为苍白。他起身往外走。

    徐敛眉坐在床前,抬起半边眉毛打量着他。俄而她开口道:“我记得过去怀着阿肇时,你总是半夜里照料我。”

    他侧过头看她。

    她抿了抿唇,侧了身子道:“你换房住,叫我如何照料你?”

    他低下头,看向桌案上的文牍,“我怕会很晚才睡。”

    徐敛眉道:“你的头发,是不是熬夜熬白的?”

    他笑了,“是啊。殿下若能回来帮我,是最好的了。”

    “我不帮你,你也不许变老。”

    柳斜桥惊讶地摸摸自己的脸,“啊,我变老了?”

    徐敛眉扑哧笑出了声,眼眸里微光浮动。柳斜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夸张地道:“您说的是当真的么?”

    她渐渐地敛了笑容。手底的肌肤苍白而微凉,被烛火照出几重暗昧的影。他自然没有老,他抬眸微笑的模样,仍然如一个年轻的仰慕者,眉眼间点染着多情的俊逸。

    他总归是好看的,过去是,现在也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见他狼狈过。

    “先生若老了,”她放缓了声音,夜色中听来,几乎染着温柔,“我也便老了。”

    他微笑地凝注着她,“我等着那一日。”

    她抿着唇,身子一点点朝他倾靠过去。他揽住她,轻轻地吻她的发顶,她感觉到他的喉结就在自己的耳畔微颤:“待此间事了,您可愿陪在下去一趟南海?”

    她一顿,“南海?为什么?”

    “您不是一直想去?”他低沉的笑声像一种诱惑,“那是我的家乡,我已十八年不曾回去看一眼了。”

    她有些讶异,“岑都的事你不管了?南海那样远……只有我们两个……”

    她脸上泛着红,心跳得极快。她还在恐惧,她不敢探问他更多的事,只是咬紧了唇。他放开了她,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您不愿意?”

    她连忙地摇头。“我,我只是……”

    他笑了笑,“您可以再慢慢想着,我先出去睡了。”

    他这是——生气了?

    她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却只看见他的背影。

 第53章

    第53章——似多情

    孤清的烛火不声不响地燃烧着。徐敛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不想睡,她知道今晚会有噩梦。全军覆没的噩梦,刀光剑影的噩梦,血染的松树林,血染的东江水,十多年的血,流到她脚底,再沿着夏夜的寒冷流遍她周身。

    没有柳先生的陪伴,她只会成夜成夜地陷在噩梦里。

    他还在生气么?因为自己有那么片刻的犹豫?其实他是欲擒故纵吧?

    她咬着唇,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她需要他——她并非不愿意陪他去南海,她只是害怕自己对他依赖得太过——长久以来她所害怕的,一直都只是这一桩事情而已。

    柳先生是一个谜,呈给她一副微笑的假面。在他制造给她的这片迷雾里,她不仅解不开他,而且还无法保全自己。

    被火焰烫过之后,谁敢立刻再次向光芒伸手?半个月以来,他用繁忙的政务军务,用体贴和温柔,用……阿肇,把她的人和心都锁了起来,逼得她从内里向他投了降,可这还不够,他还要得寸进尺,要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下了床。她要同他说清楚,说清楚自己所有的脆弱和倔强,然后,她愿意……她要告诉他,她愿意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

    敲门声却在这时候突然响起,咚咚咚,敲得很没有章法。

    徐敛眉抬眼看向那扇门。即使明知道柳先生不会这样敲门,心里也掩藏不住那一点小小的期待。她走过去打开门,却没有见到人,这时一个糯糯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娘亲!”

    她低下头,徐肇穿着件洗白的里衣,裹着他圆滚滚的小身材,正仰头朝她招着手,眉眼笑得弯成了月亮,“娘亲娘亲,我在这里!”

    徐肇的眼睛生得像她,黑得极清澈,可她的眼睛从来不会这样笑。小孩子总是有着无穷的期待一般,笑的时候尽可以笑得不遗余力,她却做不到。

    她嘴角微微一弯,低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手臂都沉了一下,“阿肇还不睡么?”她抱他进来,拿脚踢上了门,话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徐肇双臂大张地抱住她的肩膀,说道:“爹爹今天不跟娘亲睡呀,阿肇就可以跟娘亲睡了。”

    徐敛眉笑了。

    这半个月来,徐肇总想着蹭到父母床上来睡,可小客栈里的床太窄,容两个人正好,再加个孩子就难免睡不踏实。如是闹了几次,徐肇也不喜欢了,便自己同鸿宾睡在隔壁。

    徐敛眉刮了刮他的鼻子,啼笑皆非地道:“娘亲惹爹爹生气了,你还这样高兴。”

    徐肇小大人似地皱皱眉:“我知道!我看见爹爹在楼下喝酒。”

    徐敛眉心中一动,“是么。”

    “爹爹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喝酒。”徐肇吐了吐舌头,“阿肇觉得,爹爹的心事都是娘亲吧。”

    徐敛眉勉强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是真的。”徐肇自顾自躺倒在舒服的床上,手却不肯放开她的手指头,“阿肇还见过爹爹哭。”

    徐敛眉惊了一跳,“哭?!”

    徐肇点点头,突然紧张地看向她,“你可不能告诉别人!爹爹都不知道他被我瞧见了的。”

    徐敛眉脸色白了,不说话,只紧紧咬着唇。

    “但我只见过那一次。”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半夜窗前炸响的小烟花,“爹爹太累了,每次回鸣霜苑来,都是直接休息,我不敢吵他的。可那一回他回来以后,灯却一直亮着,我想,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如果他不累的话,我一定要找他说说话儿的。于是我走过去,爹爹站在窗前看月亮,一边看,一边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吓得不敢再瞧,跑回去装睡,第二天一早,爹爹给我做了早饭。我一看有我最讨厌的鱼汤,不想吃,可是想起爹爹哭了的样子,又不得不吃掉。”

    徐敛眉默默脱了鞋,上床来,将孩子抱进怀里。孩子说着说着就累了,母亲的怀抱又是这样的温暖,他眼皮子直打架,嘴上还在念叨:“爹爹总是做鱼给我吃,我都说了我不爱吃,他还要做,没人吃,他就倒掉……”

    “你爹爹有没有提起过我?”徐敛眉轻轻地开口。

    “提过呀。”徐肇蹭了蹭她的衣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他说,娘亲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娘亲,娘亲是世界上最疼最疼阿肇的娘亲,她肯定不会丢下阿肇的,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陪着阿肇的……”

    “鬼灵精。”徐敛眉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谁教你那么多心眼子,说话弯弯绕。”

    徐肇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往她怀里蹭去。

    她见他睡得熟了,便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披件衣裳出了门。深夜的客栈寂静无声,她的软鞋踩在年久失修的楼板上发出轻微的脆响。走到楼梯边她低头下望,空旷的清冷的大堂,店小二横躺在桌上睡着了,柳斜桥就在另一张桌边斟酒,昏黄摇曳的烛光将他的白发照得丝丝缕缕清晰可见。

    饮下手中杯酒后,他若有所感地望了过来,见到是她,怔住了。

    楼上楼下,两两相望,不长的距离,没有人说话。

    她想他没有醉。人在有心事的时候是很难喝醉的,因那心事不会让人这样容易就逃脱开去。可是他却对着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她的心猛一颤。

    酒杯滑落在地,他推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身子有些晃,目光却始终凝望着她。

    他会走过来吗?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自己吗?她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耳畔突然袭来一阵凛冽杀气,她狼狈转身,却遭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掌!

    ***

    一声惊叫,脚底踏空,徐敛眉从楼梯上摔了几步,猝然跌入了柳斜桥的怀中。

    他险险赶来接住了她,她裙衫凌乱,两只手死命地抓紧了他的肩膀。她尚没有站稳,那黑暗中的人已现了身,那竟是个士兵模样的人,也不知已在这店里潜伏了多久,满面灰尘,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手中挥舞着半截断矛,直直在这狭窄的楼梯上朝柳斜桥挥剑而来——

    柳斜桥来不及将徐敛眉放下,只能背转身去往下跑,用背脊硬接了这一矛!

    她听见剑锋划破衣衫的声响。

    下一刻,柳斜桥已到大堂放下了她,反手拔剑,回身便同那刺客战在一处。那士兵双目瞪得发红,人鬼不分,招招狠毒,柳斜桥拼杀不过,背上的伤已渗出血来,不管不顾地往青色的衣料上浸。徐敛眉往后退了几步,环视四周有无趁手兵器,忽听那店小二嘶喊了一声:“是你!你抓走了我哥哥!”

    那士兵却好像没有听见,杀红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柳斜桥,好像能将他盯个对穿。柳斜桥喝了半夜的酒,气力已然不支,一边咳嗽着一边后退,始终将徐敛眉牢牢地护在身后。

    蓦然间“哐啷”一声脆响,竟是那醒来的店小二将酒坛往地上摔了个粉碎。

    店小二矮着身子拾起一块碎片,慢慢地接近了柳斜桥和那黑衣人的战阵。徐敛眉呼道:“小心!”那黑衣人目光朝她射来,柳斜桥得了一刹那的空隙,长剑低掠他下盘,黑衣人立刻跳了起来,柳斜桥一侧身,黑衣人便飞掠到了大堂中去——

    “你去死吧!”店小二用了全部的力气将那枚碎片割进那士兵的后颈里,那士兵身躯僵住,回头看他一眼,店小二却被他看得心里发了毛,尖叫一声丢掉了碎片逃开去。那士兵只觉得后颈极痛,抬眼看去,在他面前的却是徐国的公主。

    他亲耳听见那些徐国人叫她“殿下”的……只要杀了她,齐国就有救了!

    他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去,却遭人从背后轻轻地勾住了脚——

    士兵整个人朝前栽去,脸孔扎进了地上的碎陶片中……

    “啊——!”

    饶是徐敛眉也不忍再看。

    她绕过这人走到柳斜桥那边去,柳斜桥并不看她,只反手一剑刺入士兵后心,结束了他的痛苦。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之后,柳斜桥却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撑着那刺入血肉的剑柄,慢慢地单膝跪了下去。

    徐敛眉连忙抢了过来,“柳先生!”

    柳斜桥拄着长剑,膝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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