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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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妧不知如何作想…只觉着这心中竟忽如扯开一条道子一般,照进这二春的一道光来。
———
午后。
赵妧于一株桂树下而站。
这株桂树经过一个寒冬,却依旧枝叶繁茂…
而她的指腹滑过那树干,看向那含着融化雪水的枝叶,而后…她的眼滑向那无边无际的蓝天。
赵妧的声很轻,被这春风轻轻一吹,打了个转便散的四去。
“母亲来看你了。”
她仍看着那碧海蓝天,而后是一句,“母亲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一桩事。母亲呢,要说话不算数了。”
“母亲累了,也倦了…”
“与其这样与他一辈子,互不安宁,不如就此放手。从此——”
“互不相欠。”
四下寂静,无人回她。
唯有风声,化雪成水声,还有那春回大地声。
赵妧最后看了一眼那无边蓝天,而后低头看着那早已摆好的笔墨纸砚。
她不说话,亦未唤人。
只一手挽着袖子,一手磨着墨。
良久她才看向那素白一张宣纸,握笔蘸墨,却还是未动一字。
赵妧的心中划过许多词,许多句…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素纸,而后重新蘸墨,依着那纸一句一句写来,“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待写完,赵妧良久还未搁笔。
她看着那一字一句,待至最后一句,轻轻念来,“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赵妧搁笔、落章。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一株桂树与那无际蓝天,轻轻一笑。
四惠上前,递了一块新的帕子,她的眼划过那纸上几句,声很轻,“主子当真放下了?”
“放下?”
赵妧接过帕子,仍带着笑,她的眼亦滑过那一纸一句,而后是一句,“前尘往事,岂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那主子…”
“我不过是终于肯放手了。”
她的声很淡很轻,可传至旁人的耳里,却还是起了几许涟漪。
而赵妧看着那个日头,面上带着几许少见的明媚,“这一段情,我与他各占一半错——我错在最先的不问,他错在后来的不说…才至得如今局面,不堪收拾。”
“我恨他薄情寡义,不信于我。可在他的眼中,我本就是那皇权霸道,是坏了他一段姻缘的人…”
这些往先她不愿想,不愿说的事,如今却一件一桩说出了口…
她以为她会难受。
可她的心里却只余一股怅然。
怅然那花灯下的那一眼,原以为是一眼定终身…却不曾想,是一眼误情。
误了他,误了她。
也误了她。
赵妧负手在身后,她的眼仍看着那碧海蓝天,潋滟晴日,声很平,“既已如此,我堂堂大宋长公主,又何必再与他纠缠不清。”
二月的天,日短夜长…
如今只近申时,日头却已落了大半,透出一片红黑来。
赵妧负在身后的手,慢慢蜷了起来,而后…她看着那弯落日,良久才道,“备车,去…徐府。”
四惠一怔,看着她的面色,忙应一声是,往外派人吩咐去了。
———
徐府。
赵妧由四惠扶着走下马车,她抬眼看着那门匾上的“徐府”两字…
是久违不见后的怔然。
“长,长公主?”
门口小厮见她,是先一愣,又擦了擦眼睛,瞧见果真是人,便忙上前朝她行了礼,恭声一句,“您回来了。”
赵妧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迈步往里走去,一路碰到的小侍、奴仆瞧见是她,俱是一愣。
而后是一声又一声恭声问候,与一个又一个的大礼。
赵妧未留步,也未出声。
她的背挺得笔直,而她的步子在这二月春里,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往东堂走去。
东堂留着的几个奴仆早已侯在一处,见她进来忙福下身,而后是一句带着几许哽咽的话,“您回来了。”
赵妧步子一停,她的眼滑过她们的眉眼,而后滑至这东堂里的一树一景。
一别经年,这处摆设却未改变。
她负手在身后,良久才滑至那扇紧闭门,那门里门外曾有过许多事。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可如今,却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赵妧迈步,不曾让人跟来,只身推门而进。
屋中摆设与往日一般无二。
唯有美人瓶中插着一枝旧日的梅花,如今已略显颓败。
她往前走去,临窗的塌上摆着一只木箱,是她离于徐府前未拿走的那一只。箱子被擦拭的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无,她的指腹滑过那箱子上头的纹路。
而后,她伸手打开木箱。
入眼的依旧是那根金钗,两只荷包,一座琉璃灯…还有那一纸灯谜。
她未取,也不再看,合上了箱子。
赵妧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致——
那座秋千正随着风轻轻拂动。
她未说话,只是看着那景,不知在想什么。
———
而徐府门口。
徐修正走下马车,他着一身紫衣官服,面色是素来的淡漠。
小厮朝他拘了个礼,而后是恭声一句,“驸马,长公主…她回来了。”
徐修步子一停,他朝小厮看去,见他又重重点了点头,忙迈了大步往里走去。一路上,小侍、奴仆还未来得及朝他行礼,只瞧见他远处的身影…几个奴仆打了个照面,各自笑了。
直到东堂那处。
徐修才缓了步子,他低头理了理衣摆,往里走去。
院中女侍朝他行了个礼,打首的四惠也与他一礼,却未说话…徐修的眼转向那一道合着的房门,他步子未停,却在离房门一步之处,停下了步子。
他的手撑在房门上,良久却还是轻轻推了开。
赵妧仍站在窗前,闻声是侧脸看来,与他一句,“你来了。”
徐修看着赵妧,竟如出神一般,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真的,还是那虚的。如今听她这句,才回了神,他合了房门,走过去…他看着窗外的景,与人说起话来,他的声很轻,带着几分不可多见的柔,“如今天气好了,再过几日等冰雪消干净了。我便陪你去坐秋千,你往日最喜欢的——”
而后,他低头看着赵妧,“妧妧,我很开心,你能回来。”
赵妧抬眼看着徐修。
她看着他眉眼含笑,轻声与她说着话,这般小心翼翼…竟让她无波无动的心,泛起了几许涟漪来。
赵妧的眼滑过他的眉眼,听着他细细说着几许安排…“徐修。”
徐修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
他仍看着她,而后是含笑一句,“怎么了?”
赵妧垂眼,指腹磨着那一方半折的纸,良久才递予他,连着一句,“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这个的。”
“这是什么?”
徐修的面上仍含着笑,他垂眼打开那一方纸,看着最前三字“和离书”。
他握纸的手一顿,而他面上的笑也凝了住。
他抬头看着赵妧,嘴唇有几分颤抖,“你…还在怪我?”
赵妧摇头,她看着徐修,声很轻,“若说怪,怪自己的要多些。”
她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爱过你,也恨过你,有过不甘,也有过怨恨——你固然有错,我又何尝没错?徐修,这其中的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定论了。”
“不如就此别过,往后各生欢喜罢了。”
“各生欢喜?”
徐修抬眼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赵妧,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有没有问过我,问过我…同不同意?”
“徐修…”
徐修的心里仿佛窒息一般,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撑着最后的力气与她说,“你不是要困着我吗?那就困着我,困着我一生一世。”
赵妧看着他。
看着往日风光霁月的徐修,丰神俊秀的徐齐光。
如今…
如今,他的面上却只余遮不住的疲惫,与那不可避免的伤痛。
赵妧看着他,心下也有几许沉闷。她的声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可我如今,却想放手了。”
“我该与你好生说句抱歉…最开始,我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便嫁给了你。而如今,我亦不曾过问过你的意思,要与你和离。”
徐修仍看着她,声有几分哑然,“你可是为了秦清?我与她。。。”
赵妧摇了摇头,她轻轻笑了下,而后是一句,“徐修,阻拦在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一个信字——”
赵妧低头,看着那段被徐修握住的手腕,“我们啊,对彼此都不信任。”
“因无信而生质疑,因质疑而生埋怨——这一回事,你我都有错。”
“这七年时光,好的坏的,都已经这样过去了。而往后的年岁里,我望你…”
她原想说,望你重获如花美眷。
可这话,赵妧终归还是没说出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愿与他说这样的话。
她选择放手,只因他们再无可能。
可她不愿说这话,却是…她的心中尚还有他。
赵妧轻轻笑了笑,她如今已不想再计较什么了。如阿珂所言,这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还记着他的好。
她想,她往后也还是会记着他的。记着她曾喜欢过一个人,她与他在元宵佳节相遇,那日灯花甚是好看,却不抵他眼中的璀璨。
那些美好的回忆徘徊于她的眼前,让她每每想来,都不禁扯唇轻笑。
可他们,终归还是回不去了…往事就如一根刺,鲠在她的喉间。
让他们不得安生。
赵妧看着徐修,她的眉眼仍含着笑。而后,她轻轻挣开他握着的手,声很平,“徐修,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放过他,放过自己。
往后徐修依旧会是徐修,而她却不会只是赵妧了。。。
徐修看着赵妧,他的手在半空悬着,他终归。。。是什么也没握住。他的眼里有几许红,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苦,开了口,“我原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赵妧看着徐修,可她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最后看了眼徐修,转身离开。
而徐修看着赵妧的身影,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和离书。。。在她快迈过门槛的时候,开了口,“妧妧,你当真爱过我吗?”
赵妧步子一停,她看着外边已是夜色,东堂却是灯火亮天。
院中女侍皆看着她。
赵妧轻轻一笑,在这月色下透着几分明媚的瑰丽,“爱过的。”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走去,再不停步。
———
徐修仍站在屋里,看着赵妧再也瞧不见的身影。
他终于撑不住,颓然坐在椅子上。
夜还很深。
灯火下,徐修终归还是打开了手中那张纸,他依着最先的那句开始念着,“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赵妧徐修二人于盛宁十八年结为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徐修合眼,用力攥着这张薄纸,他的声很轻,在这二月的夜色中,被风刮乱在四处,“各生欢喜,如何欢喜?”
如何欢喜。。。
月上中天时,徐府东堂却传出一声又一声的笑,随那夜色中的风击在了人的心头。
第82章 选驸马?
大去宫里。
赵妧与赵恒对坐; 而他们中间的案子上是摆着几个折子。
这几本折子写的是。。。
王太后与恒帝替赵妧择的几个适合婚配的人。
赵恒挑了其中一个与人说道,“这几个里,我与母后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兴国公府里的大公子; 陶朝。他如今二十有八。。。任门下省侍郎; 素日行事作风皆不错。”
他这话说完,是把折子递给人。
赵妧接过; 看着折子上头写着的几许信息。
她未细看,只轻轻合上握在手心。
她知哥哥说的这人; 兴国公府大公子; 早年也是名誉汴京的贵公子——
可惜; 命太硬。
他幼时定过一桩亲,那家姓孔,早年也是个大家。
如今却是没落了。
因着两姓祖父早年是同窗好友; 辗转几十年不曾得见,后头再见时都已是仙风道骨似的人物了,又一投契合,便定了这桩亲事来。
一个是国公府的大少爷; 一个是承孔学受诗书礼仪的孔家娘子。
这桩亲事,两家都是满意极了的。
只待那孔娘子及笈之日,便迎娶人; 却不曾想。。。那孔娘子的轿子刚抬进了汴京地界,人却没(死)了。
这桩事众说纷纭,最后还是说那孔娘子身子弱,一路怕是水土不服; 才没了的。
只不拘怎么说,旁人却还是隔岸观望兴国公府这回,要怎么处理这事。
却不曾想。
那陶大公子还是抬了那孔娘子进府,还给了名头,替人守了三年。
这一行事,孔家那处便也没话说,汴京城里的贵人们,也都是对他多加赞赏不已的。
待三年至。
兴国公夫人便又替陶朝定了一桩亲,定的还是他外家的表妹,唤孙。。。却不曾想,这位临来还没跨进国公府,就没了。
这一回,汴京城里的说法却是一面倒,是说那陶大公子命中带煞,是个克妻的命数。
不然怎的这定亲的一个、两个,都没了。
若说那孔娘子,却还能用个水土不服来说一回。
只是那孙娘子平日便是个活跃性子,临上花轿前,也还活蹦乱跳——怎的还没跨进那国公府,人便没了?
这桩事。
国公府里没传出声。
陶朝外家那处,却是闹了好几回来。
有一回。
赵妧的马车,恰好路过那兴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听见那处动静很大,打了帘子看去。
便瞧见国公府门口站着不少人,打首的是个妇人,控诉着说道,“我原还不信,你是个带煞的命数。可怜我那女儿,还蛮喜欢要嫁给你,却不曾想临出门前还活蹦乱跳,到了你家门前便没了!”
“你若不是命中带煞,若不是克妻,你是什么?”
后头是乱糟糟几句,“早知如此,便是捆着她这辈子不出门,也好过如此。。。你赔我那可怜的女儿!”
陶朝站在中间,他身量高,立在那处最为明显。
他的面容不是顶好,瞧着还略显老成些,眉宇之间却有一股难言的气态。
赵妧那时已是徐修的妻,心里眼里唯他一人。
如此瞧见那传言中的陶朝,便也只是滑过一回他的眉眼,轻轻一笑,便落了帘子。。。
如今,却不曾想,他二人竟被摆在了一个台面上。
赵妧轻轻一笑,把折子搁在一处,没说话。
赵恒见她这幅动作,想着早年那些传言,便开了口,“你可是想着那几桩流言?”
“不是。”
赵妧摇了摇头,她看着赵恒轻轻说道,面上仍带着笑,“哥哥知道,我是不信这些命数的。那陶公子,我虽未与之说话过,可既是母后与哥哥选的,自不会差。只是,我。。。”
她侧脸往外看去,是大好晴天。
她的眼在这晴日里,也生了几许神采来,“我从未想过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