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尼成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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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对书坊里热销的才子佳人小说呲之以鼻,说这是最虚幻可笑的事情,其实内心的嫉妒欲已经爆棚了——为什么都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抱得美人归?!保家卫国的其实都是我们军人!有木有!有木有!为什么我们就得不到美人的垂青?漂亮的胸肌斗不过瘦不拉几的笔杆子?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谁叫那些写言情小说的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潦倒文人呢,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美人的垂青,晚上孤单寂寞,只好在文字中寻找慰藉,甭管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公主郡主、青楼名妓,甚至那些不是人的狐狸精、鲤鱼精、女鬼什么的,最后统统都在书生床前解下石榴裙。
这好比饥饿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划亮一根火柴,幻觉中,那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鸭子扑扇这翅膀肯定是飞向她自己,温柔的母亲只对她敞开怀抱,而非路边擦皮鞋的小男孩,尽管小男孩也冻饿的快要死去。
这和自私无关,因为这世上一半人总是不会懂得另一半人的痛苦。正如世上的一半人也不会懂得另一半人的快乐。
年轻的十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帅气的面庞,他被寂寞迫害的很惨,脸上的痘痘一波还没停息,一波又来侵袭,离毁容不远了。
好在他是个出色的武士,并秘密入选了皇家斥候营,为了任务,他假扮成普通人,伺机接近铸剑大师清泉圣手,还做了他的学徒。
一天,他去山上采师傅要求的矿石,失手坠下山来,醒来时,身边坐着一个绝美的姑娘。
她说,“你掉进水里了,昏迷了三天。”
天啦!这不是在做梦吧!十方感激涕零,当了近二十年的光棍,上天终于派一个仙女般的姑娘拯救他了!
十方不知道,他那张脸在水里一泡,又三天没洗脸,脸上脏乱堪比抹布,几个痘痘还渗着脓水,整体形象离狰狞不远,他任何一个面部动作,哪怕是微笑都看起来很扭曲,如地狱恶鬼。
“你——很疼吗?”她问。
“哦,不疼,不疼。”十方想坐起来,发觉左胳膊脱力,刺骨的疼,楞道:“我不是掉进水里了么?怎么胳膊好疼?”
“对不起。”姑娘脸一红,尴尬的说,“把你拖过来时,不小心将你跌进石坑了,结果就——。”
“啊,没关系,没关系。”十方慌不择言,“别说是一条胳膊,就是三条、四条也没问题呀。”
美人,“……。”
十方大窘,“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再断一条胳膊也没关系。”
美人,“……。”
纠缠在断手断脚上是不明智的,于是十方换了个极没有品位的话题,
“咳咳,姑娘,你吃饭了没?”
美人有些愧疚,“对不起,在这里困了三天,我不敢出去找吃的,怕你被豺狼给吃了,干粮刚能撑到今天,哦,我这就去钓些鱼回来烤着吃。”
“不用麻烦,我也不饿,呵呵。”十方连连推辞,可惜肚子很不配合,咕隆咕隆的如同战鼓在敲。
美人,“……。”
很多年以后,年幼的幽闲睡前吵着要听十方讲故事,十方讲了个佛门舍身饲虎的故事,幽闲听了一半就捂着耳朵在床上打滚,“好血腥,不要听!不要听!”
十方无奈,编造了一个武侠奇情的故事讲给了幽闲听,将自己和无疏的初见代入进去,男主叫逍遥,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女主叫做嫣然,对落水的逍遥一见倾心,决定和逍遥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师傅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解狗吧。”幽闲眨巴着眼睛。
十方满头黑线,“是邂逅!”
“师傅啊,嫣然救了落水的逍遥,是不是嘴对嘴的吹气?”小幽闲睡意全无,“逍遥发烧了,嫣然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给他降温,最后逍遥又冷的发抖,然后嫣然脱光自己的衣服,抱着逍遥给他取暖。逍遥是不是有个师妹?嫣然是不是有个师哥?两个人各种羡慕嫉妒恨,总是想拆散他们,不过还是阻止不了干柴烈火,他们隐退江湖,自己种田种菜吃?”
“……。”十方彻底无语了,现在的孩子咋那么早熟呢?
次日晚上,已经长成少年的然镜找到了十方,神情严肃的说:
“师傅啊,‘干柴烈火’这种词不适合讲给小孩子听的,还有,脱光衣服取暖,嘴对嘴吹气这种情节也是不对的,您完全可以直接跳过,说‘灯灭了’,或者‘第二天’就行……。”
十方很委屈:这是幽闲自己讲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幽闲被哥哥接下山吃肉,晚上睡觉的时候,钻进武信旋被窝里,
“奶哥哥,前天十方大师给我讲了故事,我现在讲你听哦,从前,有个大大大美女,叫做嫣然,有一天……。”
第二天,武信旋红着眼求母亲不要送妹妹上山了,他说,“十方和尚居然给她讲一对男女脱光光修炼功夫,后来男的走火入魔失忆了,他娶了别人做老婆,女人去寻他,他老婆欺负她,不给饭吃,拿竹签戳指甲,吞炭弄哑,熏香弄瞎,还割了她的舌头炖汤给丈夫喝……。”
十方:我冤啊,我比窦娥还冤啊。
幽闲一脸无辜,“师傅,您就认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尴尬的邂逅之后,十方带着美女去铸剑阁见清泉圣手,美女翻山越岭来这个山沟沟就是为了求师傅铸剑。
清泉圣手拒绝了,说自己从来不为女人铸剑,十方不忍心看着美女失望的表情,他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为她铸剑,以报答救命之恩。
美女在铸剑阁住下了,她的话不多,十方是个闷葫芦,两人每天交谈的内容有限,但时间长了,也渐渐对彼此有些了解。
美女叫姜郁,是北焰国名门世家之女,姐姐是帝都第一美人姜暮,听说明年就要进宫做后妃了,姜郁从小身体弱,父亲请武师教习女儿强身健体之术,到了议亲的年纪,姜郁看所有的世家弟子都不顺眼,于是离家出走,打算做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女,侠女不是都有一把和自己身份匹配的宝剑么?姜郁不屑与和一堆人抢宝剑,也不敢挖古墓偷死人的东西,所以来铸剑阁求剑。
“你是不知道,那些世家弟子个个满脑肠肥,酒肉吃多了,脸上长满痘痘,恶心死了。”姜郁蹲在地上拉着风箱,数落家族为了利益摧毁她的幸福。
十方遭遇重创,铁锤失了准头,敲在石墩上,默想:我不是满脑肠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长那些痘痘……。
姜郁感觉到异样,便抬起头来,看到满脸痘痕的十方,顿是明白了,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其实——。”
姜郁顿了顿,“你其实比他们好看多了。”
尽管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十方听了还是很高兴,铁锤挥的更欢了。
从夏荷初放到菊香满谷,四个月后,十方铸好了他最费心思的一把剑,可是他的心情却跌倒低谷,因为这也意味着姜郁要离开了。
他推三阻四迟迟没有把剑给姜郁,今天说需要再磨磨,明天说剑柄的宝石还没镶好,又过了一个月,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了,只好把剑递给了姜郁。
出乎意外,姜郁并没有想象中欢呼雀跃,而是闷闷的道谢抱着剑回屋,十方睁着眼睛一晚没睡,试想明天她要是过来辞别,我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姜郁果然一大早敲门了,她将宝剑还给十方,“这把剑不好用,麻烦你重新铸一把。”
十方先是愕然,而后憨傻的摸了摸后脑勺,“好啊,呵呵。”
第二把剑,铸到第二年春天都没有眉目,又到了秋天,十方和姜郁人约黄昏后,他捧着紫檀木剑匣,结结巴巴的表白,“那个——嗯,咳咳,这是我新铸的剑,名叫‘沉水’,它和你很相配——嗯,我是说,这是我送给你的聘礼,你愿不愿意接受?”
紧张之下,十方觉得自己额前有一颗痘痘挣扎着要出来。
“嗯。”姜郁点点头,颊边腾起一抹艳丽的飞霞。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六合女子出嫁,必歌《桃夭》三章,从新娘出门的那一刻开始,歌声就绵绵不绝,小孩子跟在送亲队伍后面拍手歌唱,哄抢仆人分发的各种干果点心,更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新娘艳压桃花,娶了这样的姑娘,家里必定幸福美满;
美味的桃子挂树梢,他们的爱情有了结晶,生儿育女多美好!
十方凝望着火红的花轿,悲愤而又无奈,视线穿透厚厚的轿帘,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嫁给别人?她怎么可以说断就断?我——我真是没用,还不死心的过来看她的婚礼!
新郎是个满脸英气的军官,腰身笔挺的骑在马上,他有些不苟言笑,但是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他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今晚即将揭开姜郁的红盖头,从此,她就是他的妻子,同寝同食,他在院子练剑,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窗前绣花读书的女子。
而是十方,注定只是一个路人。
迫于当时北焰国政治压力,姜郁最终选择做一名巩固家族势力的棋子,与十方在铸剑阁的山盟海誓,都只道是,年少轻狂。
三年后,北焰国和南焰国边境交战,十方已经是一名年轻成熟的将官了,他带兵奇袭对方粮仓,俘虏八百,歼敌三千,战争结束后,清点战利品,他在锦盒里发现了一摞家书,上面的字体很熟悉,信里的内容很陌生,落款都是同一个人——“妻,郁字。”
十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四年,他送给姜郁的礼物,居然是她丈夫的尸体。
他听说姜郁在丈夫灵前发誓绝不改嫁,并决议褪尽青丝,出家为尼。
南焰国内乱,十方选择了支持三皇子姬永泽,他带着皇子隐居红叶寺,落发为僧。
十方很清楚,自己放下屠刀,也不可能立地成佛,在红叶寺看似避世,实际上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出世,缁衣佛号下,其实藏着一个不甘的灵魂。
红叶山上,还有一座庵堂,有一天,回寺途中在小桥上遇到一个尼姑。
“你——你——你。”十方楞在桥头,言不成句。
“阿弥陀佛,贫尼法号无疏,红叶庵主持。”姜郁双手合十,神情并无波澜。
往事不用再提,人间几多风雨,纵然抹不去记忆,爱与恨都藏在心里。
因为爱过,才会有恨,我们做不到相见一笑泯恩仇,至少还能做一对喝茶谈禅的朋友吧。
再后来,下山打酱油的然镜捡回了幽闲,十方抱着幽闲,拖着然镜去红叶庵途中遇到无疏时,他顿时明白了。
半月后煮茶谈经,他淡淡说:“幽闲其实是你带过来的吧。”
无疏点点头,“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北焰国琉璃公主,姐姐惨死在冷宫之中,幽闲是我们姜家唯一的血脉了,如果她留在皇宫,必定活不过三岁;我把她藏在红叶寺必经之路上,就是为了借你们的手带她来庵堂避祸。庵堂突然多出一个女婴会被外面传的风风雨雨,如果是你们寺院寄养的就不同了,你放心,我既然同意无寐将幽闲送到武家肉铺,就没打算动其他的心思。”
十方看着红泥小壶腾起的热气,有些恍惚起来,记得在铸剑阁时,他和无疏也曾经像现在这样煮茶闲谈,那个时候,他们坚信会幸福,会这样平静的相守到老。
如今,仍旧是一个火炉,一壶清茶,只是茶尽人散之后,他回寺庙,她回庵堂。
☆、针灸
红叶庵客房,胭脂铺女老板如花姑娘一如既往的躺在床上装晕。
据一直蹲守在暗处的蔷薇报告,如花姑娘每晚子夜都会诈尸般起床,行踪遍布庵堂各个角落,还借着雪色将庵堂的详细地图绘在羊皮纸上,然后塞进床下废弃的老鼠洞里,天一亮,如花立刻双眼一闭,躺回原位。
幽闲磕着瓜子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蔷薇讲诉如花这几日行踪,还有在庵堂周围出现的可疑人物,末了,她从躺椅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屑:
“不能再这样被动的等下去了,这个如花真是厉害,为了扮演吓晕过去的胆小女人,居然连大小便失禁都能演出来,脸皮厚,有耐心,连我都自愧不如啊,引蛇出洞这招对她没用,只好试试狗急跳墙了。”
说完,幽闲招了招手,蔷薇谄媚的侧着耳朵听过来,脸色几经变幻,最后竖起拇指奸笑道:“高!实在是高!”
幽闲带着蔷薇来到如花“卧病”的客房,打发走了伺候喂药的小尼姑,关上所有的门窗。幽闲先是端起药碗一勺勺的把药汁往如花嘴里灌,如花哼唧唧将药汁全都吐了出来,作痛苦状皱紧了眉头。
“如花姑娘,求你醒过来吧,那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无悔师太和两个师姐是谁杀的?你有什么话要对无疏师太讲?呜呜,你快醒过来吧,庵堂里人人自危,都没心思练经了!”幽闲放下药碗,还没脱鞋就跳到床上,抓着如花的肩膀歇斯底里的摇晃咆哮:
“求求你!求求你快醒醒!无悔师太是个好人!她死的好冤啊!啊啊啊啊啊!苍天啊!这个世界好人本来就不多!你为什么还要带无悔师太走啊!”
“求求你快醒过来吧!贫尼下辈子做牛做马的报答你!伺候你!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那神仙般的如花姑娘啊!你如此无情是为那番!”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不能就这样活活吓死啊!天妒英才!可怜你如花掌柜一个偌大的胭脂铺,到头来变得神识不清成为活死人!”
……
如花被晃得天旋地转,差点没呕吐出来,好端端的身体这一般折腾,都快要成为豆腐渣了,幽闲过足了咆哮瘾,就着蔷薇的手痛痛快快了喝了半盏温水,松了松筋骨,一手拎着如花的领口,一手朝着她的脸啪啪拍过去,继续咆哮:
“啊啊啊!你我情同姐妹情深四海惊天地泣鬼神!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走啊!可怜我白
发人送黑发人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问我能有几多愁!恰似你在棺材我在坟头!”
如花:这什么跟什么啊!老子跟你很熟吗?老子的脸皮都快被你打破了!呜呜!
蔷薇双手捧着胸口做星星眼状:雇主好厉害!会背那么多诗文!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根本就没有头发好不好?
“幽闲,幽闲,你别打了。”蔷薇一手隔开如花。
如花:呜呜!我爱你!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啊!救命啦!
“你仔细手疼啊!”蔷薇脱下布鞋递给幽闲,“给,用鞋底打比较轻松,还不出声呢!”
如花:呜呜!我恨你!
“你几天没洗脚了?”幽闲捂着鼻子推开布鞋,“臭死了,赶紧挪开!”
“哦。”蔷薇备受打击的穿上鞋子,嘟嘟囔囔,“哼,人家上上个月刚洗的。”
幽闲总算是停手了,她跨骑在如花腰间,就像家庭主妇在菜市场挑瘦肉似的扒拉着如花的眼皮嘴角,叹了口气,食指指腹不停的在下巴上磨蹭:“不行啊,她晕得太深,得下点猛药。”
“猛药?”蔷薇继续献媚道:“我这里就有。”
幽闲,“哦?拿过来瞧瞧,是九花玉露丸还是大力回魂丹?”
“咳咳,那些东西太贵,我买不起。”蔷薇掏出一个绯色小瓷瓶,嘿嘿笑着递过去。
“这是什么药?”幽闲怎么看都觉得这小瓷瓶似曾相识,这颜色这形状,咋就那么眼熟呢。
“春春春春春春——药。”蔷薇看幽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