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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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夫人心里很有些难过,却强忍着悲伤,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时候了。”
再不舍得,也总有这么一天的。婉娘必须要放出来,大郎必须要离开。
太子已决意立吕次妃为太子继妃。将来东宫的事,实在是太难说了。常朝霞的儿子阿雄是大皇孙,如无意外,将来继承皇位的应该是他,可他还是个孩子呢,今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
“娘,我别的都不怕,就怕您撑不住……”无瑕看着母亲已经斑白的鬓发,心中不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要年迈的母亲和亲生儿子分离,这太残忍了。
兰夫人眼中含泪,笑着拍了拍无瑕的手,“闺女,这有什么呢?只要你好好的,你大哥好好的,在不在我身边,有何相干?娇娇,娘如今不想别的,只要你和你大哥平平安安,还要你爹爹不变心,其余的,都是小事。
兰夫人安抚的说着,拉无瑕过来坐到对面,微笑告诉她,“闺女,你不要替娘伤心,其实娘算是有福气的人了。和你爹爹一同起事的这些功臣之中,哪个没有原配夫人?和她们相比,我还算好的。”
兰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怅然,“有些原配,丈夫富贵已极,待她又始终敬重,可是所有的儿子,无一是她亲生;有些原配,丈夫一旦有了权势,便同她翻了脸;还有些原配,丈夫在外另娶新人,她呢,无声无息的走了。”
“还有这回事呢。”无瑕听的目瞪口呆。
男人富贵了,嫌弃糟糠妻的确实有,可那是原配啊,顶多冷落一些,或是多置几名美妾罢了,像这种原配无声无息消失的事,无瑕真还是头回听说。
兰夫人若有所思,好像在想什么要紧事。
无瑕不禁好奇,“娘,您怎么了?”
兰夫人微微笑了笑,“有件事,娘一直没有告诉你。几年前平国公是替他的小儿子张艮向你爹提过亲的,你爹有些心动,觉着张艮这小子还不错,平国公又和他一向交好,是户好人家。可是,娘却死活不肯答应。”
“为什么呀。”无瑕幼时和张艮一起玩耍过,还算愉快,虽然长大后便甚少见面,对张艮印象还是蛮好,听兰夫人这么说,很是不解。
平国公是位英雄,张艮是有为青年,平国公和夫人共育有三子三女,皆是嫡出。这样的人家,为什么您死活不肯答应啊。
兰夫人眼神有些冷峻,“平国公如今这位夫人,并不是他的原配。他的原配我曾见过,是位面目平常的乡下女子,生的不好看,性子还有些急燥。平国公迎娶如今这位夫人的时候,他的原配还活着,为此还闹过,后来,她无声无息的走了。”
她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也没人关心。
无瑕倒吸一口冷气,真有点不敢相信,“张伯伯那样的英雄人物,竟然……”
太不可思议了。
兰夫人摇摇头,“或许他是逼于无奈,或许他的原配是自己气死的,或是病死的,那又怎样呢?闺女,这样的人家,我宁死也不会把你嫁过去的。”
“娘疼我。”无瑕讨好的笑,笑容中很有谄媚之意。
兰夫人溺爱的笑着,“傻孩子。”把无瑕揽在了怀里。
母女二人依偎在一起,兰夫人轻轻笑了,“你爹爹把他闹的笑话告诉我时,我知道他竟一直以为你大哥不是他亲生的,心里又是气,又有些感动。闺女,他以为你大哥不是亲生的,却为了怕我伤心,还要把开国公府留给你大哥。开国公府是他辛辛苦苦披甲搏杀换来的,是他毕生的心血,他这样对我……闺女,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兰夫人有些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朝霞般的颜色,和梦幻般的笑容。
无瑕看着这样的母亲,心神有些恍惚,仿佛她不再是位老人,而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是,您没有遗憾了。”无瑕低声的、温柔的说道。
常绍亲自去了地处偏僻的桂庄。
婉娘也已经老了,见了常绍,垂下泪来,“我真的是你亲娘啊,你怎地一直不信?你……你如今富贵了,却把我留在这偏僻地方,你睡得着觉么?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这些年来,婉娘一直被看守在桂庄中,不许她外出。
她也算是丰衣足食,可是,出不了桂庄。
常绍默然良久,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我原本有一子一女,如今……如今我妻子又怀了身孕……我便想到了你。”
婉娘大喜,“是啊,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儿啊,你快把娘接回去吧,跟着你享受荣华富贵!”
婉娘这些年来虽是一直呆在桂庄,也知道开国公府豪富,想到要被常绍接到国公府享福,容光焕发。
常绍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真想扬起胳膊,狠狠的抽她几巴掌!
当年要不是她胡乱换孩子,父亲便不会误会我不是他亲生的;若没有这个误会,父亲便不会置妾生子,世上便不会有朝霞;若是没有朝霞,常家又怎会到今天这一步?!
常绍抑制住心中的仇恨和厌恶,转过头去,冷冷说道:“我自有娘亲,她是堂堂的开国公夫人!我不会接你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不过,你究竟是……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了,不想一直这么亏心。我求了父亲许久,他允许我接你出去,把你安置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别院。那里有山有水,地方很大,我多派些侍女给你,你不必跟我回开国公府,也一样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婉娘听到不能同回京城,未免有些失望。可是再细想想,有山有水的别院,地方很大,风景优美,又有许多丫环服侍,这样的日子,比起眼下,岂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遂欣然应允,“儿啊,娘全听你的!”
常绍把婉娘安置到了凤凰台一处私人园林。
凤凰台和闹市有秦淮河相隔,低山委水,很是幽静。
婉娘看到这里亭台楼阁,相映成趣,美的好像图画一样,心喜不已,“儿啊,你真孝顺!”又见侍女如云,个个赶着她叫“老太太”,更是心花怒放。
常绍大概是自己有了儿女,良心发现,对婉娘照顾有加不说,还隔三差五的从城里疾驰过来,陪伴于她。
银川公主一直紧盯着常家,就想找常家的错呢,这么反常的事,她哪会放过?
银川公主也有私人园林在凤凰台,便秘密命机灵的侍女、小厮和常家下人套近乎,为了和他们套交情,不惜重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放到面前,一个下人哪里抵挡得住?挣扎许久,还是说了,“那老太太,好像是大公子的生母……”
银川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兴奋的觉都睡不着了。这常绍可是开国公府的“嫡长子”啊,他若不是兰夫人亲生的,这可有趣了!
银川公主请了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从常家把婉娘“偷”了出来,送到公主府,亲自审问。一开始婉娘还想赖,被银川公主吓了几回,便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常家大公子,是我亲生的,我年轻时候和开国公……和开国公……”
婉娘为了难。
要是开国公已经不在了,她可以信口开河,一口咬定自己和开国公有私情,常绍是自己和开国公的孩子。她对兰夫人的性情略知一二,知道兰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知道自己和她男人偷情,准会伤心难过,别的都顾不上了。况且,兰夫人那时是昏迷的,哪个孩子是她的,哪个孩子是兰夫人的,还不是她说了算么。
可是开国公还活着,她还真不敢这么胡说。
开国公和她从来没有肌肤之亲,她就是想赖也赖不了。
“和开国公怎么啊?”银川公主眼睛闪闪发光,连连追问。
婉娘思之再三,不敢硬赖,只好说道:“我和开国公,年轻时候都在清风寨……”把生孩子那天的事说了。当然了,她说的是兰夫人生下死胎,常绍是她的孩子。
银川公主听了,仰天大笑,迹近疯狂。
真是天助我也!常绍若不是开国公亲生的,那小丫头便没有同母哥哥!驸马心头的那个女人便不再是开国公府的大少夫人!这件事若是揭开了,两个我痛恨的女人,都会生不如死!
这种事哪里能忍?银川公主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捅出去的。
银川公主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许静文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了她和常缙的长子。开国公大喜,等孩子满月之时,在开国公府大摆宴席,“我家三小子总算有儿子了,可喜可贺!”
办满月酒的这天,开国公府贺客盈门,热闹非凡。
银川公主处心积虑,选在了这个时候发难。
她是公主,就算开国公府不喜欢她,她也是贵客、上客,被请在内宅大花厅的上席。这天的大花厅中,云集了京城勋戚之家的女眷,珠光宝气,笑语盈盈。
银川公主秘密命人把婉娘带了进来。
兰夫人笑容满面走进大花厅时,婉娘哭叫着扑了过去,求兰夫人还她的儿子,还她的大郎。
兰夫人先是惊愕,继而惊慌失措,银川公主看到她眼中的慌乱无助,心里别提多舒服了。敢情这婉娘说的全是真的啊。看看,开国公夫人手忙脚乱了!
来坐席的女眷们都是愕然。
陆先生机敏,上前喝止住婉娘,命人把她带下去,“她神智不大清醒,诸位见笑了。”对管事婆子使着眼色,神色焦急,命管事婆子快把婉娘拖走。
若是银川公主不在,或是银川公主不挺身而出,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事情过去之后,或许有人会心中起疑,可那究竟是开国公府的家事,和别人没有干系。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可是今天有银川公主,哪里容得陆先生轻轻松松将这丑事抹去?她笑吟吟站起身,“大少夫人,这妇人虽神智不清,说出来的话却别有深意,你这么命人把她带下去,岂不是更加令人起疑?本公主好心好意劝你,还是让她把话说完,大家也好去去疑。开国公府向来坦荡,光风霁月,这藏头藏尾的事,不屑做吧?”
说的好像很替开国公府的名声着想似的,其实就是要让婉娘把话说完。
银川公主执意捣乱,她是公主身份,陆先生不能明着和她做对,被她弄的很狼狈。
婉娘如泣如诉说着当年的事,“……夫人昏迷着,身边放着断了气的孩子……国公爷回来之后,怔了许久,回过身瞪着我,我……吓的魂儿都没了,慌慌张张逃走,连孩子都没敢抱走……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大郎……”
兰夫人惨叫一声,直挺挺向后倒去。
开国公府乱了。
无瑕也来赴宴,不过她不耐席间的应酬,抱着小元瑞在房中陪许静文,等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事情已无可挽回。
这件事闹的很大,皇帝当天便把开国公召了进宫,“广横,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国公满面羞惭,“臣犯了欺瞒之罪,罪该万死。”把当年的事一一说了,“……臣的妻子当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若是没有这个孩子,真怕她撑不下来,便冒养为己子。之后臣也犹豫过,想立次子为世子,可是,若真相被揭开,臣忧心臣的妻子……”
刚强的开国公,泪流满面。
皇帝也算见多识广,到了这会儿,也是不敢置信,“大郎真不是你亲生的?”
开国公抹了把泪水,“臣赶到的时候,臣妻子身边的婴儿早已断了气……”
回忆起往事,皇帝也为之唏嘘。
“广横,这是你的家事,你瞧着办吧。”皇帝安慰开国公几句,便命他回去。
开国公犯起愁,“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从前大家都蒙在鼓里的时候,臣家里还是很和睦的,如今知道大郎不是亲生的,二郎、三郎看臣的眼光都……唉,一言难尽。”
二郎、三郎知道父亲宁可将家业、爵位,交给不是亲生的大郎,也不交给他们,心中哪能不怨恨。
他们可是开国公亲生的儿子。
皇帝叹了口气,“这是你的家事,朕也无能无力。不过,广横,大郎虽是个好孩子,可究竟还是亲生儿子更要紧。”
在皇帝看来,血缘是神圣的。若说世上有人能亲过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帝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开国公脸上愁云密布,呆怔了片刻,垂头丧气的告辞走了。
回到开国公府,迎接的便是一团闹腾。常绪神情激动而悲愤,“爹爹,我才是您的长子!”二姨娘也从东园出来了,尖声哭叫,“国公爷,阿绪才是您的长子啊,开国公府应该是他的!您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疼爱,却疼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您亏心不亏心啊?”常绪虽是悲愤,理智还在,听二姨娘这么说,急的上前去捂住她的嘴,“亲娘,我求您了还不行么?您回去,这儿没您的事!”二姨娘奋力掰开他的手,“你放开!今儿个我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可怜兰夫人昏迷许久方才醒过来,二姨娘这么一闹,她又昏过去了。
常绍怒不可遏,冲二姨娘动了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娘面前大呼小叫?”常绪虽然也知道二姨娘言行不当,可到底还是向着亲娘的,忙伸手拦着常绍,“大哥,看弟弟的颜面吧!”常绍呸了一声,“你是谁的弟弟!”
常绪这才想起来,大哥原本不是爹爹亲生的。
他强硬起来,“我不是您弟弟,您也不是我哥哥,那么,您不能对我亲娘对手!”
常绍大怒,“谁敢对我娘不尊敬,我不管她是谁,都要抽她!”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了二姨娘脸上。
二姨娘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常绪心如刀割,“她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她是我亲娘!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大哥,你有没有把我当弟弟?有没有替我着想过?”发了疯一般扑向常绍,和常绍扭打在一起。
两人打红了眼,开国公进来喝止,竟然不予理会。
正乱的不可开交,兰大将军冲了进来,“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儿?”他忧心爱子的病情,今天并没来常家坐席,直到这会儿才听到信儿,忧心姐姐,疾驰而至。
陆先生垂泪道:“舅舅,娘还昏迷着呢。”兰大将军又急又怒,推开迎上来见礼的常缙,大踏步往前走,“姐姐,我来了,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扑到兰夫人身边,虎目含泪。
兰夫人悠悠醒过来,抓住弟弟的手,“阿弟,大郎还在,这帮人,这帮人……”她伸手指着二姨娘、常绪,“……这帮人,便不把姐姐放在眼里了啊……”
兰大将军大怒,“姐姐,我替你收拾他们!”霍的站起身,从腰间抽出软鞭,冲着常绪、二姨娘,没头没脑的抽了过去!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常绪哪里是对手?被他抽的又是疼痛,又是狼狈。二姨娘更别提了,鬼哭狼嚎般的大叫起来。
“天杀的,敢不把我姐姐放在眼里!”兰大将军一鞭重似一鞭,狠辣无情。
开国公疼儿子,大声道:“阿弟,全是那个女人不好,放过阿绪吧!”
兰大将军冷冷的哼了一声,“小妇养的,没出息不长进,姐夫你也当宝!”手下不停,朝着常绪和二姨娘继续狂抽。
兰大将军和常绪彻底撕破了脸。
不只和常绪撕破了脸,还把常缙、晚霞也骂了,“姨娘养的孩子,和我姐姐有何相干?也有脸叫我舅舅?常家既不把姐姐当回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常缙、晚霞从小把兰大将军当成亲舅舅尊敬的,听了他这话,心如刀绞。
开国公府整整乱了三天。
三天之后,常绍和陆先生带着小谦、安安,坐着一辆朴素的大车,缓缓驶离了开国公府。
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