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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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妧睁开眼看着谢亭,望进那双熟悉的眉眼里,轻轻叹了一声,“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阿亭,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极了。”
“现在的我,陌生的让我觉着害怕——”
“她除去让你们担惊受怕,操心奔波,还剩下什么?”
谢亭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有几分轻责,“担惊受怕,操心奔波,这是我们愿意做的事。而我们愿意这么做,只因你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们。”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
谢亭看着赵妧,声仍很柔,带着安慰轻轻与人说着话,“只是,阿妧。人生有许多坎,终归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过——”
赵妧仍垂着眼,看着谢亭,未语。
室内突生寂静,唯有佑儿“咿咿呀呀”叫着。
佑儿见无人陪他说话,便颠着脚儿爬到两人这边来,扯着赵妧的袖子,轻轻摇晃着。
赵妧低头看去,只见佑儿抬着一张笑脸,见她看来,便咧开了嘴笑着。。。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咿咿呀呀叫着。
她把手轻轻与佑儿握在一道,心中的一处,便这般化了。
谢亭看着这般模样,便也抱着幼女,轻轻笑了起来。
外间阳光正好,而这处也骤然生了几许暖意温馨来。
——————
而王母那处,正与王珂说着体己话。
母女之间,说来说去,少不得要问一回晏琛待她好不好?
王珂一应是笑着答好。
王母仔仔细细瞧她一回,面色不错,却还是握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句,“你身体自幼也不差,怎的这些年,便没个孩子?莫不是他——”
王珂闻言,是先顿了下,而后便轻轻笑着说来,“母亲又在乱想了,您若是想抱孩子,嫂嫂那边有两个,还不够您抱?”
“你嫂嫂如今有儿有女,我自是很开心。可是。。。”
王母看着王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面是说道,“珂儿,对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总归是重要的。你没看见你晋阳表姐,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吗?”
她轻轻叹了一声,“若是有个孩子,她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王珂拢了一双柳叶眉,她平日从来不曾与母亲辨过,今朝却想好生辨一回。。。可她尚未开口,便被王母轻声拦了。
王母看着她,面上仍是旧日的平和,眼中也依旧带着慈爱。可她的声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傻丫头,母亲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这桩事,你是如何辩,都辩不过去的——这世间,不管她是如何尊贵还是如何卑贱的女人,她总归是想要有个孩子的。”
而后,她看着王珂,轻轻笑了笑,“我的珂儿,等你以后做了母亲,就会懂了。”
王珂未说话,她看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依旧是,那双素日平和的眉眼。。。可她竟因她方才的话,生了几分这般感觉来。
母亲虽然看起来柔弱,平日也没什么主意。
可她却也有她的强大之处。
而她的强大,皆来自母亲这两个字。
王珂的眼里,头回存了惑,她看着王母,拢了眉仍未说话。
王母看着王珂投来的眼神,看着这个,让她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慈爱的笑了笑,她轻轻抚着她的发,“你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让我与你父亲担心过。母亲相信你会过得很好,亦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的选择——”
她仍旧带着笑,轻轻拍了拍王珂,“你也该回去了。”
———
王珂在离开王家前,仍未解了这惑。
待至晏府的时候,她才收了这股思绪,往里走去,问了丫头,“夫君可回来了?”
丫头拘着礼,轻声禀来一句,“回来一趟,方才又出去了。”
王珂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迈步往里走去——
她换了身常服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那一株梧桐树,如今开的正好,枝繁叶茂。。。而她的面色亦很平。
晏琛归时,已是夜深时分。
王珂握着一本书,坐在临窗的位置,却没翻动几页。
她是先听见福伯一声,“少爷,有阶梯,小心些。”
王珂搁下书,转头看去便见丫头打了帘子。而晏琛,由福伯与一个小厮扶着进了屋子。。。
他平日端肃的脸如今泛着红,而他的眼里是因醉酒而生的几分朦胧。。。王珂忙搁下书,往那处走去。
见他们把人放在了床上,一面是让丫头去备热水,又让人先去准备醒酒汤。
而后才坐在床边看着晏琛,问着福伯,“怎么喝的这般醉?”
福伯朝人作了个揖,面上带着尊敬,“不知是去哪了,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般。”他这话是轻轻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又与人说了句,“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弄得一点清醒都没。今夜,怕是要劳烦少夫人多加照顾了。”
王珂轻轻嗯了一声,她接过丫头递来的热帕子,轻轻擦拭着人的额头。
男仆小厮不好在后院久待,说完便先告退了。
而王珂,一面擦拭着人泛烫的额头,一面是吩咐着丫头,“去厨房看看醒酒汤好了没?”
丫头应是,往外退去。
王珂看着喝醉的晏琛,轻轻叹了一声。她的手仍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的脸,他的手。。。在替他脱掉鞋袜的时候,却被人揽进了怀里。
她的脸就枕在晏琛的胸膛处,那处传来如雷声、如鼓声般的动静——王珂的脸顿时也起了几许绯红。
她与晏琛头回靠的这般近,近的让她不止脸红,便连那颗心也“噗通噗通”快速跳着。
王珂的手中仍握着帕子。
而后。
她抬眼去看晏琛,他却已沉醉未醒,无声无息,无言无语。唯有一双眉仍拢着。。。王珂伸手,是想要抚平他拢着的那双眉。
外头,却传来丫头轻轻叩门的声音,连着一声,“主子,醒酒汤好了。”
王珂闻言,忙挣开了晏琛的怀抱,坐在一处,等稳了气神,才唤人进来。
丫头推门进来,等把醒酒汤放在案上,仍低着头往外退去了。
王珂把帕子方方正正的放进脸盆,是端了那碗醒酒汤,轻轻唤着人,“夫君,醒酒汤来了。”
晏琛却还是没醒。
那半开的窗,透来几许十一月的风,吹着床幔晃动不止。
王珂放下醒酒汤,去合了那扇半开的窗棂。而后,她看着灯火下的晏琛,眉目也添了几分柔和…
她把帕子放在人的嘴角边,便一口一口喂着人,待至一碗醒酒汤喂完。
晏琛仍是昏醉不醒。
王珂的额头却生了几许薄汗。
她坐在床边,指腹抚着他隆起的那双眉,声很轻,“究竟是因为什么,你才喝的这般醉?”
晏琛却翻了个身。
王珂恐他醒来,怕他瞧见,忙收回了手。再看去,却只见晏琛仍合着眼,没醒来的迹象——她仍看着他,而后,轻轻笑了下。
笑她此番动作,笑她这般不自然。
她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是想替人掖一掖被角,便瞧见床上有一块红绸布。
王珂的指腹滑过那一段绸布,她的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她的心快速跳着,她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感觉与她说,不要打开。。。
可她的手在触及那一段柔滑,如火一般的绸布。
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
绸布里面唯有一根紫檀木钗。
王珂的指腹拂过那一跟木钗,想起那年谢亭还未嫁给哥哥的时候。她的头上,便戴着这样的一根木钗。。。
那会谢亭如珠如宝的戴着那根木钗,与她们说来,“这是他亲手做的,做了整整一个月,才做出这么一根来。”
“他呀,就是个傻子。”
王珂心下一窒。
她的手紧紧攥着那根木钗,而后,她的眼滑过晏琛的指腹,那处有几许细小的划痕。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紫檀如意钗,平安锁。。。他予了她,平安如意。
那。。。她呢?
王珂合了眼,她的手里仍握着那根木钗。夜色仍很深,而她的眼角,终归还是落下一滴泪来。。。
———
晏琛醒时,已是翌日清晨。
他如今尚还有些不清明,一手撑着额头,一面看着那床帐。
这张床,自大婚后,他便未睡过。
他昨日喝的糊涂,之后事一概不知,只隐约瞧见一个身影,细心体贴的照顾着他。
晏琛坐起身,伸手打了床帐,便看见王珂坐在铜镜前。。。他看了看外边尚未亮的天色,开了口,因着醉酒喉间尚还有几许哑,“怎么醒的这么早?”
王珂身子一动,转过身去。
她在这处坐了一晚,如今转身,便觉着身子骨僵硬的很。
她的手中仍握着那根木钗,而她的眼也看着晏琛,一瞬不瞬,“你爱过我吗?”
第79章 离知
当日王珂这一问; 晏琛终归还是未答。
而今。
汴京城里却又重新换了一本戏折子,讲的是那晏家郎君与那王家小娘子和离的一二事。
这桩事,着实是让汴京城的那些贵人们怔了一回。
若说是那晋阳长公主与那徐侍郎和离; 旁人最多也不过唏嘘一声。
可这两位。
一个是那晏家的独子; 尽管生了个好面皮,却成日端着个脸; 并不得姑娘喜欢。
一个是承孔孟礼仪的王家女,虽不多话; 人却生的知礼温和。若不是早年昭元帝下了旨赐婚给晏琛。。。也不知要被多少王公贵族相看。
往先这两人成亲的时候; 还有不少人开过玩笑话。
这两人; 便是要拌个嘴,怕也是极难的。
可如今,这两人。。。竟然和离了。
更何况; 这一桩和离还是那王家女先提出来的。
怎么不让人稀奇?
那外头的猜测五花八门,可这两位正主却是一句话也未说。
———
晏府。
王珂闭眼站在那棵梧桐树下。
这些年,她在晏家最多的回忆,竟都与这棵梧桐有关。
晏琛舞剑的时候; 她坐在一边或是看书,或是做着针线、打着络子。晏琛不在的时候,她便在这梧桐树下摆个棋盘; 独自下棋。。。而后是每个日与夜。
王珂笑了,她的眉眼在这冬日的一抹艳阳下,竟生出少见的几分瑰丽来。
她睁开眼,绕着那这颗梧桐环顾四周。
而后; 她看见晏琛就站在不远处,神色不辨的看着这处——
王珂一怔。
她今日,原是来取早年陪嫁过来的一些东西,也有一番是想与晏家几个奴仆好生说声道别的。
她嫁进晏家的这些年,且不说她与晏琛之间的纠葛如何。
晏家上下待她总归是好的,尤其是福伯。。。对她,帮益良多。
王珂原是怕晏琛尴尬,特地挑了个他不在的日子过来,却不想他。。。竟然在。
她看着晏琛,正朝她走来。
他的步子走的又快又稳,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很快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而后,晏琛低头看着王珂,却什么话也没说。
王珂只到晏琛胸口处。
如今离得这般近,抬头看人自是不便,便往后退了两三步,与人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是一句,“你在家。”
晏琛轻轻嗯了一声。
王珂笑了笑,她的面上端的是一副清丽面色,“我今日是来拿东西的,如今怕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说完这句,与人拘了一礼,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晏琛却在她走至身边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垂了眼,是先落到那一段白皙又纤细的手腕上。
他想起那日王珂与他说和离的时候,他就怔住了。
晏琛这一生,能让他怔楞的不多。唯有几桩也都是予了谢亭。。。可那回,他却还是怔了片刻。
王珂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头回的要求,竟是这一事。
———
那日,他也是握着她的手腕,皱眉与她说着,“阿珂,我无法爱你。可是我会敬你,护你,看重你一辈子。。。”
王珂笑了。
她带着从未有过的坚持,抽出手,与他说,“可是,我倦了。”
她仍看着他,面上依旧带着笑,“晏琛,这样的日子,我已不愿随你一道过了——往日我敬你爱你看重你,视你为我一生的归宿。”
“而今。。。”
“而今,我依旧敬你。”
“敬你一片真心与痴情。。。”
王珂抬眼看他,面上仍带着笑。
而她的手撑在晏琛的面上,这是他们清醒时头回靠的这般近。她的声很平,没了那日的仓皇,王珂依旧还是王珂。
“只是你这一副痴心与真情,恰好与我无关罢了。”
———
晏琛的眼滑向王珂的脸。
她仍看着他,面上带着旧日的笑。
而后,她看着他握住的手腕,轻轻笑了,“晏大哥,放手吧。”
晏琛放了手,而后他看见王珂转身,一步不停的往前走去——这一回,他不曾拦。
他已没有资格,再去拦她了。。。
王珂的步子走的慢,却也走的很稳。。。她知晓身后的晏琛还在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着实不是一个好夫君,可他却是一个好人。
他原本也想与她过一辈子。。。他即使不爱她,可是他会护着她,敬着她,看重她。
只是,她终究是贪了。
她想要的越来越多了,而她想要的这些。。。晏琛终归还是无法予她的。
王珂轻轻笑了,她朝着那十二月的雪,朝着那无边无尽的茫茫处,轻声笑了。
既已无法,那便放下吧。。。
在我如今尚还能心平气和的时候,与你说声再见吧。
在我还不曾歇斯底里质问你,埋怨谁的时候,与你说声再见吧。
王珂在转至过道的时候,余光看到仍站在原处的晏琛。
他一动不动,仍拢着眉看着她远去的方向。
真是一个傻子。。。
王珂想笑,却忍不住鼻子一酸。
可她终归还是没留步,她一步未停,往前走去。
而晏琛看着王珂远去的身影,心下竟生了几许酸闷。他的手撑在心口上,仍拢眉看着前面——可那处,却再无她的身影了。
———
离永安四年尚还有几天日子。
王珂与晏琛的和离,在众人的唏嘘之下,终归还是散了。
汴京城里传了几日,还是喜洋洋的装扮起了房子,置办起了年货。
谁还又记得,那戏折里几人的恩怨缠绵?
还是有人记得的。
赵妧看着那外边无尽的雪,她的手中仍握着酒樽,一杯接着一杯,一日接着一日。。。几个丫头劝了好些回,却还是无用。
她仍看着那雪,喝着那酒。
在这无尽的日夜里,过着沉醉而又清醒的日子。
而徐修站窗前,手中握着那支金钗,看着窗外那被风雪掩住的秋千。
他想起早年赵妧在的时候,她便常拉着他往那处去。
或是与他同坐。
或是央着他让他再高些,再高些。。。而后是她无尽的笑声。
而今的徐府。。。
却已许久未曾听见,那串银铃般的笑声了。
“妧妧。。。”
徐修仍望着那处,风吹过那秋千上厚重的雪,露出几许原先的模样来。。。而他的声,在这冬日,愈发显得寂寥。
晏府。
晏琛刚在那株梧桐树下练完剑,他收剑入鞘,接过福伯递来的帕子,一面是问道,“夫人呢?”
福伯一怔,他抬头看去,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归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而晏琛听见那一声叹息声,才恍若回过神来。原来他早与王珂和离了,她也早已不是他的妻,早已不是晏府的夫人了——
他把帕子递给福伯。
而后,他转身往里走去。
晏琛的步子迈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