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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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往后看去,街道两边皆有人行走,却无一人似他惦念的姑娘。
高湛收回眼往前走去,步子沉稳而又有力。
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面容沉稳,行事周全不再莽撞,他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他的手中仍握着那枚金钗,在临近屋门前,他看了眼那蔚蓝的天空。
阿妧,我要娶别人了。
我终于还是要娶别人了。。。
阿妧,往后我不会再去等你,亦不会去找你。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这里没有你要等的人。。。你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阿妧,我不知会不会爱上她,那是一个傻姑娘,她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聪明。
可我既然要娶她,就要待她好。。。
阿妧,我不知会不会忘掉你。
如果有一天,我忘掉了你,那么请你不要怪我。。。
阿妧。。。
汴京太远了,我与你太远了。
这世间所有人都配不上你,我亦是。。。可我还是盼着你能找个人,只要你喜欢,即使是他也好,那么至少你是快乐的。
阿妧。。。
高湛想起那年合欢树下,她合上了书,看着他,笑说一句,“你这是跟谁学来的?”
而他握着手中一束山间野花,挠了挠头,笑着像个傻子一样。。。他最后看了眼那无尽的蓝天,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阿妧,再见了。
———
永安十二年。
将军府。
高湛坐于书房中,正与几个属下说着余下的安排。
便听见外头便闹起了声响来。
书房里坐着的都是上战场杀宵小的,哪个耳朵不灵敏?如此听了几句,便晓得是将军那位夫人那,又出了事来。。。几人都是一直跟随高湛的,自比外人要清楚几分将军与那将军夫人的三儿事。
将军夫人给将军补衣裳,把将军最爱的一件衣裳补坏了。
将军夫人给将军做莲子汤,把将军最爱的几株荷花给糟蹋了。
这回。。。
几人听了半嘴。
是说将军夫人要给将军炖补汤,把整个厨房都快烧了个小半。
众人各自对了眼,便见将军的面容愈发黑沉,忙各自别开脸去,喝的喝茶,论事的论事的。。。唯恐落了人的脸面去。
高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他沉着一张脸与几人说道,“你们先回去。”
几人早已如坐针毡,闻言自是忙应是,与人又拱手一礼往外退去。
便见外头一个侍从伸手拦着人,面前站着一个满脸炭火的丫头,还叉着腰与人说着话。。。几人未说话,只加快了步子往外走去。
心下却是各自有了一个答案,听说将军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果然——
就连身边的丫头,也是这般。。。了不起。
后头便又有了一话,是说往后尽量还是让将军去军营谈话,这将军府往后万万是不好随意来了。
———
高湛那处等人走后没多久,便走出了书房。
丫头见人出来,眼睛一亮,哪里还顾得上与侍从说什么。忙跟上了人的脚步,扮作乖巧模样,一面与人说道,“将军,夫人这回只烧坏了小半间,给您准备的补汤没事,您回去就能喝上了。”
高湛步子一顿,看她一眼,见人止了话双手捂住了嘴。。。才重新迈了步子。
他沉着一张脸,从外院走到内院,从内院走到正堂,直到迈进了屋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全身火气,人都没看,便大喝一声,“纪长情,你又做了什么!”
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一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顺势还拦住了他的腰。
穿着简单的女子抬着一张满是炭灰的脸,眉眼弯弯,笑盈盈的与人说道,“高湛,高湛,我终于会做补汤了。。。我尝过了,很好吃。”
高湛面色不好,低头看着她面上一道道的炭灰样,抬手轻轻擦拭掉,话却没什么好气,“一碗补汤,半间厨房。。。纪长情,你好样的。”
纪长情却不怕他,她的面上仍带着笑,抬着一张小脸让人擦。闻言也不过拉着人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阿湛,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想亲手做给你吃。。。”
“阿湛,真的很好吃的,你尝尝?”
高湛见她这般,手上动作轻柔,声却强硬的很,“拉拉扯扯,没规没矩的。。。”
纪长情凑着一张脸在人的面前,她面上的炭灰样被人抹了个干净,便露出一张明媚又好看的脸来。她娇娇笑着,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阿湛,我只对你没规矩。”
高湛听着她的话面色一红,跟着耳垂也一红。
纪长情看着他这幅模样,愈发笑了个开怀,“阿湛,你脸红了。。。呀,你的耳朵也红了。”
她这话说完,还戳了戳人半红的耳垂。
高湛面上的红转为黑,他咬牙切齿看着眼前人,磨牙嚯嚯,“纪长情!”
屋中几个丫头,见这幅场景也都埋了头,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纪长情见他这幅模样,早已退开几步,一面是与几个丫头说道,“将军大人害羞了,要发威了。。。你们快走。”
等几个丫头打了帘子出了去,身后人抓住了她的手,纪长情却转过身,先埋进了人的怀里,“阿湛,没事了,她们看不到——”
“我不会让她们看的,阿湛这幅模样,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高湛看着她这副模样,悬在半空的另一只手,良久还是轻轻放在了人的腰侧。
外头天色正好,透过窗棂打进来的几许阳光,照亮了一室。。。
纪长情抬头看着他,她的手撑在人的面上,笑着说下一句,“阿湛,这世间只有我,知道你全部的好。”
高湛低头看着她,看着看着。。。他的心就化了。
他伸手拂过她的眉眼,而后亦低下了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碰撞在了一起,“纪长情。。。”
“我在。”
纪长情亦开了口,轻轻唤他一声,“阿湛。。。”
“我在。”
西北的午后,一室温情。
后来的高湛看着那蓝天白云,还是会想起那个合欢树下的姑娘。。。在这遥远的西北,他亦听说了晋阳长公主与前驸马复合的一二事。
那时,他也有过几分怔楞。
他依旧会盼着她好,盼着她幸福,希望有人会疼惜她、对她好。
可这世间再无策马扬长街的少年将军,亦无合欢树下予他一笑,让他心动,让他疼惜,让他爱慕的阿妧了。
高湛看着身边的纪长情,他的手拂过她头上的那支金钗,对着那蓝天白云笑了笑。。。
他终于知道了当年阿妧与他说的话了。
人的一生中会遇见许多人,你爱的,爱你的。。。你们会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你以为这辈子你都忘不掉了。
直到有一天,你遇见了属于你的那个人。
你才会发现在她之前,你所遇到的那个人,都会成为你的回忆。而只有你身边的这个人,才会活在你的心里,你的眼里,从头至尾,存活在你的所有喜怒哀乐里。。。
高湛的面上,带着岁月过后的沉稳。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浸满了温柔与情意,他伸手挽住了她的手。。。
“阿湛。”
“纪长情。”
午后阳光正好,高湛看着她轻轻笑了,他看着她,而后是一句,“纪长情,我们回家。”
第97章 番外(三)
永安十二年。
已是开春的时候; 日头渐渐转暖,和风打散了船前大雾,如拔云见日。。。
露出了原本该有的景象。
墨色衣衫的少年转出了船舱; 他往前看去; 便见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仍负手站在船头。
少年未做声,只身往前走去; 把手中的披风替人披上了。
白衣男子面上带着几许笑,他的手握住这半边青色披风的带子; 侧头看去; 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来——
却是秦文。
秦文看着眼前人; 轻轻笑了下,声缓而又和气,“阿荀; 我不冷。”
那个唤作阿荀的少年却摇了摇头,他不常说话,亦说不快,只磕磕绊绊说下一句; “船头,风,风大。”
秦文便也不再说话; 他自系上了披风带子,依旧转头往前看去,一面是与人说道,“阿荀; 汴京城快到了——等你到了,一定会喜欢上那边的。”
阿荀未说话,他只是看着他,良久才开了口,“阿荀,会,会一直,跟着,跟着公子吗?”
秦文侧头看他,眼前这个少年已有十六、七岁。。。眉眼间却依旧带着旧日一股纯挚。
阿荀是在他离开汴京后不久,在路上捡到的。
他捡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外头天冷的很,而他蹒跚走来晕倒在了他的马车前。
许是因着他太像幼时的自己,许是当真觉着他可怜。。。
秦文收留了他。
他不会说话,没有名字,捡到他的时候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
可他却连喊疼都不会。
这个傻孩子。。。
最疼的时候,也不过皱一皱眉,而后继续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仿佛是怕吵了,会被人扔下。便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他也曾想过把阿荀交给那些没儿没女的普通人家,他还小,该有他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随着他四处颠簸,居住不定。
可这个傻孩子,在这件事上却聪明的很。
每当秦文要领着他去别户人家的时候,他便蹲在廊下,双手抱着膝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秦文那时才知晓,这个傻孩子,他并不愿意离他远去。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底滑过几许复杂的情绪。
他是把他当做了家人。
那时,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良久才开了口,“阿荀,我没有家,注定一世漂泊,你跟着我终归是不安稳的。”
眼前这个少年眼中的光芒尽散,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般,低垂着头,没说话。
“你若当真愿意跟着我,那么。。。就跟着吧。”
秦文看着少年顿时变亮的眼睛,终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阿荀,我不能承诺,你跟着我会过上好日子。可我会与你承诺,这一生,我都不会丢下你。”
阿荀眼里含着笑,仿佛一下子有了归属,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而后的岁月,秦文的身边便一直有了阿荀。
他们两人一道走过这世间千百地,一道看尽这世间山河。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若说是秦文照顾着阿荀,还不若说是阿荀陪着秦文。。。
他孤独了那么久,如今有一人相伴,倒也不错。
———
船头的风确实很大,秦文依旧如旧时一般,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与你说过,不会丢下你的。”
阿荀听见这话,面上才带上了笑。
秦文转过头依旧看着前方,快至码头,那处的景象也越发鲜活起来了——
自四年春时离京,到的如今已有八年多余。
这些年,他走遍了大好河山,亦认识了许多人。。。可这世间千百地,他却无一处想久待。
所以,他选择了回来,回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汴京,去看看她。。。
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秦文在这船上已有半年余。
船上的岁月是无趣的,外头的景致是一般无二的。
从南至北,从深秋、寒冬到如今的初春,除去那天、那日头、还有那风。。。便再无什么变化了。
这样枯燥的日子,可他却是开心的。
他想起那年夜下,她看着月色,声很轻,“我寂寞的时候,你可以唱曲给我听。”
那会。。。他是不愿的。
他不愿让她如此看待他,他亦不愿如此待在她的身边。
所以,他与她说,“您若允,不若放某归去。归于四海,归于天地,归于虚无,归于这大千世界——”
可如今,他走过这大千世界,尝过了百态生活。
才发觉,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她。
年岁大了,那自尊与脸面好似也没有年少时那般看重了。
唯有心中那股相思之情,却如雨后春笋,再也掩不下,藏不住——
秦文依旧看着那处,春风拂过他的面,而他面上的笑却比这三月春还要暖和。
既然掩不下,那就不掩了。
既然藏不住,那就不藏了。
他时经半年,从南上北,一路不停歇,不过是想她了。
他想与她说,他后悔了。
这大好河山,这大千世界。。。抵不过她身边一席之地。
他还想与她说,他想陪着她。
她寂寞的时候,他会唱曲给她听。。。
若她欢喜,他会陪她去外边看看,她想去哪都可以,他都会陪着她的。
而后,他看着那逐渐清晰的楼阁建筑,听着那坊中街巷传来几许汴京小调。。。负在身后的手松开。
他低头看着阿荀,看着他的眉眼,轻轻一笑,“阿荀。。。”
“汴京城到了。”
———
汴京城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
秦文未要马车,他走在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周边是熙熙攘攘的小摊贩卖。。。
天子脚下,样样皆有。
他一路往前走去,想起他也曾与那人,一道游走过这汴京城的街道。
东街的繁华,西街的热闹。。。
他都与那人一道走过。
秦文的面上仍带着笑,他原就生的好看。
经了这些年岁,与往日比起便也愈发显得气度、行止,温润有礼。
他亦并未立刻去寻人。
行走这一路,他的面上是遮不住的困倦,而他衣裳亦沾了几许远方携来的灰尘。。。若这般去见她,总觉着太过失礼。
秦文带着阿荀走进了一间客栈,他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件新制的衣裳。
在这汴京的头一天,他睡得甚是安稳。
隔日清早。
秦文与阿荀在客栈里用了早膳。
时下天还早,客栈也并未有多少人。唯有几个三三两两散坐着的,也都是从外城来的。。。他们吃完早膳,点上一盏热茶,自是要打听一旬这汴京城里的热闹景象。
这是一桩寻常事。
掌柜的也习惯这些问题,便就着往日的习惯开了口,“若说热闹地,这阵子却还没个好去处。若说热闹事,却有一桩——”
他这话说完,拨着算盘的手一顿,抬起头来是先朝那掩好的布帘投去一眼,才又开了口,“你们可知八年前,汴京城里传了一月多余、还未消散的一桩事?”
“八年前?”
其中来过几回的人,便细细想起来,是过了会,才有人开了口,“你说的,莫不是那桩与天家有关的事?”
秦文手中握着的筷子一顿。
掌柜那处却又笑说了来,是夸了人一回,“这位先生好记性啊。。。”
方才说话的那人便也一笑,“那事传的最响的时候,我正好来了回汴京,街头巷尾论的都是这桩事,如此才有了这几分深刻。。。却不知,今日掌柜要说的,如何与那二位有关了?”
那掌柜的便又一笑,他的手搭在算盘上,神神秘秘开了口,“你们来的时间不对,若再搁几个月前,便能晓得这桩事了。去岁的时候,天家那位与户部尚书成亲了。。。那成亲的景象——便是比起盛宁十七年那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户部尚书?”
几人轻声嘀咕一回,那伍尚书这般的年纪自是不可能,又看向掌柜那双眼里的笑,心下一凛,才磕磕绊绊开了口,“掌柜口中的户部尚书,莫不是那十七年的新科状元,原先的国婿——徐修,徐大人?”
“是了。”
掌柜笑着点了点头,才又说起另一桩事来,“乌衣巷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位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如今那天家也好,尚书府也罢,上头下头都提着心仔细着呢,唯恐再出了那年的意外——”
屋中静寂,秦文手中握着的筷子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