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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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进非常感谢,盛老头脸色有些古怪的说:“这个医生态度很不错啊。”
苏进应道:“以前就挺负责任的……”不过他也有些意外。李医生负责任归负责任,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热情呢……
转眼间,电梯到了,苏进走了出去,很快找到了病房。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四人病房,纪老太太位于最靠门的这一间,透过窗户就可以看见。
苏进以前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乱,自然带着一种从容镇定的气度。
而今天,她仰躺在病床上,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她的右手伸在被子外面,塑料管里一滴滴透明的液体滴了进去。
她旁边三个病床上都住满了,每个人的病床旁边都有好几个亲属陪护着。只有纪老太太床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看见这幕情景,就连苏进,也忍不住心头一酸。
他走进病房,道:“纪奶奶,您没事吧?我跟盛……”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的盛老头不见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他上哪去了?
苏进有点纳闷,没有多想,把手里的盒子和保温瓶放到一边,拿起纪老太太的病历看。
纪老太太缓缓转头,疲倦地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小苏你来了啊,我没事,让你费心了。”
苏进一眼扫过病历,上面的症状和病因都写得很清楚。
是轻微脑出血引起的短时间昏迷休克,症状轻微,后遗症不明显。不过,病历上也强调,要注意病人的精神状态,注意后续的食欲不振现象。
纪老太太想要撑起身体,苏进连忙上前,帮她把床撑起来,左右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没人呢?也没请个看护?”
纪老太太笑笑道:“本来有两个街坊在这里照顾我的,我让她们回去了。谁没有自己的事情呢……”
苏进有点明白病历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了……
纪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明显有点问题,她的眼神中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显得灰败黯淡……对了,是少了几分生气!
苏进皱起了眉头,又马上松开,关心地问道:“纪奶奶,您早上吃了吗?”
果然,纪老太太摇了摇头:“没有,没什么食欲。”
苏进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我买了营养粥,纪奶奶喝点吧?”
纪老太太是真没食欲,但苏进一番好意,她也不想拒绝。她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苏进撑起桌子,提过了保温壶,又把那个木盒放在了上面。
苏进打开保温瓶,说:“我打的蔬菜瘦肉粥,纪奶奶可以吧。”
“挺好的。”纪老太太牵了牵嘴角。
“我还带来了吃饭的碗,洗干净了的。”
听见“碗”这个字,纪老太太表情有些黯然,沉默了下来。
苏进在她面前打开那个木盒,里面的两个碗被防震泡沫包得很严实,看不出样子。
苏进说:“纪奶奶,拆开看看吧。”
纪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小苏,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再好的碗,都不是以前那个啦……”
她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苏进却很坚持。老太太还是拗不过他,无奈地扯开了泡沫纸。
泡沫纸一层层被揭开,里面的东西渐渐变得清晰可见。
纪老太太的眼睛渐渐瞪大了,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最后,泡沫纸彻底被扯开,东西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两个瓷碗,一左一右地扣在一起,就像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一样。
它们成双成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少许的不同,除了上面三果的花样以外,就是左边那个碗的底色了。
皎白如玉的瓷底上,遍布着细如发丝的金纹,它们紧紧交织在一起,把瓷片扣在了一起,就像把老太太的心也扣在了一起一样。
这对碗,老太太用了几十年,当然不可能看错。这个碗,就是亡夫一直用来吃饭的那一个!它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好像完全不曾破碎过一样。
老太太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时,病房外面的窗户旁边,也出现了一张老人的脸。
苏进进来之后,盛老头还在外面踌躇。他想进去,又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摸了摸手里的背包,正下定决心准备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老太太膝盖上的碗,动作顿时僵住了。
它们散落在散开的泡沫纸里,莹润生光,完整无缺——除了偶尔从某些角度泛起的金光,就跟它卧在四合院厨房院架上时一模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纪老太太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去碰触瓷碗的表面。
就像早上张万生感受到的一样,瓷碗的表面触手无痕,无比光滑,一点曾经碎过的感觉也没有。
苏进在一边含笑道:“纪奶奶,有碗了,喝点粥吧?”
说着,他不容置疑地从纪老太太手里接过碗,从保温壶里盛了满满一碗粥,递回到她手上。
洁白的米粥在碗里荡漾着,被完全地盛在了里面,没有向外渗出一滴。
这个时候,苏进又盛了一碗,连勺子一起递给她。
纪老太太把那个曾经破碎的、属于亡夫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桌上,自己则端起了完好的那个。
自从亡夫过世后,她就一直像这样,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盛两碗,一碗放在旁边,一碗自己吃,好像他仍然留在自己身边,共饮共食一样。
昨天瓷碗打碎,她还以为,他永远离开了,这样的情景永远不可能再复现了……
突然,一滴透明的水滴滴进碗里,接着又是一滴。
纪老太太舀起一勺沾满了眼泪的粥,塞进嘴里,接着又一勺接一勺地吃了起来。
直到把整碗粥全部吃完,她猛地捂住脸,无声地呜咽了起来。
苏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老太太一向冷静自恃,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这时却哭得浑身颤抖,完全控制不住。
一位老太太突然哭成这样,旁边病床的病人马上就注意到了。
一个中年大婶走过来,不客气地说:“小伙子,你过来是照顾你奶奶的,怎么让她伤心成这样?还不赶紧给你奶奶赔礼道歉?”
苏进还没说话,纪老太太一把抓住了了他的手,一手抹掉眼泪,哽咽地道:“大姐,不关小苏的事。是我想到其他事情,才哭的。”
她的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非常狼狈。但她的唇角却挂上了一朵笑容,眼睛也亮闪闪的,像是泪光,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拍拍苏进道:“小苏,去帮我打盆水吧,谢谢你了。”
“哦!”苏进连忙拿起旁边的水盆,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纪老太太洗了脸,又梳了头,又像平时一样,整洁干净,一丝不乱了。苏进能感觉到,她身体里有某种东西,重新旺盛了起来,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她梳洗的时候,苏进一直在旁边端水递毛巾,服务得非常周到。
旁边病床的病人羡慕地说:“老太太,您这孙子真是孝顺!”
纪老太太抿了抿头发,笑了起来, 并没有纠正苏进不是她的孙子。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重新坐了下来。
纪老太太盯着那个粥碗,怔怔地看了半天,道:“没想到碎成那样的碗,也能重新修好……”
苏进笑笑,仿若意有所指地道:“是啊,所以有些事情,我们以为办不到,始终只是以为而已。”
纪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
她拿起那碗粥,又用勺子一口口把它吃完了。然后,她放下勺子,轻松地笑着说:“吃一碗倒一碗,浪费粮食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0133 十四壶凉茶
这时候,纪老太太的点滴也打完了。拔掉针头,她坚持自己去把碗洗了,用心擦干之后,把它捧在了手上,细细抚摸。
碗修好了,又痛哭了一场,心里最强烈的那些情绪已经被抒发出去,纪老太太觉得从头脑到心灵全部都一片清明。
她认真地抬头问苏进:“这是用锔瓷法修好的吧?”
苏进没想到她也知道,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纪老太太端祥了一下碗,说:“锔瓷法要修到这种程度,这个修复师的技艺,简直出神入化……这样一个修复师不便宜吧?多少钱?我这边还有点……”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说到一半,就被苏进打断了。苏进笑了笑说:“是我修好的,只用了一些材料钱,花费不多。”
纪老太太一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你修的?!”
她上下打量着苏进,简直不可置信。她一早就知道这年轻人学过文物修复,能力比较强,但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能强到这种地步!
这么年轻,就有这种本事……
她重新拿起碗,细细看着。锔瓷法是什么,她的确知道一点,甚至以前修瓷大家的行活作品,她也是见过的。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薄胎瓷也能用这种法子修好。这密密的金线,究竟是怎么锔上去的?在这样的薄瓷上打孔,得要多么稳的一双手,多么强的力道控制?
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能办到?
过了好久,她长舒一口气,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呢……”
她想了想,说:“就算是你自己动手,该值钱的还是值钱。你帮我修好了心爱的碗,说个价吧。”
苏进笑得很温和:“价格……就是十四壶凉茶吧。”
他们到这里干活一共十四天,刚好半个月。这十四天每天,纪老太太都会拎一壶凉茶过来,催促学生们休息。但她又从来都不会多加打扰,休息够了,她就走了。
学生们到这里来修东西,本来有点尴尬的。这一壶壶凉茶、持续不断的好意,迅速抚平了他们的尴尬,让他们安定下来,认真工作。
这个心思、这份情谊,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苏进的话非常简单,却异常诚恳。纪老太太看着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感慨,低声道:“小苏,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又笑了,接着抬起了头,道:“小苏,等我出院了,再到我家去做客吧!”
她没再提钱的事情,苏进也爽朗地笑了:“好!那是必须要去的!”
他又跟纪老太太拉了一些闲话。苏进意外地发现,纪老太太在文物修复这一行上,懂得他想像得多得多。
很明显,她不是这一行的,以前从来没有学过。她知道的,全部都是她以前亲眼看过,或者听别人说过的。
这份见识,可真不简单!这得见过多少被损坏的文物?而没有损坏的完好文物,又得见过多少?
这位独居在破旧四合院的老太太,究竟是什么身份?
聊了一会儿,纪老太太露出些倦意,苏进很快就告辞了。
她这次急性脑出血很轻微,没造成什么后遗症,但始终还是伤了些元气,需要好好调养,才能彻底恢复原状。
苏进走的时候,正好医生来查房。医生拿起病历看了一眼,又问了纪老太太几句话,表情很意外,又似乎很高兴。
苏进立刻跟出去,详细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
医生说,纪老太太的病的确不重,之前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心理状态。她一个人住在病房,情绪非常低落,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缺乏求生意志”。
这种年纪的人碰到这种心理状况,身体肯定会一路下滑,很快油尽灯枯。
结果一晚上工夫,她竟然摆脱了那种情绪,挣扎过来了!现在她的情绪非常稳定,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恢复。再观察一阵,预计三天后就能出院。
苏进听完,松了口气,轻松地笑了起来。
医生继续查房去了,苏进发现病房里,纪老太太已经睡着了。他看了一眼,不打算打扰,准备直接离开。
结果他一转身,险些撞上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老头又站在他后面,透过他的肩膀往里看。
苏进意外地说:“您这一阵子上哪里去了?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盛老头摇头:“都睡着了,别打扰她,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
苏进点头,注意到他手里抱着的包:“这东西不是给带来给纪奶奶的吗?”
盛老头瞪了他一眼:“不是!”
苏进也无所谓:“哦,那走吧。”
盛老头闷不吭声地跟他一起出去,苏进走进电梯,才下了两层,突然想起件事,道:“对了,我要顺便去楼下看看,你跟我一起吗?”
盛老头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苏进到达肾病区,熟门熟路地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的最末端,紧靠着手术室,途中会路过病房。
路过头等病房时,苏进听见一阵喧闹声。
他随意转头一看,只见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水果篮,里面还有几个探访病人的客人,正在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盛老头哼了一声,说:“一看就是当官的。”
苏进笑着问道:“也许人家人缘好呢?”
盛老头不屑地看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苏进笑了,以他的阅历,当然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顺嘴一说罢了。
他继续往前走,盛老头在后面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谁,看上去官还挺大。有权有势,也挡不了生病!”
苏进听见“有权有势”四个字,心里突然有些微妙。
李医生正坐在办公室里,紧紧地盯着电脑。一见苏进走进来,他马上站起来,亲切地问道:“你好,来问谢先生病情的吗?”
苏进点头说:“想着来都来了,还是顺便问一下。谢叔最近还好吧?”
李医生翻出病历来看了一眼,道:“谢进宇先生最近挺不错。每次透析都会准时到,从来没有错过,透析后的状况也非常正常。作为肾病患者来说,他是我见过保持得最好的一个了。”
苏进松了口气,又问:“那肾/源……”
李医生目光闪烁了一下,却立刻弯下腰去,点开电脑上的一个页面,转过来给苏进看:“已经固定在第一位很长时间了,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配对肾/源。你知道的,要移植的肾脏必须格外注意,否则到时候出现排异反应,会更危险……”
苏进看了一眼屏幕,果然,联网的表单上,谢进宇的名字是排在首位的。
他向李医生行了一礼,道:“我懂了,还是麻烦李医生您多费下心……”
李医生说:“不用谢,医生嘛,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进再次向李医生道谢,离开了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在路过头等的单人病房时,他又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两人乘坐电梯,离开了医院的住院部。苏进叫了辆车,回去南锣鼓巷。
一路上,盛老头一直没有说话。他紧紧抱着手上的包,看着窗外,目光涣散,不知道想些什么。
到达南锣鼓巷巷口,两人下了车。苏进抬头一看,单一鸣和学生们正在忙碌工作。
他正要往那边走,突然盛老头叫道:“小……小苏,你等等。”
苏进疑惑地转身。
盛老头犹豫不定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怀里那个背包塞给了苏进:“这东西送给你,就当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