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放-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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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附近,以穿云峰为界,有两大山寨,近年来统一了各个小山头,分别为黑龙寨和碧蛟寨,这两大寨也火拼过数次,却是势钧力敌,始终平分秋色。
他们虽然胆子较大,开始也是战兢的,但渐渐发现这两寨的马贼倒不太骚扰他们这些百姓,当然也不是秋毫无犯,但是他们这些贫民没什么油水,后来也就不太来了。
虽然并不是一点风险也没有,不过在这乱世里,哪里又有□□生的地方。
他们夫妇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和这帮马贼的老大毗邻而居。
起始不过是他们在三更半夜收留了一对很狼狈的夫妇。
因为这山脚下迁走的百姓有许多,不少房屋空了下来,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他们帮俩人在隔壁安顿下来。
那俩个人看起来也是正经人家的,只是不太象平民百姓,夫妇俩绮年玉貌,十分相衬,却不张扬,话也不多,倒教人无端的好感,他们于是走动得多了些。
那天晚上他们领着一对儿妇给俩人送了些煮玉米,正在说话间,没想到就听得如雷鸣般马蹄声,那声音静止的时侯,那伙响马已团团包围了他们。
那伙马贼自称是碧蛟寨的,想会一会黑龙寨的新寨主。
“你们认错人了吧?”
那群人不容分说,后来就操家伙上了,然后范秋草才知道,那看起来并不粗鲁的姓胡的相公竟真是个会功夫的,而且挺勇猛,撩了衣摆系在腰上,抽了刀就砍,不几刀就结果一个,眼都不眨,显然是个刀口上讨生涯的行家,他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不过,那伙马贼声势浩荡,好汉架不住人多,那相公护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岔道口的时侯,已是浑身是血,大多数虽是溅上的,可他们都眼见着是好几次兵刃都好象是碰到了他,虽然他哼都没哼一声,可哪个人又是铁打的,不是钢筋铁骨,那负伤是肯定的。
这形势是大大不妙的。
范秋草夫妇当时是真的后悔收留了他们,这一场祸事,他们一家四口大概要因此命丧黄泉了。
那相公的动作明显的没那么利落准确了,那碧蛟寨的马贼们也杀红了眼,虽然伤亡惨重,对他的凶狠心有余悸,可是眼见得曙光已露,都是前仆后继的。
“带他们快走。”
范秋草心下更寒,也不及多想,只是催促着两个女人和孩子快跑。
他们跑了几步,快到树林的时侯,却听得忽啦啦的脚步声大作,从林子里一下子就涌出了不少黑影,那黑压压的人至少也有几百号。
居然这里也有埋伏?
范秋草觉得已到了山穷水尽,可是却是峰回路转,那些后来的却是黑龙寨的人马,这股生力军的出现让那群碧蛟寨的残兵果断撤退了。
“我何时成了你们寨主?”那胡相公的这句话说得冰冷之极。
那伙马贼都是讪笑着。
“滚。”
范秋草当时不懂他为何那般生气,交情深厚了才知道前因后果,那胡相公曾杀了黑龙寨的大当家的,此后,黑龙寨群龙无首,死对头碧蛟寨如何能放过这人吞并他们的良机,不过,黑龙寨却放出胡相公是他们新任寨主的风儿,一箭双雕,就等两败俱伤之际,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他不解,那他们为何改变了主意,那胡相公只是笑笑却没说原因,总之,胡相公就真的做了那黑龙寨的老大。
不过,他真没见过哪个做寨主的,好好的寨子不住,偏偏要到山脚下男耕女织。
陈荷花也直跟他念叨,胡相公那个娘子啊,别说农活了,连连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都不动指头,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个娇气劲啊,她有生以来是头一回见着,他就跟她说,人家出身好的妇人都是这样的。
“你是没见着。”
陈荷兰还是不甘,语气抱怨又透着羡慕。
没几天他真的亲眼目睹,也是有点没法接受。
胡相公那么一个顶天地立的大男人,却要洗手作羹汤,饭菜摆上来,那娘子尝了口皱着眉说了句咸了,他尝都没尝,二话没说,就又重新去做了一盘端上来,他当时都傻眼了。
时间久了,他也品出来,胡相公这人没太多耐性,而且脾气挺差的,好几次那黑龙寨的二当家的都被叱得灰头土脸的出来,可怎么对上他那娘子,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呢。
要是他摊上这样的媳妇,早就休了,再美又哪里消受得起。
这大概就只能是前世的孽债了。
有一点,自打和他们做邻居以后,没马贼敢招惹他们了,而且那黑龙寨孝敬的布帛粮食什么的,胡相公夫妇总不忘了他们,日子简直太好过了。
其实一开始,任桃华对胡夷是感恩戴德的,只是常常迷惑,他们假扮夫妻怎么没完没了?
当时尘埃落地,她是须臾都想分道扬镳,可是芷花却不走,说是嫁鸡随狗的,其实跟一个汗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拜堂哪里能当真,还劝她不要走,说是世道险恶,这里还太平些。
“留下吧,有我在,保你一世无虞。”
当时新晋的寨主撂下了这样一句话,她虽觉着这话有点哪里不对味,但也没多想,后来想到她也颠沛累了,这里看起来也是不错,就留下来吧,反正她如今无所谓在哪里,天涯海角都是一般的。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那胡夷即已做了马贼头领,怎么还非要种那几亩薄田,砍樵捕渔的,好象还自得其乐。
只是胡夷住在一个院里不走,她也没法照原来的想法,跟左邻右舍们解释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胡夷不怎么回寨子,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是呆在山下的,任桃华想,她后来怎么就无所事事了呢,大约是因为她意兴阑珊,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慢上一拍半拍的,就都让胡夷把活干了。
那山脚下也有十余户人家,开始都怵他们的身份,离得他们远远的,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没那么畏惧了,而且那些大姑娘小媳们,话里话外都羡慕死她了。
“胡娘子,你家相公对你真好。”
任桃华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也在狐疑着,胡夷为什么对她这般好,好得她都质疑了,他是不是有点爱慕她?
可是又不象的,那语气神情分明是没有半点暖昧的,言行也是很守礼规矩的。
除了,有两次吧,那胡寨主洗了澡挂着水珠出来,只着了下裤,还有经常赤着上身劈柴,长年煅练的武人,身材是令人震憾的结实健美,很有些引诱她的嫌疑,不过她也立即否认了,男人总有粗心的时侯,大夏天劈柴脱衣服也很正常不是,一定是她多虑了。
要说这大暑天的,真的挺煎熬的,不过山里头,晚上还是很凉快的。
她白天蛰伏在房里,只在每天晚上出来,在院子里搬个椅子坐着,也不做什么,就是纳凉赏月听风,也没个定点,坐够了再回去,胡夷也不回屋,就在院子里干些活儿,有时侯也只是默默坐着,总比她回屋还要晚些。
她偶尔也会想,这人真是个异类,放着正式的将不当,反而情愿落草,然后草寇也做得三心二意的,教人摸不着头绪,不过她现在也很少会关心什么,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不会去追究。
这天,胡夷喊住她,她不明所以,才听他问了句,这么早回去?
她望了望天,发现今天确是早了些,便点头道有些困了。
“我明天要去洞庭,去吗?”
她摇摇头,八百里洞庭,湖光翠色,从前她是很向往的,现在离得也近,可是她年纪大了,也没这种热情,觉得这大热天的,去了不是活遭罪吗?
可是第二天,她发现胡夷也没有出行,还想幸亏她不想去,要不然不是空欢喜一场。
日子过得很平静,直到八月的一天,陈荷花拽她去采蘑菇。
“胡娘子,整天呆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你看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多好。”
两个孩子跑来跑去的,有时侯也把顺手采的磨菇扔到她的篮子里,即便是这样,她采的也没有陈荷花的一半多。
陈荷花正要说分她一些,却见她面色惨白的扔了篮子,四下找了起来。
“怎么了?”
“我的耳铛丢了。”
陈荷花有些纳闷,这胡娘子什么时侯这么紧张物件了,正要讽她两句,却看着她实在惊惶,便也帮她找了起来。
只是那么小的物件,这漫山遍野的草,哪里能找得到,她们一直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下落。
这时天却阴得厉害,眼见得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雷声也隐隐传来,预示着倾盆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第91章 黄梁梦
“胡娘子,别找了,再不走就挨浇了。”
陈荷花急得不行,瞅这驾势,这是瓢泼大雨的苗头,不回去也得找个避雨的场地,可是这胡娘子却是视若无睹,关键是啊,她还带着一双儿女,可不能陪她在这儿淋雨。
“你先走吧。”
陈荷花左右为难,她把人家拉出来,却不领回去,那爱妻如命的胡寨主不定怎么样呢。
她心急如焚间,看到突然从天下掉下来的胡相公真是如获至宝,正要跟他说明来胧去脉,却见胡相公几步走到了还在翻草坷的任桃华跟前。
“丢了什么?”
“一只耳环。”
胡夷默了一瞬,才道,“回去,我给你找。”
任桃华哪里肯听他的,只说再等等,胡夷干脆就点了她的穴,把她扔给陈荷花。
“把她背回去。”
陈荷花背着任桃华,领着两个孩子,在几个寨丁的护送下,往回返了;走到山坡下,下意识回望,却只见胡相公还立在原地没有动窝。
一个时辰以后,雨势已不那么凶猛,却也没有停,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色黑蓝蓝又透着紫,和远山混合成一体。
胡夷一直没有回来,大约是到哪里避雨了,她摘下另一只耳垂上的红珊瑚耳环,另一只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她当时没拧过劲儿,现在想来,丢在那杂草丛生的山野,其实找回的希望是虚无缥渺的。
话虽如此,等胡夷回来敲她房门,她还是打开门眼巴巴的瞧着胡夷。
“没找到,明天我叫寨子多来些人手。”
她狠狠心道,“不用了,不过是个耳环,再买就是了。”
胡夷回到房里,坐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耳坠扔到了桌上。
世事就这是般捉弄人,有人千方百计也找不到,他根本不想找,却一脚就踩了个正着,轻易便捡到了,本来是想还给她的,看到她那副德性,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他脱了湿衣,躺到了床上,只觉得昏昏欲睡,渐渐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他睡很不踏实,断断续续的做了许多梦,也不全是梦,很多都是曾发生过的,亦真亦幻,杂乱无章。
他回到了父母健在的时侯,那段岁月是他生命少有的暖色,父亲是胡府唯一的嫡子,文武双全,年轻俊美意气风发,他身上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不顾长辈反对执意明媒正娶了母亲。
母亲来自靺鞨的部落,不只是北夷异族,还是个以声色娱人的歌女,生得色壮丽饶,虽然祖母胡夫人很是厌弃她,可是父母之间的感情十分深笃。
父亲那时和官做得不大的任明堂的关系极好,两家那时经常走动,母亲常带着他到任府做客。
父亲对他很严厉,他大部分的光阴都已消磨在了弓马笔墨之间,有比他大上几岁的任子信领着他玩,他也挺愿意去。
直到有一天,父亲对指着任家的小丫头对他说,我们兄弟交好,长大以后你就娶了她,两家永结秦晋之好,这说话出来,任明堂也是一副挺满意的模样。
他看了看那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五官姣好,生得米分雕玉琢,那胖嘟嘟的也挺匀称,就是那流着口水看着他的馋样,他无法接受,这么小就那样看男人,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他回去跟母亲一说,也不好意思说别说,就说太胖了,母亲就直乐,然后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说,汉人都管这叫福气,我们夷儿有福了。
后来,长辈们说得多了,大概是年纪太小,他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偶尔,他也会替那叫四姐儿的小丫头用手帕拧拧鼻涕,主要是觉得太丢人了,这是他将来的媳妇。
只是做梦也没想到,父母会相继亡故,那么突然,他如晴天霹雳,甚至都流不出泪来,他还没有从伤恸中走出来,一直不亲近他却又护着他的祖母,也因老年丧子悲痛过度而撒手人寰了。
他在胡府的处境急转直下,那个老眼昏花又宠溺妾室的祖父当然是无法依靠,那一大群心怀鬼胎的庶兄庶叔,什么姨娘姨奶的,没少对他下手,有一次他差点丢了性命。
他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四姐儿兄妹返了池州。
再回来的时侯,有一次,他特意去看她,听人说那就是任府的四小姐,他就觉得好象是另外一个人,那小姑娘,瘦巴巴的,好看得不得了,眼神跟汪清水般澄澈,流转间似要勾人魂似的,只是似乎一点也不认得他了,他成长得比以前还要俊气英挺得多,可是她的眼神掠过他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当时是挺恼火的,要知道,他从没有忘记,总有一天,他会娶了这位任家四姐儿,这是父母临终的遗言,他铭记在心。
后来,大概还没有完全度过年少气盛,那两年,他也做了些无赖事。
比方说,那四姐儿救了个人,要了个玉佩,然后他给偷去扔到了江里,她养的猫啊鸟啊,他不知往胡府里拿回了多少。
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去拜访过任明堂,任明堂见了他,一口一个贤侄,对他极为客气和蔼,可是也透着疏离,他欲提起当年之事,却几次都被任明堂岔了过去。
他从任府出来,心知肚明,事过境迁,如今仕途春风得意的任明堂,已经不想再结这门亲了,他自已的处境,他也清楚。
他也无法去质问任明堂,毕竟当时只是口头相约,连个信物也没有,到哪也说不出理来。
除非他功成名就,正式向任明堂提亲,于是,他果断的从了军。
在这乱世里,想建功立业,没有什么比在军中升迁得更快的了。
他从一个小军卒做起,浴血沙场马革裹尸,从死人堆里,一步步的往上爬,他本就是弓马娴熟熟读兵书,又身先士卒作战勇猛,到后来就是让人眼红的一路飞升,但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他天生就是个将才。
他不知道四姐儿曾在江都失踪,后来官做得大些才有了江都的消息,那时四姐已重返江都,只是名声被污,他还庆幸,他不在乎这个,只要再打几场仗,他做到四品武官,就可以回去向任明堂提亲。
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在和吴越的一战中,受了箭伤,昏迷了月余,等醒来以后,却听到徐知诰与四姐儿成亲的消息,当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听得赶来的大夫直纳闷的说怎么会呢,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那时,他才醒悟,他一直放不下任家四姐儿,不只是因为他要履行父母的承诺,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把她放在了心上,一放就是多少年。
如果不是他彻底的失去了她,这一辈子,他也许也不会明白。
可是正因为是无声无息,才会血脉相连,如果把她从心上挖出来,大概他的心也要掏空了,那就放着吧。
他终身未娶,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男人彻底夺了杨氏的江山,看着她成为宠冠后宫的女人,而他只是忠心耿耿的臣,在需要他的时侯领兵出征,遍体麟伤的回来,他们偶尔会来慰问他,赏给他一些东西,他觉得很满足。
他年近半百的时侯,又披甲上阵