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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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皇帝也回来了,她下了南炕出来迎接,两腿一着地,才发现伤口疼得挺厉害。皇帝见她走路有些别扭,便问怎么了,她书没什么要紧的,“我今儿剪窗花,扎着腿了。”
要说皇帝,可能这辈子也学不会花言巧语,他听了一笑,“人家头悬梁锥刺股是为了读书,皇后又不读书,这是何苦。”
嘤鸣运了一脑门子气,“我忍着痛呢,您也不心疼心疼我。”
皇帝说:“扎了一下就心疼,心疼不过来。”他也不知道她伤得多厉害,只觉剪刀不算刀,不是什么大事儿,顺便补充了一句,“腿上肉多,扎一下没事儿。”
嘤鸣听了,觉得心情不大好,“这会子人到家了,就满不在乎了,别打量我不知道。”
皇帝原本正找他的书,听了回头,“那叫朕瞧瞧,伤得厉害不厉害?”
她哼了声,捂着她的伤口,歪在了南炕上。杀不得在榻前仰脖儿看着她,她摸了摸那颗脑瓜子,嘟囔了句:“还不如熊呢。”
女人啊,就是爱耍小性儿,不过能对你耍性子是看得起你,一辈子没经历过女人的德禄对这个了解得透透的,皇帝每常想起这话,即便再烦再累,心里也觉得安慰。
他的皇后没把他当外人,这种撒娇的手法引得龙颜大悦,便作势要掀她的裙子,“朕来验伤。”
嘤鸣忙压住了裙角,“别碰,一震动就疼得厉害。”
他站在她面前,脸上浮起忧色来,“果然伤得很重?”
她眨巴着眼睛问他:“您是真担心我的伤,还是怕不能震动?”
皇帝一愣,“你想到哪儿去了?朕……朕怎么能……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看他百口莫辩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到底不再逗他了,让出半边宝座床让他坐下,自己好偎着他。
“您不和我说说前朝的事儿?”
他说别老打听,“后宫不得干政,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那些军机大臣怎么和您抬杠,你一点儿都不告诉我。”她盘弄着他腰上的葫芦活计嘀咕,“您不告诉我,我不得担心么。”
皇帝抬起视线看着房顶上雕梁,喃喃说:“朝政冗杂,告诉你你也未必懂。你阿玛那事儿,如今成了拉锯战,今儿有人夸他的好处,明儿又有人掘出他的新罪状来,国丈爷亦正亦邪,闹得江湖传奇人物一样。”
这样究竟不是好事儿,她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完呢,越性儿让我阿玛致仕,他们也就消停了吧!”
可政权倾轧,岂是一走了之就成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秋后算账也不是没有。
皇帝安抚她,“朕瞧着有缓,你先别慌神。再说削了他的兵权和官职,这是朕最后的惩处,你让他自请下野,后头可就没有保命符了。”
她听了,老老实实不再说什么了,窝在他怀里不吭声。半晌才道:“我们家的事儿这么棘手,让主子为难了。我有时候想,我老逼着您真不好,可我没法儿,除了央着您,我还能怎么样呢。”
他说知道,“朕不嫌你麻烦。当初给你下封后诏书,朕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阿玛一屁股烂账,多少人盯着他呢,除非他躲到天上去。立谁做皇后,这事儿很重大,须得谨慎行事,所以朕一个人坐在养心殿里,琢磨了一炷香时候。”
嘤鸣呆了呆,经过深思熟虑才花了一炷香,那要是不那么纠结,大概只要一弹指,不能更多了。
“其实那时候您早就打定主意了,还琢磨什么!”藏了一匣子她的东西,不让她做皇后,哪里能甘心!
皇帝想起来,那会儿正是核舟作怪的时候,他心里跟油煎似的,考虑一炷香已经是极限了,要是按照他的想法,立刻昭告天下才好。所以自己选的路,就得挺直脊梁走完。他没有告诉她,军机处对他刻意维护纳辛有诸多不满,就算阿林保把岭南赈灾一案的罪魁祸首定为薛尚章,也不能完全把国丈爷从里头择出来。
接下来又是几场晤对,纳公爷的花酒到底没有喝遍整个军机处,和他不对付的章京眼见扳不倒他,最后把已经退隐颐养天年的多增拱了出来。
多增是当年辅政大臣之首,诸王各据一方,妄图三分天下时,是他带头力挽狂澜,保年幼的皇帝坐稳了宝座。只是后来因他年纪大了,薛尚章又仗着军功风头无两,他便借岭南赈灾一事自请抽簪了。但他的威望在朝野仍旧无人能及,就算隐退多年,再入宫面见太皇太后,依旧会让太皇太后奉若上宾。
多增是读书人,说话办事极有分寸,也善于引经据典。他把西汉时期外戚干政导致的一系列动荡进讲似的,和太皇太后说了一遍。临了道:“彼时薛尚章独揽朝纲并未令奴才恐惧,因为奴才知道,皇上垂治天下的雄心不灭,大权早晚有收拢的一天。可如今……”说着顿下来,含蓄地笑了笑,“奴才虽已下野,依旧心系朝政。皇上胸襟宽广,不记前仇,但太皇太后必然不会忘了,当年薛齐是如何联手把持朝政,铲除异己的。”
多增并未有意针对继皇后,甚至对皇帝眼下的处理态度,也未有任何妄加指责的地方,可太皇太后明白,能使退隐的功臣重新出山,必然是朝堂有了失控的前兆。
能怎么办呢,只好先行安抚。太皇太后道:“这件事我也有耳闻,只因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大灵便了,所以朝政事物撒了手,一切交由皇帝处置。今儿你进来,我很欢喜,当年的老臣病的病死的死,眼下也不剩几个了。你放心,这件事我自会和皇帝商议,决不能伤了臣工们的心。你呢,只管仔细作养身子,明年是你八十整寿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到府上讨杯寿酒喝的。”
这么费尽心思地应付,才把老多增劝了回去。多增走后,太皇太后便面色不豫,一个人在暖阁里思量了半天,终于传了令:“把皇帝请来,就说慈宁宫设了酒膳,请他过来陪皇祖母吃席。”
第112章 小寒(4)
单请一个人; 这事传到坤宁宫; 嘤鸣手足无措。
以往太皇太后让陪着进膳; 大抵是两个人一道的。这回有意只叫皇帝一个,不必细说,八成是为了商量纳公爷的事儿; 且不欢迎她旁听。
嘤鸣拉着皇帝的手,不敢撒开; 她很少有这样优柔寡断的时候,只是死死拽住他,嘴里嗫嚅着:“天儿这么晚了……”
皇帝知道她担心,摸了摸她的脸道:“太皇太后早晚要传朕过去说话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朕去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你别怕,未必一定对你阿玛不利。”
可她眼下能想到的,几乎全是不好的东西。好话不背人; 既然背着她,大事肯定不妙。可是不让他去,那就是公然违抗太皇太后懿旨,不光纳公爷; 连她的罪行也大得滔天了。她没法子; 只得松开手; 他临要出门前; 她叫了声享邑; “你抱我一下再走。”
皇帝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被她勾了出来,他从来抗拒不了她细腻的小情怀,回身搂住她,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说别怕,“朕去去就来。你腿上还疼么?好好歇着,等朕回来,把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松开她,从丹陛上下来,御前的人已经挑灯在下面候着了。天很黑,孤寂的两列灯火,照出一片狭长的通道,皇帝踩着那团光穿过了交泰殿,消失在甬道的尽头。嘤鸣在殿门前站了很久,冰冷的空气钻筋斗骨,厚厚的狐裘斗篷也挡不住那股寒意。
“主子,咱们进去吧。”松格轻声说,“外头凉,仔细受了寒气。”
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松格,我到这会儿才明白,深知那时候有多不容易,这种担惊受怕,真叫我厌恶透了。”
松格脸色惨淡,搀着她的胳膊说:“早前您进宫,不是预备好了的么,一切没有出乎您的预料,您该看开些。”
她苦笑了下,怎么能看得开呢,那可是事关她阿玛吃饭家伙的大事儿。不过松格说得没错,先前董福祥登门说老佛爷喜欢她,请她进宫玩儿,她当晚就把因果都想周全了。一切确实在她预料之中,唯一没有料准的,大概就是让这个闷头瞎闯的呆霸王闯进了心里,可也正是因为有他,让她在这深宫里有底气活着。如果没有他呢?她会是第二个深知,日夜经受焚心的煎熬,最后被这无处不在的重压击垮。帝王家,何来的亲情,即便平日再喜欢你,一但朝政上出现了倾斜,你随时会被放弃,因为你始终是外人。
她低下头,慢慢往回走,身上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着松格,被她半扶半抱带进了东暖阁。
心头一阵阵发紧,让松格开了半扇窗户,外头冷气扑面而来,才稍稍舒坦了些。她背靠着炕头的螺钿柜朝外看,喃喃说:“我昨儿梦见深知了……”
松格吓了一跳,“主子您别吓唬奴才,大晚上的,说这个干什么?先皇后已经做神仙去了,她不惦记您,您别老想着她。”
嘤鸣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儿,以前我觉得宫里还不赖,有吃有喝有我喜欢的人,我就想着自己能在这里过好一辈子。可后来大婚了,当上了皇后,想头儿又和先前不一样了,看着尊贵已极,后宫里头独一份儿,其实没人知道我心里那份惶恐。我到底是个俗人啊,面儿上满不在乎,但掰开了揉碎了,逃不过那份俗。我怕娘家倒台,就当不成皇后了,我还怕万岁爷立新皇后,把我打入冷宫……”
松格觉得她主子纯粹是瞎想,“您琢磨琢磨,您和万岁爷是怎么过来的。您二位打打闹闹,就万岁爷,挨了您多少回挤兑,他不还是老老实实上您这儿来吗。怹老人家就吃您这一套,您是紫禁城里唯一敢给他小鞋穿的人,他爱那份挤脚的滋味儿,爱得入骨啦。”
嘤鸣差点被她逗乐了,“你这丫头,留神说话,仔细叫人听见了。”
松格吐了吐舌头,“这会子不是没外人嘛。”
是啊,这宫廷里头,能算得上自己人的只有松格。透过窗户的缝隙往西看,看不见慈宁宫,唯有满天疏疏朗朗的星,被这寒夜冻伤了眼睛。
那厢的慈宁宫暖阁里,檀香味儿冲得皇帝头昏脑涨。紫檀的膳桌上摆着一溜青白玉光素盖碗,可祖孙俩谁都没有动筷子。太皇太后看着盏子里的酥酪说:“皇后爱吃这个,她要是在,一盏未必够她吃的。我是真喜欢她的性情,打从她头天进宫我就瞧出来了,这孩子福厚,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以往我传酒膳也好,果膳也好,都爱叫上她,今儿没叫她,单叫了你,你知道为什么?”
皇帝道是,“皇祖母是有话吩咐孙儿,这话会伤了皇后的心,这才没有传她来。”
太皇太后被他一语道破,微微怔了下,良久才点头,“没错儿,是这个意思。先头多增进宫,你得着消息了吧?”
这宫里一举一动,从没有瞒过他眼睛的,多增几时来,几时走,走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他都知道。皇帝略沉默了下,垂首道:“孙儿听皇祖母教训。”
他的态度这么好,倒让太皇太后始料未及,本以为他总会辩驳几句,比如说下野的旧臣不该干涉朝政什么的,结果并没有。所以啊,皇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回多少会对皇后不利,要是极力维护,愈发让老祖母心生厌恶。所以他干脆顺着捋毛,先把老太太心里攒着的火气捋没了,接下来就好说了。
太皇太后瞧着他,灯下的皇帝气定神闲,眼眸明净。二十三岁是大好的年纪,青春、热血、壮志凌云,但欠深思熟虑。
“当年你阿玛忽然撒手,朝中经历了多大的动荡,你还记得么?”太皇太后道,“后来你登基,虽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十二年受制于人,连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那时候你对薛齐两家恨之入骨,发誓要将他们灭族,事儿才过去几年罢了,我料你也没忘。如今对薛家的处置,算是说到做到了,那么齐家呢?纳辛的罪过远不及薛尚章,且他的闺女成了你的皇后,你网开一面是应当的,但这种宽赦要有度,要敷衍得了满朝文武,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眼下朝堂上群情激奋,连多增都给抬出来了,你要仔细,别闹出文死谏的戏码来才好。我知道皇后识大体,不过这件事上,她怕是没少在你身上使劲儿。我今儿没叫她来,也是有意让她知道,她过多干预朝政不对。还有你,她初登后位,有些事儿不知道轻重,你当了十七年皇帝,她不明白的地方你该告诫她,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皇帝静静听着,没有为嘤鸣叫一声屈,待太皇太后说完,他才俯首道:“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和皇后绝不敢有半句违逆。皇后担心父亲,这事儿不假,她也求过朕,只要留她阿玛一条命,旁的一概不奢求。朕之所以迟迟没有判定纳辛的罪责,并不全是为了皇后,朕也有朕自己的考虑。纳辛早年确实与薛尚章狼狈为奸,但他保朕登上帝位,皇后入宫后,他替朕彻查户部税目,车臣汗部战事调遣乌梁海部协同作战,这些都是他的好处,朕不能记过不记功。薛尚章倒台后,这朝堂上明里暗里还有多少同党,细细纠察起来,只怕占了半壁江山。朕想让他们看见,只要依附朝廷,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军机处某些人公报私仇,口头上大义凛然,私底下打什么主意,皇祖母比孙儿还知道。”
太皇太后听他一句一句把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心里不由怅惘。到底还是有这一天,宇文家的老毛病在他这代没能幸免。他拿那些有私心的官员来说事儿,其实何尝不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
皇帝需要一个勤政睿智的好名声,不能因纳辛毁于一旦,太皇太后道:“既不收监,也不惩处,你偏袒得太过了,闹得不好人心浮动,于社稷不利。”
皇帝抬起眼,“那依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应当怎么处置?”
暖阁里燃着灯,迟重的金色映着太皇太后的脸,老太太嘴角微沉,淡声道:“你不愿打压皇后母家,是为保皇后的体面,纳辛要是晓事儿,应当自尽,才不至于令皇后为难。”
皇帝静静听着,没有应声。自尽也罢,问斩也罢,都是个死,没有哪个更体面高贵。太皇太后在等他的表态,他不好直直反对,只道:“请皇祖母再容孙儿一些时日,眼下还有几桩案子没有查清,待有了结果,到时候再一并发落。”
太皇太后说好,“你万钧重担在肩,皇祖母知道你能够妥善处置。但纳辛圈禁府里不是长远的方儿,刑部也好,督察院也好,给他腾个地儿,也好堵住那些臣工的嘴。”
这是太皇太后下的令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皇帝微顿了下,只得领命道是。
从慈宁宫出来,夜已经深了,想回坤宁宫,怕吵着她,且又觉得不好向她交代,他在乾清宫前徘徊了一阵儿,还是退回了养心殿。
这一夜皇帝没有回来,嘤鸣枯坐了大半夜,将要天亮的时候才稍稍眯瞪了会儿。
想是不好了,她自己心里知道,太皇太后管了这事儿,皇帝是极孝顺的,没法子拂逆老太太的意思,所以躲着她了。她气虚得厉害,浑身酸痛,但今天各宫妃嫔要进来请安,她必须打起精神应付,越是这样当口,越不能叫人看笑话。
她在正殿里升了座,浩大的殿宇,看上去金碧辉煌,其实还是空的。那些嫔妃们进来了,个个脸上带着笑意,这笑意绝不是平时硬憋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欢喜。
“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小主儿们甩帕子蹲安,成群的锦衣耀眼,环佩叮当。
嘤鸣说伊立吧,“今儿正是化雪的时候,怪冷的,咱们挪到西边暖阁里说话。”
海棠上前来搀她,她下了脚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