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害朕-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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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一一点头,见他要走,不由自主往前蹭了几步,脱口问:“我以后都不能去昭文馆上课么?”
白行简微微转身后,顿住步子:“你若想去,便能去。”只要他辞去昭文馆教习职务。
***
瑶国使者千里迢迢赶至强邻大殷,送上国书后被晾在使节馆舍三日,才被大殷女帝下令召见。好不容易入了宫,又被晾在待面见天子的偏殿,候了一个时辰无人搭理,心中早就生了悔意,万不该贪图国君那点赏银,做了倒霉的使节。
国君耳提面命的重任犹在眼前,替瑶国寻回公主是保底任务,达成与大殷联姻任务则是最佳目标。但这惹是生非的公主陷害大殷储君未遂的罪名还不定能洗脱,就想嫁给大殷亲王,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使者焦虑地踱来踱去,忽听安静的殿外有了动静,往殿外一瞅,见主殿方向奔来几个内侍,从面前一掠而过,似乎去迎什么人,完全将这个邻国使者当了透明。透明使者不甘又好奇地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几个内侍果然迎住了一人,将那人簇拥在中央。
透明使者大吃一惊,被内侍急急忙忙迎来的竟然是个身有缺陷的人,需拄杖才能行动。待他们走近,使者看清,此人虽身体不同常人,但神情并不见卑躬,也不倨傲,服饰朴素无华饰,似乎全无特别之处。正这样想着,那人一个眼风毫无预兆扫过来,使者目光与他撞个正着,心中忽地一凉,再一热,一跳,神魂飞散。待回过神来,那人已随内侍走入正殿。
“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算了,你肯定不知道。”透明使者同殿内另一人说话,却如同自言自语,“一会儿我被召见的话,你可要在这里等着,我答应让你见你想见的人。”
正殿内,御座上不见女帝,较御座矮一级的凤位上端坐着凤君,穿的是正式礼服,凤袍曳地,金丝纹缭绕袖间,玉簪束发,明珠为饰,颇为雍容。凤座之下,宫廷护卫与女官依次班列,执戟郎与掌扇宫女各就其位。
白行简入殿便见这阵仗,倒也从容不迫。元玺帝不在,足以看出大殷并不打算以重礼款待使节,简言之,使节分量不够,便以凤君代陛下接见。
凤君端坐位子上,等的就是史官就位,才好接见邻国使者,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好大的架子。因此,此刻见到白行简,凤君目中便毫不克制地流露出肃杀之气。如果凤君知道这一个时辰中,白行简就是跟他家宝宝厮混在一起,恐怕这肃杀就得是真杀。
白行简对那道犀利注视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然后轻车熟路往一旁的史官几案前就座,立即便有几名女官过来,接手杖的,放坐垫的,研墨的,铺纸的,无微不至。
凤君瞧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声转移仇恨:“宣瑶国使节!”
偏殿里等得要发毛的瑶国透明使者终于被内侍引入正殿,虽然做好了种种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大殷宫廷刀剑环侍的氛围吓了一跳,抬头见一个龙章凤姿的男人正睥睨而向,又吓了一跳。女帝缺席,凤君召见,这也没什么,但大殷的凤君如此美貌,瑶国使者忍不住心猿意马。
没错,瑶国透明使者是个女人。
凤君也略吃惊,这瑶国连派遣使节都派个女人来,是何居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歧视女使节的意思来,毕竟大殷连皇帝都是女的,储君也是女的。
“贵使远道而来,莫非舟车劳顿,已忘了两国外交礼仪?”凤君有理有据地给了个下马威。
瑶国女使顿收心猿意马,不敢大意,连忙下拜:“瑶国使节冯聊奉国君之命,面见大殷皇帝陛下与凤君,特来交涉我国公主与贵国的纠纷。”
“仅仅是纠纷,大殷也不会扣押贵国公主于大牢。”凤君不跟她绕弯子,也不隐瞒瑶姬承受牢狱之灾的事实。
冯聊早就料到公主得罪大殷储君不会有好果子吃,没被砍头就是慈悲,能保住小命就是走大运,牢狱之灾倒是小事,但她代表瑶国出使,不能不顾公主安危:“公主犯错,触犯大殷律法,身陷囹圄无可厚非,但请凤君高抬贵手,放公主一条生路,瑶国无以为报,愿奉黄金百两,赎公主之罪。”
凤君当即驳回赎罪请求,冷冷一哂:“大殷不缺黄金百两,贵国公主私越国土,谋害我朝储君,区区黄金百两便想赎罪,未免痴人说梦!”
大殿角落,垂帘遮挡,此际忽然帘动不止。那垂帘就在白行简侧后方,听见响动,他侧首,目光掠过,珠帘后藏着三个少年身影,贤王小宝儿、亲王姜慕之,以及凭直觉也知道缺不了的持盈。
这三个家伙凑热闹倒是来得迅速,胆子大到敢从后门入殿,藏着偷看瑶国女使。亲王必是为着公主瑶姬而来,所以听到凤君驳斥便有些按捺不住。
这次会晤并非完全公开,不然这殿内不会只有寥寥数人,两国若是正式会晤,少不了公卿大臣助阵。私晤有私晤的处理方式,不相干的人闯入会打乱节奏,搅乱局势。因此距离珠帘较近的白行简团了一张纸,准头很足地抛掷过去,正中探出脑袋偷窥的持盈。
持盈脑门挨了夫子一记纸团杀,两手逮着纸团,将脑袋缩了回去。缩到珠帘后,她手忙脚乱打开纸团,不负她的期待,夫子果然是给她传的飞书,非常吝惜笔墨的传书——白白的纸上就一个字——安。
持盈迅速将这一个字翻译了过来,冲着一团乱的舅舅和弟弟低声道:“安啦安啦,夫子说不用担心,你们再吵吵就给你们一人记一笔!”
贤王不信,抢过纸团:“你夫子会这么啰嗦?我看看!”看完之后,噗嗤笑了,赶紧还给气势汹汹要把纸团抢回去的持盈。
不过,贤王和豆包儿到底是安静下来了。兰台令的劝告不敢不听,何况还有持盈对他们虎视眈眈。
后方稳定下来,前方讨价还价还在如火如荼。
冯聊沉吟片刻,拿出杀手锏:“若是黄金百两难入凤君的眼,那我瑶国公主为质,嫁与大殷皇子,以身赎罪,如何?”
珠帘后“咚”的一声,有人喜出望外地晕倒。
白行简提笔记录到这里,停笔在纸上。
凤君从座椅上起身,袖上金丝光芒闪作一片,凤眼隐隐含怒:“这便是瑶国诚意?联姻之事,休作妄想!”
依旧是被拒绝,冯聊却不惊慌,她望着凤君一张满是怒容的俊脸,胸有成竹地拿出最后的筹码:“凤君息怒,若是我们公主的分量也不够,那关于前兰台令失踪的消息,可否以表诚意?”
一滴墨,滴到纸面,晕散了端雅字迹。白行简如同被定住,手臂僵硬,眼睛紧紧盯住冯聊。冯聊似有所感,朝他看来。
“前兰台令?董狐?”凤君一脸怒容来不及收,被风牛马不相及的一个人弄得错愕,“一个五年前便已致仕的史官,跟你瑶国有什么关系?你怎知他失踪?”
“前兰台令董狐有个家仆,董老先生一生清廉,并无亲眷,致仕也仅带着家仆一人隐居。老先生年事已高,家仆自然形影不离,但我前来大殷的路上,竟然遇见这位逃亡中的家仆。”冯聊说一半留一半,但这一半的消息已经足够震慑。
凤君朝白行简看来:“兰台令,此事你怎么看?”
白行简扶案起身,连手杖都忘了要去拿:“先生家仆何在?”
“候在偏殿。”冯聊答道。
白行简绕开几案,一步迈开,腿上无力,踉跄之间,手杖与一个柔软的身体及时送到。
持盈早觉着不对劲,一看白行简竟忘了手杖,她闪电般冲出珠帘,从宫女手中抢过他赖以行动的支撑,送去他身边。让他拄杖终归来不及,持盈拉住行将跌倒的白行简,让他以自己为倚靠,助他站立,才将手杖塞到他手中。
持盈这动如脱兔的行动轨迹,把凤君给看呆了。
凤君心中一片酸楚。
☆、第40章 父女大作战
触碰到他的手,持盈才发觉夫子的手竟然这么凉,这么瘦,与她温热柔软的小手截然不同。夫子失神的状态,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一直都如定海神针,无所不在掌控,今日竟因瑶国使节一句话而乱了分寸,连自己双腿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都不记得。
持盈心中非常难过,若非自己反应快,跑得快,夫子岂不是要摔倒?她开始讨厌起这个带来坏消息的瑶国使节。夫子情绪不稳,持盈不敢松手,阶梯也不敢让他走。
与此同时,凤君酸酸地接收到宝宝投过来的视线,饱含责备,直白而坦然,凤君心中醋翻了天,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宝宝,咬牙道:“宣前兰台令家仆入殿!”
瑶国女使冯聊道:“前兰台令之事似乎隐涉机密……”
史官掌握一些王朝机密并在一定时限内不可揭秘,所以史官根据所接触的机密划分三六九等,如兰台令这种一生可掌握绝密的史官,一旦致仕,必须隐姓埋名,不可对外界透露只言片语,否则若是被朝廷查知,便是死罪。
已致仕的前兰台令若真失踪,此事当然非同小可,而知晓内情的家仆成了关键人物。如若不是瑶国使节发现,这等机要怎会容外使旁听。凤君屏退所有侍卫宫女,这才召见证人。
持盈想扶白行简落座,但根本无法左右他。他身体并不健壮,但出奇的固执,一旦双腿有了支撑,如持盈这般微小的力道对他就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持盈放弃了,由着他。夫子只要不在激动失神的状况下乱来,自己站稳是没问题的,持盈便没了搀扶他的理由,知道他讨厌被人碰触,这个时候为了不给他添堵,她乖觉地离开了他的手,只站在他身边,以防万一。
白行简这时有点回过神来,方才冲动之下险些失仪,若非一个温热的小身体做支撑,他兰台令的自尊便要跌得粉碎。意识里短暂的一片白茫茫中,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他拉回,空白的神识里滋生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有人的手可以这样柔软的么?是水做的,还是云朵凝就的?而神思回到现实后,手上唯一的一点温度便离开了他,他身上又冷了下来,全身的骨架紧绷,直面终于到来的危机。
偏殿待召的人被领入殿,持盈目不转瞬盯着殿门,内侍身后跟来的青年一袭灰衣征尘,衣襟与袖口均有利刃划痕,其人身形单薄,面容憔悴,眼部有青紫淤痕,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一路辗转生死之间,得以幸存下来。此人一进来,持盈便吓一跳,同时感到身边夫子呼吸骤紧。
“草民龙泉叩见凤君。”青年入殿即拜,虽形容狼狈,但不失礼仪。
“你就是董狐家仆?”凤君细细打量跪在殿里的人,似乎要从此人身上每一处痕迹来推断真伪。
“是!”龙泉回答铿锵有力。
凤君将视线转向一旁,虽然方才就尽量不去看宝宝紧张白行简的样子,但考虑大局为重,还是狠下心咬碎牙,狠狠瞪向白行简立身之处,不免也捎上了持盈:“兰台令,此人你可认识?”
跪在地上的龙泉闻声抬起头,循着直觉看去,与白行简目光相撞。两人目光相触,凤君便已看出端倪,这是故人之间才有的注视。果然听白行简道:“认识,龙泉伴恩师身边十几年了。”
“龙泉,前兰台令董狐五年前致仕,你应是伴随左右,如今你只身返上京,究竟发生何事?”身份确认后,凤君也不绕弯子,直接让龙泉一一道来,他则返身优雅坐回凤座,以国事来麻痹自己痛失宝宝的酸楚。
持盈见她父君坐下了,顿时会意,赶紧跑去拖了把史官的椅子,边放到白行简身后边对他道:“夫子你别急,坐下来慢慢听。”
白行简依她所言,撑着手杖,缓缓坐下,好不容易蓄下来的一丝力气,就在龙泉的叙述中一点点被抽离。
龙泉是一个月前开始逃亡的。
那时,他只是外出置办些生活所需物资,返回家中的一刻,察觉到异常。董狐做了一辈子史官,握有太多的秘密,颐养天年对他来说注定是奢望。早晚会遭遇不测,这是他经常对家仆龙泉念叨的一句话。为不连累龙泉,董狐早与他约定,万一发生意外,他会在门前晾上为兰台令时的官服,以此暗示龙泉勿要归家,尽一切可能返回京师,面见现兰台令白行简。以官服为号令,只有主仆二人知晓。
原以为一切都是老先生杞人忧天,毕竟告老归隐已多年,日子过得平静安宁,未曾遭遇风浪。返家的龙泉却在村口望见家门前晾晒的官服,心内沉睡已久的警觉苏醒,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想起了与主人的约定。
只有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才知道决断是多么的艰难。名为主仆实则待他如父子的董狐正独自面对危险,是违背约定前去营救还是遵守约定离他而去,龙泉心中天人交战。当他浑浑噩噩逃了十几个昼夜,已在数百里之外,以为已安全的他投宿到一间客栈,客栈老板夫妻二人吵架砸了水缸,准备好生歇息一晚的龙泉不得不到客栈后山溪里野浴。
他在溪水里打了个盹儿,被山风吹醒时,山下客栈已是一片火海。他惊醒过来,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冷却,这绝不是一次意外!
有人在追杀他!
不是明杀,是暗杀。凶手不惜拿无辜人命陪葬,以掩饰真正的目标。
龙泉只是一个仆人,不懂史官的秘密,有什么暗杀价值?他一边继续逃亡,一边思索,在生死边缘竟想出些眉目。追杀他的人,只敢沿路暗杀,不敢打草惊蛇,是担心惊到了谁?凶手之所以要取他性命,是要阻断他的逃亡之路,为何阻断,担心他逃往何处?
如此一来,更坚定了他逃亡京师的决心,一定不能让歹徒得逞。然而就在京师在望之时,他遇到了最严重的一次追杀。凶手显然已是穷途末路,不惜闹市围剿。龙泉如同困兽,看不见生的希望。这时却有一辆异域马车穿过闹市,向他敞开了车门。
临国使节入京的车辆,就此避开了凶手耳目,龙泉得以保全性命,入京传信。
凶手这时想必已经得知,他们要追杀的小喽啰,已经到了他们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龙泉将自己一路的遭遇讲述完毕,殿中寂静,就连珠帘后犹在偷听的贤王与豆包儿都屏住了呼吸。
而殿中唯一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白行简。董狐的交代有诸多不明之处,让龙泉入京见兰台令,而不是面圣,似乎兰台令与董狐之间有外人不知的秘密。杀手却忌惮京师,不敢入。
凤君垂目思虑,董狐并没有向皇权求救的打算,杀手为何忌惮?既然是兰台令与董狐之间的事,他是否要插手?
“龙泉,你入京数日,为何不曾遵照董老先生之言,直接面见兰台令,反而是候在今日,御前相见?”凤君率先解决这个疑点。
龙泉据实作答:“草民蒙冯姑娘相救,为作回报,答应了她于金殿上面见兰台令,至于冯姑娘为何做此安排……”
凤君忽然便明白了冯聊此举用意。
如他所想,冯聊接着道出目的:“做此安排自然是为了献礼陛下与凤君,念在冯聊尚算为大殷做出一点贡献的份上,允许瑶国赎回公主。”
凤君不吃这套:“你这分明是献礼兰台令,与我何干?”说完这话,觉得心中顿时爽快了不少,一种报复白行简的莫名快感。于是愉快地飞了余光到史官坐席,单方面挑衅。
白行简听完龙泉的交代,便明白发生了何事,该来的终究要来,却不想连累了恩师。他从最初的激愤到接受现实到稳定情绪,没用多久。
在一旁努力观察白行简表情的持盈迷惑了,因为她已经完全看不透夫子所想,让他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